誰欠了誰
白左寒做賊心虛地覺得全院師生都看到了楊小空發給院長的豔照,走到哪兒都覺得有人在他身後竊竊私語,他硬著頭皮把這學期的課教完,期末給學生習作評完分,係主任到教室來找他,意味深長地說:“小白,你任教差不多十年了,雖然還年輕,不過後來居上,係裏屬你藝術成就最高,但私人問題也得多上心呀。”
白左寒腦子裏一蒙,支支吾吾地說:“主任,那什麽……”
係主任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話語閃爍其詞:“我知道我知道,我和院意見一致。我馬上要退休了,關於你的事我不便多說,讓院長和你談吧,他在辦公室等你呢。”
大冬天的,氣溫接近零度,白左寒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是,是,我這就去。”
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口,白左寒的冷汗流的更多了,院長手上那張照片對他的職業生涯是致命的——對楊小空也一樣!他如履薄冰地從聖誕節熬到期末,見院長沒有提及此事,還抱著僥幸的心理,以為院長不會追究。最終,還是躲不過,他知道楊小空此舉是釜底抽薪,逼他辭職,他們不是普通的師生戀,影響極其惡劣,不是他離開,就是楊小空離開。
院長見他來了,熱情洋溢地招呼道:“左寒啊,坐坐!鐵觀音還是普洱?”
院長在為人處事上耍花槍是一流好手,要不怎麽能當院長?他笑得越是熱情越有問題!白左寒看到他的笑臉就犯怵,強笑:“不用了。”
院長從書架上拿下一盒茶罐,大力拍打他的背:“怎麽不用?我有不少話和你說,邊喝茶邊聊,坐啊,站著幹什麽?”
“不了,院長,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今兒怎麽這麽拘謹?”院長似笑非笑:“我說,那張照片……”
白左寒毛骨悚然:“行了,別提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院長遷就地打官腔,“左寒啊,其實找你之前,我和你們主任談過,你是我們院百年一見的人才……”
“院長,您直奔主題吧。”白左寒哭喪著一張臉。
“呦!”院長樂開了:“這麽心急啊!你們主任也和你說了吧?你……”
“算了,您別說了,說出來難聽!我和他之間肯定要有個人辭職,拜托你留他吧,我盡快打辭職報告!”白左寒咬咬牙,一口氣說完,毅然絕然抬腳離開院長室,關門聲震天響。
院長杵在原地傻了眼,半天才回過神來:“這……這是怎麽回事?”
楊小空的勤奮是眾人皆知的,他身處兩個圈子,在藝術圈子裏是晚輩,還需拚了命往上爬;而在古玩圈子裏他是門麵,一方麵得鞏固自己的地位,與人周旋,應酬四方,在對付杜佑山之前,他為了拉攏人脈,一味地給人好處無所求,當然沒有人會拒絕,現在杜佑山倒了,他必須學著恩威並重,不能一直沒原則地讓步,合理處理人際關係確實是他的一大難題。另一方麵,需要看的書、需要增長的知識永無止盡,如今他突破瓶頸,對書畫鑒定掌握了大概,但還是不能像鑒定瓷器那樣有把握,所以一有時間就抱著書看,或者到博物院的藏經閣去研究。
白左寒知道楊小空常在中午的課間間隙躲進儲藏間看書,從院長室出來,他就悲憤異常地直奔儲藏室,既然自己主動辭職了,好歹得告訴狼崽子,讓那混賬在第一時間“高興高興”。
果不其然,楊小空窩在儲藏室裏,睡著了。模特台擺滿東西,隻留下窄窄的一片空間,楊小空孩子氣地團成一團,頭發亂糟糟的,兩手鬆鬆地握成拳擺在腦袋邊,睡相可愛又無辜,怎麽看也不像隻狠毒的白眼狼。
模特台邊擺了一個取暖器,橘紅色的光亮籠罩著狹小擁擠的房間,模特台上顏色各異的絲綢襯布泛著詭異的曖昧光芒,白左寒彎腰握住一塊襯布的邊角,想起來他們的第一次就是在這張模特台上,那時的小綿羊多笨啊,笨得讓他不忍心使對方感到疼,心甘情願讓這個孩子氣十足的小混賬騎到自己身上。
他本想把楊小空搖醒,狂罵一頓甩頭就走,可是看到對方輕皺的眉頭,又舍不得了。他在楊小空身邊蹲下來,近距離打量對方的臉——那雙充滿冷漠、仇恨、虛偽的漂亮眼睛不睜開,楊小空依然是很可愛的麵團小綿羊。他湊近嗅了嗅,除了熟悉的氣息,還嗅到一抹粉塵味兒,他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笨小子,儲藏室裏都是灰,你怎麽逮著地方就躺啊?
楊小空的鼻息穩定,睡得很熟,他的眼圈下有淺淺的黑暈,似乎忙碌焦心的日子也讓他累壞了。
白左寒輕輕吻了吻楊小空的額頭,麵前這張臉真的讓他狠不下心,哪怕對方用這樣卑劣的手段逼他放棄熱忱的工作,他也無能為力,總不能反過來和狼崽子拚個你死我活。
他捏了捏楊小空的指尖,小聲咒罵:“你這賤小子,我不欠你的。”
楊小空始終閉著眼,突然嘴唇一動:“白教授,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白左寒驚了一跳,很快平複下情緒,冷笑:“醒了還裝睡?是不是很得意?”
楊小空眼睛不睜,懶懶地說:“隻是不想看到你,惡心。”
“看到我惡心,被我親就不惡心了?”
楊小空沒回答,而是丟給他三個字:“你真賤。”
白左寒立起來,一腳把堆疊如山的襯布踹翻了:“誰賤?你給我起來!”
楊小空隨手撈一把襯布兜頭蓋臉蒙住,“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遮住臉幹什麽?你也知道自己沒臉見人了?”
“我告訴你我不想看到你!你有完沒完?”
白左寒拿起櫃子上的塑料水果砸向他:“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賤小子!”再操起幾本書接著砸:“你他媽拿本事出來和我鬥!”端起一個石膏幾何體,掂了掂,放下了,換幾個塑料瓶繼續砸:“玩這種陰損的招算什麽玩意兒?”
楊小空窩在襯布裏一聲不吭,裝忍者神龜,他在忍,忍著不要動手動嘴與對方發生衝突。夏威說的對極了,不要和不喜歡的人一般計較,不值得!自己必須強迫自己改變心態,不要再做無謂的幼稚行為!
“出來!”白左寒使勁一扯襯布:“楊小空,你欠我的!”
楊小空沒應,他的眼裏聚滿了霧氣,拽著襯布較勁——他對那個人又厭惡又難舍,不想看到對方,隻要看一眼就會心煩得失控,不說惡毒的咒罵會憋死!
白左寒狂躁地一個人發脾氣,摔東西,痛罵不止,最後累了,頹然地坐在模特台的一角,離楊小空遠遠的。
安靜下來,默默感觸這個小空間裏的氣息,有多讓人懷舊就有多催人心酸,他們都想起來那年的耳鬢廝磨,全世界隻剩兩個人,心裏是滿滿的幸福,眼眸流轉、指尖相觸,皆能感應對方的愛意,一句“我愛你”重複無數遍都嫌不夠,屋裏什麽都沒變,唯獨人變了。
白左寒失神地坐了一會兒,自言自語一般呢喃:“麵團,我欠了你還不行嗎?我們重新在一起吧,以後我好好補償你……”
楊小空終於忍不住了,他費力壓抑的愛與恨混雜在一起洶湧往外湧——“滾!我不稀罕你這賤貨!”
楊小空做好挨打的準備,等了半晌,沒有等到白左寒的拳頭,白左寒走了。
方霧有好幾個月沒有出現在白左寒家了,白左寒打開門,看到他老三老四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冷然問:“你怎麽來了?”
方霧丟下遙控迎上來,滿臉堆笑:“路過。”
“你去哪路過這?”
“嗬,哈,”方霧幹笑兩聲,“我特意過來看看你。”
白左寒繞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罐蜜桃汁,丟給方霧一罐,“你坐吧,我還有材料要寫,不招待你了。”
“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方霧陪著笑臉:“寫什麽材料呢?”
白左寒道:“辭職報告。”
方霧的笑容僵在臉上:“啊?”
白左寒一口氣喝下半罐冰凍果汁,凍得哆嗦,疲憊不堪地栽進沙發裏:“你把我的生活全打亂了,你為什麽要回來啊?”
方霧傻愣愣地看著對方。
白左寒又問:“你為什麽要回來?”
沒有回答,方霧麵上的錯愕逐漸化為無可奈何——為什麽要回來呢?潛意識裏不願承認,他早已發覺他們回不到過去了,他糾纏不休的白左寒也不再是七年前他愛得要死要活的白左寒,可他不甘心,試問,誰能甘心?哪怕麵前這個白左寒是一個他新認識的陌生人,或許也能重新了解、重新試愛、重新相守——他願意努力!遺憾,對方愛的是別人,終日念念不忘著別人,他這份努力卻顯得多麽齷齪卑鄙。
白左寒有氣無力地囁嚅:“我欠你我欠你,我等了你七年!我欠了你什麽?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愛我你會這樣逼我?”
“左寒,對不起,”方霧在白左寒身邊坐下,倉皇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一個勁喃喃:“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當年你結婚的消息傳來,我的天都塌了……”白左寒推開他的手,自己囫圇抹了一把眼淚:“不用你安慰,沒什麽了不起的,哭完我白左寒照樣過日子!當年可以,現在也不會垮!”
方霧將指尖的淚水握緊在手心裏,沉默。
“你沒回來,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好,誰都沒法超越回憶裏的方霧。你為什麽要回來呢?我們成了仇人,什麽都變味了……”白左寒反複地重複一句話:“你為什麽要回來呢?”
那些美好的回憶,原本可以幹淨純粹地留存一生,卻被破滅和怨恨全取代了。
“你為什麽要回來呢?”
方霧無言以對,想抱一抱他,可惜他們不再是可以擁抱的關係。
白左寒沒有底氣接著責備對方,無聲地落淚不止。他知道自己的怪罪是無理取鬧,錯不全在方霧,是自己猶豫彷徨,對待愛情搖搖擺擺,若能堅定幾分,又怎麽會鬧至如此局麵?受傷深重的有白左寒有楊小空,難道就沒有方霧?他白左寒才是罪魁禍首!他把臉埋進靠枕,累透了,什麽都不想再思考。
方霧揉揉他的腦袋,一向沉穩的嗓音越發低沉得讓人心悶:“我明天回南非。”
白左寒的肩膀顫了顫,沒有回應。
“我們別吵得你死我活的了。左寒,我們不應該成仇人,再不濟做朋友也好,逢年過節可以互相祝福祝福。”
“……”
“或者,你跟我一起走,換個新環境,我們重新來過。”
翌日,魏南河拉開妝碧堂的拉門,對正在磨漆的楊小空朗聲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楊小空向他望過來,笑問:“是什麽?”
“白左寒辭職了。”
楊小空麵上的神情一滯,笑意更濃了,一點兒也不意外:“哦,這樣啊。”
魏南河繞到他身邊:“你意料之中的吧?”
“是。”楊小空供認不諱。
“你對白左寒做了什麽?”
“開了個小玩笑而已,白教授太愛麵子了,真是活受罪。”
“你以為白左寒沒有工作,你就可以控製他了嗎?”
刻刀在楊小空指尖轉了轉,他沒搭話,而是俯身有條不紊地刻著漆板上的人物五官。
“你做夢吧,白左寒就是失業,你也別想在經濟和地位上撼動他。”
“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後年,後年還不行十年二十年,我就不信他一輩子踩在我頭上。”楊小空頭也不抬。
魏南河眼中已有了恨意,“楊小空,你怎麽不反省反省你自己?你以為白左寒鬥不過你嗎?他是懶得和你鬥!我看你根本就是小人得誌,吃準他會讓你,就跟瘋狗似的咬了一口又一口!”
“哦,你罵得對極了。”楊小空故作輕鬆,不急不緩地說:“我看到他說不出的難受,就想多咬幾口把他咬走,這個理由行不行?”
魏南河鼓掌三聲,欣賞著對方的表情挑釁道:“好理由,那我再告訴您一個更好的消息!白左寒和方霧今天離開這裏去南非,你有幸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他了。”
這一回楊小空沒能裝出若無其事,他費勁千辛萬苦擠出來的笑容潮水一般退下去,登時慌得手足無措,將身邊的一罐樟腦油給打翻了。
魏南河幸災樂禍地轉頭走了,“別人給你台階你不下,偏要把人往外推,神經病。”
白左寒給方霧的女兒買了不少漂亮的衣服,方霧拆掉包裝盒抖開綴滿蕾絲邊的小裙子一看,笑彎了眼:“完了,我忘記告訴你,我女兒是個假小子,從來不穿裙子。”
“那就讓她學著穿!”白左寒氣呼呼地奪過裙子,“我外甥女就穿這種,可漂亮了,像個小公主。”
“好好好,我讓她穿。”方霧笑著把一大摞包裝精美的童裝擱進了行李箱,為了不讓白左寒失望,他沒說自己那個五歲的混血小妞比中國同齡女孩高得多,根本穿不下這種嬌小尺碼的公主裙。
白左寒見過方霧錢包裏夾著的小女孩照片,明明是個金發的美人坯子,偏要穿著舊T恤和破洞牛仔褲,他對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感到十分憤慨:老爸這麽有錢,怎麽會讓孩子穿成這樣?他不放心,又叮囑道:“你女兒沒穿過這種衣服吧?會不會穿?喏,先把腰這裏的拉鏈拉開……”
方霧大傷腦筋,一把奪過衣服一股腦塞進包裏,敷衍地應道:“知道知道……”
兩個人到總台辦理退房手續,白左寒幫方霧拎了一個包,其實方霧的行李沒有多少,包裏塞滿了白左寒買的東西,光芭比娃娃就有五個,還有一箱過家家的豪華套盒,他想著女孩子喜歡的東西應該八九不離十,哪會知道方霧的女兒是玩滑板和雙排輪旱冰的好手。
“我看,這豪華套盒就別帶了,給你外甥女留著吧?”方霧暗自腹誹:帶回去會被我女兒恥笑的!
“她有好幾套了,謝謝關心,我家的女孩都是捧在手心裏養的寶貝,哪會缺她什麽?”白左寒給他一記白眼:“怎麽?嫌麻煩就不帶了啊?不行!你這個爸當得太不稱職了。”
這些禮物是白左寒連夜購買的,方霧不好意思拂人心意,便悻悻然住了嘴,心說:你怎麽知道我女兒不是寶貝?你這自以為是的毛病真是改不了!
偽結局
倆人不談感情問題竟然異常和睦,有說有笑地剛走進停車坪,楊小空不知從什麽地方竄出來,橫空降世般截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張眉目清俊的臉孔慘白得猶如死人。
白左寒驚嚇不小,條件反射往後一退:“你,你怎麽在這裏?”
楊小空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在方霧和白左寒身上轉換,陰森森地問:“你不是和他分手了嗎?”
白左寒下意識解釋道:“我……”
方霧扣住白左寒的手腕,拉著他繞開楊小空,“抱歉,我們要去機場,請不要耽誤我們的時間。”
楊小空眼疾手快,攥緊白左寒的另一手,厲聲嗬斥:“你別想一走了之!”
白左寒可笑地張大嘴,有口難辯:“喂……”
楊小空死死拉著他不放,眼中已含滿淚水,一連串責問道:“昨天才說要和我複合今天就和別人在一起,你還能更賤一點嗎?”
白左寒懵地漲紅臉,惱羞成怒:“你不是讓我滾,我滾我的,你管得著嗎?”
方霧撒下行李扳過白左寒的肩膀,“我們走,別理他!”
楊小空惶恐地勾住白左寒的脖子往自己這裏扯:“你不是想和我複合嗎?我答應你,我要你了我要你了……”
白左寒暈頭暈腦地任人折騰,氣瘋了:“都給我鬆開!別搶!”
“白左寒,那些話是騙你的,我稀罕你,我很稀罕你!”楊小空以為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了,急得語無倫次:“我隻發了張豬的照片給院長,那是嚇唬你的,你別走!別走……”
方霧興致勃勃地爭奪白左寒:“再不走就來不及登機了!小鬼,你鬆手!”
楊小空兩隻爪子都扒在白左寒頭上,自以為抱住腦袋占上風了,絲毫不理會方霧,顛三倒四地哽咽道:“左寒,我錯了我認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欺負你的,隻是看到你就討厭……不對不對,不是討厭你,我就是恨你,不是,也不是……白左寒,你別走啊……”
三個大男人在公眾場合鬧的不可開交,路人皆遠遠地回避開來,白左寒狂怒地掙紮:“放開——方霧,你先給我鬆——”
方霧依言放開他,楊小空和白左寒在慣性作用下一起摔了個七葷八素,白左寒頭發淩亂衣裳不整,恨不得挖地洞把臉埋進去!正慌裏慌張地要爬起來,楊小空手腳並用纏住他,剛開始還想抑製眼淚,可糾糾纏纏中分散了精力,不知不覺便哭得一塌糊塗:“你別想走,你不能走……”
白左寒往他腦袋瓜子上蓋一巴掌,暴跳如雷:“賤小子,你抽哪門子瘋?走走走?我走去哪裏啊?”
楊小空淚水鼻涕糊了一臉,聞言抽了幾下鼻子,生生地止住了眼淚,說話仍舊帶著哭腔:“你不是要去南非嗎?”
“去你的大頭鬼!你聽誰說的?”
楊小空茫然地看看白左寒,看看方霧,又看看白左寒:“魏師兄說……”
白左寒深吸一口氣,總算知道這一出鬧劇的始作俑者是誰了,他掏出一張機票在楊小空麵前抖抖,“我隻讓魏南河幫我定一張機票,他就造謠吧他!”
楊小空冷靜下來,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拔長袖子擦一把鼻涕,不吭不聲地爬起來走了。
白左寒暗喜不到三秒,卡殼住了:“去哪?撒夠潑了還不向方叔叔道歉?”
楊小空頭也不回。
白左寒心慌,把機票塞給方霧,丟下一句:“不好意思,稍等。”
楊小空撩起外套囫圇抹幹淨臉,加快腳步往外逃。
白左寒在後麵追著喊:“跑什麽?我有話和你說!”
楊小空自覺羞愧,沒臉見人,聽到喊聲跑的更快了。
白左寒追不上他,隻好停下來耙耙亂發,火冒三丈:“我操!滾吧滾吧!讓老子出盡了洋相,送完方霧再來找你算賬!”
楊小空勒住腳步,回頭過來鉗住白左寒,悶聲悶氣地說:“不許送他。”
“送人也不可以?你別太霸道啊!”
楊小空那張哭成大花貓的臉轉瞬變得盛氣迫人:“我就這麽霸道!”
方霧等了十幾分鍾,沒見人回來,倒是等到一條白左寒發來的短信:對不起,你趕緊趕飛機吧,那小子不肯放我。
他合上手機,拎起行李,落寂地笑笑,笑了一半,猛然發覺自己不應該笑,便狠狠踹了一腳停在旁邊的車。
那車不知道是誰的,挨了一腳後嗶啾嗶啾叫個不停,方霧怒不可遏地罵道:“王八崽子!”不知是罵白左寒還是罵楊小空,抑或都不是,單純隻是罵車。
大年二十五,樂正七使出渾身解數才脫離考古隊的魔爪,他與考古隊呆在外省一個陵墓裏清理殉葬坑整整兩個月了,天天哭著喊著要回家,考古隊負責人怕他一個人從山旮旯裏回去不安全,扣押了他的手機和錢包,讓他等著跟大部隊一起回去,不料那小子還是逃跑了。
開玩笑!大學生涯把原本就異於常人的七仔鍛煉成了老江湖,一路自找食物,扒拖拉機後扒運貨大巴,最後扒了擠滿民工的鐵皮火車,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曆經三天三夜總算到家了,抱住魏南河委屈萬分地嚎啕不休。
魏南河心疼壞了,摟著小乞丐又搖又晃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哄服帖了,哪想樂正七吃飽喝足到對麵妝碧堂溜達了一圈,氣勢洶洶地奔回工瓷坊見到什麽砸什麽。
魏南河驚怒交加:“樂正七,你撒什麽潑?”
樂正七把魏南河珍藏的茶餅全倒出來使勁踩:“你給我說!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去相親了?”
魏南河冷汗簌簌地往下淌:“我沒有啊!”
“你再說一遍你沒有!”
“我……”魏南河在這種時候端不出家長的姿態,隻好低三下四地賠上笑臉:“那是院長介紹的,我隻好……”
“魏南河,你這個老王八蛋——”樂正七狂躁地衝到晾坯場上踢碎了成片成片瓷坯,“我要回家!我不和你過了!”
魏南河辯白道:“隻是應酬!吃完飯就沒聯係了!”
“你們還吃飯!我為了趕著回來和你過年,三天都撿垃圾吃!你還有臉去和別的女人吃飯!”
“這有什麽邏輯嘛?小七,你聽我說,小七……”
楊小空聽著工瓷坊那裏的吵鬧聲,心情愉快地關上燈,合起拉門,鑽進甲殼蟲裏慢騰騰地發動車,往白左寒家開去。
而白左寒帶了禮物到院長家拜年,唯唯諾諾地道歉個沒完:“院長,真對不起!那天我感冒發燒,燒糊塗了亂說話,我不想辭職,你千萬別辭我……啊?主任退休了,你們想提拔我當主任?好好好,我一定會加倍努力工作……給我介紹姑娘?哦哦謝謝您,我目前還沒考慮哈哈……那照片?對對是我的豬,行行,等它生了小豬一定給你一隻……不對啊!它是公的!什麽?不你你就辭掉我?院長,你怎麽能這樣?我沒騙你,它真的是公的啊……”
大年二十六,段殺忙裏偷閑請武甲吃個飯,菜一上來,兩個孩子就興奮地喊著“好久沒吃海鮮了!”兄弟倆動作一致地擼起袖子大快朵頤。
武甲見了十分心酸,工資就那麽丁點,自然不能讓孩子像以前一樣揮霍,幸好兄弟倆都很懂事,從不怨天尤人,尤其是杜卯,生活突然變得窮困潦倒,他倒是乖多了,多少有了點男子漢的模樣。
段殺分別給孩子們包了紅包,杜卯和杜寅對他沒有那麽仇視了,高高興興地道了謝,轉手把紅包上交給武甲,然後繼續吃東西。
武甲拆開厚厚的紅包一看,“一人一千?呀,段Sir真是大手筆。”
段殺抿了一口酒,開玩笑說:“給孩子的,誰讓你霸占了?”
武甲知道段殺很為難,直接資助他現金怕傷他自尊,給紅包給多了怕他不要,給少了又怕他這個年過得太清貧。
前兩天才交了房租水電,生活很是拮據,他是不花什麽錢,但孩子們長高了,褲子短了一截,鞋子也小了,還沒買新年的新衣新鞋,若是自己死要麵子不收錢,受罪的是孩子,他輕緩地歎了聲,把紅包揣進外套裏層的口袋,感激道:“謝謝。”錢先拿著,以後日子好過了再還人情,朋友之間不必太生分。
段殺鬆了口氣,往兩個孩子一揚下巴:“瞧他們餓死鬼投胎似的,你別在吃飯上摳,他們還長身體呢。”
武甲不滿:“這話說的!我哪會餓著他們?他們的吃相從小就這麽難看!”
段殺滿上酒,舉起酒杯,“你也得自己保重。”
“會的。”武甲與他碰個杯,喝了一小口,問:“你今年在哪過年?”
段殺一口喝幹酒,唇邊浮現淺淺的笑意:“大概有一個禮拜的假,我打算去一趟河內。”
這一回不去泰國,去越南守株待兔,想必那小子無論如何得回巢過年。
大年二十七,柏為嶼給夏威打電話,說他撿了一個女嬰,叫哥們幾個幫著想名字。
夏威嘯叫:“媽的,小孩還能撿,你哪撿的?”
柏為嶼敷衍道:“垃圾堆!”
夏威說:“那就叫柏小圾吧。”
柏為嶼唾罵:“你滾!”
夏威問段和,“和哥哥,女娃取什麽名字?”
段和笑道:“柏小垃好聽一點。”
柏為嶼無力了:“喂,我很認真,關係我女兒一生的幸福啊!給老子正經起來!”
“哎呦~~”夏威嗲聲數o:“那就取個寓意深厚名字吧。”
“對啊對啊。”
“柏美麗吧。”
“……”
段和在一邊說:“柏漂亮不是更好?”
柏為嶼氣急敗壞:“你們這對狗男男!”掐了電話,沒大腦如柏為嶼,播號碼給另一個不靠譜的人——樂正七。
樂正七披著魏南河的大衣窩在沙發裏磕開心果,正百無聊賴地看拍回來的考古錄像,狂喜之餘順口說:“叫柏開心算了。”
柏為嶼吐槽:“我求你有點文化行不?”
“那叫……”樂正七抓抓腦袋,瞧一眼電視裏放映出的殉葬品二號坑,躊躇著說:“柏二妞?”
柏為嶼氣得鼻子都歪了:“你才二,你全家都二!”
楊小空接到柏為嶼的電話時,柏為嶼已經不抱希望了,期期艾艾地哭訴道:“他們都欺負我孤兒寡父的,師弟,你幫我打他們啦!”
“好了好了,別難過,我幫你正經想名字。”楊小空對取名也沒有經驗,扭頭問白左寒:“你說,女孩子取什麽名字好聽?”
取名可是展示自己修養的絕好時機,白左寒略一斟酌,取了個自以為很美的名字:“柏霜若卿。”
於是楊小空照實告知柏為嶼。
柏為嶼打了個抖,抽抽嘴角:“請替我向白教授道謝,他還能再裝B一點嗎?”
這群狗友都沒文化!柏為嶼悲憤得捶胸頓足,為自己打的幾個沒用的國際電話肉痛不已,絕望地自己翻字典,取了十幾個名字正準備讓孩子抓鬮,段和打電話來說:“我想到一個好名字,叫柏泰惜吧,泰國的泰,愛惜的惜。”
柏為嶼用小拇指撩了撩女孩柔軟的胎發,念了幾遍,覺得很是順口。
“怎麽樣?”段和追問,其實這名字是段殺取的。
“就用這個啦!”柏為嶼按了免提,抱過女兒湊近電話,“泰惜,向段伯伯道謝!”
嬰兒呻吟:“依依呀呀~~”
段和滿心歡喜地應了聲:“好乖!我給你寄漂亮的衣服,為嶼啊,你別教她說髒話。”
“好~”
“女孩子的禮儀教育很重要啊!”
“知道~”
“唉!你養孩子,會養出什麽小怪物?”
柏為嶼叫囂:“嘖,什麽話,養了她後我把煙都戒了!”
“那就好。”段和與夏威對視一眼,笑了,“新年快樂。”
柏為嶼把女兒舉得老高,笑聲爽朗:“同樂同樂!”
大年二十八,段和收拾行李回老家過年,夏威哀怨地咬著被單抽泣道:“和哥哥,你什麽時候給人家一個名份?”
段和悲憤地說:“你不給我解決掉飛機,我過完年就和你分手!”
夏威以手捂臉,“哦賽呦拉拉,你好狠的心啊!”
夏威用垃圾組裝起一個直升飛機,畸形無比,說它是飛機簡直是侮辱飛機!艙門是兩塊撿來機車擋風板組成;副駕駛座是張馬紮,駕駛座好一點,是板凳;工業風扇組裝的螺旋槳頂著天花板,其餘零部件更是七拚八湊,看不出個形來。機身占據了整個客廳,所有家具隻得全搬到臥室,擁擠不堪,轉個身都困難!夏威一有閑錢就去買零件,不知道費了多少錢,還拍著胸口發誓,說自己研製的飛機蜜桃仙子號具有輕便省油節約材料等優點,一旦組裝成功將轟動世界!
為了滿足情人的發明欲,段和忍啊忍,一直忍到飛機組裝成功,他們才發現一個要人命的問題——別說試飛了,除了炸掉靠窗的牆,否則根本沒法把直升飛機弄出去!
跟著死變態真是沒法過了!段和拎上行李摔門而去,留下夏威一人淒淒慘慘地撲倒在他的蜜桃仙子身上:“麥達令屁取仙子,我該拿你怎麽辦啊——”
大年二十九,武甲帶兩個小兔崽子去見他們的勞改犯老爸,杜寅拿出優異的成績單,“爸爸,你看。”
杜卯沒有東西可以炫耀,生氣地哼了一聲。
杜寅誇完自己不忘誇弟弟:“杜卯也進步了十名哦。”
杜卯揉揉鼻子,驕傲地昂起脖子。
杜佑山萬分欣慰,“行行行,都是好孩子!好像長胖了啊,不錯不錯。”
武甲笑吟吟地看著兩個孩子,目光一落在杜佑山身上就冷了三十度。
杜佑山臉貼著鐵欄杆,小心翼翼地拉過他的手,訕笑:“對不起,我該死!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罵你了!我在裏麵很寂寞的,你別不來看我啊!別生氣了,呐,呐,要不你抽我兩巴掌?”
武甲寒著一張臉,應邀不輕不重地給了他兩巴掌。
杜佑山順勢抓住他手捂在自己臉上,“怎麽不戴戒指呢?”
“我一個小保安,戴那麽貴的戒指像什麽話?”
“日子不好過就賣掉吧,還能賣萬把塊呢。”
“等我窮到沒米下鍋時再說吧。”
杜佑山笑了,低頭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
大年三十,柏為嶼抱著小泰惜從泰國回到越南,到家門口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段殺大年二八就來了,蹲了兩天兩夜,果然等到了他的兔子。半年沒見,他失神地看著麵前的人發愣,打了滿肚子草稿的見麵詞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柏為嶼瞪著他,憋了半天,蹦出仨字:“去你媽!”
大年初一,楊小空在白左寒的媽媽家吃上了餃子,這位文藝兵出身的奶奶手藝不怎樣,餃子皮厚如包子,餃子餡平淡無味,她熱情地給楊小空盛了一大碗,招呼道:“小楊,吃啊,別客氣!我包餃子可是在軍區拿過獎的,好吃極了,是不是啊?”
白左寒的首長老爹板著臉道:“明年的國家經濟呈上升趨勢,我縱觀國際形勢……”
白左寒的姐夫給樓下小賣鋪打電話:“能不能送一箱啤酒上來?啊?什麽,大年初一不送貨?怎麽能這樣……”
白左寒的姐姐給楊小空夾菜:“小楊啊,聽說你們家是開藥鋪的,你說燕窩這玩意兒吃了能養顏嗎?”
白左寒那公主架勢的小外甥女閨名孟裏螢華,小學三年級,皮膚白皙眉目清朗,長得像極了白左寒,由於從小學唱京劇,說話習慣性地拿聲捏調,她掐著蘭花指勺了一口紅菇雞湯,優雅地吹吹氣,小抿一口,嬌聲嬌氣地說:“楊叔叔,我舅舅就愛裝腔作勢,你多擔待著點兒,別和他一般計較。”
大年初二深夜,楊小空接到陳誠實打來的電話,對方一陣嚷嚷:“阿咩!我吃夜宵時看到你和白教授在路邊攤吃羊肉串!”
“……”楊小空扶額:“哦,怎樣?”
“什麽怎樣?大過年的你不滾回羊圈去,纏著我導師幹什麽?還帶我導師那個天仙下凡的人兒去吃肮髒的零食?什麽風氣?什麽行徑?”
楊小空:“……”
白左寒湊過來:“這麽遲了,誰的電話?”
楊小空把手機的揚聲器打開。
陳誠實破口大罵:“死綿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你還不是想巴結我導師,讓他給你改創作稿?你這小事你師兄我可以代勞了,以後不許再糾纏他!難怪我說他這半年怎麽沒有和情夫約會,都怪你這死綿羊從中作梗!害我都看不到他的□了……”
白左寒驚了一跳,趕緊一瞅楊小空,見他臉色陰沉眼神冷淡,不由一陣心悸。
陳誠實還在罵罵咧咧:“那個黑炭和我導師多配啊,黑白配!你這死綿羊擠進去當個大電燈泡,害的人家鴛鴦都沒法一起過年!你說說你,身為學生連這點自覺性都沒有,你不覺得臉紅我都替你害羞……”
白左寒容不得他說下去,插嘴罵道:“滾犢子!明年的課件全由你做,明年的課全由你代!否則你別想畢業!”
陳誠實:“……”
白左寒氣急敗壞地摔了手機,惴惴不安地觀察著楊小空的臉色,陪著笑親了他兩下:“麵團,你別生氣……”
陳誠實捏著手機犯癡呆很久很久,呆滯地轉過頭,對飼主說:“我怎麽覺得剛才那個聲音是我導師。”
他家飼主毫無感情地說:“哦。”
“現在幾點了?”
“十二點零五分三十七秒。”
“這麽遲,人一般在什麽地方?”
他家飼主合上報紙,躺下時順手關了床頭燈,“你說呢?”
陳誠實在黑暗中沉思了十分鍾,猶猶豫豫地說:“霆霆,我覺得我好像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哦。”
“你說楊師弟和我導師是不是有什麽貓膩啊?”
“嗯。”
“嗯是什麽意思?”
“我早就知道了。”
“啊!”陳誠實驚天動地地大喊一聲:“什麽時候?”
“當年你說你師弟買了輛甲殼蟲,我就想起你導師從股票裏抽走的錢剛好買輛甲殼蟲,你也知道,他是我的老客戶了……”
陳誠實瑟瑟發抖:“那,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冷漠地:“也沒有很早,兩年左右吧。”
歇斯底裏地:“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口氣愉快地:“你沒問我。”
悲憤地:“把我耍的團團轉很好玩嗎?”
毫不猶豫地:“好玩。”
陳誠實嗚嗚抽泣:“霆霆,世界末日來了,快給我十億,我要買船票!”
“滾。”
作者有話要說:這隻是一個過渡章。雖然我無良無德,但也不會拿這麽敷衍的結尾應付大家的。
覺得小空追白左寒狗血了嗎?沒關係,不久你們會發現白叫獸栽在扮豬吃老虎的腹黑羊手上有多悲催。(老和尚狀念叨:劫數啊劫數!)
從現在開始向徹底HE邁進,大家要對結局有信心,吼吼!(被毆打= =)
打量她:“嘖嘖,瞧瞧正夏,一天一個樣,我怎麽都沒見你長大啊?你爸都給你吃了什麽?”
柏為嶼大傷腦筋:“得了吧,我保證她比泰國公主吃得還好,尤其是帶到我媽那去,每天吃一碗燕窩,我隻差沒割自己的肉給她吃了!”
邱正夏依然握著泰然的腳踝,老三老四地歎息:“瞧你瘦得這可憐勁兒,腳脖子和我手腕一樣粗。”
泰然不好意思對大帥哥七叔發脾氣,於是用力一腳把正夏踹飛了,“誰像你肥豬?走開!”
夏威苦口婆心地勸道:“為嶼,我和你說,孩子一直抱在手上長不大,你看那些個小雞小鴨老捏在手上能長個嗎?”
柏為嶼愁得直皺眉,這個道理他懂,但是泰然打小體質弱,多走幾步路就嫌累,張開手眼巴巴地要抱抱,若是大人不抱,小妞兒累得喘不上氣或者咧開嘴一哭,犯起哮喘來又是一番折騰。都說病兒招人疼,柏為嶼成天圍著小女兒轉,連喂個蘋果都要用小勺刮成蘋果泥才敢往她嘴裏塞,就怕她咬不碎,被大一點的蘋果塊卡到纖細的喉嚨。如此一來惡性循環,越不鍛煉體質越弱,泰然比同齡孩子矮小了不止一圈。
休息室裏的暖氣適中,柏為嶼將泰然外套和小皮鞋脫下來,讓她自己在沙發上玩,邱正夏爬過來不依不饒地抓住小黑妞的腳踝往自己那拖:“來來,我給你看好東西。”
屋裏有小病號,大人們都不敢抽煙,夏威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哼哼怪笑:“邱正夏,我是怎麽教育你的?注意你的紳士風度!”
邱正夏改換抓著泰然的手腕,一呼嚕把人給拖到了沙發角去,背對著大人們故作神秘地捧著紙盒:“我為你留了很多天哦,很可愛的~”
泰然好奇:“是什麽?”
“猜猜?”
“發夾?”
“不是不是,”邱正夏大搖其頭:“可以吃的!”
“餅幹?”
“不是不是~再猜!”
“猜不到,快給我看啦……”
兩個小孩很有愛地窩在一起竊竊私語,大人們也就不管他們了,剛聊了幾句,段和從外麵進來,笑道:“為嶼,你來遲了!”
柏為嶼架著二郎腿,挪挪位置給他讓出地方,“可不是,我得好好給小空道個歉!不都散場了嗎?他人呢?曹老呢?”
“曹老犯困呢,魏教授先把他送回去休息,小空還在外麵周旋。”段和邊說邊給自己倒了杯水,近兩年他發表的幾篇藝術評論相繼受到重視,開始逐漸涉足藝術圈,尤其是楊小空的作品評論,都由他代勞了。
“呐,給你女兒的生日禮物。”段和丟給柏為嶼一個絨麵首飾盒。
柏為嶼打開一看:“呦,今年是金腳鏈啊!這下四肢都戴滿啦,明年記得送條項鏈。”
夏威慘叫一聲:“又是金子?金價上漲了啊!和哥哥!你從哪摳出的錢?”
“你的工資卡裏,不貴,抽走了一半而已。”段和理所當然。
那邊兩個小孩子的談話已進入正題,邱正夏猶如打開百寶盒一般,緩緩地打開了小紙盒。
這邊夏威奮力和柏為嶼爭奪金腳鏈:“你女兒還小,戴不了這麽昂貴的首飾,交給我保管好了……”
柏為嶼毫不示弱護著絨麵首飾盒:“不用不用,我自己保管就可以了,不用勞您大駕!”
樂正七無比唾棄:“就這麽一點黃金,丟墓裏老子都懶得彎腰去撿,你們搶什麽搶?一群窮鬼!”
正鬧得不可開交,突然響起防空警報一般刺耳的號哭:“啊——爸爸——”卻是小泰然發出來的聲音!
幾個大人皆臉色大變,柏為嶼打了個激靈,忙三步兩步奔過摟著女兒,“寶貝,怎麽了?”
泰然哭得渾身打抖,手僵僵地擱在半空中,小小的手背上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柏為嶼一眼沒看清那是什麽,湊近過去一看,登時腿腳發軟——那是一隻巨大的蜘蛛,黑背上布滿恐怖的花紋,顫抖著正努力往泰然的手臂上爬。
“這,這是什麽啊?”柏為嶼驚駭得麵無人色,不敢用手去抓,隻好捏著泰然的胳膊使勁甩了甩,非但沒甩下去,蜘蛛反倒抱著泰然的小手抱得更緊了!
段和咆哮:“邱正夏,這就是你送給泰然的禮物?”
邱正夏本以為泰然也會喜歡自己的寶貝,卻沒想到情形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樣,嚇傻了,支支吾吾地哭道:“啊?哦……是啊!”
樂正七一把捏住蜘蛛,生生地從泰然的手背上扯下來丟一邊去,連聲哄道:“沒了沒了,泰然乖,不怕不怕!”
泰然這一嚇非同小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柏為嶼抱著她連哄帶親,“爸爸抱,乖,有爸爸呢,不怕,不怕!那東西不傷人的,正夏都不怕,泰然也不怕!”
“嚇,嚇人,蟲!蟲……”泰然滿臉眼淚,所幸現在哮喘病略有改善,沒那麽容易發作,哭了一陣子後總算緩和一些,她緊緊地抱著柏為嶼,抽泣著說:“手,蟲在手上……”
柏為嶼把她的小手包進掌心裏揉啊揉:“沒有,什麽都沒有,別怕。”
段和快被氣瘋了:“夏威!邱正夏這什麽怪癖?你自己變態也就罷了,教小孩也不教好!”
夏威被罵的一愣一愣的,無言反駁,隻好拍拍邱正夏的背,悲哀地歎道:“小子,追女生不是這麽追的!快去道歉。”
邱正夏是個聽話的乖小孩,委委屈屈地湊到泰然麵前:“泰然,小黑不咬人的……”
泰然抿著嘴,淚眼汪汪注視著他。
邱正夏解釋道:“我不知道你怕它,對不起,你別哭了。”
泰然抽噎兩聲,抹一把眼淚,正要開腔說話,卻見邱正夏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剛才樂正七丟在地上的黑蜘蛛,在她麵前比劃道:“你看,它多可愛啊,還很好吃!”
一陣僵窒,大人們還沒來及做出什麽應急措施,邱正夏一口咬掉了半個蜘蛛,將另半個遞給泰然,“不信你嚐嚐?”
失去半邊身子的蜘蛛劃拉著細腿兒,在小泰然麵前垂死掙紮……
段和倒抽一口冷氣,柏為嶼寒毛直豎。
夏威和樂正七不約而同吞口口水,心說:好脆的蜘蛛,真好吃!
柏泰然一口氣喘不上來,用力抽抽抽,抽不上氣,終於犯哮喘了!
柏為嶼忍無可忍,“夏威,快把你這糟孩子抱走——”
威脅你
柏泰然一犯起哮喘,那可是鬧得雞飛狗跳,旁觀眾人紛紛駭然失色,楊小空恰巧進門,也被這架勢驚了一大跳,失態地大喊工作人員快去叫救護車。柏為嶼連忙製止了,慌手慌腳地找出隨身行李中的藥物,給小妞兒噴了喘樂寧,然後抱著她柔聲哄個不停。柏泰然噴完藥後安靜下來,她鬧得筋疲力盡,眼睫毛上還掛著淚水,嘴角委屈地往下撇,已然迷迷糊糊地犯困了。
大人們都鬆了一口氣,夏威摟著他的幹兒子,一大一小噤若寒蟬地拔長腦袋窺視情況。楊小空倒了一杯溫水,問:“需不需要?”
“不用。”柏為嶼搖搖頭,抹掉女兒額頭上的虛汗,輕輕拍打催她入眠,恨得牙癢癢的,低聲道:“泰然都有兩個多月沒犯病了,夏威你這個賤人!”
柏泰然虛弱地伸手指向邱正夏:“打他!”小妞兒被鞋子絆倒,爸爸打鞋子;被椅子碰倒,爸爸打椅子;哪怕無緣無故摔一跤,爸爸都要打地板!如今被人惹犯病了,不打他怎麽解恨?
子不教父之過啊父之過——段和吃人的目光掃視過去,眼刀把那倆始作俑者戳得全身血窟窿——小孩子都是不打不成才的,段和從小推崇以理服人才是正道,可和夏威過日子卻悟出武力鎮壓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可惜夏威打得,邱正夏打不得,這孩子他寶貝還來不及,下不去手!
要知道,吃蟲子的破習慣也不是夏威一人的教育成果,這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功勞得歸功於樂正懸和樂正七爺倆。樂正七的立場十分敏感,他個人覺得他的寶貝小外甥沒做什麽壞事,怎麽就成了眾人喊打的糟孩子了呢?哪怕做樣子拍幾下,他也舍不得!孩子明明是好心,憑什麽得受這份委屈啊?
段和上前給夏威一巴掌:“對,打他!”
夏威配合地捂臉滿地打滾,嗷嗷慘叫:“殺人啊——”
柏泰然大搖其頭:“不打威猛叔叔,打邱正夏!”
樂正七衝上去一把抱住邱正夏撒腿就跑:“打他打他,七叔把他關到小黑屋裏狠狠打!”轉眼就跑沒影了。
柏泰然扁了扁嘴,又要哭了:“隻要打一下,不要狠狠打,啊——七叔不要打正夏……”
柏為嶼忍笑:“傳公主懿旨,打一下,不許狠狠打!”
“喳喳喳!”夏威狗腿狀奔了出去。
楊小空從頭到尾旁觀這一場鬧劇,無奈地微笑道:“為嶼,夏威和樂正七都是自己人,才會吃你這一套,將來泰然和別人接觸,別人家的孩子也都是寶貝,哪是她讓打就打的?你這樣教育可不行。”
泰然還小,從沒有接觸過“自己人”以外的人,柏為嶼毫不在意:“將來將來再說。”
“孩子被你寵壞了,看著都愁人。”楊小空拎起沙發上的小皮鞋,那鞋底一塵不染,由於小孩身體弱,柏為嶼竟然連路都沒讓她走。
柏為嶼換一隻手著力來抱孩子,反駁道:“你沒帶過孩子,你懂個屁。”
“你啊,以前寵小七也是沒原則的寵,”楊小空自以為是地教訓道:“你看,她都四歲了,還不會走路……”
“她會走!隻是不願走。”
“唉,你別跟我爭,不願走就不走,不願吃飯就不吃了?養小孩跟養豬一樣,得恩威並重,我覺得你該學學魏師兄……”
“我呸!”柏為嶼唾棄道:“他有本事?我看樂正七也沒被他教育得多好。”
段和打斷他們:“行了,別討論育兒話題了。為嶼,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早上。”
“這麽急?”段和有些失望。
“是啊,快過年了,去我媽那。”
段和建議道:“多呆兩天唄,這麽急,多累呢。”
柏泰然昏昏沉沉地眯著眼,小嘴微張,大概是快睡著了,柏為嶼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聲音減弱一些,“沒事,我媽催得緊,急著趕好日子帶她去拜佛,給她祈願明年不再生病了。”
段和欲言又止,楊小空坐在一邊翻看柏為嶼的新作照片,冷不丁開腔問:“為嶼,你還剩半年支教就到期了吧?”
“是啊。”
“有什麽打算?”
柏為嶼想也沒想:“沒什麽打算,去年向我大伯要錢給泰然治病,就答應他支教結束回河內幫他管理橡膠廠了。”
楊小空展開手裏的照片:“那你這些年做的畫怎麽辦?”
柏為嶼大方地一揚下巴,“挑兩張小塊的帶回去送我媽,其它的已經開始就地解決了,誰要誰拿走。”
段和一記手刀砍在他的脖子上,急忙道:“你就亂來吧你!全部空運回來,別磕著了。”
柏為嶼炸毛了:“我天馬流星靠!空運?漆板比死人還重,一塊運費都要大幾百,連板帶漆都不抵運費,誰給你運啊?你當我大款啊?”
楊小空插嘴說:“運費不用你擔心,年後我會派一個人去你那負責包裝托運,一塊都別落下。”
“啊咧……”柏為嶼心虛地撓撓頭:“有兩塊被村長拿走了。”
“要回來。”
“那他家就沒飯桌和書桌了。”
楊小空笑容滿麵:“我會運兩張最好的桌子給你們村長,把畫還給我。”
“還有一塊被村頭賣水果的拿走了。”
“要回來。”
“那他家窗戶就漏風了……”
“……我會找人給他家裝鋁合金玻璃窗的。”
“哦,還有一塊被村診所的醫生抬走了,那塊最大,我拿它給泰然換了不少藥呢,要回來診所就沒休息床了……”
段和抱頭:“……”
楊小空嘴角抽搐,丟給他筆紙:“去,給我寫清楚地址和每一塊畫的去向,我明天就命人去辦這事!”
柏為嶼極不情願:“你要來幹嘛啊?”
楊小空把那些作品的照片小心放進文件夾裏,“你送給我,就是我的了!你別管。”
從藝術館裏出來,柏為嶼照例去段和家借住,他一邊倒退著一邊瞻仰華美的建築,嘖嘖讚歎:“高檔!氣派!”
段和囑咐:“前麵有台階,走路看路,小心摔跤。”
柏為嶼抱著女兒自然不敢太得瑟,依言回過身來,老實走路,“這可比當年的丹華會所還牛!小空,曹老就靠你撐臉了,今晚他可樂壞了吧?”
楊小空與段和對視一眼,寵辱不驚地垂下眼簾:“為嶼,明年開始你去管理橡膠廠,還做漆畫嗎?”
“有空就做吧,當是愛好。”
“管理一個大廠,有空的時間可沒有支教時的多嗬。”
“我總不能為愛好一直浪費時間,漆畫現在不是我的主業了。”柏為嶼說這話時,一臉的理所當然,他攏了攏泰然的外套,含笑說:“這個小禍害是消磨我意誌的罪魁禍首,以前我可以堅持自己的生活狀態,一個人過苦日子絕不喊苦,可現在不行了。小空,我快三十了,再這麽任性,受苦的可是泰然呢,她幾次犯哮喘差點沒命……到了河內,她可以穿最漂亮的衣服,接受最好的治療。”
段和眼圈有點兒潮濕,扭開頭:“我去開車,你等等。”
楊小空保持著沉默,隻是敷衍地微微揚起嘴角。
沒過一會兒,段和開了車過來,招呼道:“上車。”
楊小空拉開車門:“你休息一晚,早點睡,明天我們去看望曹老,然後我陪你去機場。”
柏為嶼鑽進副駕駛座,應道:“好嘞!”
段和拐個彎開出藝術館大門,沿著張燈結彩的海濱路往家趕。柏為嶼嫌車裏悶,將車窗開了一道小縫,哪想沉睡中的泰然隱隱地咳了兩聲,他趕緊合攏車窗,換個姿勢緊了緊懷裏的小妞兒。
段和也稍微緩下車速,“你這個狀況養小孩真是自討苦吃。你如果舍得,我幫你找一個條件好些的家庭領養泰然吧。”
柏為嶼對答如流:“你不如殺了我。”
段和無奈:“你真是同情心泛濫。”
柏為嶼的口氣很是不爽:“和同情心無關,我剛到那兒連個說漢語的對象都沒有,你們不會知道她帶給我多少快樂和欣喜,我情願拿心血換高興,你們誰都管不著。”
段和不再勸了,換話題小聲說:“為嶼,你多留一天吧。”
“不行,機票都訂了。”
“改簽就是了。”
“沒必要吧。”柏為嶼笑。
段和徒勞地勸說:“柏為嶼!我哥在外地辦案,你等他半天吧。”
“等他幹嘛?”
“他大半年才能見上你一麵,你別這麽絕情。”段和頓了頓,又說:“情人之間吵架打架,分分合合再正常不過了,我哥這些年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
柏為嶼回答得飛快:“我想要他離我遠點,我不惜他的仁至義盡。”
段和十分氣堵,礙於有小孩在睡覺,隻好壓抑著怒火低聲道:“我哥有多愛你你知道的!你根本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柏為嶼拆開一條口香糖:“愛我的人多了,我哪有那麽多精力一一愛回去?”
段和不屑:“嗤,除了我哥,還有誰能那麽死心塌地?既然愛你的人多了,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是一個人?”
“誰說我一個人?我有公主呢。”柏為嶼沒正沒經地用口香糖點點柏泰然的臉蛋:“啾~啾~”
段和翻白眼:“行了你,那你跟我哥說清楚,讓他別等你了。”
“唉,我又不是沒說過,我見他一次說N次,不信你去問他?”柏為嶼還來勁了,把口香糖塞嘴裏嚼著,摸出一支筆在糖紙上邊寫邊含糊不清地念叨:“算了,口說無憑,我今天白紙黑字寫給你,請你替我轉交:我柏為嶼,真誠請求段殺同誌,該相親相親,該結婚結婚,該生仔生仔,別屈尊降貴在鄙人身上浪費時間了,唉,鄙怎麽寫……”
段和氣得要命,一擺方向盤停到路邊,搶過他的糖紙揉成一團丟出窗外,“柏為嶼,我問你,我段和對你夠不夠仗義?”
柏為嶼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當即反問:“我柏為嶼對你夠不夠仗義?”
得,一句話把段和後麵的話全堵了回去。段和氣餒地支著方向盤,看著柏為嶼,哭不得笑不得。
柏為嶼不耐煩地一揮手:“行了,你要我看著你的麵子去接受他,我冤大頭啊我?你叫我愛這個我就愛這個,楊小空叫我愛那個我就愛那個,夏威明兒再給我介紹一個……”
段和鎮靜地截斷他的話:“那我們換個話題說。”
柏為嶼一聳肩:“請說。”
“他在基層刑警隊立了好幾次大功你知道吧?”
“哦,我就說嘛,”柏為嶼指指肩膀:“星星杠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是啊,他破格提了好幾級。”
柏為嶼不冷不淡地說:“恭喜啊恭喜。”
段和戲謔道:“他再這麽拚命,當了烈士豈不是更可喜?”
柏為嶼這才挑眉看了他一眼:“他拚不拚命關我什麽事?”
“沒人說關你的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段和熄了火,自顧自說:“他這些年中過六槍,有一槍從腦袋上擦過去,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還有一槍打進了他的胸腔,醫生取子彈時造成動脈破裂,我媽守了兩天他才度過危險期,至於挨的刀挨的打,就更別提了。我家人天天為他擔驚受怕,他倒是幹上癮了,連我奶奶勸說都沒用。我知道他的性格,不管工作還是愛情都認死理,別人還會惜命,他自負慣了,把自己當鐵人,不到倒下來那一天不會認輸的……柏為嶼,你在聽嗎?”
“聽著呢,你說。”
段和惴惴地看著對方的表情,“我說什麽呀,我說完了。”
“說完就走吧,我明天還趕飛機呢,困死了。”
“為嶼!”段和耐著性子把話挑明了:“我哥三十五了,別人在他這個年齡早就成家立業,在外工作再忙,回家也有人體貼,可我哥沒有,他要不就吃食堂,要不就吃方便麵,受了傷連給他倒杯水的人都沒有!他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左膝去年中了一槍,跑動的靈活性不可能和以前比,辦案危險係數更高了,領導都勸他回機關,升職自然不用說,也不需要再拚命,把大隊長的位置留給後輩嘛,讓別人有個奔頭,你說是不是?可是他不肯,誰都挪不動他。”
柏為嶼攤手:“是啊,我知道,他就愛占著茅坑不拉屎。”
段和總結:“所以你去勸勸他吧。”
“不!”柏為嶼一口拒絕:“憑什麽是我?”
“憑他愛你,暑假他帶泰然去看病,你以為是他很閑嗎,他那段日子腹部中了一刀,單位給他一個多月傷假呢,你不知道吧?他送你和泰然去做針灸,趁等你們的空擋去掛消炎水或者換藥。”
“喂!我又沒有求他,他跟賴皮狗一樣,趕都趕不走。”
“憑我和你這麽多年的交情,我就這麽一個親哥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算在你頭上。”段和毫無邏輯。
“喂喂!不關我的事啊!”柏為嶼好無辜。
“怎麽不關你的事?不是你當年發神經撞人,他替你承擔責任,怎麽會下調到三隊裏?”
柏為嶼沒底氣地囁嚅:“那……領導不是讓他回去了嘛?他自己喜歡幹這個不肯回去也算我頭上,你講不講道理啊……”
段和提高嗓門:“你犯罪讓我哥給你頂罪,你有膽撞人怎麽沒膽去坐牢啊?你個孬種!”
柏為嶼捂住泰然的耳朵:“噓……”
“噓什麽噓?你敢再說一遍不關你的事?”
柏為嶼怕吵醒泰然,一迭聲說:“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段和的理由越開越離奇:“還有,憑我每年送你女兒一條金鏈子。”
“喂喂喂!”柏為嶼掏出絨麵首飾盒雙手奉上:“我還你金鏈子!”
段和倨傲地哼了聲:“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你倒是都還我。”
“你你你!原來你預謀已久!”柏為嶼淚奔:“和哥哥,你好陰險哦!”
幫倒忙
翌日下午,段殺從外地趕回來,段和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哥,你回來啦,看你這樣子,也不打理清楚一些……”
段殺沒理他,胡亂抹一把臉抖擻起精神,大步往屋裏走。
“為嶼在浴室給泰然洗澡呢,你等會兒。”段和跟了進去。
柏為嶼原本在喂泰然喝鮮榨果漿,泰然喝沒幾口就被一粒沒有挑出來的甜橙籽兒嗆到了,咳得天昏地暗,將之前喝進去的果漿盡數咳了出來,衣服全弄髒了,柏為嶼隻好抱她去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
段和難得地狗腿狀給他哥端茶遞水,“他本來是早上走的,為等你才改成晚上走,一會兒你們好好聊聊,哈哈……”
段殺受寵若驚:“啊?”
段和還沒來得及再拍馬屁,浴室門開了,柏泰然從層層包裹的浴巾之下鑽出一個腦袋,看到段殺,“咿~”地一下笑了,緊接著還把光溜溜的手也伸出來討抱:“段伯伯!”
柏為嶼把她的手攏回去,抱緊了點兒,“幹什麽?不冷啊?”
段殺三步兩步走過去,忍不住想笑,他猶豫再三,想到自己風塵仆仆、一身寒氣,最後還是沒有去抱香噴噴地全身冒熱氣的小丫頭。
段和拉皮條似地訕笑:“來來,樓上有暖氣,我抱她上去抹香香穿衣服,你們聊。”
柏為嶼沒反對,他被段和的四條金鏈子給勒索了,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段和搶過小燈泡柏泰然,蹬蹬蹬跑上樓了。
柏為嶼走到客廳坐下,喝了一口泰然喝剩的果漿,“你坐吧,我有話和你說。”
段殺在他身邊坐下,心裏柔軟,連帶麵上的表情也一起軟了,“對不起,讓你多等了半天。”
柏為嶼自然不會讓他在嘴上討去便宜,立即狡辯:“我等你?你弟強行拿走我的機票和護照,我是被迫的!”
段殺一笑,他不在乎原因,隻在乎結果,隻在乎柏為嶼目前是在他麵前,讓他看得見摸得著。
柏為嶼不知道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出段和的請求,抖著腿喝完果漿,躊躇著說:“你的樣子糟糕透了,怎麽,工作很忙嗎?”
段殺窘迫地摸摸布滿胡渣的下巴,“我?我還好。”
“段和說你膝蓋受傷了。”
“啊?哦,一點小傷。”段殺生怕對方再追問,忙轉移話題:“你呢?再過半年就回來了吧?”
柏為嶼反問:“回來?回哪來?”
“回這來。”段殺定定地看著他。
柏為嶼移開目光,有心想呸他一臉,鼻尖卻有點兒酸,正要直截了當地說支教結束就回河內,手卻被段殺握住了,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神使鬼差地換為一句:“看情況。”
段殺見對方沒有甩開手,心下狂喜難耐,壯著膽子挪近了些,手溫溫柔柔地用了點勁握得更緊些,緩聲懇求道:“回來吧,也帶泰然再係統地治療一段時間。”
柏為嶼還是哪句話:“看情況。”
這些年柏為嶼對段殺不是冷言冷語就是惡聲惡氣,今天卻意外地大發慈悲,不但讓他牽手,還和顏悅色與他說話,段殺竊喜地手足無措,竟然不知道該再說什麽話了。
柏為嶼掀起眼皮用餘光掃他一眼,抿嘴皺眉。段殺落魄得很,一點兒也沒有升級該有的喜慶勁兒,柏為嶼記得自己跟他熱戀那年,他還是一個要樣貌有樣貌、要氣質有氣質的成熟型男,那穿戴整潔利落,那身材英氣勃發,猴小子柏為嶼一比對,越發覺得自己又猥瑣又跳脫,免不了暗暗自慚形穢。可分手後過了半年,柏為嶼回河內大伯家過年,眼瞅著一流浪漢蹲自家門口,還吭哧吭哧地又是道歉又是求愛,柏為嶼嚇得不輕,一腳踹飛流浪漢,驚悚地奔回家狂照鏡子,疑惑自己也就是變黑了點兒而已,沒啥天翻地覆的變化,段殺怎麽就變成那副德行了?那年段殺在河內一直蹲到正月初三也沒再見著柏為嶼,後來是柏媽媽可憐他,賞了他口飯吃,好說歹說把他勸走了。再接著,段殺一年比一年潦倒,眼看人還是那個人,魂卻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當然,在警隊同事眼中,這個下調的段大隊長雷厲風行,辦案英明且狠辣,隻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兩個人氣氛融洽地相對無言了一會兒,段殺趁熱打鐵:“你在哪過年?”
“我媽那唄。”
段殺試探著問:“伯母身體還好嗎?”
“很好。”
段殺找不到什麽有趣的話題說,傻愣愣地問:“你最近過的好嗎?”
柏為嶼不置可否,沒頭沒腦地問:“你現在的工作滿意嗎?”之所以死揪著這個事兒說,不僅是因為答應了段和,他也希望段殺這膝蓋受傷的白癡能討個稍安全的工作。
段殺說:“挺滿意,比坐辦公室充實。”
柏為嶼卡殼住了,默默吐槽:我天馬流星靠!挨槍子兒躺醫院最充實!
段殺自顧自說:“以前我一直碌碌無為,從來沒有當警察的自覺,下了基層後有點警察的責任感了……”
柏為嶼猛然打斷他:“你換個工作吧。”
段殺不解:“啊?”
“回機關去,像以前那樣分析分析案件,寫寫材料,升職快,安全,也清閑……等你有時間了,再去河內,我讓你進門坐坐,免得我媽老是可憐你,說我沒人性……”柏為嶼臉有點熱,不知道段殺身上的傷還罷了,知道了就沒法不心疼對方。可惡的是,段和逼他來當說客,就是盯準了他心裏還掛著段殺,這一招越想越有色 誘之嫌。
不想,段殺斂起了笑,說:“不行。”
樓上小閣樓裏的冷暖雙用空調是專門為泰然配備的,這朵溫室裏的小花到哪兒去都不讓人省心,吃太飽會吐,吃不夠會頭暈,冷了犯哮喘,熱了起疹子,故而必須給她保持泰國的溫度,一日三餐吃好不消說,還得及時補充小點心。不知道柏為嶼手氣怎麽這麽差,撿到一個病秧子,這樣的孩子如果是生活在普通的泰國貧民家,八成養不到周歲就會死掉,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真的無比健康,或許也不會被丟掉了。段和給她全身抹上潤膚露,穿好衣服,瞥一眼蹲在床頭櫃前一個人玩得熱火朝天的邱正夏,心裏感歎:還是我家正夏好,聰明乖巧都是浮雲,健康才是寶!咦……正夏在玩什麽?
——邱正夏正在用透明膠把剛抓來的兩隻蟑螂的觸須粘在一起,然後用根棉簽挑起來,架在段和的水杯上,兩隻倒黴的蟑螂在開水上懸空蹬著腿,邱正夏則捧著下巴觀賞得津津有味。
段和深吸一口氣:忍著,忍著!等夏威下班回來,讓他趕緊把這糟孩子送走!
柏為嶼毫無預兆地打開門進來,埋頭就收拾行李。
“咦?這麽快就談完了?”段和驚喜交加。
“嗯。”
段和完全沒有察覺對方口氣不善:“時間還早呢,你這麽快收拾行李幹什麽?”
柏為嶼口氣冷淡:“小空過來了,陪我去看看曹老,再到工瓷坊吃個飯差不多就可以直接走了。”
邱正夏撒下他的蟑螂,撲過來拉著泰然:“泰然,你要走了嗎?”
泰然點頭:“嗯啊!去魏伯伯那吃飯。”
邱正夏拉著段和:“和哥哥,我也要去!”
段和還沒有應,柏泰然用圍巾的另一頭繞到他的脖子上:“那就一起去吧,吃完飯叫七叔送你回來。”
“耶!”邱正夏搖頭擺尾地纏著段和:“和哥哥,好不好咩?”
“隨你隨你,快去把外套穿起來。”段和沒心思搭理他,隨便敷衍了一句,追著柏為嶼問:“我哥怎麽說?”
柏為嶼疊起泰然的衣服擱進行李包中,言簡意賅地回答:“他不答應。”
“啊?”段和搞不清楚這是什麽狀況:“為什麽?”
“那你去問他唄。”
段和目瞪口呆了半晌,破門而出,直衝樓下,也不顧楊小空在場,直捅捅地吼道:“哥,你為什麽不答應啊?”
段殺強抑怒火:“我的工作我自己做決定,你為什麽讓為嶼來攪這渾水?”
“都快五年了,你就不能在為嶼麵前低一次頭嗎?我快被你氣死了!”段和本以為這一招一石二鳥,一方麵能勸服段殺,另一方麵能緩和那兩個人的關係,哪想段殺根本不買賬,反而使矛盾越發激化。
“別的事我可以低頭,唯獨這個不行。”段殺剛才沒能拉住柏為嶼好好解釋,便抱著曲線救國的指望對段和說:“你幫我勸勸他,我放不下我的工作,況且明年還有一堆案子等著我……”
段和根本不給他麵子,急赤白臉地吼道:“放不下放不下!你信不信你放下了沒人會挽留你!地球沒了你照樣轉,我拜托你別以為自己是救世主!早兩、三年沒人會來勸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膝蓋上的傷,總有一天會拖累死你的!你還以為自己是五年前警隊的武狀元?你還以為出任務衝鋒陷陣都離不開你是吧?現在比你能幹的人多的是!你這個半傷殘的人占著大隊長的位置還想占多久?”
段殺被弟弟這一頓難聽刺耳的訓斥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也不想反駁,悶聲說:“你夠了,我現在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樣,不可能說走就走,我有我的原則……”
“你有原則個屁!”段和氣得頭腦發暈,口無遮攔地罵:“當年是哪個當警察的人被慫恿去盜墓?你的原則隻是因人而異!為嶼勸了沒用,你是不是要讓我請武甲來勸你?”
傷人一語,利如刀割!柏為嶼站在樓梯口,冷然看著段殺。
柏泰然也被爸爸的臉色嚇到了,笨拙地用手指挑起他的嘴角試圖擺出一個笑臉:“爸爸,你怎麽了?”
段殺登時慌了手腳,他幾步走到柏為嶼麵前,滿頭大汗地辯白:“為嶼,你聽我說,我,我……”無奈他這些年工作時惜字如金,難得空閑也沒有說話對象,口舌越發木訥,加之一著急,語言功能隻差沒退化了。柏為嶼氣定神閑地聽他說,他倒是“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邱正夏見大人們在吵架,察言觀色地跑到局外人楊小空身邊,楊小空牽著他打開門,催道:“為嶼,走吧。”
柏為嶼繞開段殺往門外走,順手將泰然交給楊小空,彎腰穿鞋:“段和,正夏我先帶走了,你等夏威下班,也一起過來吃飯吧。”
段和喊出那句話後已後悔得想咬斷自己舌頭,既愧又憤,沒應。
柏為嶼穿好鞋,乘他人沒留意,眨掉眼中一顆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淚水,這才直起腰,一臉輕鬆地拍拍段殺的肩,“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殺徒勞地拉著對方,柏為嶼掙開,他又扳住對方的肩膀,兩個人像在演一出啞劇,一個人急著走,另一個怎麽也舍不得。想走的那個人咬緊牙關,強裝滿不在乎,實則一想起往事就止不住滿心憤恨,巴不得眼不見為淨,怕再一開腔淚水就會無法控製;而舍不得分離的那個人有很多話想講,卻不知道講什麽更合適,怕又說錯話惡化他倆的關係,他唯一掛念著的人,半年才見上一麵,下一次見麵或許又要半年。
他們之間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與悔,無法將對方的一切全格式化,也無法說分手就分得徹徹底底,形同陌路。他們無法擁抱,無法接吻,更無法恢複情侶關係,就這麽不死不活地相互牽扯,無可奈何。
最後,柏為嶼奮力掙開,想在臨走前給段殺一拳,終究是忍下了。
段殺靠在窗邊看著對方上了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麵無表情。心裏的那一處痛,撓不到揉不到,痛得太深太持久,從未緩解,他已然麻木了。
段和不覺得自己有錯,可他看著段殺的後背,心疼的很,實在沒法再說狠話,示弱道:“哥,對不起。”
段殺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門外走。
段和陪著笑:“你看你那黑眼圈,嗬嗬,吃個飯,休息休息吧。”
段殺深歎了口氣,隻搖了搖頭。當年他在機關裏混了個文職的小幹部,骨子裏依然是個有型有款的富家公子爺,穿著一身警服還不知道警察是什麽玩意兒,如今他的意識天翻地覆地發生了改變,他很愛自己的三隊,雖然那是基層公認的敢死隊,曆來隊長和隊員都想方設法往外調,卻從沒人主動申請調進來,最後留下的,是十來個嫉惡如仇、又二又倔的家夥,或多或少都負過傷——他的弟兄們都看著他、服從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怎麽能為了個人問題影響工作?
“哥,你別生氣……這就走了?”段和惴惴地問,“沒必要這麽趕吧?”
段殺沒有和弟弟生氣,他知道段和是關心他,他受傷時弟弟哭得比誰都傷心,忙裏忙外照顧他。可惜他裝不出笑臉,那份歡喜和期待落空後,他蓬勃著的精氣神全散了,疲倦和勞累一起湧上來,覺得說話都費力氣,故而什麽也沒解釋,拍門走了。上級派他們警隊到鄰市支援偵破特大持槍搶劫案,埋伏犯罪團夥快半個月了,他趁換班休息的時間趕回來,隻為見柏為嶼一麵,接下來,又要馬不停蹄趕回去。
他還是抹一把臉,強打精神,日子該怎麽過繼續過。
泰國生活
臨近四月,泰國最炎熱的天氣到了,所幸柏為嶼支教的山區小村常年溫度都較低,氣候也很宜人,可惜物資極度匱乏,離小村最近的大城市是清萊,柏為嶼每個月會去一、兩趟,給泰然買些必需的藥物和生活用品。他在村子裏教小學生漢語、繪畫和書法之類不算最重要的課程,故而比較悠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搞創作,漆板自己做,大漆也不難買,倒是金箔銀箔以及螺鈿等材料不知去哪買,頭一年是楊小空給他寄去的,直到他自己在清萊找到了購買渠道,就叫楊小空不要再寄了。大多數村民隻知道用大漆做家具,很少見過漆畫,柏為嶼在家後院搭了了個棚子充當漆畫工作室,剛開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鑽進去東看西看,左摸右摸,後來就見慣不怪了,再後來有很多感興趣的孩子向他學習,然而堅持下來的少之又少,隻有一個少年學的很不錯,去年到清萊念高中,每次回來還帶稿子給他看。
柏為嶼做漆畫時,把泰然擱在門邊的竹床上,泰然就乖乖地趴在那兒看畫冊——畫冊多數是柏為嶼畫的。村裏沒有書店,哪怕清萊也很難買到大量優秀的兒童畫冊,柏為嶼隻好自己畫,這對他來說不難,隨手一勾便是誇張幽默的簡筆畫形象,像小人書一樣,配上一兩句簡單的旁白,中泰雙語對照,他常常邊和女兒聊天邊找靈感,兩個小時就可以畫一本,太精致沒有,應付小孩子綽綽有餘,長年累月囤積下來有幾百本,故而柏老師家有個小型的圖書館,村裏的小學生常跑來借畫冊,甚至有識字不多的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學的泰語老師兼校長是曼穀人,在西歐念了碩士,英文說得一級棒,回國後一頭紮進教育業,他和柏為嶼同歲,眼睛奇大無比,名字也奇長無比,發音古怪,叫什麽什麽弄?秧什麽什麽,本地人叫著挺順口,柏為嶼怎麽也叫不準,幹脆砍頭去尾留中間,直接叫“弄秧”,這是中國南方某地區的方言,翻譯過來就是“傻瓜”,柏為嶼念大學時從同學那學來的。
弄秧漢語都說不利索,更別提方言了,想必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名字的深意,一聽柏為嶼喊“弄秧!”,校長同誌就笑容滿麵連連點頭,搞得柏為嶼有點內疚乃至同情這位國際友人——不過柏為嶼的內疚和同情是有限的,因為弄秧常搜羅柏為嶼的畫冊,用紅筆圈出拚錯的泰國字,大肆嘲笑他連小泰然都不如。
柏為嶼確實不如泰然,泰然比一般孩子聰明,她沒有體力和別的孩子玩耍打鬧,時間都花在看書上,兩歲多就能流利地說泰語和漢語,同時開始認字,如今已經能辨認簡單的漢語字句,泰國字認得比柏為嶼還多。造物主是很公平的,取走你身上的一樣東西,自然會賦予你另一樣東西。
柏為嶼這個大話癆,就是養隻鸚鵡也會養出一隻小話癆,養人就更別提了,父女倆整天有說不完的話。柏為嶼上完課把半成品的漆畫從屋裏搬出來,澆上水修修磨磨,泰然照舊趴在竹床上看畫冊,嘴裏念念有詞:“爸爸,這隻兔子的耳朵不夠長,像老鼠。”
柏為嶼手上的活不停,嘴裏狡辯:“我畫的是老鼠兔。”
“那是什麽?”
“就是像老鼠的兔子。”
柏泰然追問:“那老鼠兔有沒有尾巴?”
柏為嶼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有,和兔子的尾巴一樣,毛茸茸地一團。”
“那你畫的老鼠兔尾巴怎麽是細細長長的一根?”
柏為嶼一門心思在創作上,敷衍道:“哦,這是兔子鼠,它是一隻像兔子的老鼠。”
泰然了然狀:“哦,兔子鼠。”
小學放學後,校長同誌抱了兩個大木瓜鑽進工作棚,繞到柏為嶼身後看看畫,又繞到泰然身邊看看畫冊,問:“這是什麽怪物?”
柏泰然一本正經地解釋:“這是兔子鼠。”
弄秧大笑:“寶貝,沒有兔子鼠。”
“有!我爸爸說有就有!”
“你爸爸騙人的。”
“你才是騙人的!”柏泰然反駁。
弄秧把木瓜擱在窗台上,作勢要抱泰然:“我帶你去操場問問哥哥姐姐們,哪有什麽兔子鼠?”
柏為嶼心虛了,後悔了!為了維護自己在女兒麵前權威性,他趕鴨子似的轟趕弄秧:“走走走!外麵太陽大,別帶她出去。”
弄秧掙紮:“我的木瓜!我剛從村長家采的……”
柏為嶼不由分說把他給攆走了,回來將木瓜削皮去籽,榨成濃汁擱在泰然麵前,垂頭喪氣地認錯:“泰然,爸爸騙人了,沒有兔子鼠。”
柏泰然啜著果汁,瞪大眼:“哦?”
“爸爸錯了。”柏為嶼痛心疾首狀,“下次不敢了!”
柏泰然點頭,奶聲奶氣地說:“哦!弄秧被我冤枉了,你還搶了他的木瓜。”
“那怎麽辦呢?”
柏泰然露出很傷腦筋的表情,“唉,我們假裝不知道吧。”
“哦~你是壞小孩~”柏為嶼樂了,摟著她親臉蛋親額頭親小手,咪啾咪啾親了個遍。
周末,柏為嶼帶泰然去了一趟清萊,買些女孩的夏裝和飾物。說來,泰然從三歲開始就沒怎麽長個,而且她幾乎不走路,鞋底沾不上一層灰,本不需要年年買新鞋新衣,但女孩都愛漂亮,柏為嶼也尤其熱愛打扮自己的寶貝,加之每到換季,就會有人從中國和越南發來包裹,都是時下最流行新潮的新品童裝。孩子身體不好是想改變也改變不了的現狀,所以柏為嶼要在別處補償她,給她最好的。哪怕泰然是在小村子裏長大,也是不折不扣的公主,什麽衣配什麽裙,什麽褲配什麽鞋,都十分有講究,有些衣物甚至沒有穿過幾回,轉手就送給了同村的小姑娘。
回來時已到了黃昏,回程小巴上有不少從清萊回來的中學生,嘰嘰喳喳地向柏老師匯報在城裏讀書的情況。柏泰然穿了一件露臍斜擺小衣和一條花裏胡哨的泰式裙褲,發尾紮起來,別著一支閃閃發光的流蘇發飾,像一隻漂亮的小孔雀,她坐在爸爸的腿上,懵懵懂懂地聽著,時不時插嘴問話,與學生們一起格格發笑,村裏人人都很尊敬她的爸爸,她從小就覺得自己有這樣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離目的地還有好一段距離時,小巴拋錨了,司機下車查看了一番,大聲抱怨,同時告訴乘客他沒法把大家送到村裏了。
這是今天最後一班回村的車,大家隻好都下車步行回去,學生們打打鬧鬧地在前麵走,不時有人回頭招手,用泰語催促柏為嶼快一點。
柏為嶼抱著女兒走一段路,又背著走一段,再扛著走一段,早已與其他人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前麵跑回來幾個中學生,口裏喊:“柏老師,我們幫你拿東西。”
柏為嶼也不推辭,遞上東西分給大家去提,連聲說謝,又囑咐大家別等他,走得快的趕緊走,還可以趕回家吃晚飯。
孩子們應了聲,嘻嘻哈哈地跑了。
泰然快五歲了,雖然小,還是有些分量,柏為嶼和女兒打商量:“泰然,走一段好不好?爸爸累了。”
柏泰然不情願,但心疼爸爸,隻好勉強點頭答應了。
柏為嶼把她放在地上,彎腰牽她的手,小步慢慢走,走沒百來米,腰酸脖子痛,比抱著她走還累!柏為嶼放開她扭扭腰揉揉脖子,一低頭,看到柏泰然仰視著他,抬起胳膊要他牽手。
“好了,爸爸不牽了,泰然自己走。”柏為嶼不把手給她。
這回柏泰然兩條胳膊都舉起來了:“爸爸牽。”
“爸爸陪在你旁邊呢,不牽,泰然可以自己走好的。”
柏泰然一扁嘴,眼巴巴地望著他,還是那句話:“泰然要爸爸牽。”
柏為嶼耐心央求道:“試試自己走嘛。”
柏泰然保持著仰望他的姿勢往前走,就怕一不小心爸爸就跑掉了。
“看我幹什麽?看路!”柏為嶼急得一頭是汗。
柏泰然堅持要看著他走,由於柏為嶼把這妞兒給寵壞了,她對爸爸依賴到病態的地步。
柏為嶼隻好換個方式,跑到前麵五米的地方蹲下來,麵對泰然拍手鼓勵道:“寶貝,加油加油。”
這一招果然見效,就像在驢子眼前掛一根蘿卜,驢子自然會努力往前跑。柏泰然呼哧呼哧走了過來,柏為嶼直皺眉:這孩子走路的樣子越來越不對勁了,搖搖擺擺的,走每一步都有要摔倒的趨勢。
泰然走到近前,柏為嶼蹲著往後倒退,繼續呐喊:“好乖好乖,再走!”
如此又走了一百米,柏泰然快到極限了,喘著粗氣嚷嚷:“爸爸,泰然累了。”
柏為嶼這麽走路也累,抹把汗,站起來捶捶腿,“再走一會兒,走到前麵那棵樹那兒好不好?”
“不好!”柏泰然搖頭,細細的嗓音發顫:“我走不動了。”
柏為嶼不死心,“那我們不走那麽遠,走到……”他往後跑了三十多米,站定了,提高嗓門:“爸爸不動,你走到這,爸爸就抱你走。”
柏泰然看看天,可憐兮兮地喊:“爸爸,天黑了,泰然怕。”
“不怕,爸爸看著你。”
柏泰然一咬牙,加快腳步,爸爸就在前麵呢,走一步就離爸爸近一點,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抓住爸爸!
柏為嶼驚喜萬分地看到小泰然竟然趔趄著跑了起來,簡直是破天荒!眼看那小妞兒就要跑到眼前了,柏為嶼舍不得浪費這個大好機會,想讓女兒再跑跑,忙不迭往後退。
柏為嶼這一退,泰然眼睜睜看著就要抱住的爸爸又抱不住了,登時方寸大亂,腳步也不穩了,用力往前撲,同時哇地大哭:“爸爸!”
緊接著下一秒,她啪嘰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柏為嶼的心一下子縮緊了,衝過去抱起女兒的小身子,驚慌失措地發現她的膝蓋和手掌磨破了。他心疼壞了,口齒不清地抱著泰然又搖又晃,連哄帶騙。
柏泰然哇哇大哭了一陣,滿臉都是眼淚,稍一緩過來,朝他劈頭蓋臉打下去:“爸爸又騙人!說好不動的!”
“爸爸錯了爸爸錯了!下次不敢了。”柏為嶼後悔不已,任由女兒毆打泄憤。
柏泰然打了幾下,緊緊抱住爸爸的脖子,使勁地抽抽鼻子,不敢再哭,要不犯起哮喘就麻煩了。
柏為嶼一手托起她抱在懷裏,一手緩緩撫摸她瘦削的後背,心尖尖抽痛,輕歎了聲,心說:算了,再長大些自然會走,別逼她了。
天逐漸黑透了,路兩邊沒有燈,隻能用手機的微弱光線照前方的路,又走了許久,前方騎來一輛腳踏車,鈴聲叮當叮當響,柏泰然搶著說:“我打賭,是弄秧。”
“你跟誰打賭啊?”
“跟你。”
“我也打賭是他。”
柏泰然撅嘴:“那還有什麽好賭?沒勁!”
柏為嶼眯起眼看向前方的燈光,村裏隻有弄秧的腳踏車是帶燈的——遺憾,也隻有那輛腳踏車沒有後座。柏為嶼氣得磨牙:“他到底來幹嘛的?”
腳踏車很快到了眼前,麵對而來的校長同誌騎著車靈活地繞個一百八十度,與他們並肩而行,爽朗地嗬嗬直樂:“泰然,我來接你們啦!”
柏為嶼在這兒過了五年,泰語交流也不成問題,毫不留情地抱怨道:“你怎麽騎了輛沒後座的車來接人?也不借一輛好載人的車!”
弄秧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他們說你還在後麵,我急著出來,騎到一半才想起這車沒後座。”說著,他刮了一下泰然的鼻子:“泰然,爸爸一直抱你,會累的。來,讓爸爸休息休息,弄秧抱。”
泰然聽話地爬過去,坐在他的右手臂彎上,撈緊他的脖子:“我今天摔跤了,看,膝蓋破了。”
“呀?哪個壞蛋幹的?”
“爸爸這個壞蛋。”
柏為嶼替弄秧扶過腳踏車,低眉順眼地故做小媳婦狀。
“打他!”弄秧抬手作勢要打。
泰然抱住他的胳膊:“不,我打過了。”
弄秧笑了笑,從腳踏車擺頭拿過一小袋點心:“先吃點東西,別餓著。”
泰然打開包裝袋,“爸爸!”
柏為嶼應聲探過腦袋咬了一口,“好了,爸爸飽了,剩下的你吃。”
柏泰然細嚼慢咽地專心吃起點心,弄秧轉頭問柏為嶼:“你很快就要走了吧?”
“五月就可以開始辦手續了。”
“離開這裏,有新的打算嗎?”
“沒什麽打算,去我……”柏為嶼斟酌片刻,說:“去我父親的公司幫忙,畢竟這些年他給了我很多幫助,要不是他給錢,我手上那一點點支教補助哪能讓泰然過得這麽滋潤?”他不會被任何人強迫,父母也沒有威逼利誘,是他自己想通的,繼續支教或者當流浪藝術家養活自己不成問題,但若是要讓泰然過好,確實也找不到比回家更好的出路了。
長久地一陣沉默,弄秧鼓起勇氣說:“為嶼,很快會有新的校長來代替我,我要去曼穀念博士了。”
柏為嶼欣喜道:“你終於決定去深造了?”
弄秧局促地點了一下頭。
“挺好,挺好!你會成為一代文豪的!”柏為嶼忍笑忍得腸子打結。
這位泰國青年無比熱愛詩歌創作,感懷傷物地寫出情詩集若幹,遺憾的是,村裏文化人不多,他那晦澀的詩歌完全沒有柏為嶼的兒童畫冊受歡迎,幾年來讀者隻有柏為嶼一個人——無奈明月照溝渠,柏為嶼把人家一本正經寫出來的神聖情詩當娛樂消遣,從來沒見過這麽裝B的腔調和文筆,當真是百讀不厭,一讀就笑得捶地捶牆捶桌子,隻差沒有去捶天花板。柏為嶼暗地裏揉揉憋笑憋酸的嘴角,卻聽到弄秧悶聲說:“你如果願意,我可以推薦你去曼穀的高等學府任教。”
柏為嶼一愣,感激地拍拍他的肩:“我認真考慮考慮,謝謝。”
天太黑了,柏為嶼沒有看到那個人高馬大的泰國青年臉紅紅到了耳根。
愚人節
四月一日,段和打電話來:“我哥快死了,你倒是回來看看他。”
柏為嶼嚇了一跳,再一想今天的日子,不滿道:“喂,有你這麽開玩笑嗎?”
段和輕描淡寫地說:“我沒開玩笑,他前幾天快死了,昨天才活過來。”
柏為嶼倒是想裝出一副不管段殺死活的樣子,無奈等他冒出裝淡定的念頭時,人已經坐在趕往清萊機場的巴士上了。
幾番輾轉奔波,深夜時趕到,四月的氣溫比泰國低了十幾度,他穿著單薄花哨的T恤和短褲,步入醫院走廊時冷得一激靈,打了個噴嚏。
段和一臉憔悴地守在病房外,囑咐了幾句,提及段殺的傷,竟然還挺高興,“這下他別想再逞強了。”
柏為嶼無語:“他真的是你親哥嗎?”
推開病房門,他靜悄悄地走過去,站在段殺病床前,周圍是滿屋子的鮮花。屋裏有開恒溫空調,門窗緊閉,濃鬱的花香混著刺鼻的藥水味,著實不好聞,他俯下身,鼻尖點著段殺的鼻尖——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的脆弱,他心中的段殺是個從內到外的鐵人,無堅不摧,外麵是銅牆鐵壁,裏麵是鐵石心腸。他嗅嗅對方身上那股子花香和藥水味都掩蓋不掉的熟悉煙味,無聲且傷感地笑了笑。
段殺的右手全纏滿了繃帶,想動也動不了,便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臉,插在手背上輸液針在微微地顫。
“掛著點滴呢,別動手動腳。”柏為嶼稍微直起腰想躲開,“王八蛋,每次都拿苦肉計來博取同情,你皮粗肉糙,我不吃這一套了……”
段殺以為柏為嶼要走,急得幹瞪眼,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悶哼,試圖拽住對方,掛藥水瓶的鐵架被輸液器拉扯得直打擺子。
柏為嶼嚇了一大跳:“喂,別鬧!”
段殺想說:別走。
可是,發不出聲音,他不知道該如何挽留。這些年他們聚少離多,有時見麵說不了兩句話,相處十幾分鍾,然後各奔東西,一分又是半年見不上。
段殺咬掉插在手背上礙事的輸液器,用盡力氣往前探,逮住柏為嶼的指尖緊緊地握著不放,同時張開嘴,強忍喉嚨裏火燒一般的疼痛,努力發出聲音。
柏為嶼捂著他的嘴將他摁回床上,“你別說話,我不走,不走。”
段殺緊張地用左手臂環過柏為嶼的肩膀,實實在在地抱住了這個人,這才放心地卸下力氣。他們有五年沒有擁抱了,柏為嶼不願意,段殺沒勇氣。柏為嶼換了稍微舒服點的姿勢,將臉埋進了他的肩窩裏,靜靜地相處,今天傷患有特權,柏為嶼不和他較勁。
段殺知道柏為嶼顧忌他的傷情不會動粗,他側過臉,用嘴唇摩挲著對方的耳朵,此時不耍賴,還有什麽機會可以耍賴?
“讓你逞英雄,活該!”柏為嶼的語氣一如當年,帶著點兒痞味,帶著點兒幸災樂禍,還有那麽一點似有似無的哭腔。
段殺動作木訥地歪歪臉,貼緊柏為嶼的臉,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他對著蒼白的天花板疲倦地笑了。
“脖子都這樣了,別亂動,小心斷了。”柏為嶼支起身,在他的臉頰邊輕輕喘氣:“段和讓我告訴你,有一顆子彈穿過頸部,幸好沒有擊中頸骨,可是傷了聲帶,以後你的聲音……恐怕會不太好聽。”
段殺小幅地點頭。
“還有兩顆子彈擊碎了肩膀和上臂的筋骨……”柏為嶼心下把段和給罵了個狗血淋頭:我天馬流星靠,沒人敢說,都讓我來說?段和你這個賤人!
段殺還是點頭。
“就算鍛煉適當,愈合良好,想恢複一定的靈活度也很困難,絕對不能受力勞累。”
段殺點頭點頭。
“你不能再使槍了。”
段殺頓了頓。
柏為嶼惴惴地說:“你們單位領導告訴段和,給你記一等功,要你服從安排,調回原職。”
段殺僵窒半晌也沒有動靜。
柏為嶼留意到他的眼圈泛紅了,忙笨拙地安慰道:“別難過,先養好傷……”
段殺點點頭,又搖搖頭,張嘴說不出話,滿心不甘願,他還年輕呢,養好傷還能幹很多年,不想退回原職做些文職工作。
“好了,別較勁,哪有什麽事都依你的性子來呢?你就服服輸吧,想想我以前,多不甘願呐,現在不也看開了?”柏為嶼嘴上說的好聽,暗自腹誹:段和那混賬王八蛋笑得跟花一樣,還說是好消息,既然這麽好,怎麽不自己說啊?
段殺老實下來不動了,看樣子也是沒力氣動,隻剩喘氣的份兒。
柏為嶼擺正他的腦袋:“不許難過,敢難過我就走了。”
段殺不敢難過了,揪著他的衣擺哼唧起來。
“別揪著我,我坐這兒不走。”
段殺固執地揪著。
“唉,來,手給你,別揪衣服。”
段殺立馬改換拉他的手。
柏為嶼得償所願坐了下來:“你比泰然還粘人。”
段殺把他的手放在唇上,吻一下,又吻一下。
柏為嶼恐嚇:“誰讓你親了?再親我就走了。”
段殺連忙不敢親了,一動不動。
“你就這麽喜歡這個工作嗎?”
段殺點頭。
“不許點頭!”柏為嶼乘機欺負他:“反正喜歡也不能幹了,以後不許再喜歡。”
段殺搖頭。
“你敢搖頭?我走了啊!”
段殺瞪大委屈的眼睛,點頭點頭:是你讓我不許點頭的啊!
“啥,你點頭同意我走?那我走了。”柏為嶼玩上癮了,故作生氣刷地站起來。
段殺忙不迭搖頭,撐起上身來拉他,隨即痛得直哼哼。
柏為嶼一驚一乍地摁倒他,“別動別動,我不走。”糟!再這麽折騰下去,段殺的脖子快斷了!
段殺故技重施,又以那別扭的姿勢抱著他。
“我這姿勢很累……”柏為嶼討饒。
段殺不理會。
“讓我坐下來和你說話吧?”
段殺被玩怕了,猶如王八咬人,說死也不放手。
柏為嶼惡言相向:“喂!放手!要不我走了!”
段殺勒得更緊了——幸虧有先見之明,逮住他,讓他要走也走不了!
柏為嶼生怕蹭著對方身上的傷,隻好屈服了,他悉悉索索地爬上床撩起薄被,側身躺在段殺身邊,好讓自己的姿勢更自然些,不會扭曲得全身酸痛。
段殺沒料到自己會有這麽好運,欣喜若狂地緊了緊胳膊摟緊身邊的人,心急如焚地想發表發表感慨。
“不許說話。”柏為嶼命令。
段殺點頭。
“不許點頭,你是不是心裏得意極了?”
段殺搖頭。
“不許搖頭。”柏為嶼頓了頓,緩聲說:“我答應你,我們複合試試吧。”
段殺感動得頭腦一蒙,不知該作何反應。
“居然敢不應我?”
段殺點頭,搖頭。
柏為嶼扳住他的腦袋,“不許點頭不許搖頭,隻許笑。”
段殺沒法控製臉上的表情,想笑,卻不爭氣地潮濕了雙眼,他的左手從柏為嶼的肩上挪到背上,神經質地摩挲著,有心想吻一吻對方,可惜力不從心。
“記住,我沒喜歡你。我是看你太可憐了,受了這麽重的傷,喜歡的工作不能幹了,又沒人愛……”柏為嶼心驚膽顫地觸了觸段殺脖子上繃帶,尾音有些哽咽:“我不要你,你該怎麽辦呢?還不快謝謝我。”
段殺隻有一隻左手可以用,可左手要摟柏為嶼,沒法騰出來抹眼睛裏的水汽,任由它們凝聚成淚水從眼角滑落。他昏迷了很多天,早上剛清醒,來探病的領導和同事走馬燈似地來來去去,他的頭腦裏一團混沌,想把人全趕走清淨清淨,無奈不能說話也沒力氣動彈,直到段和告訴他柏為嶼會來看他,他才強打精神一直等著,怕自己睡著會錯過,就睜著眼睛等,等到深夜,終於等來了。等來的不僅是他日夜思念的人,還有一場不切實際的美夢。
清晨,夏威上班前過來給段和送飯,探腦袋往病房裏一看:“哈,一屋子的花圈啊。”
段和一記大力金剛掌把他拍扁了,“閉上你的烏鴉嘴。”
邱正夏騎在夏威的肩上,兩眼發光:“和哥哥,花可真多啊。”
“等我哥醒來,我找護工把花都搬走,味道忒熏人了。”段和揉揉太陽穴:“他的情況基本穩定了,我可以告訴爸媽,讓他們來看看他了。”
夏威吊兒郎當地在走廊上溜達,“你膽子可真大,連這都敢瞞,要是你哥沒搶救過來死翹了,你爸媽豈不是連最後一眼也看不上?”
段和額上青筋暴起:“讓你閉上烏鴉嘴,你還得瑟了是吧?他死翹了我燒了你給他陪葬!”
“關我什麽事嘛?”夏威驚恐地捂臉。
邱正夏配音:“呀滅跌——”
“要燒也要燒為嶼嘛~~”夏威一拍大腿:“為嶼呢?”
“一早就走了,他把泰然交給同事照顧,泰然鬧騰了一晚,哭著喊著要爸爸,沒人能伺候的了。”段和掐掐邱正夏圓嘟嘟的臉蛋:“還是我們正夏好,不嬌氣。”
邱正夏乘機趴下來親他:“咪啾~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幼兒園。”
“為什麽?”
“因為我遲到了呀,會被小朋友們笑。”
段和一看時間,“夏威!這都幾點了你才出門?”
夏威咬手指:“和哥哥,我今天不想去上班。”
“為什麽?”
“因為我也遲到了呀,會被同事們笑。”
段和抱下邱正夏,冷然對夏威說:“你可以滾蛋了。”
病房裏傳來哐當一聲。
“咦?我哥醒了?”段和扭頭一看,大驚失色,破門而入咆哮道:“哥!你幹什麽?躺下!”
段殺已然搖晃著坐了起來,腿腳伸到床外撞翻了椅子,早上重新紮上去的輸液器還牢牢固定在手背上,經他這麽一牽動,藥袋子被扯了下來摔在地上,細管裏回了一大截子的血。
段和衝上去第一時間拔掉輸液器,狂怒:“你神經病啊?給我躺下!”
段殺扯住段和,兩眼通紅,嘶啞著喉嚨扯出聲音,他一睜眼就不見柏為嶼了,惶恐得要命,必須找個人確認一下自己昨晚不是在做夢。
“不想啞巴就別說話!”段和捂住他的嘴,急得滿頭大汗,“夏威,過來幫我摁住他!”
夏威忙搭把手,嘴裏賤兮兮地嚷嚷:“和哥哥你別急,我去叫醫生來給他紮兩針鎮靜劑!”
段和一腳把他踹飛:“我哥又不是神經病,幹嘛打鎮靜劑?”
不能說話真是急死人了!段殺逞強站了起來,兩腿一著力登時天旋地轉,多虧段和撐著他,要不就一頭栽了下去了,腹部的傷口瞬間崩裂,繃帶上的紅色迅速蔓延開來。
段和毛骨悚然:“夏威——叫醫生來給他打鎮靜劑!”
夏威也嚇傻眼了,不敢再貧嘴,掉頭奔出去找醫生。
五分鍾後,值班醫生趕來,段殺已經乖乖地躺在床上安靜下來了,夏威愕然:“和哥哥,你什麽時候武藝這麽高強,怎麽搞定段大隊長的?”
段和比出一個“噓”的手勢。
段殺在打手機,剛才那一番鬧騰耗盡了氣力,他的臉色慘白得像死人,額頭上布滿密密的一層冷汗,神情卻異常高興,傻嗬嗬地揚著嘴角。
手機那一頭的人說:“給我每天練習微笑,要不泰然看著你的死人臉長大,得造成多惡劣的影響啊!”
“……”
“死啦?怎麽不應?”
段殺艱難地應了聲:“嗯。”
幾個醫生和護士手忙腳亂地掀掉薄被,剪開段殺腹部上被血弄髒的繃帶,段和彎腰提醒道:“你想啞巴啊?別發出聲音。”
柏為嶼訕訕地摸摸鼻子,“不許說話,聽到了就‘啵’一聲。”
段殺聽話地“啵”了聲。
醫生和護士抬頭看他,莫名其妙:傷口都崩了,多痛啊!他還有心情衝手機拋飛吻?
柏為嶼爆笑:“哇哈哈~~那什麽聲音?跟放屁似的!”
段殺:“……”
“對了!警告你,把煙戒了,泰然支氣管和肺都不好,一點二手煙都不能沾。”
“啵。”
“阿嘎嘎嘎~~你又放屁!”
段殺:“……”
“好啦,不玩你了,好好養傷,我要登機了。”
“啵。”
“聽醫生的話,多吃多喝多鍛煉,等我回來可要好胳膊好腿的,否則殘廢了……哼,你本來就沒一個優點,敢殘廢我就不要你了。”
段殺合上眼睛,放下手機後他就虛脫了,周身上下鑽心的傷痛讓他感到很幸福,昨天醫生給他打了止痛針,他渾渾噩噩地覺得一切隻是一場夢,而此時此刻渾身的痛感讓他冷汗淋漓,痛得直打哆嗦,總算能清醒地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柏為嶼真真切切地要和他複合了!他情不自禁微微地笑,在醫生拎起血淋淋的紗布時,露出一臉的陶醉。
夏威抱頭蜷縮到段和身後:“阿娜達,你哥好嚇人!”
段和一手捂臉,一手捂邱正夏的眼睛,痛苦地扭過頭去:“我從小就覺得他沒有痛感神經!太血腥了,小孩子不要看。”
警方經過縝密偵查,一舉摧毀犯案多起的持槍搶劫金鋪的犯罪團夥,追繳黃金首飾數十公斤,四名歹徒在與警方激烈搏鬥中逃脫,警方迅速分頭堵截,將之全部抓獲。刑警三隊全體表現英勇,記集體一等功;隊長段殺在抓捕過程中身負三槍,被歹徒用玻璃碎片捅傷腹部,經搶救脫離生命危險,記個人一等功;協助辦案的掃黃組組長呂中盛在追擊中身負一槍,擊傷一名持槍歹徒,記個人一等功。
李英俊叉腰大笑:“哇哈哈哈,隔壁那倒黴催的中了三槍,肚皮還破了一大口子才立一等功,你中一槍也是一等功,多劃算啊!”
段殺的鄰居兼同事——掃黃組組長呂中盛雖然隻中一槍,但子彈穿透了肺部,要不是搶救及時就窒息而亡了,他悲哀地看著李英俊:“你很高興?”
李英俊臉色一變:“我高興個屁!你掃你的黃,管什麽閑事啊你?”
呂中盛氣息奄奄地說:“我在金鋪旁邊的夜總會突擊檢查,看到他們抓人,總不能抱手看戲吧?”
“你就站在一邊看戲怎樣?他們還能拉你去堵槍口不成?”李英俊毫無邏輯地答非所問:“狗拿耗子!”
呂中盛虛弱地咳嗽幾聲:“李英俊,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嗎?”
李英俊豎中指:“說好話頂鳥用?可以吃啊?老子伺候了你這麽多天,你他媽給老子說過好話了嗎?”
呂中盛頹喪地側過身去不理他了。
李英俊渾身炸毛:“老子上班忙的要死,下班還要買菜做飯給你送來,像我這麽帥這麽精英這麽有錢的男人下班本該去逛夜店泡帥哥,偏偏要繞著你這傷殘破警察轉,你有臉生氣?”
“……”
“唉哈?還真敢給老子生氣啊?老子走了,你喝西北風去吧!”
“……”
李英俊拎上剛帶來的飯盒抬腳往外走:“我真走了!你有種別來追!”
“……”
“我真走了啊!”
“……”
“我走了你別後悔啊!”
“……”
“喂!我!真!的!走!了!啊——”
“……”
李英俊拍門而去。
呂中盛眯眼睡覺。
十五分鍾後,李英俊又回來了,蔫了吧唧地繞回床邊探頭去看他:“真生氣了?”
“……”呂中盛假裝睡著了。
李英俊變出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花,湊到他的鼻底:“喂,英雄,送你一朵花。”
呂中盛瞥一眼,總算開了金口:“撿的?”
“什麽撿的?醫院門口有個小男孩在賣花,還賣的很貴呢!三十塊一朵。”
呂中盛歎氣:“昨天你不還嫌花太多香到臭,雇人把滿屋的花都丟到後麵那棟樓的垃圾堆去了嗎?
“別人送的能和我一樣嗎?”李英俊把花插在他胸前的口袋上,悻悻道:“別生氣了,起來吃飯,做了你愛吃的蟹黃魚籽。”
呂中盛轉過身,攬住李英俊,在他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住院部的院子裏,一大一小兩個神漢蹲在長椅上數錢:“二百八十五,二百九十……”
大神漢親了一口小神漢:“三百!正夏好厲害!”
一張陰森森的臉出現在他們身後:“哪來的這麽多零鈔?”
小神漢捏著賺來的鈔票撒歡兒撲過來邀功:“和哥哥,你看你看,否和幹爹去垃圾堆裏撿花花,半天賣呐三百塊哦~”
段和陰測測地看向夏威:“……”
夏威驚悚地擺手:“正夏,別,別說了……”
邱正夏抖著鈔票,缺了門牙的嘴說話漏風:“否有錢買黑妞了,讓柏素素給我把她快遞過乃~”
段和拳頭握得格格響:“……”
夏威哀聲求饒:“和哥哥,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求你看在我肚子裏有你的骨肉的份上……呀滅跌呀滅跌——”
漆藝館
五月初,柏為嶼支教期滿,辦好手續準備回國。楊小空再次派人到小村子裏,強盜似的將柏為嶼的創作乃至草稿全部搜刮一空,柏為嶼站在一片廢墟的家中,氣得吐血三升,打電話給樂正七抽泣道:“七仔,你幫我去打楊小空啦,那個混蛋又來我家搶劫了……”
樂正七特冷靜:“得,我不敢打他,他好彪悍,在我家也是喜歡什麽搶什麽,南河都敢怒不敢言,你也乖乖閉嘴吧啊。”
柏為嶼震驚:“啥?他搶魏師兄的什麽東西?”
樂正七捂頭:“一言難盡,他前腳搶走了南河大幾千萬的東西,白教授後腳丟來兩百萬意思意思,你說是不是搶劫嘛?”
“他……他怎麽敢?”柏為嶼目瞪口呆:“我向曹老告狀去!”
樂正七痛心疾首狀:“去唄,別怪我沒提醒你,阿咩現在是如日中天,曹老對他言聽計從,南河告了他一狀,被曹老罵得狗血淋頭。”
柏為嶼仰天長歎:“這世道真是沒有公道了啊!”
掐了通話,柏為嶼哀怨地對弄秧說:“對不起,我還想送你一幅畫呢。”
弄秧也有些遺憾,“你有那麽多畫,我還以為什麽時候要都能要到,早知道就……”
柏為嶼繞著工作室翻找一通,連塊技法板也沒有找到,隻好撓頭傻笑:“還真是連個屁都沒留下,算了,以後我專門給你做一幅,保證漂亮!”
“好啊,我等著。”弄秧坐在門邊的竹床上,猶豫著問:“為嶼,你為什麽就不願和我一起去曼穀呢?泰國不好嗎?”
柏為嶼忙著收拾行李,頭也不抬,“不,泰國很好,這五年我過得很開心,在這裏認識的每一個人我都很喜歡,風土人情也給我很多靈感,可是,泰國沒有我的家,我不可能呆一輩子。”他翻找抽屜檢查有沒有遺漏下什麽東西時,找到一本弄秧寫的小冊子,上麵寫滿了英文和泰文的詩歌,他翻了翻,笑著遞給弄秧:“呐,還你,我隻看了一些,哈哈……”
弄秧沒接,悶悶地說:“給你留個紀念吧。”
柏為嶼沒有拒絕,很寶貝地塞進行李包的夾層,與泰然的藥和錢包證件放在一塊兒,嘴裏賤兮兮地調侃道:“那我就收下了,等你成了文壇泰鬥,可值錢啦!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溝裏的鴨毛~~禮貌地氧化了我的命,濕漉漉地摳開我的大腦~哇哈哈~”
弄秧見他又拿自己的詩句來開玩笑,窘迫地漲紅了臉,氣鼓鼓的站起來走掉了。
柏為嶼沒良心地笑得前仰後合,一手捂肚子一手捶桌子:“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你真的寫的很好笑嘛——”
楊小空花了多年時間無休止地與相關文化單位和各界文化名流打交道,終於在一年前連任會長之職後沒多久,與博物院達成共識,成立一個漆藝文化交流傳播中心。這個項目獲取了文化圈人士的大力讚同,皆表示中國數千年漆藝文化的傳承和發展任重而道遠,此舉十分必要。市政府很快通過了博物院的報告,下撥款項,圈進博物院毗鄰的一片地皮擴大規模,並建造起一棟綜合性展廳。經過將近一年的多方努力,國內首家公立博物館漆藝分館落成,即將於五月十日剪彩,正式對外開放。
漆藝館五層樓,固定展示大致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博物院原先珍藏的和私人捐贈的古代文物珍品,另一部分為近現代知名漆藝藝術家的代表作;而一樓對外大展廳則是專門為舉辦參展活動或者藝術家個展所設;側樓兩層,是藝術院校的實驗基地;文化交流中心主要負責人,毫無疑問是楊小空。
柏為嶼回國這天,楊小空去機場接他,特地繞到博物院慢悠悠地溜了一圈,停在漆藝館的門前,向他介紹介紹自己這幾年奮鬥的成果。
柏為嶼猶如鄉巴佬進城,癡呆呆地看著那棟漆藝館,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話,“我操,咩咩,了不起啊!”
楊小空一點兒也不謙虛,微笑:“是挺了不起的,曹老拚了一輩子,連想都沒敢想過的事,在我手上辦成了。”
“你就得意吧!給你屁點顏色你就開染坊。”柏為嶼不輕不重地給他一拳頭,而後抹一把臉:“我真是……真是!真是……”
楊小空笑吟吟地問,“笨蛋,真是什麽呢?”
柏為嶼有些哽咽:“我真是很慚愧,一事無成,隻會給你和曹老拖後腿……”
楊小空收斂起笑容,轉移話題道:“好了,別說了。說些高興的事吧,你回來得巧,剛好可以參加明天的剪彩。”
柏為嶼摸摸鼻子悻然道:“我露臉?合適嗎?”
楊小空一挑眉毛:“誰說不合適?叫他到我麵前來說。”
柏為嶼一愣,深感有趣,發狠掐住他的臉:“娘希匹的,聽說你最近很囂張啊?越來越有強盜做派了,說,你把我那些漆畫都搬哪去了?”
楊小空嘟囔:“就,就擱在我的儲藏室,痛痛……”
“一幅也不給我留,我還想送些給朋友呢!”柏為嶼加重了手勁。
“好好,我……忙完給你找出來,痛!痛!放放……”楊小空痛得眨住一抹淚花。
柏為嶼得意洋洋地鬆了手,“我就說,大家都說不敢打你,哼,我就不信了,以後有我在,看你還敢囂張!””
楊小空好委屈,揉揉被掐紅的臉:“誰說的呀?”
“小七說你連魏師兄的東西都敢搶?啊?”
楊小空眨巴無辜的黑眼睛,眼眶中的淚花一閃一閃,細聲軟語地說:“我沒有啊,你也不問清楚就掐我,好痛哦。”
柏為嶼瞬間被擊潰,忙替他揉揉臉,哄泰然一樣哄道:“哦不痛不痛,小七一定是騙我的,掌門師兄給你揉揉,咪啾咪啾~”
楊小空默默地扭過頭去,心裏冷冷地念叨:敢打小報告?明兒找機會把魏師兄的那組西漢漆器食盒搶來。
漆畫館的正門前掛著一幅用紅綢子覆蓋的牌匾,柏為嶼問:“那牌子是什麽?”
“明天趁開館剪彩的好日子舉辦一場個展。”
“誰的個展?”柏為嶼腦筋轉不過彎來。
楊小空不動聲色地一笑:“當然是我的,誰敢跟我搶?”
“你不是吧?”柏為嶼愕然道:“搶開館剪彩的人氣和彩頭給自己的個展打宣傳,會不會太過分了啊?”
楊小空發動車,掉轉車頭往回開,笑道:“漆畫是小畫種,開個展麵子再大,請來的名人也是有限的,可漆藝館剪彩是文化圈的頭等大事,兩者結合剪彩,曝光率非比尋常,漆畫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擁有這麽好的機會了,我為什麽不利用?”
柏為嶼語塞:“哦,啊……”
楊小空將車開出博物院,漫不經心地說:“漆藝館是我差點跑斷腿,散盡千金辦成的,你當我一無所求,隻為奉獻?我理所當然應該索取我該得的好處——名利雙收,全世界人都知道那紅綢子下是我楊小空的名字,沒人會有疑問,就你傻。”
柏為嶼緊了緊懷裏熟睡的小泰然,哈哈幹笑兩聲,心裏七上八下地嘀咕:阿咩確實有點彪悍哦……
段殺的傷好了六、七成,他是閑不住的人,能下地自由走路後就急火火地要去單位看看,被段和攔著好說歹說也不頂事,隻好隨他去了。
刑警三隊裏沒他的位置了,他養傷這段時間人家早提拔了一個年輕人,是他的下屬。新隊長見他來了,欣喜地握著他的手搖撼,“啊呀呀,隊長,你怎麽跑出來了?能說話嗎?”
段殺嗓音暗啞生澀地吐出一個字:“能。”
新隊長熱情地用力地搖撼他的手,越搖幅度越大:“太好了太好了,我上個禮拜去看你,你還不能是說話呢,慢慢修養,別心急,悶了叫弟兄們去陪你打牌。”
段殺麵無表情:“別搖,肩疼。”
新隊長連忙住了手,連扶帶攙地將他迎進了辦公室:“啊抱歉抱歉,一高興就忘了,你別站著,坐,坐。”
段殺死氣沉沉地坐著。
新隊長雖然當上了隊長,但仍然對不苟言笑的老隊長習慣性地畏懼,再說段殺即將從市局調回廳機關,連升兩級,現在和局長是一個級別的了,新隊長畢恭畢敬端上茶水,啃啃吧吧地匯報了一通單位的工作近況,轉念一想:他現在不管我了,我幹嘛跟他匯報啊?再一看段殺的死人臉,小心肝連抖三抖,左手指捏右手指,戰戰兢兢地問:“隊長,我做錯什麽了嗎?”
三隊沒了段大隊長還能解散不成?地球沒了誰都照樣轉!段殺明知這個道理,卻依舊失落得無以複加,心裏空落落的,臉色愈發陰沉了。
“隊長,您喝茶?您吃糖?您吃油條?您喝豆漿?”新隊長兩腿發軟,舉著本書揮舞:“隊長,您熱嗎?我給您扇風……”
段殺根本就沒聽他說話,兀自發著呆,擺出來的卻是一副凶神樣,固若磐石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不怒自威。
新隊長溜出辦公室,蹲在走廊哭著給局長打電話:“局長,我都說不要提拔我了嘛,隊長生氣了嗚嗚……”
局長:“胡鬧!他不好好養傷,來幹嘛?”
“不知道。”
“趕他回醫院!”
“我哪敢啊!嗚嗚……我好害怕!局長,來救我啊!”
段殺不知道自己把後輩嚇哭了,自顧自感懷傷物了好一會兒,歎了聲,憂憂鬱鬱地走了,老實回醫院去趴著養傷。
又這麽熬了一個禮拜,柏為嶼回來了,段殺想去接機,但胳膊殘得不輕,再過兩個月都還不一定能開車,他叫段和帶他去機場,段和滿口答應,轉頭就忙得忘記這一茬事了。
段殺連打n個電話也找不到弟弟,怒急攻心——上次他帶傷跑到單位去,回來後段和把他的外衣都沒收了,隻剩醫院發的病人服,他沒法出門啊!
待段教授上完課,一看手機,擦!二十幾個未接電話,附加一條短信:你死吧!
段和急忙給柏為嶼打電話,柏為嶼關機,他打給楊小空,歉然道:“我上課沒空呢,你有沒有接到為嶼?”
楊小空答:“有啊,他就在我旁邊呢。”
“手機怎麽不開啊?”
“沒電啦。”
段和呼出一口氣:“唉!你接他去哪?”
楊小空想當然地說:“應該是去醫院看你哥吧。”
“行行,快點兒哈!”段和掐了通話後順手關機,生怕哥哥打電話來發飆,安慰自己道:沒關係,等為嶼帶泰然過去,老哥什麽火都消了。
遺憾的是,事不如人願,楊小空又接了一個電話,對柏為嶼說:“哈,真巧,田師兄說今晚有同學會,叫我一定要把你拖去。”
柏為嶼想也沒想:“去啊!當然去,這麽多年沒見那幫子混蛋了!”
於是,段殺穿著病人服在醫院門口狂躁地走來走去,渾身殺氣洶湧,沒有計程車敢載他。昨天他才在電話裏和柏為嶼說好會去接機的,哪想沒去成,柏為嶼手機又關機,他以為柏為嶼生氣了,悲慘地抱頭蹲在醫院門口直到天黑也沒等來人,心下把弟弟千刀萬剮了,恨得隻差沒拿頭去撞牆。
段和對這一切都不知情,心安理得地上完課,在食堂應付一頓,晚上開了一堂講座,然後回到家,門一開,看到邱正夏坐在電視機前打遊戲,而柏泰然坐在他身邊看他打遊戲。
邱正夏手上忙得不可開交,扭頭拋給段和一個飛吻:“和哥哥,你肥乃啦,啵~”
泰然扭捏又害羞地張開手臂討抱:“段二伯~”
段和樂了,走過去把她舉起來親了一口:“泰然,什麽時候來的啊?來,讓我看看你高了沒有。”
不得不承認,柏為嶼的小公主漂亮得十分突兀,異國風格濃厚,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宛如重彩畫一般濃麗明媚,眼睫毛既厚又長,華麗麗地往上卷,笑起來右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更加俏皮;她身上穿著繽紛多彩的泰式吊帶衫和一條金邊撒花裙褲,四肢都戴著精致的金鏈子,細細的脖子上栓著長命鎖;小腳上穿的是一雙棉布底的紫色花邊芭蕾鞋,鞋底一塵不染,儼然是沒有走過路。段和遺憾地歎了聲:這孩子從長相到穿著到氣質都不像生活在現代社會裏,柏為嶼養出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隻可惜小仙女什麽都好,就是身體不好,非但不長個,好像還越來越瘦了,尤其是兩條小細腿兒,段和一個巴掌都能攏過來。
段和把泰然放在腿上,握住她瘦骨嶙峋的小腿揉了揉,問:“泰然是不是很久沒有走路了?”
柏泰然一指自己膝蓋上掉了痂後粉嫩的新肉,說:“是啊,上次爸爸逼我走路,摔倒了,後來他就沒有讓我走路啦。”
“上次是什麽時候呢?”
柏泰然認真想了想,說:“上個月?嗯,不對,上上個月!”
段和直皺眉頭:“泰然,你不走路,長大爸爸可抱不動的呀。”
柏泰然沒有考慮過長大的事,也沒有智商去考慮,她盯著茶幾上的水果說:“段二伯,我要吃荔枝。”
段和探身拿了一枚荔枝,略一躊躇,沒敢給她,而是到洗手間洗了個手,再回來坐在沙發上剝掉荔枝皮,摳掉核,再將荔枝肉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她。邱正夏玩完一局遊戲,蹦蹦跳跳跑過來,小鳥一樣張大嘴:“啊——”
段和沒理他,喂著泰然問他:“你幹爹呢?”
“出去給否們買您食啦。”邱正夏追著段和的手:“啊——”
“他怎麽把兩個小孩子丟在家裏?胡鬧!”段和把荔枝肉塞進泰然嘴裏。
“否一個人都可以在家的呀!”邱正夏不依不饒地:“啊——”
“你一個人是可以,可是……”段和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邱正夏一口荔枝肉也沒吃到,搖撼他的手臂急道:“和哥哥喂否喂否,啊——”
段和拿荔枝整個兒塞他嘴裏:“你湊什麽熱鬧呢?”
邱正夏含著荔枝在嘴裏一攪和,先吧唧吐出皮,再咕唧吐出核,精確地將肉囫圇吞進肚子裏,隨即悲哀地說:“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嬌花了~”
沒人理他,段和轉向泰然問:“對了,是誰送你來的?”
“咩咩叔。”
邱正夏走到段和麵前,撩下小背心,露出白胖的肩膀:“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嬌花了~~”
段和擦擦手,抱著泰然轉身背對著他,又問:“泰然什麽時候來的啊?”
泰然吮吮下唇上的汁水:“下午。”
邱正夏又繞過來,咬著小手絹,眼淚汪汪:“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嬌花了~~~”
段和抱著泰然走到洗手間,用濕毛巾給她擦擦嘴巴,“那你爸爸呢?”
“爸爸去開同學會了。”
邱正夏跟到段和麵前,一倒,打滾蹬腿地嚎啕:“和哥哥有泰然就不年惜否介朵嬌花了——”
段和直接跨過他坐回沙發上,“泰然啊,你爸爸帶你去看過段伯伯了吧?”
泰然不假思索地說:“沒有呀。”
“什麽?”段和刷地挺直了腰背:“楊叔叔不是送你們去醫院看段伯伯了嗎?”
“沒呀,直接過來的。”
段和冷汗淋漓:完蛋,我哥會宰了我!
邱正夏一路滾過來,由於滾動得太投入,一頭撞在茶幾腳上,這回是聲淚俱下:“和哥哥,嗚嗚,有泰然就不年惜,嗚嗚好痛……否介朵嬌花了……”
段和心疼壞了,忙把他抱起來,對著他的腦門吹了吹又揉了揉:“哎呦喂我的祖宗!你消停半分鍾會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正夏說的是:和哥哥有泰然就不憐惜我這朵嬌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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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和深諳柏為嶼的命門,一句“泰然哭著要爸爸”,就毫無懸念地把柏為嶼從夜總會的多功能娛樂包廂裏拽了出來。柏為嶼一晚吃喝玩樂,殺遍全場,此時賭博正賭到興頭上,接到電話忙撒下紙牌,灰溜溜地告別一群狐朋狗友,臨走前勒令楊師弟留下代他喝個不醉不歸。
段和到夜總會樓下,接上他二話不說往醫院的方向開。
柏為嶼連喝了兩口礦泉水,嗅嗅身上的酒味,唉聲歎氣地說:“一身臭酒味,小妞又要罵我了……唉,這是去哪?”
“去醫院唄。”段和理所當然。
柏為嶼發急:“娘希匹的,快給我回頭,我要回去哄泰然!”
段和聳肩:“我騙你的,泰然和正夏玩著玩著就睡著了,根本沒哭。”
“我飛天霹靂靠!”柏為嶼潑婦般撲上去抓段和的臉皮:“送我回夜總會!老子手氣正好呢!”
段和使出一招白鶴晾翅擋開他的狗爪子,“你去看看他吧,他肯定急得抓狂了。”
“都幾點了!明天看會死啊?”
“會啊,我會死。”段和好聲好氣地哄騙道:“你就可憐可憐我哥吧,他今天沒見到你都快急死了,你去和他說幾句話花不了幾分鍾的,我再送你回夜總會繼續賭。”
柏為嶼想想也對,於是老實下來:“這還差不多。”
段殺被醫生和護士拉回病房去呆著,等到深夜,料定柏為嶼今天是不會來看他了,不由疑神疑鬼地將柏為嶼回來卻不來找他的理由想出無數個,每個理由都讓他悲從中來,心慌得坐立難安,就這麽挨到了半夜三更,睡不著也得躺到床上去挺屍,心裏計劃著明天一大早出門去找柏為嶼好好問清楚,再一想,氣憤地一捶床:得先去搞一套正常的衣服,那該死的弟弟真是害死他了!
那該死的弟弟偏在這時發來短信:禮物給你送來了,你別打我哈!
段殺正是一頭霧水,房門十分應景地打開,一個人賊頭賊腦地探了進來。
走廊昏黃的光線從門上的玻璃小窗口漏進屋裏些許,段殺一骨碌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凝視著那個人,隱約聽到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動的聲音,他伸出手去,張口喚了聲:“為嶼?”
柏為嶼合上門,背著光站在門邊,半天沒有動靜。
段殺站起來,三步兩步走過去,低頭聞聞對方臉上的氣息,他歡喜得幾乎理智失控,又喚:“柏為嶼?”
柏為嶼這才開了腔:“你的聲音真難聽。”
緊接著,是一個火熱急切的擁抱,段殺的肩膀有些疼,不過沒敢哼,害怕一哼就會失去這個擁抱。他們都不小了,不再鬥嘴吵鬧,也不再扭捏羞澀,他想吻吻柏為嶼的嘴唇,卻擔心對方會抗拒,隻能猶猶豫豫地吻了額頭又吻鼻梁,嗓音發顫:“不會再走了吧?”
“嗯。”
“原諒我了?”
柏為嶼回答:“沒。”
段殺惶然求道:“原諒我吧?”
柏為嶼想也沒想:“不。”
段殺心慌慌:“你答應我複合試試的。”
“是啊,”柏為嶼撇撇嘴:“不過以前的事你別指望我原諒,你最好少給我提,再提我就翻臉。”
段殺忙捉起柏為嶼的手,吻了吻指腹,笨嘴笨舌地應和道:“好好好,我不提。”
柏為嶼摸摸他的腦袋,忍不住發笑,“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怎麽不出院呢?”
“段和不讓。”段殺的口氣很委屈,他剃了一頭像勞改犯一樣的寸頭,短發紮手的很,額前還帶著一層熱汗。
柏為嶼了然地點點頭:“也是,你一人在家吃方便麵,不如住在醫院裏吃食堂。”
段殺很認真地吻著他的指尖,小聲說:“我明天就出院,我們一起回家吧。”
柏為嶼想起那個小套房,目光有些茫然,當年他是多想在那個小狗窩裏安穩下來細水長流地過日子啊!後來他去了泰北的小村子,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適應當地的吃住,水土不服大病惡劣一場,既不敢告訴媽媽,也不好意思和國內的朋友訴苦。那段日子太難熬了,語言不通身體不好,孤獨又艱辛,他常坐在小學門口的木頭台階上,看村裏人匆匆地從家裏來,匆匆地往家裏去,不由自主回想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小家,有多少懷念就有多少悲傷,對段殺這個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想起兩個人開心纏綿的往事,卻禁不住潮濕了眼眶。
段殺惴惴不安地追問:“為嶼?回家吧?好不好?”
柏為嶼不置可否,笑問:“你有沒有聽我的話每天練習微笑?”
段殺當然沒有去做那麽蠢的事,可是怕惹柏為嶼不高興,忙撒謊道:“有啊有啊。”
“那笑一個給爺看看。”
段殺僵硬地牽起嘴角。
“笑得太難看了,繼續練習。”柏為嶼說完這話,湊上去吻住了段殺的嘴唇。
段殺用盡了力氣抱緊他,轉身把他放倒進單座沙發,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唇舌相貼,久違了五年的熱血澎湃一瞬間點燃了。五年來他們之間隻有分離和想念,這個吻意味著不會再分離,不會再想念,宣布他們能重新開始,好好相愛,段殺沒法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慌亂得不知該作何承諾,隻得在換氣的間隙笨拙地說幾個含糊不清的字,就又粘上了對方的嘴唇。
正吻得熱火朝天,柏為嶼一如既往地煞風景,掙脫開抹抹嘴巴嘀咕道:“段和在樓下等呢,我走了。”
段殺幹瞪眼:“去哪啊?”
柏為嶼整整衣服,“去賭博。”
段殺一分鍾也不想和他分開,拽著他可憐巴巴地求道:“別走。”
“鼻涕蟲,你別粘!”柏為嶼不由分說地站起來:“老子今天手氣正好呢。”
段殺隻恨不能把這翹首企盼五年的人融進自己的身體裏二十四小時不分離,要是以前早就使出強權手段了,但現在他不敢忤逆柏為嶼的意圖,縱然一顆心猶如丟進沸水裏滾了幾滾,也隻能千不甘萬不願地任由柏為嶼拍拍他的臉,吊兒郎當地走了。
手中懷裏舌尖的溫度都還在,人走了,病房裏一下子降溫十度,段殺躺回床上發愣,莫名歸罪於那個該死的弟弟,給他送來歡喜又立刻帶走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十幾分鍾後,柏為嶼回來了,沒說話,先比了兩個中指。
“怎麽了?”段殺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
柏為嶼殺氣騰騰:“段和跑了!這麽晚,害我打不到計程車!你說你弟賤不賤?”
段殺麵無表情,連連點頭,毫無人性地表示自己弟弟確實很賤,心裏情不自禁地傻笑。
剛才那滿腔的□冷卻了,柏為嶼躺下窩在段殺身邊,自言自語:“下飛機後就沒一分鍾休息,讓我睡睡。”
段殺換個較為舒服的姿勢,側身攬著柏為嶼,沒一刻老實,一會兒嗅嗅他的氣息,一會兒吻吻他唇角,一會兒又伸手探進他的T恤裏摸了後背又摸腰,精力充沛萬分,像多動症兒童對著一個碩大的果凍,想吃舍不得吃,想咬又無從下口。
“別粘!”柏為嶼不勝其擾,胡亂在他臉上抓了一把,“小空叫我明天一定要出席漆藝館開館剪彩呢,這都幾點了?我要睡覺!”
段殺乖乖住了手,緊了緊手臂抱緊一些。
柏為嶼閉著眼睛,遺憾地歎氣:“難得我今天所向披靡,還想贏一大把錢呢,段和那個賤人!喂!鼻涕蟲。”
“唉。”
“你一定要替我打他!”
“好。”段殺的口氣那叫一個堅定不移!
“阿嚏!”段和揉揉鼻子:哪個賤人在罵我?
隔日,漆藝館開館,早上八點開始就有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進出忙碌布置,各單位贈送的花籃從門口向兩側排得望不到邊,另有上百個升空氣球掛著賀詞條幅繞博物院外圍一圈,大紅鞭炮密密匝匝地碼在石獅子腳下。到了十點多,文化圈的名人已匯聚一堂,到場的媒體人紛紛有秩序地到門外的工作人員處換取入場證,館內人聲鼎沸,會客廳兩端通往樓上的樓梯以仿古鏤花門廊攔截住來賓,對外大展廳的紅漆木門更是嚴嚴實實地緊閉著。
柏為嶼在醫院一覺睡到十點多,來不及多打理,直接在廁所用冷水洗把臉,頂著雞窩頭,穿著皺巴巴的T恤就打個計程車趕來了,到博物院門口一看,被那排場唬了一大跳,莫名地怯場,正想打退堂鼓,楊小空電話來了,開口便問:“你在哪?”
“我……”柏為嶼抓耳撓腮。
楊小空追問:“還沒來?”
柏為嶼撒嬌:“呃,師弟,人家內向啦,不想去了……”
“你敢?”楊小空的語氣陡地冷峻五十度,不容置疑地說:“曹老也在這裏,你不來後果自負!說,在哪?我派人去接你。”
“我來了我來了,馬上到。”柏為嶼大傷腦筋:“阿咩好凶哦,師兄好怕怕……”
“別廢話。”楊小空笑了笑:“快點兒。”
柏為嶼躊躇片刻,到馬路對麵買個鴨舌帽戴上,偽裝自己隻是路過湊熱鬧的群眾,畏畏縮縮地擠進人群裏。正如他所料,沒人多看他一眼,隻當他是工作人員,他好多年沒有在人多的地方露臉了,打心底抗拒這樣排場的儀式,若不是楊小空逼迫他,他死也不會來,畢竟自己是隻過街老鼠,在這個大好日子出現,被人認出來揪住小辮子豈不是讓師弟臉上無光?
楊小空是個眾星捧月的派頭,柏為嶼想找他報個到,無奈自己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之外踮起腳尖拉長脖子也看不到鎂光燈聚焦的剪彩嘉賓楊會長,真是氣死人了。
重要嘉賓開始發言致辭,首先是漆畫界的元老曹銅鶴老先生,老頭兒握著話筒,還沒說話先咳嗽了兩分鍾,柏為嶼認出了自己恩師的聲音,嘿嘿傻笑著腹誹:瞧老頭子那緊張勁,八成昨晚睡不著,高興成這樣!
樂正七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柏為嶼身後,大咧咧地扳過他的肩埋怨:“怎麽才來?讓我好找!”
“七仔?”柏為嶼看著樂正七發呆。
“你怎麽穿成這樣?”樂正七挑起眉梢。
“我……”柏為嶼看看自己,再看看樂正七,自慚形穢地把帽簷又壓低了幾分。當年營養不良瘦歪歪小七仔如今是個標準的衣服架子,身上的淺色係襯衫休閑褲簡約大方,一派精英範兒,既成熟又感性,柏為嶼沒見過樂正七這副打扮,花癡直得淌哈喇子,倆淫爪子蠢蠢欲動:“七仔,讓哥哥摸摸小屁股~”
樂正七綻開人畜無害的笑容,拽住他往洗手間走,“來來來,到這裏來,讓你摸個夠。”
“啥?”柏為嶼警惕起來:“我不想撒尿。”
“我想撒,陪我。”
“你都多大還要人陪?”
“別廢話!”樂正七把柏為嶼搡進洗手間,關上門,扯了扯領口,“脫衣服。”
柏為嶼晴天霹靂:“嗷嗷,七仔你要幹嘛?哥哥好害怕!”
樂正七掀掉他的鴨舌帽,嫌惡地一撇嘴,揪住他的衣領就摁到了水龍頭下,“我就和小空說不能讓你自己去逍遙,瞧瞧你逍遙完成了個什麽樣子!沒時間了,先洗個頭。”
嘩啦——柏為嶼被冰冷的水凍得一個激靈,慘叫:“七仔你發什麽瘋啊——”
“實在看不下去你這麽邋遢!”樂正七擠出一大坨洗手液抹到他頭上,亂抓了一把,又送到水龍頭下,輕聲細語地哄道:“乖,別動,本帥哥給你當洗頭小弟,你多幸運啊。”
“好,好冷……”柏為嶼扒拉著洗手台,淚涕橫流:新世紀臭屁王誕生,老子可以退位了!
樂正七三下五除二把泡沫洗掉,扭著他轉個圈,摁進烘手機下麵烘頭發。
柏為嶼抹把鼻涕:“你真欠打!”
樂正七教訓道:“都快三十的人了,還這麽不靠譜,怎麽給孩子做好榜樣啊?拜托你出門注意注意形象!”
門外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進洗手間,柏為嶼抽張紙巾擦擦脖子後的水,“呦,這聲音是誰?”
樂正七含笑答:“博物院院長。”
烘了十多分鍾,那一頭短毛總算烘了個半幹,柏為嶼直起身捶捶腰,門外的致辭還沒有結束,他驚歎道:“還沒完啊,這聲音是誰?”
“文化廳廳長。”
“小空一會兒要跟在這些大腕後麵講話?”
“那是,他本身就是個大腕。”
“不得了啊,他能講好?”
“他有段和這個金牌寫手呢,不就是照著念麽!我也會。”樂正七不屑,解開襯衫,脫下來抖了抖,“來,我們換衣服。”
柏為嶼貞烈地一收領口:“耍流氓!”
樂正七步步逼近:“你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把衣服脫了!”
柏為嶼覺出不對勁了,“你幹什麽啊?”
“我其實也不想來,被楊會長逼來的,呐,我向楊會長報到過了,跟你換身衣服,你進去找他報個到。我嘛,穿這身帥得沒邊了,魅力四射,目標太明顯,換上你這身搬運工一樣的衣服開溜比較方便,我還急著和朋友去玩兒呢!快快快!”樂正七眨巴無辜的大眼睛,撒謊不帶喘氣的。
柏為嶼被騙得一愣一愣的,聞言老實脫了自己的T恤。
樂正七現在和他一樣高了,身板比他還壯實一些,肩臂上的肌肉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小腹和腰背沒有一絲贅肉,緊湊結實。柏為嶼傷感了:想想樂正七小時候,他單手就能把小屁孩倒扛起來,現在,別提倒扛了,就是四爪並用打場架他都打不贏。
樂正七奪過他的衣服:“看什麽看?”
柏為嶼眼饞得很,伸手摸了一把人家的赤 裸的腰,淫 笑:“小樣兒,做什麽運動練的?”
樂正七接過柏為嶼的T恤套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床上運動,有益身心健康,你也多做些。”
柏為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邊穿他的襯衫邊調侃:“咳咳,魏師兄老當益壯啊!”
樂正七走過去幫他撣了撣肩膀,整了整衣領,語調輕快:“你放心,魏叔叔沒到四十,起碼還能金槍不倒個十幾二十年呐~哈哈哈~”
柏為嶼痛苦地扶額:我那天真可愛純樸羞澀靦腆出門就迷路和生人說話還會臉紅的小七仔哪兒去了呦~~
鳳凰涅槃
從洗手間出來,樂正七溜了,柏為嶼換了個人樣,撓著潮濕的頭發在人群外晃蕩。主席台上還有人在滔滔不絕地演講,其實每個人的話都不多,但重要嘉賓來的太多,每個人說幾句,時間不知不覺就拖了半個小時。
柏為嶼抬頭看看那張紅綢覆蓋的牌匾,雖說博物院方麵向外界宣布漆藝館開館的同時展廳也一並對外開放,但展廳內的第一場展卻沒有一絲神秘性,正如楊小空所說,那塊牌匾上覆蓋紅綢子隻是走個過場,整個漆藝館從始至終都由楊會長運作,他奉獻的夠多了,應該索取了,沒有義務無私地把這一具有轟動圈內圈外的首場個展讓給任何人。
況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近些年取得的藝術成就,又有誰能和他爭呢?
天!我家小師弟不得了啊!柏為嶼越想越得意,以傍上大腕的心態抖擻起來了,踱到角落的自助酒水那兒偷吃了一塊小糕點:呀,味道不錯,也不會太甜,一會兒帶些回去給泰然吃。
段和好不容易找到他,小跑過來低聲說:“別吃了,小空要說話了。”
“他說他的,我聽著呢。”柏為嶼舔舔嘴唇:“我還沒吃早飯呢。”
“沒吃一餐會餓死嗎?”段和恨鐵不成鋼,“你三十了,不是三歲,注意你的形象!”
柏為嶼聽話地收了手,蔫了吧唧地抹抹嘴,心裏嘀咕:呔,囂張個屁,我讓你哥打你。
“昨晚一直在我哥病房裏?”段和偏頭看著他。
“廢話啊,我不在他病房裏,難道還在太平間裏?”柏為嶼沒句好話。
段和不跟他一般見識,又問:“你和他複合了吧?”
柏為嶼望天。
段和忍笑:“他很愛你,你別再賭氣了。”
柏為嶼打嗬欠。
“你也快三十了,別再折騰,好好和他過日子吧。”
柏為嶼白眼。
“我昨晚不就是沒接你,害你沒能繼續去賭博而已嗎?你至於這麽生氣?”
柏為嶼玩桌布。
段和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夏威帶正夏和泰然去逛大街了,我這就叫他把泰然丟在路邊不要帶回家。”
柏為嶼臉色大變,忙扒住他皮笑肉不笑地討好道:“和哥哥我和你開玩笑的,你不要亂來啊!”
段和收起手機,甩甩手,哼道:“和我鬥,你還嫩了點。”
柏為嶼在心下恨恨地嘀咕:你給我等著,段殺不打你我不和他複合!
楊小空上台了,他是最後一個發言的,這樣的場麵他見慣了,站在主席台上麵對眼下黑壓壓的圈內名人以及長輩,他雲淡風輕地微微一笑,挪過麥克風,展開發言稿,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發表致賀詞。柏為嶼總算能看到他了——這一表人才的小師弟當真是榮辱不驚,一絲一毫的緊張也沒有,抬眼致意、間隙停頓皆掌握得優雅且淡定!柏為嶼感歎道:“小空真有大腕氣派,不過得改個名字,這名字軟綿綿的,不夠大氣。”
段和還沒來得及搭話,楊小空那裏發言完畢,眾人的目光轉移向剪彩紅綢球,市長在熱鬧喜慶的人群簇擁下執起剪刀,麵對鏡頭笑容滿麵地剪斷紅綢,旋即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徹不絕,三色舞獅隊在門口敲鑼打鼓,一時之間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這樣的熱鬧持續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人發現楊會長還站在主席台上,
鞭炮燃盡,主席台上的人朗聲呼喚:“各位來賓,各位來賓!”
舞獅隊也在工作人員的授意下停止舞動,楊小空沒有再看發言稿,他稍微低下頭湊近麥克風:“各位來賓,請靜一靜,我還有一些話想說。”
會場逐漸安靜下來,如果說一開始長篇累牘的致賀詞使不少人乏味不已,那麽這程序之外的發言成功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所有來賓都仰頭望向主席台,不知道楊會長演的是哪一出。
“想必各位都知道,今天開館剪彩的同時,還有一場重要的現代漆畫作品展,”楊小空回頭看一眼頭頂上的牌匾,“請允許我花幾分鍾介紹一下。”
底下嗡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牌匾上的紅綢子簡直是欲蓋彌彰,人人都心知肚明:敞開展館的大廳就是楊會長的個展,他以往的畫展曝光率很高,幾乎沒有任何神秘性,還有什麽可介紹?再說,這種自吹自擂的發言本該避嫌,由恩師或者代理人發言便可,真不知道楊會長哪根筋搭錯了。
楊小空自顧自說:“這場畫展我籌備了五年多,等到今天這一時刻,我以自己的名譽來換一個公道。”
此話一出,與會人士中一片嘩然,不明所以,連曹老和魏南河也懵了;白左寒臉色驟變,一個勁衝主席台上打手勢;柏為嶼著了慌,一迭聲問:“段和,小空發神經呢?大好日子說什麽討公道的話?他討什麽公道啊?誰欺負他了?”
段和不回答,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柏為嶼被看得全身發毛,冷汗淋漓:“你們……”
楊小空字句清晰地道:“各位領導、前輩、同行,不管你們是不是文化圈的人,不管你們對藝術是否有研究,也不管你們對現代漆畫了解是深是淺,對於美的領悟,我想,人人都應該是一樣的。我楊小空承蒙各方厚愛,收攬重要獎項三十有餘,近十幅畫作由各個藝術類展館收藏,在現代漆畫業年輕一輩中占有一席之地。各位,各位!請允許我厚顏代表現代漆畫界的上層水平,來給一位沉寂五年的藝術家作對比,畫家以畫示人,請各位憑心對比。”
展廳的紅漆大門豁然打開,牌匾上的紅綢布隨即被工作人員揭下,大大地出乎人們的意料——確實楊小空的作品展,卻不僅僅是個展,牌匾上四個鎏金大字——“柏楊合展”
白左寒深吸一口氣,忘了呼出來,氣得隻想找個沒人的旮旯角去吐一地血!
那個“柏”是誰?
時光如白駒過隙,往事如塵紛亂模糊,事不關己的人們在忙碌地不斷往前,步伐不止,他們隻看到了金字塔頂端光鮮亮麗的天子驕子,誰會去留意埋葬在金字塔下的白骨皚皚?除了當事人,幾乎沒有人想起來那個“柏”是誰。一片沉默,眾人在驚愕過後腦筋都轉不過彎來,一頭霧水。
楊小空沉穩平靜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在空中回繞:“這位藝術家,是五年前漆畫界的新貴,因一係列謠言和醜聞而遭清掃,他是我的師兄,柏為嶼。”
會場內炸了鍋:那個偽造身世、買賣獎項、包圓炒作、洗黑錢、當年楊會長親筆稱呼為文化圈敗類的柏為嶼?
柏為嶼從片刻的癡呆中緩過神來,嚇得差點尿褲子,下意識扭頭就逃!段和一把扣住他:“你去哪?”
“我……你們真是亂來……”柏為嶼兩腿發軟,顫抖著聲音說:“我想尿尿……”
段和冷笑:“你個慫包!小空拚了身份名譽為你做這麽多,你有臉逃跑?”
“各位!各位!”楊小空唯恐自己控製不住局麵,提高聲音一口氣說道:“各位請聽我說,當年他的謠言和醜聞確實有真有假,但那些事早已過去,誰沒有犯過錯?犯人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無意炒作,隻是替他求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些年他在泰北的小村子裏支教,除了工作,將所有精力都放在漆畫創作上,他一無所有,也知道自己的畫作永遠沒有展示和得到認可的可能,隻為了那份熱忱一如既往地堅持著。我的師兄柏為嶼,他的天賦和勤奮遠在我之上,這些年我關注他的每一幅畫作,為他的每一分進步而感動,他不應該被埋沒……”
下麵不知道有人噓了一聲:“楊會長,你把他吹成了神仙又怎樣?各個文化組織一律封殺他的作品參展,你開這個私人性質的合展,請不要利用任何官方活動的人氣來炒作!”
言下之意:滾出漆藝館,到別處去自娛自樂!
楊小空一頓,聲音已不覺有些顫抖,態度依然強硬,“請原諒我在今天這個大好日子自作主張,我不是為了向任何組織或單位挑釁,隻是希望能以一個非商業的平台展示出他的心血。那位先生說的不錯,我的吹噓無用,藝術是相通的,美感是毋庸置疑的,那麽請各位用眼睛看,用你們的心去體會。這座漆藝館裏的藏品,從文物、私人收藏古玩、到現代藝術家的精品,有一半都是我私人貢獻或者以多方斡旋的方式獲得的,柏為嶼的全部作品所有權歸我,性質與其他藏品一樣,全當是我將自己的收藏品拿出來分享,至於這些畫作配不配擱在展廳裏,從這一刻,我不對畫家置評,希望各位能給這些畫作一個公道的評價,隻要各位願意步入展廳,我保證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失望。”
發言至此,楊小空掃視一番,目光落在柏為嶼身上,他的眼圈有點兒紅,多年來的委屈和愧疚、隱忍和心酸他咬咬牙都扛上,背負著沉重的誓言,奮力爬到頂峰,為的就是這一刻——彎下腰,讓柏為嶼踩在他的背上,一步登天。
人與人之間的感應何其奇妙,柏為嶼頃刻間潮濕了眼眶。
他向柏為嶼伸出手,做出邀請的手勢,他也很害怕,他也不知所措呢
——柏師兄,你來,站在我身邊,別讓我總是一個人。
人們齊刷刷地側身注視過來,萎縮在角落的柏為嶼瞬間成了焦點。哪怕多麽慚愧,多麽怯場,哪怕是去赴死,也硬著頭皮全盤接受,義無反顧!柏為嶼倉皇地抹了一把臉,將眼中的霧氣抹去,抬起頭,大步流星穿過人群,一步一步走上主席台,他握住楊小空的手搖撼了幾下,緊接著大大咧咧地、用盡力氣抱住對方。
是不是有人記起了懵懂無知時所憧憬的夢想?有幾個人實現了?
是不是有人想起了年少輕狂時肝膽相照的好朋友?還有幾個朋友仍舊保持聯絡?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很快連成一片,人們的心是多柔軟啊!誰沒有夢想?誰沒有朋友?但是,誰能那麽幸運,無論飛黃騰達還是身敗名裂,都能握緊著最初的夢想,擁抱最純粹的朋友?
柏為嶼在楊小空耳邊說:“笨蛋,你的東西,我要搶走了。”
楊小空輕聲回答他:“別分什麽你的我的。”
“對,不說這麽見外的話,我的就是你的。”
柏為嶼轉過身,麵對的全是文化圈內有頭有臉的人物,皆是他的長輩,每一個身份都比他顯赫。他不知該開口說什麽,目光茫然地搜索著,找到人群最外圍穿著邋遢T恤、本該溜走的樂正七和故意扭開頭的段和,了然地一揚嘴角,卻掉下一顆淚;接著,他看到一直視他如己出的恩師,老人一頭白發,滿臉的殷切之情。
有更多的淚水掉了下來,他克製著洶湧翻騰的感慨和感激,憋出兩個字:“謝謝。”
展廳裏是一個豁然洞開的神秘世界,宛如深藏山澗在一塊璞玉,取出來迎光而視,光芒四射,照得人睜不開眼。
那些畫作與五年前的完全不一樣,正如心境的磨礪,磨漆一層透一層,一層罩一層,永遠琢磨不出那耐人尋味的底蘊,有灑脫豪放,沒有浮躁潦草;有絢麗大氣,沒有華而不實;有震撼人心,沒有急功近利。五年的艱辛和冷遇讓他徹底絕望,無欲無求,創作不為名不為利,隻為取悅自己,獲得心靈的救贖,他擺脫了當年自己的一切缺點,不牽強地附會特定體裁,全憑靈感騰飛和心脈跳動追求他心中美,每一細節都精益求精,帶著輕鬆自如的筆觸,融合泰國風情勾畫出行雲流水的華貴,成熟且濃鬱的個人風格不再受任何約束,強烈地如火綻放。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自認當年自己如果沒有走這一遭煉獄,而是一如既往地依靠投機取巧的炒作和浮躁的所謂“才氣”,總有一天江郎才盡,憑虛名度日,畫作將長期原地踏步,永遠達不到的這樣出塵忘俗境界,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領悟,猶如鳳凰涅槃,抖下灰燼張開耀眼炫目的羽毛,繚亂了所有人的視線。
毫無疑問,楊小空拿自己所處的現代漆畫界上層水平來襯托柏為嶼,慘重地被比了下去,備受冷落。接受記者采訪時,楊小空戲謔道:“恐怕,今後沒有人再敢與柏師兄開合展了。”
媒體慫恿柏為嶼和楊會長合照時,柏為嶼嘀咕著問楊小空:“你的嘴角怎麽青了一塊?”
“很明顯嗎?”
“還好……不太看得出來。”
“剛才白左寒在洗手間給了我一拳。”
“呃……他人呢?”
“走了,第N次說跟我到此結束。”
“喂,你幹這事沒和他商量嗎?”
“跟他商量幫別人做嫁衣?他小氣成那樣,會幹嗎?”
“萬一你們為這個鬧矛盾,我很內疚啊……”
楊小空兩手插在褲兜裏,文質彬彬地麵對鏡頭綻開溫潤的笑容,語調輕鬆地小聲說:“放心,他在我手上整不出什麽花樣的。”
這一場意料之外的視覺盛宴,帶來的不是成功,是轟動。
漆畫是一種極具爆發力和張力的藝術品,視頻和照片都無法透徹地全麵展示出它的美,開館儀式結束後,各大媒體和藝術周刊大量報導,部分藝術評論家聲稱柏為嶼掙脫出曹銅鶴老先生的派係,創造出一種嶄新的藝術風格。
一米微弱的光線逐漸亮堂,逐漸放大,人們容易適應並且習以為常,而這一場畫展從無到有,是黑暗中驟然打開的強光燈,照得人們措手不及。漆藝館原本計劃保持展館三天,但由於鋪天蓋地的讚譽使普通市民也趨之若鶩,受到出乎常理的歡迎和追捧,甚至有不少藝術家和愛好者從全國各地趕來觀摩學習,故而拖延維持了半個月。
柏為嶼的藝術成就一躍超越了楊小空一點一滴的積累,出於對各個文化組織的尊重,他沒有打破當年封殺他的規定,依律不參加國內的獎項評選和官方展覽,但之後陸續自費舉辦過幾場私人性質的個展,場場爆滿,從此身價暴漲,作品價位直逼曹銅鶴老先生。
次年年底,柏為嶼憑一副新作摘取東南亞的一個藝術成就獎,成為獲得此項殊榮的第一位小畫種藝術家,也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藝術家。不過,這是後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再五章完結,我超過預算了我錯了/(ㄒoㄒ)/~~
我最近日更的原因,是因為……我五一要請假幾天(這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情書
“你是火焰中的彼岸花,泉水中的薄羽,溫柔地燃燒在我的生命裏,濕潤地撩撥我的心弦……”
“嘔——”柏為嶼噴出嘴裏的豆漿,咳嗽連連:“怎麽這麽肉麻啊!段和,你這是哪弄來的情詩?”
段和舉起手裏的小冊子:“你的包裏找到的。”
“啥?”柏為嶼晴天霹靂,一把奪過來:“我怎麽從來沒見著?”
夏威聞言賤兮兮地湊過來:“誰給你寫的情詩?”
柏為嶼大聲念:“你是火堆中的蟑螂花啊水溝裏的鴨毛,禮貌地氧化了我的命……”
“喂喂,英文不是這麽翻譯的,你這個文盲!”段和好笑地看著他,“一整本的手寫情詩啊,誰寫給你的?”
柏為嶼撓頭:“我一個泰國朋友是文豪。”
“專寫情詩的文豪哦~~”夏威三八地拉長尾音。
柏為嶼莫名羞澀,轉念一想:我害羞個什麽勁呢?於是幹咳一聲,以手扶額擺出一個瀟灑的姿態:“沒有辦法,人太帥了簡直是作孽!今後我要寫一本《中國花魁訪泰記》,副標題——看殺為嶼。”
夏威和段和無視他,繼續忙自己的。
柏為嶼悻悻地摸摸鼻子,又看了一遍小冊子右下方的名字,他覺得很愧疚——自己連弄秧的全名都認不全呢。
他把小冊子塞進包裏,還是和錢包證件一起擱在裏側。
他今天是專程來收拾留在段和家的行李,和段殺說好了重新在一起,兩個人折騰了這麽多年,段殺對他有多執著,瞎子都看得到。算了,他對自己說,原諒那個混蛋就能過的很幸福,別再賭氣了。
夏威抹一把心酸的眼淚,“小嶼嶼,我總算把你嫁出去了~”
邱正夏揮舞手絹,奶聲奶氣地唱:“常肥家看看肥家看看~哪怕讓貧道摸摸屁股摸摸胸~”
柏為嶼抱上泰然,看看懷裏甜美可人的小女兒,再看看對方那不三不四的小神漢,憐憫地歎氣:“夏威,你的變態孩子長大一定會危害國家!”
夏威抱起正夏與他對峙:“總比你的麻杆孩子長不大的好。”
柏泰然反駁:“誰說我長不大啦?”
“瞧乃的小細腿兒哦~”正夏猥瑣地捏了捏泰然的大腿。
柏泰然氣憤:“爸爸,打他!”
柏為嶼得令,抬腳連夏威帶正夏一起踹飛。
夏威誇張地順勢倒在床上抽搐,正夏扭動嚎啕:“呀滅跌,一屍兩命啊!認賊作父啊!歡天喜地啊!幹爹你死地粉慘哦——”
段和淚流滿麵:我就說不能這麽早就教小孩成語的嘛!他根本不曉得怎麽用!
段殺回機關單位報到,花好幾天時間辦理各項轉接手續,他下基層之前是普通副科員,回來後連升三級,年紀輕輕地就成了正處,分到一間單人的辦公室,往日的上級如今都是平級,紛紛來祝賀寒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本來就是麵癱又不善交流,加之聲帶受傷,嗓音晦澀沙啞,更加不愛說話了。
麵對絡繹不絕的領導和訪客,其中多數是前輩,段殺的心裏是受寵若驚的,恭敬地在並不熟悉的新環境裏尋找茶葉茶杯之類的招待之物,擺出來的卻成了一張冰山臉,倨傲得惜字如金,人家和他說話他什麽也沒聽進去的樣子,悶頭走來走去翻箱倒櫃,搞得別人一頭霧水,導致眾人乘興而來,個個敗興而走。
段殺很鬱悶!
柏為嶼聽他帶著委屈的語氣麵無表情地說完,差點笑岔了氣。
段殺揚起嘴角,低聲說:“笑小聲些。”
泰然在睡覺呢,剛搬來和段伯伯一起住,小妞兒認床,柏為嶼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她哄睡著,吵醒了她又得折騰一番。
床挺大,兩個大男人原本不嫌擠,但多了一個小妞兒睡在床內側,得給她充足的空間,段殺便自覺到床下去打地鋪。柏為嶼睡在外側,將下巴支在床沿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躺在下方的段殺說話:“這樣可不行,要不我們買套新房子吧?不要太大,兩室一廳就好。”
段殺這些年隻攢了十萬,他知道對方是打定主意和自己長久過日子才會提及這個話題,一方麵欣喜萬分,一方麵又囊中羞澀,悶了許久,說:“好啊,買什麽樣的?”
“兩室一廳,五十平米差不多了,隻要給泰然勻出一間房就行。”
段殺心裏快速計算著:幸好是要最小套的,要不我到哪去弄錢啊?不過也要一百萬,我隻有十萬……
柏為嶼挑起眉毛調侃道:“不買新房,新房新裝修對泰然的呼吸道影響不好,買個簡裝二手房。”
段殺“嗯”了一聲,開始另一番計算:那少說得六七十萬,我向段和借點錢湊齊二十萬先交首付,再貸款……
柏為嶼不依不饒:“你有錢嗎?”
“有!”段殺打腫臉充胖子。
柏為嶼低頭對他笑:“你能有那麽多錢?難不成你貪汙受賄了?”
“當然沒。”
“那存折我看看。”
段殺十分苦惱。
“我看看啊。”柏為嶼挑釁地戳戳他的臉。
段殺撈過他的手捂在自己臉上,慚愧地坦白:“我隻有十萬。”
“十萬?你買個衛生間吧。”柏為嶼噴笑。
段殺從指縫裏仰望著他,“要不我們租間大點的房子?”
柏為嶼一本正經地說:“要不你嫁到越南當媳婦兒吧,我家有豪宅呢。”
段殺緊張地拽拽柏為嶼的手,在他掌心上吻了一下,“別,那我貸款買房子吧……”
“和你開玩笑啦,別窮操心。”柏為嶼釋然一笑:這死麵癱從警隊退回機關就不舍得要死要活的,要讓他丟掉工作跟他去河內,還不如宰了他。
段殺還是不放心,惴惴地問:“改天我們去租個大房子?”
“不用,這個房子住習慣了,改裝改裝湊合著住吧。”
段殺鬆了一口氣,“怎麽改?”
“那裏裝個木門隔開。”
“好。”
“買張小床。”
“好。”
“泰然怕冷,浴室裏得加浴缸和暖氣機。”
“好。”
“臥室裏也得換一台冷暖空調。”
“好。”
柏為嶼躡手躡腳從床上爬下來擠進他身邊:“你對我的建議有什麽不滿盡早提出來。”
“沒有,都聽你的。”段殺搖頭:隻要柏為嶼高興,什麽建議都是聖旨。
柏為嶼的額頭點著他的額頭,親昵地抱怨道:“你這窮警察。”
段殺默默地含住了對方的嘴唇,這些再平凡不過的對話讓他如墮夢境,似乎多年的傷痛都不曾存在過,他幸福得心慌不安,總覺得這久違了五年的愛情不那麽穩定,但到底是什麽,如影隨形地攪得他心神不寧?他使勁想也想不明白,故而做每件事、說每句話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一個不小心觸到那個埋藏深久的地雷,柏為嶼會轉頭就離開他。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段殺翻身俯視身下的人,低頭吻過對方的額頭和眼角,又認真想了想,再一次確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隻有彼此。
清晨,柏為嶼被楊小空的電話吵醒了,說是某個收藏館想收藏他的一幅畫,叫他一起去會見會見收藏館負責人。
柏為嶼眼也沒睜,趴在地上含糊地應付道:“你看著辦吧,我不太會應酬。”
“別廢話。”楊小空不容他拒絕,看看時間:“一個小時後,我在你家樓下等。”
柏為嶼合上手機,抓抓雞窩頭爬起來,歎氣:“咩咩好凶哦。”
段殺和泰然早就醒了,泰然正坐在段殺的腿上吃米糊,探頭看了爸爸一眼,她亮開嗓門喊了句:“豬,太陽照屁股啦!”
柏為嶼打個哈欠,從段殺的手裏搶過勺子,舀了一勺女兒的米糊塞進嘴裏,砸吧砸吧嘴:“嗯,好吃!段伯伯的手藝不錯啊。”
段殺習慣性地板著臉說:“為嶼,泰然都快五歲了,我看她不能一直吃米糊……”
柏為嶼指著他的臉:“笑。”
段殺連忙微笑,接著說:“誰家孩子吃米糊吃到五歲?你說是不是?”
柏為嶼拿起桌麵上的吐司咬了一口,狡辯:“她也不是專吃米糊,偶爾也有吃別的嘛。”
段殺給泰然喂一勺米糊,又勸:“她這個年齡,也該學會自己吃飯,自己走路……”
柏為嶼命令:“笑!”
段殺隻好強笑:“為嶼,我說認真的,泰然就算不上幼兒園,明年也該上小學了,她這樣你放心讓她去上學嗎?”
柏為嶼訕訕地丟下吐司,“明年還早,以後再考慮。我去洗個澡,綿羊仔叫我出門呢。”說完,往肩上搭一條浴巾進衛生間去了。
段殺的目光重新回到懷裏的小泰然身上,憂心忡忡地皺起眉。
柏泰然咧開嘴格格直樂,學爸爸指著段伯伯的臉,脆生生地說:“笑。”
段殺是真的被逗笑了,他將碗底最後的一點米糊刮一刮喂給泰然,然後抱著她坐到沙發裏,“想吃什麽水果?”
泰然抱著圓滾滾的小肚皮,“飽了,等一會兒再吃。”
段殺握握她的細腿,建議道:“泰然,我們走走路吧。”
泰然抓起一本畫冊,“不。”
“就走十分鍾。”
泰然翻開畫冊開始閱讀:“不。”
“五分鍾?”
泰然倔強地回答:“不。”
“為什麽呢?”
“累!”
段殺可沒那麽多耐心和小孩窮掰,他不由分說拉起泰然放在地上擺正,嚴肅地說:“三分鍾。”
柏泰然嘟起小嘴,往前走一步。段殺相應的往後退一步隨時準備扶她。泰然再走一步,段殺再退一步,就這樣走了約摸有十步,泰然累壞了,腿腳一軟,趴在地上,仰頭看著段殺:“伯伯抱。”
“還沒三分鍾呢。”段殺不為所動。
泰然向他伸出手:“泰然走不動,伯伯抱。”
段殺急出一頭汗:“你都五歲了,連十步路都走不了怎麽行?”
泰然才不管他那麽多呢,嘴一扁,要哭要哭的模樣:“伯伯抱~”
段殺沒有柏為嶼那麽心軟,堅決不抱:“不行,起來走路。”
泰然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這回不喊伯伯了,而是提高嗓門:“爸爸——”
段殺唬了一跳,一個箭步衝過去抱起她。
衛生間裏淅淅瀝瀝的水聲停了,柏為嶼在裏麵問:“寶貝,什麽事啊?”
段殺捂住泰然的嘴,對裏麵喊:“沒事。”
柏泰然劈裏啪啦往段殺臉上打了幾巴掌,氣憤的小臉都漲紅了:“再欺負我,我就叫爸爸打你。臭伯伯!”
段殺哭笑不得:“臭小孩。”
柏為嶼把自己打理清楚就出門了,臨走前囑咐了段殺一大堆話:比如給泰然吃蘋果之類硬的水果要榨汁,葡萄之類軟的水果要切塊;喝牛奶不能用吸管,要用小勺喂;不要對著電風扇吹,空調要開到幾度……
段殺聽的頭暈,想想邱正夏那小鬼,一歲能走路,兩歲撿到什麽吃什麽,三歲滿院子抓蟲子,四歲跳到池塘裏撈青蛙,五歲學會泡妞了,再看看柏泰然,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
柏為嶼前腳出門,段殺後腳就帶柏泰然上醫院去做腿部骨骼的檢查,他發現柏為嶼這些年隻擔憂孩子的哮喘病,其他問題都沒關注過。
果不其然,越是不以為意的問題越是要人命的大問題!柏泰然在娘胎裏就營養不良,發育不完善,本應該加強鍛煉,可是由於柏為嶼的溺愛,幾乎沒有讓她鍛煉到兩腿,如今肌肉萎縮,畸形生長的骨骼細弱彎曲,不是泰然嬌氣不愛走路,是真的走不動路!而且,再這樣任其發展,長大後將畸形得更明顯,連站都站不起來。拿到檢查報告,聽醫生說完病情,段殺直冒冷汗,臉色都白了。
醫生反複捏拿著泰然的細腿,喋喋不休地訓斥道:“五歲還不能走路,這是多大的問題你知道嗎?早兩年來看病還好治!你是孩子的爸?”
段殺茫然地搖頭:“我不是她爸。”
醫生白眼:“叫她爸來,趕緊的拿主意!”
抱著泰然走出診療室,段殺給柏為嶼打電話,叫他馬上來一趟醫院,具體情況不敢多說,不覺嗓音都有些發抖,可以預見柏為嶼得知這一噩耗將是怎樣痛苦。
柏泰然歪著腦袋問:“伯伯,你生氣了?”
“沒。”段殺親親她的小臉蛋,不知道怎麽安慰。
“醫生說我不會走路啦?”柏泰然反倒來安慰他,天真地捧著他的臉說:“沒關係啊,我有爸爸抱。”
段殺無法向一個五歲小孩形容永遠不能走路是多可怕的事,他的心被麵前這雙明媚水靈的大眼睛給刺痛了。
柏泰然興高采烈地的擺弄他的臉,用指尖勾住他的嘴角往上提:“伯伯笑。”
段殺笑不出來,無話可說,隻能親了又親她的小手,無聲地歎氣。
柏為嶼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被段殺叫到了骨科,他以為泰然摔跤了,找到段殺正想痛罵幾句,就看到女兒歡天喜地朝他張手,嚷嚷道:“爸爸~~”
柏為嶼抱過泰然,上下檢查一番,沒有看到她什麽地方受傷,納悶地問:“到骨科來幹嘛?”
柏泰然坐在他的手臂上,晃蕩著兩條細腿,喜氣洋洋地說:“段伯伯說我不會走路啦!”
柏為嶼大怒:“什麽?”
段殺二話不說,把他推進辦公室摁在了醫生麵前。
醫生一聽正主來了,先是數落一通,接著把病情說清楚,問:“你看怎麽辦吧?”
柏為嶼被突如其來的噩耗砸懵了,目光呆滯:“啊?”
“有兩個方案,一:做一係列大手術,簡單來說就是在直接在骨頭上鑽眼釘鋼板,矯正畸形的骨頭,長正常後再開刀取下鋼板……”
柏為嶼隻覺得眼前有些發黑,喃喃著問:“會不會疼啊?”
醫生憐憫地看著年輕的父親,說出來的話依舊直捅捅的:“廢話,開刀怎麽不會疼啊?而且孩子長骨頭的時候會更痛。”
“會……會痛多久?”
“如果手術成功,半年之內可以拆鋼板,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做這個手術成功率隻有百分之六十,而且孩子的兩腿會留下很長的疤。”
“失敗會怎樣?”
“她會終身殘疾。”
柏為嶼深吸一口氣,選擇性過濾掉那句話,問:“另一個方案呢?”
“那就是中醫療法了,用夾板做腿骨矯正,到時間卸下夾板,家長得學習推拿按摩,孩子也要堅持走路鍛煉,怎樣循環反複,定期拍片,緊跟骨骼的成長做合適的矯正,推拿按摩、走路鍛煉一天也不能斷。”
柏為嶼這才呼出氣:“那就用這個方案!我保證每天給她推拿按摩!”
醫生為難地搖搖頭:“這個方案更難治愈了,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但更多人是半途而廢,治愈效果誰也說不準,你以為堅持一兩年就可以了?要五、六年甚至十幾年,到那時如果還沒法治愈,你女兒年紀大了,不能再做手術,還是一個結果。”
“什麽結果?”
醫生耐心重複一遍:“你的女兒會終身殘疾。”
柏為嶼呆了半晌,抱起泰然摔門就走。
段殺忙跟了出去,拉著他勸:“柏為嶼,冷靜點……”
柏為嶼在冷寂的醫院走廊破口大罵:“冷靜你媽!張口殘疾閉口殘疾,我殘疾他全家!”
段殺扳過他的臉,發現他滿臉都是眼淚。
無所不能的爸爸哭了,小泰然有限的記憶中沒有爸爸的眼淚,她嚇壞了,抽抽噎噎地抹開他臉上的淚水:“爸爸,別哭,泰然不走路,你別哭……”
柏為嶼一歪身坐在長椅上,嘴唇貼著女兒的鼻梁,眼淚不止——這是他的溺愛造成的錯,女兒長大會恨他的!
段殺坐在一邊惶然無措,有心想給柏為嶼擦擦淚,可柏泰然的小手小臉把爸爸捂的密不透風,他根本插不上手。那父女倆抱頭痛哭了一陣,柏為嶼抹一把眼淚,說:“多找幾家大醫院再檢查檢查。”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人比我更悲催麽?去玩兒的前一天晚上悶騷地做了個麵膜,結果睡著了沒揭下來,今早皮膚發炎了長了一大片紅疹子嗚嗚嗚……所以今天哀傷地窩在家哪都不去,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Ps:柏為嶼現在隻是開了一場成功的畫展而已,還是窮光蛋呢~~哪有可能一次畫展一批畫就能吃一輩子?那畫展是個破冰的契機,他還需要不斷努力,否則也會曇花一現就消失了。上一章的最後一段都是後話啊後話~
再Ps:我覺得五歲的小孩,本身一點錯都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有什麽錯也是無辜的,全是父母慣的。
左右為難
接下來幾天,柏為嶼帶女兒跑遍所有大醫院骨科拍片檢查,得到的結論都是一樣的,讓他簡直懷疑這些個破庸醫們都打好商量了!魏南河通過關係找到市裏最好的骨科醫生和早已退休的中醫院院長,結論如出一轍。柏為嶼還不信,他要帶泰然去外地再檢查。魏南河忍無可忍,訓斥道:“你別自欺欺人了,那些有經驗的骨科醫生不用拍片,瞧瞧泰然的腿就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你跑火星去檢查都沒用!趕緊的采取治療方案,再拖延下去有什麽好處?”
柏為嶼終於老實下來,不再提檢查的事,翻來覆去地考慮用哪個治療方案,可哪個都有殘疾的風險,對他來說一個是快刀斬亂麻的痛,一個是小火慢燉的痛。打電話回家問了媽媽和大伯,媽媽隻會哭,哪個罪也不想讓孫女受,大伯也是拿不定主意。幾個好朋友就更別提了,誰也不敢多嘴,這不是一個憑理性可以選擇正確的問題。
段殺提議:“抓鬮吧,讓泰然自己選。”
於是,柏為嶼寫了兩張紙條,擺在女兒麵前。
大人的糾結和痛苦,小孩是一點也不會體會的,柏泰然兩個都抓起來,嘻嘻地笑:“這是什麽呀。”
柏為嶼哄騙道:“一邊是鴨嘴獸的故事,一邊是霸王龍的故事,你選哪個爸爸畫哪個。”
“我兩個都要。”
“選了哪個爸爸先畫哪個。”
柏泰然舉起兩個手,皺起細眉毛猶豫片刻,丟掉其中一個紙團,把右手伸到爸爸麵前攤開:“那就這個吧!”
柏為嶼打開紙團,上麵寫的是“中醫推拿療法。”
確定下治療方案,柏為嶼開始積極配合治療。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醫生首次製定的腿骨矯正得上夾板兩個月,小孩兩腿的肌膚肯定會生痱子,嚴重還會潰爛。柏為嶼指望能推遲到冬天再上夾板,中醫院老院長一點兒也不尊重他的意見,一邊給泰然按摩,一邊不屑道:“先做按摩推拿,觀察一個禮拜再決定,什麽時候上夾板不是你說了算!”
柏為嶼悻悻然住了嘴。
柏泰然與普通孩子不一樣,她的體質孱弱,皮膚敏感,小兒哮喘也沒有根治,柏為嶼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上了夾板後小妞必定難受得死去活來,包在夾板下的皮膚一定會長痱子長到潰爛流膿,一哭一鬧都能引發哮喘,光想想就不寒而栗。除了當爸爸的人,還有誰能長期守在空調房裏全天伺候著,把屎把尿、擦汗喂飯、說話逗樂?
段殺說他能分擔,柏為嶼一笑了之:段殺也是要上班的,頂多周末的時候幫幫忙。
延遲了半個月的柏楊合展收展了,大夥聚到工瓷坊吃一餐慶功宴,楊小空氣惱地一捶柏為嶼:“總算收展了,我這個墊背當得真壯烈,白教授已經半個月沒有和我說話了。”
“你裝小綿羊撒撒嬌吧。”柏為嶼撇嘴。
楊小空攤手:“我裝了半個月小綿羊了,他還是不理我。”
工瓷坊的酒宴還在進行中,師兄弟倆一人拎一瓶酒,坐在狀碧堂的屋頂上聊天,遠遠地聽著那些劃拳敬酒聲,柏為嶼吊兒郎當地勾起楊小空的下巴:“算了,白蓮花那麽愛生氣,別跟他混了,師兄收了你~”
楊小空扭開頭,貞烈地丟一個字給他:“滾。”
“哇哈哈~美人,有個性,我喜歡~”柏為嶼撒下酒瓶子,腦袋一拱,撅起章魚嘴:“你就從了我吧,咪啾咪啾~”
楊小空手忙腳亂地掙紮:“別鬧!你都多大了?還鬧?我有正事和你說呢!”
柏為嶼趴在他身上,嘿嘿嘿地直喘粗氣:“說吧。”
楊小空摸摸他的脊背,緩聲說:“泰然治病要錢就向我拿,別客氣。”
柏為嶼牛皮糖狀摁著他,嘴硬道:“我的畫全被你搶走了,拿錢當然不客氣。”
“我快被瓦片膈死了!”楊小空抱著他打個滾,奮力甩開牛皮糖坐了起來。
柏為嶼四仰八叉躺在瓦片上,傻嗬嗬地笑了一會兒,手臂橫在眼睛上,沒頭沒腦地歎了口氣,“人生啊,這個不如意的事過去了,正得瑟著,那個不如意的事來了。”
楊小空扯了扯柏為嶼的T恤,將他翻滾時露出來的肚皮蓋住。
柏為嶼自說自話:“我這個人,衝動暴躁,感情用事,這些缺點我自己都知道,可惜狗改不了□嗬。以前我不止一次罵我大伯:‘都怪你,害我前途盡毀!’養了泰然後,我才能體諒大伯,我也想把最好的都給泰然,卻害了她,如果將來她罵我:‘都怪你,害我終身殘疾!’我得多痛苦啊。”
“別亂說,我家人都是學中醫的,我問過爺爺,他說重在家長的態度,隻要持之以恒的治療,孩子會痊愈的。”
“嗯,對。”柏為嶼苦澀地咧開嘴一笑:“小空,你說,我要不要回河內呢?”
“我不好替你做主,你自己定。”
“我大伯啊,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爸爸這個稱呼屬於我爸的,他一輩子都得不到。我在泰國那段日子,他無條件資助了我很多,我也答應他支教結束就回家,現在卻又反悔了。隻有麵對父母,我才是這樣一副無賴樣,厚著臉皮出爾反爾。”
楊小空深有感觸:“我們都一樣,從小父母就指望我念中醫繼承藥鋪,可我一路都逆著他們的意願,還弄來個白左寒把他們氣得半死,好幾年沒讓我進家門,直到去年我爺爺病了一場,差一點去世,我趕回家,突然發現爸媽變老了。”
“哦?你爺爺如何了?”
“病了一場後猶如朽木逢春,老當益壯呢。”
“那就好。”柏為嶼追問:“你爸媽還不讓你進家門嗎?”
“現在不了,我隔一兩個月會回去陪他們。”
“他們同意你和白教授了?”
“沒,他們從不提,選擇性無視了吧。”
“嗬,那就是默認了。”柏為嶼挪開手,望向天際若有所思地說:“總是他們屈服於我們,或許因為我們愛他們,不如他們愛我們多。”
我們習慣對別人彬彬有禮,卻總是傷害最愛我們的人,因為有把握不管經曆多少傷害,都不會消磨他們一絲一毫的愛。
到底要不要回河內呢?柏為嶼歎氣,再歎氣。
楊小空支在他身邊,垂頭看著他,笑微微地說:“別歎氣,煩惱的事,都會過去的。”
柏為嶼用力一點頭:“對。”
楊小空俯下身貼近了一些,輕聲軟語地說:“為嶼,這次畫展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你可別後勁不足,讓它成了曇花一現。”
柏為嶼一愣:“嗯?”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捧高,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機,得多出作品鞏固住。”楊小空躊躇著說:“為嶼,更高的層次,我和曹老都幫不了你了,你得自己爭氣,別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柏為嶼明白了,楊小空在提醒他別驕傲懈怠。開畫展這半個月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別說對下一幅作品有什麽構思,就連一根草稿線條都沒有畫。
他抓過楊小空的手,從褲兜裏摸出一支兒童繪畫的水彩筆,在對方手心裏寫了一串字。
楊小空對著月光看清楚每一個字後,握起拳,滿意地笑了。
我保證不讓你失望。
說的輕鬆,但實行起來沒那麽容易,泰然的病將拖垮他的大半時間,上夾板時自不必說,得全程陪護,卸下夾板後每天定時推拿按摩兩次,大概要花兩個小時,還必須監督孩子走路最少四個小時,泰然不可能一次性走完,時間得打散分布在各個時間段,別的零碎瑣事再加上去,還有什麽時間搞創作?
回河內確實是最好的選擇,泰然交給媽媽照顧,還有保姆和家庭醫生幫忙,他就能抽出不少時間,而且大伯一再讓步,答應他在院子裏蓋間漆畫工作室,隻是那個老家夥一定會拿公司的事務來牽製他,回家就別想自由了。
他舍不得傷父母的心,又舍不得段殺,舍不得這段失而複得的愛情。
柏為嶼去喝慶功宴了,由段殺帶泰然去做按摩,順便守在旁邊觀摩學習,他雖然腦筋比較遲鈍,但學東西還是很嚴謹的,有問題就及時問醫生,畢竟泰然今後得常年接受按摩,家長必然得學。
回到家時,柏為嶼看到段殺和泰然在樓下的草坪裏與鄰居的狼狗孬孬玩耍,泰然對這肥狼狗興致頗高,一下卷它的耳朵一下握它的爪子,沒完沒了地纏著它。孬孬不高興別人一直這麽玩弄自己,哀叫著想奪路而逃,遺憾的是,氣場強大的段殺坐在前方,沒有良心的主人李英俊擋在後方,它隻能夾著尾巴在小圈子裏打轉,泰然為了追它摸它拚命走路,累的氣喘籲籲卻高興地大笑。
柏為嶼站在一邊樂嗬嗬地看著,他覺得這生活挺幸福的,未來應該也很簡單,日子笑著也是過,哭著也是過,以前一個人也能挺過來,現在還有段殺和泰然呢!他打算和段殺商量商量,租一套大房子,請個保姆來照顧泰然,沒什麽困難自己走不過去。
柏泰然嚷嚷:“爸爸!快擋住孬孬!”
柏為嶼惟命是從,忙歡歡喜喜地跑過去堵截狼狗。泰然又跑了一會兒,累的實在動不了了,往地上一坐:“孬孬!你不喜歡我嗎?”
李英俊順勢扯住孬孬的項圈,摸摸它的腦袋,命令道:“孬孬,小妞叫你呢,過去。”
孬孬的頭塞進李英俊的兩腿中間,表示自己不願意。
柏為嶼蹲在泰然身邊朝孬孬招手:“別害羞,過來嘛,過來嘛~”
李英俊拍拍它的屁股:“過去啊!”
孬孬還是不動。
段殺隻說兩個字:“過來。”
孬孬渾身一抖,顫抖著爬了過來。自打段殺受傷後聲音變得暗啞,孬孬更怕他了,簡直就到了光聽他的聲音就會嚇失禁的地步。
泰然抱著孬孬的臉,捏它的鼻子質問:“你為什麽要躲我呢?”
“嗷唔~”孬孬的叫聲如悲如泣。
李英俊勾著柏為嶼的肩膀小聲問:“你的小妞哪撿的?”
“垃圾堆。”柏為嶼沒說謊,他確實是在路邊撿到泰然的,擱泰然的小箱子不遠處還有一個垃圾堆。那年冬天他去鄰村一個學生家家訪,回來的半路聽到微弱的奶貓呻吟,他循聲找去,還以為能撿回一窩貓玩玩,沒想到撿到一個早產嬰兒,體重還不到四斤。
李英俊說:“靠!”心想:以後我也多翻翻垃圾堆。
又玩了一會兒,李英俊把狗牽回家了,柏為嶼和段殺在草坪上擺弄了泰然半天,泰然也不願再走路。柏為嶼拿她沒轍,隻好作罷。
回家之前,柏為嶼去超市買些泰然愛吃的水果,段殺抱著她坐在超市門口的長椅上,柏泰然也是個小話癆,囉囉嗦嗦地念叨道:“伯伯,我也要狗,還要大狗,像孬孬一樣帥的大狗!”
段殺滿口答應:“等你能走路,我就給你買。”
“我現在就要。”
段殺把她支起來,讓她麵對麵地站在自己腿上,“那問問你爸爸。”
柏泰然老氣橫秋地搖頭:“哦?你真沒主見。”
段殺不反駁,隻是親親泰然的鼻梁,與柏為嶼不約而同地決定租套大房子,再養隻大狗。
柏泰然確實很有公主的範兒,五官瞧著有點兒印度和泰國混血的味道,一身東南亞風情的衣裳,黑亮亮的卷發蓬鬆地往後攏,紮了一個小辮,發飾是柏為嶼在清萊買的,金閃閃地別在頭頂上,乍一眼看像個小王冠。在居民小區裏她實在太紮眼了,段殺是個普通爸爸的樣子,她卻不像個普通小孩,時不時就有人過來逗她,問她:“小美女,你叫什麽名字?”“你會說漢語嗎?”“小姑娘,你是哪人啊?”
柏泰然字正腔圓地一一回答:“我叫柏泰然。”“我會說漢語,還會說泰語哦。”“我是……伯伯,我是中國人還是泰國人啊?”
段殺也回答不上來,傻愣愣地說:“都是。”
柏泰然撓撓頭:“我得問問爸爸。”
柏為嶼在超市裏逛了快半個小時,段殺在外麵等著,反正也是無所事事,便慫恿泰然再走走路。
柏泰然很不耐煩,最近大人都死乞白賴地要她走路,她一聽“走路”倆字就煩躁,頭一甩,沒的商量:“不。”
段殺完全不會哄小孩,說了兩句毫不中聽的話後,他算算今天泰然走路的時間,才兩個多小時,還沒有達標呢。昨天沒達標,前天也沒達標,沒有一天達標,長此以往,小孩自己不努力,按摩推拿都是無用功!他深覺不能像柏為嶼那樣慣著孩子,和這麽小的孩講人生講未來,根本講不通嘛!
他把柏泰然擺在地上:“走路。”
柏泰然不走。
段殺放開手,看著她:“走路。”
柏泰然坐下來,鼓著腮幫,生氣了。
段殺繞到她身後,兩手穿過她的腋下把她托起來,“泰然乖,再走走。”
柏泰然大喊:“爸爸!”
段殺忙抬頭環顧一圈,沒看到柏為嶼,不由忍俊不禁,“爸爸不在呢,你喊吧。”
柏泰然氣壞了,“爸爸——”
“叫爸爸也沒用,你一定要走路。”段殺不為所動。
柏泰然像一隻脫臼的小蛇,軟綿綿地又抗拒地扭動:“爸爸——”
段殺彎腰托著她,強迫她走了幾步,發現她沒有費力,隻是賴在自己的手臂上,任由自己往前拖。
段殺和她較勁:“泰然,你不能這樣!”
柏泰然喊叫:“我天馬流星靠啊,臭伯伯,我不喜歡你了!”
段殺幹脆放開手,想讓她站著,哪想泰然在此之前一秒蜷起雙腿整個人懸空了,段殺這一放,她就啪嘰一下利落地摔在了地上。
段殺呆滯了整整五秒。
柏泰然趴在地上,毫無聲息。
段殺反應過來,駭得啞巴了,他抱起泰然以最快速度檢查一遍——膝蓋沒有受傷,胳膊肘磨破了,兩隻手掌有輕微擦傷,下巴泛出一大塊紫青。
柏泰然這才開始哭,她咬著下唇,先是吭吭吭吭地發出數聲預備練聲,然後張開嘴山呼海嘯般哇啦啦狂哭。
本來小朋友摔摔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比如邱正夏小朋友,從一歲開始滾樓梯是家常便飯,可金貴的柏泰然小朋友就不同了!段殺打橫抱著她,心急如焚地連搖帶晃,嘴裏發出些無意義的哄聲,心下後悔死了。
柏泰然嚎啕了幾分鍾,逐漸不哭了,由於有哮喘病,她從小哭泣都很有節製,覺得不那麽疼了就停,不會像別的小孩一樣沒完沒了地撒潑。
段殺揉揉她下巴上的淤青,傷透了腦筋:完了,這傷在臉上,柏為嶼一定不會饒了我!
柏泰然哭的時候抱著段伯伯的脖子助力哭喊,哭完後立刻左右開張,啪啪啪啪地把段伯伯暴打一頓。
她的巴掌一點力氣也沒有,段殺皮粗肉糙,沒覺得疼,隻覺得好笑:這孩子和柏為嶼一個臭脾氣!
柏泰然打得自己兩隻小嫩手發麻,喘著粗氣停止暴行,也不再要段殺抱,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宣布道:“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段殺假裝很難過:“哦。”
冷戰維持了兩分鍾,柏泰然盯著對街的棉花糖攤位,問:“那是什麽?”
“棉花糖。”
柏泰然很好奇地說:“哦?”
“你有沒有吃過?”
“沒有。”
“要不要吃?”
“要!”
段殺站起來,本想囑咐她不要亂跑,轉念一想,那話很多餘,便刮一刮小孩的鼻梁,走到街對麵去買棉花糖。
攤位上插著紅黃藍各色棉花糖,段殺隨便拿一個付了錢往回走,柏泰然興奮地揮舞雙手:“啊!紅色的!”
這句話提醒了段殺,有色的棉花糖都添了不少色素,孩子還是不吃為好。他轉回攤位,對攤主說:“不好意思,給我換一根白色的。”
攤主說:“沒有現成的啦。”
“那做個新的吧。”
攤主很爽快:“沒問題!稍等。”
柏泰然疑惑地喊:“伯伯!”
段殺扭頭朝她擺擺手,示意她等一等。
攤主拿著一根竹簽繞啊繞,很快繞出了一大團白花花的棉花糖,期間段殺回頭看了好幾次,不住對泰然微笑擺手。
最後,攤主抬起頭把棉花糖交到他手上,他一轉頭,冷汗刷地淌下來:柏泰然不見了!
柏為嶼的命脈在段殺的眼皮子底下悄聲無息地丟了!
抉擇
就在一群大人發了瘋一樣尋找柏泰然時,她正安安穩穩地坐一個小哥哥的懷裏嚼著用豆腐幹仿製的羊肉串,小哥哥長的虎頭虎腦,很是可親,他不害怕,有問有答。
她是被杜卯這個手賤的小子給抱走了。
杜寅在家做作業,見弟弟抱回一個小老外,詫異道:“哇,你哪弄來的?”
杜卯邀功般抱著泰然轉個圈:“段叔叔那偷來的!”
杜寅更詫異了:“段叔叔的?”
“是啊,我在超市那兒趁端段叔叔沒注意把[她抱來了!剛才在路上問過他叫段叔叔伯伯,應該是段叔叔的親戚吧。”
柏泰然看到杜家兄弟湊在一起,驚訝得嘴都合不攏:“啊!你們長得一樣!”
杜家兄弟都是土鱉,偶爾在街上看到外國人都要評頭論足一番,覺得外國人無比神秘,杜寅抱過泰然來,手裏的小孩漂亮得像沒有生命的洋娃娃,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小老外,那份驚喜無異於看到弟弟撿回一個外星人。
柏泰然在他臉上不輕不重地抓了一把:“你們怎麽一樣?”
杜寅被抓得癢癢的,嗬嗬直樂:“你叫什麽名字?”
柏泰然脆脆地說:“我叫泰然。”
杜卯的心態就跟撿到小貓似的,非得找些好吃的來喂泰然,可惜武甲收入拮據,能養活他們就不錯了,沒有閑錢買零食。杜卯在廚房翻箱倒櫃也找不出什麽好吃的,隻翻出一袋番茄,他找出一個最大最紅的,用T恤衣擺擦一擦,塞給泰然:“來,吃。”
泰然坐在破舊的沙發上,用兩隻手抓著番茄,不知道怎麽下嘴。爸爸都是榨汁給她還沒吃過這樣的番茄呢!
杜寅埋怨弟弟:“你看他嘴巴那麽小,怎麽咬的動?”說完,拿過番茄,切塊用白糖拌一拌,端給泰然。
泰然“啊”了一聲,又“咦”了一聲,問:“這怎麽吃哦?”
杜家兄弟麵麵相覷,杜寅用勺子舀了一點兒汁水喂給她:“喏,你嚐嚐。”
柏泰然砸吧砸吧嘴,被白糖齁著了,咳了好幾聲,歪歪頭說:“好甜。”
杜家兄弟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看著她像圍觀一隻稀有的寵物,沒由來地嗬嗬傻笑,杜卯搶過碗:“給我喂喂!”
杜寅嘰歪:“哎呦,這碗是我拌的,你要喂自己去拌一碗嘛……”
杜卯粗暴地說:“閉嘴!”
杜家兄弟今年剛上中學,都是半大小子了,因為這些年和段叔叔住在同一個小區裏,常有聯係,感情挺深厚,有時也和段叔叔打鬧,所以杜卯隻覺得自己開了個小玩笑,沒經過段叔叔同意就抱走了卷毛小老外,而已。
而在外麵,段殺叫來住在附近的夏威和段和,以及一些熟識的同事,緊接著楊小空和魏南河他們也趕來了,沒頭沒腦地尋找突然失蹤的小泰然。
柏為嶼咬緊了嘴唇沒有說話,在小區裏繞了幾圈也找不到女兒。段殺報警後也盲目慌亂地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在半路上碰到柏為嶼,見他嘴唇都咬出血了,忙拉他勸:“為嶼,你別太緊張,會找到的……”
柏為嶼搡開他,喘了幾聲,嘶聲喊道:“她不會走路的,是被人抱走了,你知道嗎?我去哪找她?怎麽找?找不到她老子和你沒完!”
段殺呆站著,無言辯駁。
柏泰然和剛認識的兩個小哥哥鬧成一團,玩得不亦樂乎,暫時把爸爸和段伯伯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杜家兄弟則覺得這個小孩可好玩了,猶如一隻見所未見的外國卷毛小狗,還會說漢語,既稀奇又可愛,得向段叔叔多借幾天。
武甲下班回來,家裏多了個陌生小孩,他揪住杜卯問:“這孩子哪來的?”
杜卯毫不隱瞞:“段叔叔那抱來的。”
武甲再一看那孩子的長相,心裏一咯噔,問:“小朋友,你姓什麽?”
柏泰然亮聲說:“我姓柏。”
“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武甲擦把冷汗,柏為嶼的事段殺或多或少與他提過,其中談的最多的就是這個體弱多病的泰國小孩。
柏泰然指向杜寅:“杜卯哥哥抱我來的。”
杜寅正樂著,做鬼臉:“我不是杜卯。”
杜卯也做鬼臉:“我也不是杜卯~”
武甲喝道:“杜卯,段叔叔知不知道?”
“他在買棉花糖,我抱了泰然就跑……應該沒有看到我吧哈哈~”最後兩個“哈”竟然還很得意!
武甲深吸一口氣,吼道:“胡鬧!”
段殺那裏會鬧成什麽樣,武甲不敢多想,他連打了幾個電話給段殺,一直不通,段殺也在沒完沒了的打電話!
沒法子,他命令杜卯立刻把泰然送回去。
杜卯見武叔叔氣成這樣,不敢忤逆,抱起泰然就走。泰然下巴支在他的肩上,對杜寅揮手:“杜卯哥哥一起去我家玩啊~”
杜卯一拍她的後背:“我才是杜卯!”
小孩子們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嘻嘻哈哈地出門了。
三個孩子前腳出門,武甲後腳就追了出來,他看到外麵全黑了的天,這才發現自己氣糊塗了:怎麽能把小孩子交給另外兩個毛毛躁躁的小孩子去處理?
他剛跑到樓下追上杜家兄弟,就聽到身後有一個人大喊:“泰然!”
柏泰然扭頭,對來人張開手:“七叔!”
樂正七飛速跑過來,從杜卯手中抱走泰然,照著她的臉囫圇親了一口,歡喜得聲音發顫:“為嶼——為嶼!泰然找到了——”
夜已經深了,萬籟俱靜,這樣的喊聲尤其響亮,盲目尋找的人們聽到喊聲,陸續從四麵八方聚攏,柏為嶼恰巧就在附近,他失魂落魄跑了過來,繃緊的神經驀然鬆懈,眼裏誰都看不到,隻看到小女兒。他用手掌包著泰然的小臉,嘴唇貼著她的額頭,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緊接著夏威和楊小空也跑來了。
事情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脫離了常理!夏威扯過武甲,“你他媽活膩了吧?敢拐帶我侄女?”
這一夥死對頭有許多年沒有見麵了,眾人從狂喜中醒悟過來,後知後覺地認出了仇敵!路燈過於昏暗,柏為嶼目瞪口呆看著武甲,可笑地擦擦眼睛再看,然後認真看看女兒,卻驚覺泰然的下巴和胳膊肘多處有傷痕!
武甲明顯無法明白那些傷痕意味著什麽,他甚至根本沒有留意到,為了讓氣氛緩和一些,他故作輕鬆地解釋道:“對不起,是我家杜卯貪玩把她抱走了……”
死一般地僵窒一瞬——你他媽把我女兒當玩具玩了一身傷?柏為嶼放開泰然,二話不說衝上去給了武甲一拳。
武甲抬手一檔,輕而易舉地避過,順勢把他推開:“你幹什麽?”
泰然尖亮的嗓音響起:“爸爸,別打——”
哄鬧聲立刻把女童稚嫩的嗓音掩蓋掉了,晚上的慶功宴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氣血上湧,楊小空還能勉強保持冷靜,夏威則像一頭餓狼般殺了上去。
杜卯和杜寅齊齊撲上來,杜卯殺氣十足,拳頭亂揮,嚎著:“敢打我叔叔?老子宰了你!”
杜寅則護著武甲嚷嚷:“為什麽打我叔叔?”
一時之間鬧得不可開交,樂正七將泰然往楊小空懷裏塞:“替我抱一下。”
楊小空有意不讓他去攪和,便強硬地背著手,“自己抱。”
樂正七幹瞪眼:“你!”
那邊夏威和柏為嶼毫無章法地與武甲廝打在一起,武甲原本應付他們倆完全沒問題,可是杜家兄弟闖進鬥毆圈裏,非但一點忙都幫不上還盡添亂,他無暇解釋,一邊拆解敵方的拳腳一邊推開杜寅,大喝:“杜卯!你走開!”
段和趕來拉住夏威,狂吼:“別打架!有話好好說——”
夏威發了狂性,振臂一揮掀開他。段和趔趄幾步摔進草坪裏,毫不氣餒地再次爬起來,見誰逮誰,逮住了柏為嶼使勁往後拖:“為嶼,你別打了——”
柏泰然的哭叫聲穿插其中:“爸爸——”
杜卯那隻小老虎打紅了眼,不自量力,嗷嗷叫著大施花拳繡腿,柏為嶼和夏威知道他是小孩,還沒有失去理智到打小孩的地步,盡量避開他,可是七手八腳的打鬥中難免誤傷,柏為嶼在段和臂中發狠掙紮,一個不小心將從側方殺過來的杜卯撞飛出去老遠。
這下武甲憤怒不已,也不再和夏威糾纏,拗過他的胳膊,劈空一記手刀將他打翻。
段和臉色一白:“夏威!”
柏為嶼乘機掙開段和,兩步邁過去使出一記掃蕩腿,武甲急著過去看杜卯的情況,無心戀戰,敷敷衍衍地閃開就走。
段殺遲一步趕到,看到這一幕大叫不好:柏為嶼那三腳貓的功夫,能和武甲過幾招?
柏為嶼扯住武甲的後衣領又是一記左勾拳,武甲一歪頭,反手握住對方的拳頭,用力一捏,一送,真的被惹毛了:這些人真是不講理!
段殺下意識撲上去,從後麵環扣住柏為嶼的肩膀想拉開他,卻在這時,武甲迅雷不及掩耳地回頭一拳招呼上來,柏為嶼從段殺的懷裏跌了出來,昏頭昏腦地摔出兩米遠。
煞那間,全世界都靜止了。
他的耳朵裏空響,眼前發黑,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看不到,若幹秒後,嗡地一下,視覺和聽覺豁然恢複原狀,他看到杜家的兩個小孩興高采烈地抱著段殺——
“段叔叔太棒了!拉住那王八蛋,讓武叔叔揍死他!”
他看著段殺,傾盡氣力地看,幾近失神。
段殺看著他,呆若木雞。
這一拳,終究是把他打回了五年前——
“我愛他。”
段殺緩過神,撲上前扶他,被他搡開,楊小空和樂正七也跑過來,他甩脫開他們,不要人扶,自己站起來,酒勁退下去,重新理智地梳理自己的思路。泰然捧著他的臉,哭著喊:“爸爸!爸爸!你疼不疼?”
柏為嶼揩下嘴角的血跡,呆滯地移開目光,問武甲:“為什麽打我女兒?”
武甲一頭霧水,正要解釋,段殺搶著承認:“為嶼,不關他的事,泰然是我弄摔的。”
泰然揉著他臉上的淤青,唯恐爸爸在氣頭上會再打人,忙帶著哭腔解釋道:“爸爸,不是段伯伯,是我自己摔的!小哥哥他們帶我玩,還給我吃了番茄,拌糖的哦,很甜……”
柏為嶼摸摸她的下巴:“真的是你自己摔的?”
柏泰然猛點頭:“是我是我!”
柏為嶼冷笑。
段殺臉色驟變。
柏為嶼眼神柔軟下來,他望向武甲,緩聲說:“非常對不起,我這個人……這個壞脾氣真該死……”他想了想,略一停頓,語無倫次地接著說:“今天的事,還有當年撞你,真的很抱歉,我明白道歉沒用,也不指望你原諒……”
武甲沒理會,低頭看看杜卯,確定他沒有受傷,不放心,又問:“有沒有哪裏疼?”
杜卯撇嘴:“嘴裏有點血味,沒事。”
於是武甲心疼地拍拍他的腦袋上的灰,拉著他回家,同時招呼杜寅:“走。”
更多的人趕來時,鬥毆的人散了,孩子也找到了,便不了了之。魏南河問明情況後,讓楊小空去與片警周旋,並且氣惱地往柏為嶼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責備道:“都快三十的人了,還這麽不長記性!你這破性格吃過多少虧?打架能解決問題嗎?啊?”
柏泰然抱著柏為嶼的腦袋,衝魏南河瞪眼:“霍!不許打我爸爸!”
魏南河悻悻然收回手,讚許地看向樂正七,那眼神在表揚:還是你乖,沒有去瞎攪合。
要不是被泰然絆住了,樂正七百分兩百衝在夏威前麵,此時他低眉順眼地站在魏南河身邊,假裝自己是真的很乖,並且很謙虛。
不管怎麽說,柏泰然找到了,有驚無險。眾人各回各家,段殺跟著柏為嶼,拉開推門、摁電梯摁扭、打開走道的燈、開房門、開燈、拿拖鞋,忙前忙後,做了壞事般惴惴地觀察柏為嶼的臉色。
柏為嶼罵人打人都不可怕,最可怕是不說話。
段殺給昏昏欲睡的泰然換一身棉睡衣,問:“很遲了,要不要給她洗澡?”
柏為嶼搖頭。
段殺心驚肉跳地拿熱毛巾給泰然擦擦手和臉,接著抹上兒童潤膚露。
柏為嶼握著泰然的小手,不急不緩地開了腔:“你跟那家人感情很好嘛。”
段殺一怔,結結巴巴的說:“沒,隻是住的這麽近,抬頭不見低頭見,常有聯係……”
“噓……”
段殺趕緊降低了音量:“那什麽,杜卯和杜寅隻是頑皮了些,不過我知道他們都是好孩子,沒有惡意的……
柏為嶼問:“他還住在老地方?”
“哈,嗯?哦,是啊。”
“五年來都是住在那?”
一顆冷汗從段殺的額頭上滑下來,他忽地在柏為嶼身邊蹲下,盯著對方的眼睛,緊張地解釋說:“為嶼,我和他隻是朋友,我……”話說出口,他呆了。
是不是想起來了?
五年前,他重複過多少遍這句話——“我和他隻是朋友,我保證。”
他們之間有一塊心病,一枚隱藏深切的地雷,五年了,他們沒有心平氣和地談過武甲,刻意回避這個話題,假裝沒有這個人。
段殺拉過柏為嶼的手攤開,低頭在他的掌心吻了吻,顫聲說:“我怕他打到你,我隻是想把你拉開……”
泰然睡著了,柏為嶼不想鬧出太大動靜,也沒有力氣再吵架,隻是點頭:“就算是吧。”
“我沒有維護他什麽,泰然真的是我弄摔的。”
柏為嶼麵上沒有什麽表情:“就算是吧。”
段殺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慌不擇言:“你信我,我們真的隻是朋友,這麽多年來來去去的,要有什麽早有了……不是,我不是那意思,為嶼,我真的是一心一意等著你的,跟他一點牽扯都沒有,真的,真的!”
柏為嶼仍舊點頭,還是那句話:“就算是吧。”
“你不會跟我生氣吧?”
柏為嶼回答的很爽快:“不會。”
段殺露出一個牽強的笑討好他,“不會就好,我就怕你生氣……”
柏為嶼添上一句:“我要回河內。”
段殺啞了。
柏為嶼站起來,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一杯水,他喊了一個晚上,喉嚨裏又幹又澀,都是血腥味。
段殺緊跟而來,握著他的肩膀扳過來麵對自己,扯著僵硬的笑臉:“我不分,我們好好的,我們才剛複合,我哪兒錯了?你告訴我,我認錯,我改……”
“你沒錯,我隻是要去河內,分不分由你定,你不分,我就陪你耗著……”
“那算什麽?像那五年一樣,半年見一麵?互相折磨一輩子?”段殺慌亂地撫摸柏為嶼的臉孔,似乎下一秒柏為嶼就要走了,他才剛剛幸福了半個月,等了五年多才等來的!他徒勞地求道:“柏為嶼你別和我賭氣,你不喜歡看到他,我們搬到遠遠的地方去,我不和他聯係,不和他做朋友還不行嗎?你要我怎樣我都聽你的。”
柏為嶼轉開目光,盡量說的輕描淡寫:“對不起,和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一直難以選擇,不知道到底應不應該為你一再辜負家人,直到今天才下定決心。我沒有信心和你在一起,真的對不起,一計較起以前的事,我就什麽信心都沒有了。”
段殺沒有底氣發脾氣,也沒有花言巧語哀求,他的嘴唇貼著柏為嶼的眉心,顫抖了許久許久,有兩顆淚水落進了柏為嶼的發間,他從記事開始落過的淚,都是為麵前這個人流的,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愛上別人了,五年還有個盼頭,柏為嶼去河內,那就意味著兩個人一輩子分隔兩地。
柏為嶼強忍著心裏的悸痛,試圖掙開對方的禁錮:“原諒我,是我太自私,我還有很多抱負,沒法花費所有時間在泰然身上,有我媽媽幫忙照顧,總比交給外人放心,這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
段殺執拗地拉著他不放:“我們再想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柏為嶼,你別賭氣,求你相信我,別走!”
柏為嶼奮力掙脫開,“我沒賭氣!讓泰然順利治病、讓我家人高興、讓我自己的前途順暢,全來賭你一個人?來賭愛情?那才是賭氣!我柏為嶼五年前有信心為了你放棄一切,現在沒有了!”
段殺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說服對方,唯有不斷重複:“你再考慮考慮,為嶼,求你,求你再考慮考慮……”
“你怎麽哭了?我真該給你拍下來,送到你們三隊去嚇死一大批人。”柏為嶼抱著段殺的臉,嘴裏調侃著,眼圈酸澀,縱然有再堅決的決心也禁不住動搖了:“鼻涕蟲,別哭啊,要不,我再選一次。”
柏泰然睡得雷打不醒,被爸爸晃醒後難受地扭了扭,嘟囔:“臭爸爸……”
柏為嶼耐心又輕柔地撓她:“寶貝,幫爸爸一個忙,就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你看過來……”
柏泰然睜開惺忪睡眼,朦朧的燈光下,爸爸的掌心有兩個紙團。
“你選一個。”
柏泰然蒙頭蒙腦地抓了一個,隨手一擱:“上次的霸王龍你還沒畫呢!”翻身繼續睡。
紙團從柏為嶼手邊跌了下去,掉在地上,那兩個人忙爬下床滿地找紙團,最後段殺找到了,他猶如撈著救命稻草般惶恐地握緊紙團,茫然無措地望著柏為嶼。
柏為嶼將剩下的另一個紙團打開一看,了然地苦笑:“泰然選哪就是哪。”
段殺攤開自己手中的紙團,而後絕望地用盡了氣力握緊在手心裏,合了合眼。
紙條上寫了兩個字:“河內”。
作者有話要說:還剩兩章,嗯~
私人博物館
自從漆藝館開館那天開始,白左寒就沒有再和楊小空說過話,兩個人同吃同睡,同進同出,白左寒就是有能耐當身邊的人是空氣,每天隻和黑豬說話。楊小空賣乖裝可愛,賠笑討好,十八般武藝全上了,也博取不到白左寒多看他一眼。
柏為嶼啟程去河內,楊小空到機場去送他,柏為嶼問:“白教授和你說話了嗎?”
楊小空愁眉苦臉:“沒。”
“他一定是吃我的醋了,誰叫我這麽優秀,師弟偏要傾心於我,給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我有什麽辦法呢?”柏為嶼色咪咪地摟著楊小空上下其手,傷感地歎氣:“師弟,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師兄收你做小,一定好好疼你~~”
楊小空冷眼:“你可以滾了。”
從機場回來,楊小空開車停進院子裏,看到白左寒蹲在牆角喂豬,那黑豬年紀大了,越發懶惰,趴在院子角的陰涼處乘涼,一趴就是一整天。
楊小空走到白左寒身邊,兩手插在褲兜裏,彎下腰在他臉側親了一口:“白教授,為嶼回河內了。”
白左寒蹲著挪了挪,用背對著楊小空。
楊小空換個角度,在他另一邊臉親一口:“你不會是真的吃醋了吧?”
白左寒沒應,他左手拿了一包熟蠶豆,倒幾顆在右手上,捧到黑豬嘴前。黑豬拱到他的掌心中呼嚕呼嚕地狼吞虎咽。
楊小空兩手從他腋下穿過,想把他扯起來:“你這小氣包,到底什麽時候消氣呢?”
白左寒反手一甩,手裏的蠶豆砸了楊小空一臉。
楊小空遭此襲擊,條件反射往後退了幾步,站直身子一抹臉,有些生氣了:“白左寒,你以為你還小啊?要鬧脾氣到什麽時候?”
白左寒也站起來,優雅且高傲地往門外一指,不說話,眼神在威脅:滾。
楊小空理直氣壯地說:“我為什麽要滾?我就不滾。”
白左寒又倒了些蠶豆在手上,這一回沒有喂豬,而是全拿來砸楊小空。
楊小空哭笑不得,躲避著嚷道:“我和你媽說你又浪費糧食——”
白左寒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抱著那包蠶豆摔門進屋。
楊小空無可奈何地撩起襯衫擦擦臉,跟進去拽過他:“你倒是說話啊!別生悶氣!”
“你他媽利用了我五年!滾——”白左寒嘶聲喊道:“我白左寒栽你手上算我倒黴,你愛你的柏師兄去吧!王八蛋!”
“我沒有……”
白左寒舉起整包蠶豆砸在他身上,“你再說一遍你沒有?你為我做過什麽?你摸摸良心,你說!”
楊小空歉然地裝出可憐相:“對不起嘛……”
“對不起?”白左寒一拳把他打翻:“你撐起的那個漆藝館,有我多少錢在裏麵?你都給我吐出來!我一心為你的前途奔波,你一心胳膊肘往外拐?認識你後我自己的事業全都停滯了,人脈關係金錢精力全賠給你,你很好,拿我的心血去做人情?很好,很好!”
楊小空舔舔擦破的嘴角,神情委屈又無辜:“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左寒,我發誓是最後一次!求你別生氣……”
白左寒抹開睫毛上的霧氣,恨聲道:“沒有以後!我算看透了,分了幹淨,你滾到河內追你的柏師兄去吧,我不想再做冤大頭了,滾!滾——”
楊小空扣住他的手腕,鼻尖抵著他的頸窩,窩窩囊囊地撒嬌:“我不分,左寒,你饒了我這次吧,以後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白左寒又是一拳把他捶倒,絲毫不手軟,恨得麵目都扭曲了:“竟然算計我五年?我沒信心再和你這白眼狼過日子了!我要你補償?我需要你補償什麽?我從你身上索取過什麽?”
楊小空扶著桌麵站起來,滿臉的愧疚:“我錯了我錯了,左寒你原諒我吧……”
“我們結束了,你走。”
“我不走!”
“我和你分手!讓你滾啊!”
“我不分!”
“你還要算計我多久才甘願?”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沒以後了,滾——”
“左寒……我都認錯了,你要我怎麽樣嘛……”楊小空擠出一顆眼淚,一副任人可欺的綿羊樣,可憐得沒法不讓人心疼。
白左寒:“……”
楊小空攬過他,軟糯糯地蹭了蹭:“白左寒,我很愛你……”
“你又給我來這一套!”白左寒歇斯底裏地掀了桌子,把能砸的東西全砸光,又揍了楊小空幾拳,炸毛的瘋子貓一般丟下一屋狼籍,回到樓上臥室裏一個人去生悶氣了。
楊小空這才收起裝出來的那一套可憐相,毫無愧色地揉揉臉,心說:這麽老了還使小性子,真拿你沒辦法。是你逼我使出殺手鐧的,別怪我。
晚上,白左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了一杯摻進白酒的蜜桃汁,毫無懸念地開始發酒瘋,他先是揪住楊小空搖晃:“你騙我!你騙我錢還騙我感情!”然後捶桌蹬腿:“我為你出錢出力,好不容易爬上這個層次,你轉手就讓給別人……你竟然算計我五年,你這畜生!你這白眼狼!”接著他捧著楊小空的臉淚涕交流:“說!柏為嶼比我還重要?咩,你不愛我……嗚嗚嗚……”
楊小空滿心歡喜地聽他沒完沒了地咒罵,時不時點點頭:“是是,我是,不不,我愛你。”
白左寒的清鼻涕吹出泡泡,哭的形象全無:“咩~”
楊小空抱著他:“唉。”
“麵團——”白左寒嚎啕:“你想幹什麽竟然不告訴我,竟然瞞了我五年——你給我滾——”
楊小空站起來,假模假樣地要走:“那我滾了。”
白左寒蹲在沙發上,可笑地伸長手:“不要滾——啊嗚嗚——”
楊小空沒有真的走,隻是走到門邊關了燈。
白左寒在一片黑暗中蜷成一團丸子,可憐兮兮地哭泣:“麵團,你別滾!小羊哥,你別不要我啊……”
楊小空走回沙發邊,握住白左寒的腳踝,輕而易舉把丸子拉成麵條,然後抱著他一起纏成了油條。白左寒大著舌頭罵:“你是騙感情的牲口!”
楊小空剝了他的衣服:“我是我是。”
“我上輩子欠你啊我?你這裝清純的狼崽子!”
楊小空剝了他的褲子:“我是我是。”
白左寒醉得狠了,四肢軟綿綿地纏著楊小空,嗚咽不停,直罵個天昏地暗。楊小空嘴上應的勤快,行動也不怠慢,麻利地把他剝成白斬雞,拖上床去由著性子折騰了一晚。
醉酒後的白左寒沒有任何抗敵能力,隻剩嘴巴還能由自己控製,眯著眼顛來倒去地罵,罵一句,楊小空就在他嘴唇上啄一口:“我是我是。”
“你裏外不一,你是陰險小人——”
“我是我是。”楊小空細細碎碎地吻著他哭腫的眼睛,有些懊惱:酒加多了,唉!
白左寒說:“你不愛我。”
楊小空不厭其煩地解釋:“我愛你。”
白左寒半張臉埋進了枕頭裏,掉著眼淚碎碎念:“沒人愛我……方霧昨天打電話問我過的好不好,我說很好,其實我過得不好,沒人愛我……”
如果是平時提及方霧,兩個人八成得吵上一架,可是此時楊小空沒有火氣,隻有歉疚,憑心而論,這些年白左寒一直在花費心血為他謀劃,而他非但什麽都沒有付出,連基本的安全感都沒有給對方。他像隻小動物般舔了舔白左寒睫毛上的淚水,暖語哄道:“對不起,我發誓以後好好愛你。”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麵團,我很愛你,你別這樣對我……”白左寒帶著重重的鼻音,有一句沒一句地重複:“你對別人比對我好多了……沒有人愛我……”
楊小空的眼圈漸漸潮濕了,他深深喘了口氣,用盡全力抱緊對方:“對不起,我發誓再也不會幹讓你傷心的事了。”酒後真言,白左寒的心酸和傷感他都明白,這些年他急功近利地往上爬,完全忽視了愛人,他下定決心從今開始,不再欺騙隱瞞任何事,用心體諒對方,好好過日子。
白左寒似睡非睡地說著夢話,“麵團,你騙我,你不愛我……”
楊小空閉上眼,哄小孩似的輕柔地拍打他的背,用輕不可聞聲音在他耳邊蠱惑:“我愛不愛你,等我們都七老八十的時候再討論吧。”
夏威挨了武甲一記手刀,脖子活生生歪了一個月。邱正夏和幹爹說話,說著說著,竟然也成了歪脖子!
往左歪著脖子的小正夏和往右歪著脖子的夏威坐在桌前吃早餐,夏威咬著吐司夾蛋抽泣:“我不想去上班嗚嗚……”
段和默默地撿起從夏威嘴角掉出來的吐司渣渣。
正夏嘬著牛奶感歎:“我不想去上幼兒園嗚嗚……”
段和默默地擦去從正夏嘴角流出的牛奶。
夏威打個飽嗝:“我的報表還沒打,處長扣了我的獎金嗚嗚……”
段和默默地用紙巾給他抹一把嘴。
正夏伏在桌麵上嚶嚶地哽咽:“我昨天在女生麵前脫褲褲,老師沒收了我的小紅花嗚嗚……”
段和默默地彎腰給小正夏穿上襪子鞋子。
“上班真沒意思,我想念江湖了!”夏威歪著脖子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給夏威打上領帶,強行套上西裝。
“上幼兒園真沒意思,我想念宇宙空間站了!”正夏歪著脖子一同眺望窗外。
段和默默地拉過正夏,拎上車鑰匙往外走,送他去上幼兒園。
“幹爹,人類好陰險,你快送我回母星啊!”正夏嚎叫。
“正夏——幹爹救不了你啊!”
“幹爹——”
“正!夏!”泣不成聲狀。
“幹!爹!”垂死掙紮狀。
段和拖著抽搐翻白眼裝死的糟孩子,默默地摁電梯摁扭,充耳不聞。
鄰居:“段先生,你家孩子今天還是一樣的活潑啊,嗬嗬嗬……”
段和步入電梯,禮貌地對鄰居笑了一笑,默默地在心裏淚流不止:這麽招人嫌的變態已經有了一個老的,又多出一個小的,這日子還怎麽過啊?樂正姐姐幹嘛不自己帶孩子啦?好討厭哦——
樂正七大學畢業後被迫押進考古研究所,不情不願地為國家掏了一年墓,在解讀墓葬製度和古代文字方麵達到了物盡其用的極致,如今是最年輕的研究員。幾個資輩深厚的老研究員對他愛不釋手,一致向所長建議送這個稀世奇才去深造。所長也是惜才若渴,與文博學院院長一通氣,將樂正七特招進去念在職的碩博連讀。
“碩博連讀,直接念聖鬥士好啦!我日啊!”樂正七根本不買賬,在家大發脾氣:“老子最恨念書了!魏南河——”
“拜托你發神經別拿我的東西出氣行嗎?哎呦我的祖宗哦……”魏南河苦惱不已,樂正七把他剛燒的一組仿西漢影青燈盞全砸碎了,他正蹲在碎瓷邊悲歎。
樂正七跳腳:“所長說導師都給我找好了!五年!比本科還長!怎麽辦啊?老子辭職還不行嗎?”
魏南河也炸毛了,咆哮:“所長他們都是為你好!你都幾歲了還這麽不懂事?”
樂正七癱軟在地上滿地亂滾:“我不管,我不想念書——”
魏南河用力拉他起來:“你當你是野狗啊?地上髒死了,我給你買的這身多貴你知道嗎?抵你一個月工資!要滾換一身衣服再滾。”
樂正七故意和他對著幹,脫下身上的阿瑪尼摔給他:“還給你!老子這回說不幹就不幹!”
魏南河甩開他的手:“賺了那麽屁點工資還敢跟我橫!看你有這個工作,不是個百無一用的廢物,我才養你,沒工作你就喝西北風去吧!”
“……”
“我剛給你買的吉普還來,駕照沒收。”
“……”
“家庭影院和組合音響賣廢鐵。”
“……”
“兩萬的手機也沒收,辭職開始用兩百塊的手機就可以了。”
“……”
魏南河翻翻報紙,抽出一張丟給他:“不願掏墓?嗯?你能幹嘛?喏,這裏招聘掏糞工,你去試試吧。”
樂正七以手捂臉,“我好命苦啊!二十多了還要念書!念完都三十了,我的青春啊!蒼天啊——”
魏南河坐在一邊的台階上,忍笑:“臭小子,天天喊著辭職,你就這麽討厭這個工作?那你喜歡什麽?說來我聽聽。”
樂正七嘯叫:“我不討厭工作了,我討厭念書!我好不容易才畢業的!我討厭考試!”
“在職的碩博都不難念,考試都是開卷。”魏南河心說:先把你騙進去再說。
“哦?”樂正七抬頭看他:“可是聽說碩士畢業論文要五萬字,博士要二十萬字。”
“我幫你寫。”魏南河笑眯眯的:誰幫你寫啊?做夢吧!我自己的職稱論文都沒著落!
樂正七動搖了,一骨碌爬起來:“這樣啊,你不會騙我吧?”
“當然。”魏南河撈過他,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不騙你騙誰?
樂正七高興起來了,嘿嘿傻樂:“那我明天就答複所長,九月就去上學~”
魏南河騙了人,臉不紅心不跳地捏捏樂正七的鼻子,責備道:“臭小子,還跟我發脾氣!”
樂正七貼上他的嘴唇啾啾啾連親三下,搖頭擺尾地撒著歡兒:“魏叔叔我錯了嘛~”
楊小空坐在斜簷下翻看自己剛出版的漆藝教材,無語地旁觀那一幕,默默為魏大師兄鞠一把冷汗:讓你騙人,有你受的。
杜佑山在獄裏表現優秀,陸陸續續地獲得兩年左右的減刑,並且成了獄裏的廚王。周末時,兩個孩子要去補課,武甲一個人去監獄探視杜佑山,耐心聽那老淚包嘰裏咕嚕地說些瑣事,末了還帶回一張獎狀。
杜卯攤開獎狀大聲朗讀:“城南監獄‘我改造我光榮杯’廚藝大賽特等獎!”
杜寅一揚下巴:“貼上去。”
杜卯爬上桌子,將獎狀貼在牆上:“啊呦,等爸爸出來家裏的菜就讓他炒好了,他都拿這麽多大獎了。”
杜寅翻著掛曆,“還剩半年他就出來了,叔叔,今年可以和爸爸一起過年哦。”
杜卯翻身下桌,歪頭看著牆上的幾張獎狀,失望地仰天長歎:“那豈不是拿不到明年的獎狀了?”
武甲啼笑皆非,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笨小子。”
魏南河也抽空去探監一趟,不知道是為了敘舊還是為了刺激杜佑山,他翹著二郎腿,笑意深厚地說:“佑山啊,我的私博手續都辦好了。”
杜佑山死氣沉沉地應道:“哦。”
魏南河摸著下巴:“地皮也批下來了,昨天動土開始建館,可惜啊,請不到你來奠基。”
杜佑山:“……”
“如果快的話,過年前就可以開館,不知道那時你出沒出來~”
“……”
“對了,你出來打算做什麽?不久前我去看了看你兒子,哈哈哈!”魏南河嗓音洪亮地笑了幾聲:“牆上又多了張獎狀嘛,要不等你出來,我借你點錢開飯店?”
“……”
魏南河嗬嗬直樂,“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杜佑山說:“把我的東西還我。”
魏南河掏掏耳朵:“啥,哪個是你的?”
“你地下室有將近一半東西是我的……”杜佑山要哭要哭的模樣。
“哈~你放心,我會給你一起擱進我的私博裏。”
杜佑山一躍而起,咆哮:“把我的東西還我——你個不要臉的,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隻是借你存放!”
“借我?”魏南河裝無知:“我沒給你打借條啊。”
杜佑山抓狂:“人渣!無賴!那些是我的,還我還我還我!”
獄警:“89677!你想幹什麽?放老實一點!”
“行了行了,別激動,”魏南河玩弄完杜佑山,心情大好:“和你開玩笑的,我是多麽厚道的人嗬!該屬於你的就是你的,不會虧待你。”
“哦哦?會還我?”杜佑山豎起耳朵,心裏燃起熊熊火焰,兩眼放光:全部還我?那我倒手幾件,說不定可以東山再起!
“那可不行,”魏南河搖頭晃腦:“給你個副館長當當吧,發工資給你。”
杜佑山頹了,苦著臉:“我不要虛名,我要錢!我現在缺錢!”
魏南河挑起眉:“哦,那也行,我給你五萬買斷吧,以後咱倆互不相欠。”
杜佑山差點吐出一口血,狂怒得結巴了:“五,五萬?你有良心說哦!我給你那些,那些東西,當年都不止五億!現在就更別提了,你別以為我在裏麵就不知道這些年的古玩市場行情……你你你有臉說出五萬啊?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哦?良心?那是什麽?杜佑山,你最好搞清楚,辦私博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我花費多少精力求了多少人才搞出來的!你什麽都沒幹,白撈個副館長還敢跟我講條件?”魏南河得意地聳肩:“A:副館長,B:五萬,單選題。”
杜佑山垂死掙紮:“我不當副的,我貢獻了那麽多東西,憑什麽要在你下麵?”
魏南河意味深長地揚起嘴角:“我看你是誤會了,我也是副館長。”
杜佑山納了悶:“啊?那正館長是誰?”
“是我請來鎮館的楊會長啊。”
杜佑山瞠目結舌:“……”
魏南河添上一句:“請您這位玲瓏眼出山也是他的意思。”
探視區裏傳出杜佑山聲嘶力竭的咆哮:“我不幹!我寧死也不幹——我寧願在你下麵也不要在那個王八崽子下麵——”
獄警嗶嗶嗶嗶地吹著警哨:“89677!探視時間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話看起來很多,那分章看吧= =
我看到有人質疑為什麽為嶼要向武甲道歉,我說一下我的看法吧,文裏每一個人都有錯,柏為嶼也一樣,開車撞人是大錯,不聽解釋就動手是小錯,為什麽魏南河、段和、楊小空不會動手?柏為嶼有他們一半理智就不會鬧成打群架的局麵了,但是柏為嶼那麽淡定也不是柏為嶼了。當然,我不是說武甲沒有錯,有一個讀者的留言說的很對,武甲認不認錯是那武甲的事,與柏為嶼無關。
就像自家孩子和別家孩子打架了,你是說:“不管對方有沒有錯,你先想想自己有沒有錯。”還是一味偏袒:“我們有錯,雖然錯的不多。但對方不認錯,我們就沒有錯。”換你是家長,你是哪一類呢?
寫出一個角色就像教育小孩,也許有朋友覺得為嶼道歉讓人憋屈,但是很抱歉,在這方麵我確實瑪麗蘇了,我希望為嶼能認識到自己的錯,他現在能道歉已算幸運,要是撞死了人,找誰道歉去?任何理由都不是殺人的理由。
ps:瞧瞧小七瞧瞧段和瞧瞧為嶼再瞧瞧武甲,我覺得白左寒是這篇文裏最可憐的受,因為他家小攻一下小綿羊需要他安撫一下大灰狼讓他畏懼,非常難搞。-_-|||
完結章
十月初,越南的天氣沒那麽悶熱了,雨水連綿不絕。在曼穀求學的弄秧抽空去了一趟河內,他在街上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與車夫說法語說英語說泰語,說的口幹舌燥也無法交流,又搜腸刮肚地說了幾個蹩腳的漢語單詞,那個越南車夫竟然聽懂了!
幾番輾轉,總算找到了柏為嶼家,可是柏為嶼不在,據女傭說,一早總經理讓他去橡膠園的生產部,他抱著速寫本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已經派人去找他了。
柏為嶼家是紅頂白牆的傳統越南建築,內部樓層窄小低矮,窗戶開闊,弄秧站在窗邊往外看,看到院子外搭蓋起一層工作棚,棚子邊有一個十平米密閉性良好的陰幹房,幾幅半成品的漆畫架在棚內,一個老漆工正在製作漆板,看樣子柏為嶼已經有經濟能力雇幫手,不必再做瑣碎費時的工藝活了。在東南亞一帶,越南的漆畫氛圍算是非常濃厚的,各國的早期現代漆畫藝術家一度留學此地汲取漆藝經驗,材料也很豐富。
女傭給他泡了一杯茶,指手畫腳地向他示意:夫人在樓上的空調房裏,不方便離開,請他上樓坐一坐。
弄秧依言跟上去,在樓上的小廳裏看到柏為嶼的媽媽和柏泰然,他忙雙手合十行禮問好。柏媽媽不太懂泰國的禮儀,對泰語也一竅不通,隻得從善如流地仿著對方的言行問了個好,
柏泰然的兩腿被夾板牢牢地固定住,不能彎曲,這對於小孩子來說是非常難以忍受的,她剛哭過一場,眼睛濕漉漉的,盯著弄秧看了幾秒,然後認出了熟人,哇地一聲又哭開了:“弄秧——”
關於泰然的病情,柏為嶼在電話中談起過,弄秧也是愛莫能助,隻能抱起柏泰然拍拍打打地哄了哄。
弄秧和柏媽媽語言不通,雞同鴨講地談了十幾分鍾,柏為嶼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鍾和順與段殺,鍾和順一進門,罵聲就響徹全樓:“你真的是碩士畢業嗎?加減乘除都會算錯!”
柏為嶼賴皮兮兮地頂嘴:“哦呦,藝術生不學數學的咩~”
“你還有理了!你還有理了!”鍾和順拿手裏的一疊報表狠狠抽他幾下:“你連小學生都不如!小學生都不會算錯!”
柏為嶼抱頭躲避:“哦呦~我不念小學很久了咩~”
鍾和順追著他暴打:“你看看你這些日子,哪一件事能做好?我讓你去橡膠園巡查,你蹲那裏畫工人!我讓你每人發三百萬越盾,你發五百萬!我打死你!打死你!”
柏為嶼委屈地申辯:“你怎麽這麽小氣啊?多兩百萬也就多了七百多人民幣而已啦,再說你讓段殺劃撥出來的錢平均分到人頭上,每個人是分到了五百萬嘛……”
當下,不僅是鍾和順,段殺也驚詫道:“不可能,那筆錢我算了三遍,六號車間三十二個工人,錢是剛好的。”
一陣僵窒,柏為嶼陪著笑臉,悄悄挪向段殺,用胳膊肘捅他:“你告訴我是九號車間的呀。”
段殺倒吸一口冷氣:“六號!還寫在你手上……”
柏為嶼攤開手:“喏,6。”
段殺拗過他的手:“這樣看的!”
“嗷~手斷了手斷了~那這不能隻怪我啊……”
段殺憐憫地看著他,“你別又推卸給我,提醒你好幾遍了,你腦袋裏不知道在記些什麽。”
鍾和順沒有別的話說,隻剩一句話反複念叨:“我真是被你氣死了!被你氣死了!”
柏為嶼毫無感情地說:“哦,死一次給我看看咯。”
六號車間的工人接外單加班了一個月,聽說九號車間隻加班一個禮拜就拿到五百萬加班費,個個義憤填膺,集體到生產部去討說法,部長也發懵了:沒有收到總經理的文件給九號車間發加班費啊!
九號車間的人不肯吐出剛拿到的加班費,六號車間暴動了,鍾和順氣的死過去又活過來,飯也沒來得及吃,領上段殺回生產區去解決誤發加班費惹上的麻煩,對於那個兒子,他已經絕望了。
大伯和段殺在生產區忙的焦頭爛額,柏為嶼則心安理得地與泰國好友坐在飯桌前吃吃喝喝,談笑風生,聊聊泰國的風土人情,再問問弄秧的求學趣事,不時翻譯給媽媽聽,逗得柏媽媽抿嘴直樂,氣氛和樂融融
柏泰然不住地把手指鑽進夾板和皮膚之間抓撓,苦著臉在柏為嶼懷裏扭動。
弄秧問:“泰然這夾板什麽時候拿下來?”
柏為嶼算了算,說:“嗬,兩個月了,應該很快可以拆了。”
弄秧憂愁地握著泰然的小手,“我看她真是太受罪了。”
“這段時間還算好了,剛綁上去那段日子,她每晚每晚的嚎,我都不敢見她,怕一見她就忍不住拆下夾板。都是我媽和我……”柏為嶼頓了頓,在泰然鼻子上刮了一下:“和我朋友帶的,真要命!臭丫頭,瞪我幹什麽?一點苦都吃不了,急瘋了就像隻小狗,逮誰咬誰。”
柏泰然在柏為嶼的虎口上咬了一口,埋頭繼續認真抓癢。
弄秧定的是往返的機票,待到吃過晚飯,就要趕著回曼穀,臨走前,他將一所泰國藝術學校的邀請函交給柏為嶼,勸道:“這所學校的校長希望你能到他們學校去當作客老師,你考慮考慮。”
柏為嶼認真看了一遍邀請函,信上闡述了泰國藝術院校珍惜與中國藝術家交流的機會,表示尊重藝術家將自己的藝術理念和創作經驗分享給泰國的藝術愛好者與學習者,講學課程不多,每個禮拜隻有十多個課時,全加在一起差不多兩天,倒是十分自由。他算了一下,往返曼穀與河內需要五個小時,自己如果去泰國講學,每周往返一趟,學校給的錢墊路費都不夠。
他仔細把邀請函塞回信封裏,捏在手中,鄭重地點點頭:“我一定好好考慮,謝謝。”
“好的,希望能在曼穀與你再相聚。”弄秧說著,招來一輛人力坐了上去。
柏為嶼歪歪地站著,二流子狀晃著一條腿,笑道:“打算送你的畫做好了,隻差最後磨一層漆,不管我去不去曼穀講學,也會去你學校找你玩的,順便帶給你。”
弄秧綻開笑容:“謝謝,我很期待。”
“還有啊,”柏為嶼掏出那本小冊子:“我找英語翻譯高手翻譯了你的詩,其實你寫的挺好。”
弄秧一喜:“哦!”
“很肉麻。”
弄秧一窘:“哦?”
“可是我覺得正經翻譯過來還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柏為嶼沒心沒肺地抱著肚子爆笑。
弄秧無語:“哦……”
“你看,你這麽好的詩,在我這種沒文化的土鱉手上多糟蹋!我良心有愧啊。”柏為嶼將小冊子遞給他,然後握著他的右手用力搖撼幾下:“找一個懂你的人欣賞吧,我的大文豪!”
不知道對方是一語雙關,還是遲鈍得沒藥救,弄秧隻當這些話有另一番言外之意,他收回小冊子,失望地微笑著行了一個合十禮,“好的,曼穀再見。”
夜間,柏泰然又開始鬧,睡前是每天必定要折騰一次的,她翻過來也膈,翻過去也膈,越翻越煩躁,於是嚎啕著開始發脾氣,柏為嶼哄她,她就抓柏為嶼的臉皮,揪著爸爸的眉毛嘶聲哭喊:“臭爸爸!我不愛你了——”
柏為嶼心疼得直哆嗦,一咬牙,自己動手把夾板拆了。
這下柏泰然舒服了,腿上抹了厚厚一層痱子粉,很快進入夢鄉。
柏為嶼尋思著段殺回來會跟他較勁,與媽媽一合計,把夾板丟到了屋頂上。果不其然,段殺回來,一看柏泰然恢複自由了,就衝柏為嶼吹胡子瞪眼:“你這是第幾次了?”
“你一大老爺們,不要這麽斤斤計較吧?”柏為嶼掰手指算道:“再過一個禮拜就可以拆了,也不差這一個禮拜!”
段殺伸手:“夾板交出來。”
“燒掉了。”柏為嶼望天。
“明早去找醫生重新綁。”段殺沒給他商量的餘地。
柏為嶼嘰歪:“就差一個禮拜……”
“要我說幾遍才會懂?你這是害她,說不定她以後不能走路,就是差這次一個禮拜,下次一個禮拜!”
柏為嶼望天望得脖子都快扭斷了,嘴硬:“是是是,段Sir英明神武!”
段殺無奈,輕聲關了泰然的門,拉上柏為嶼回屋,“伯父說,明天出口部的會議你不要去了。”
“Yes, Sir!”
“他說反正你去也是睡覺。”
柏為嶼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那我明天去橡膠園繼續寫生。”
段殺把他推進臥室裏,反手關上門,“你真是笨蛋,什麽事一經你的手就糟糕!伯父還讓我轉告你,真不該生出你這混蛋。”
“謝謝誇獎!”柏為嶼猖狂地大笑三聲:“我是如此笨蛋又混蛋,你們還扒著我不肯滾蛋!誰是傻瓜蛋啊?”
段殺忍笑不語,攬過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柏為嶼大咧咧地環抱著對方,小聲說:“喂,我有一個去曼穀講學的機會。”
段殺想也沒想:“不許去。”
“一個禮拜隻呆兩天。鼻涕蟲,你別怎麽這麽霸道!”
“隻有兩天?”
“對啊,隻兩天,作客老師,不是全職的。”柏為嶼殷切地看著他:“錢沒多少,一個月買四趟往返機票都不夠,但這個工作能得到很多與曼穀藝術家交流的機會。”
段殺悶悶不樂的:“既然你這麽想去,我反對也沒用。”
柏為嶼賠笑:“嘿嘿,你把工作都辭了嫁到越南來粘著我,老公我總要對你負責嘛,你如果強烈反對,我就不去了。”
“那我強烈反對。”
“反對無效!”柏為嶼出爾反爾。
“你前一秒還說對我負責,怎麽說話跟放屁似的?”
柏為嶼模擬放屁聲:“噗——”
段殺再一次確認:“一個禮拜隻有兩天?兩天兩夜?四十八小時?”
“咳!”柏為嶼賊眉鼠眼地偷看他的臉色:“兩天三夜吧,也許有時候還會加課,但肯定不會很頻繁。”
段殺憂傷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忍痛道:“去吧,隻要你高興。”
柏為嶼扭動著,羞澀地靦腆地扭捏地在段殺的臉上印下一串吻,嗲聲說:“段大哥~你真好,咪啾咪啾!”
段殺走進臥室連帶的洗手間裏,拿過牙杯,順口問:“那本情書還給別人沒有?”
洗臉台前的空間十分狹窄,柏為嶼擠到段殺身邊,也拿過牙杯開始刷牙,賤兮兮地聳肩:“不還不行啊?要你管!”
段殺氣定神閑地擱下牙杯,使出一招小擒拿手將他摁在洗臉台上:“到底還了沒有?”
“就不還,氣死你個醋壇子!呸呸呸!”柏為嶼扭過臉噴他一臉牙膏沫。
“你這二百五……”段殺躲避不及,哭笑不得地撈過毛巾囫圇一抹臉,又一抹柏為嶼的嘴巴,隨即扛起他丟回床上,命令:“不許去曼穀講學了!”
柏為嶼一踹他,齜牙:“你才答應的!”
段殺順勢扳住他的腿扣在腰邊,居高臨下地扯下他的褲子,調侃道:“我在家替你打理公司帶孩子,你出去風流?哪能讓你這麽得意?”
“咩哈哈~”柏為嶼伸出一根手指,忍笑挑起段殺的下巴:“小妖精~為夫如此國色天香,有幾個豔遇很正常,你的心胸要放寬廣……”
“……”
“老婆,別這麽凶咩,讓為夫教你什麽叫~做~愛~摸這裏摸這裏……”
“……”
“我天馬流星靠!姓段的,你他娘的想捅死我啊?把你小雞雞切絲先醃後烤——哎呦……”
十月底時,柏為嶼送給弄秧的畫做好了,段殺充當木匠工幫忙做了個畫框裝裱起來。柏為嶼到屋裏拿冰鎮汽水,順便給楊小空打電話:“阿咩,我要去曼穀講學了,唉,我都是給小學生講課,給大學生講課完全沒經驗嘛,你來看看,給我提點意見。”
楊小空正在嚐試做卷泥片雕塑,兩手都是泥,隻能隨手把手機放地上,打開揚聲器:“我沒有空呢,白教授開了個關於陶瓷雕塑的課題,我最近陪他做調研。”
“就兩天,”柏為嶼掰手指:“周四、周五!”
白左寒兩手在工作服上擦了擦,假裝無所謂地踱了過來。
“不行,”楊小空大傷腦筋:“周五調研一期報告就要上交了,我走了白教授一個人趕不及。”
“他遍地都是助手,可我隻有你一個師弟啊!你竟然重色輕友!”
楊小空轉移話題:“你有空回母校開幾個講座吧,期末我給你安排……”
“哦呦~我才走多久你就想我啦~”
“喂……”
“別等期末了,你來曼穀和我約會吧。”
“喂!”
“喂什麽喂啊!別管白蓮花啦,快來陪師兄,沒有我的日子你一定好寂寞好寂寞~”
“喂喂!”
柏為嶼豪氣幹雲:“你不是說白蓮花在你手上玩不出什麽花樣嗎?怕他什麽啊……”
“喂喂喂!”
白左寒一腳踩在手機上,陰森森地看著楊小空,腳下碾了碾又跺了跺,什麽解釋也不聽,狂怒而走。
楊小空無奈:哎呦喂我的柏師兄!你的賤嘴能收斂收斂嗎啊?
柏為嶼納悶地撓撓頭:“咦,怎麽突然關機了?”
屋外的工作棚裏,段殺做好了畫框,把一捆繩子交給泰然:“來,你來學著捆。”
泰然把繩子繞來繞去,很好奇:“哦?”
“走過來,先打個結,從這裏開始。”段殺命令。
柏泰然搖搖晃晃地走到畫框一邊,坐下來擺弄著繩子,“打蝴蝶結?”
“蝴蝶結能結實嗎?”
柏泰然認真想一想:“不能。”
“那你自己琢磨著打什麽結吧。”
“哦。”
屋裏傳來柏為嶼的哀嚎:“啊啊,媽,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柏泰然豎起耳朵:“爸爸又幹壞事被奶奶揍了!”
段殺停下手裏的活,正要進屋去勸架,柏為嶼夾著尾巴跑了出來,把汽水和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沒好氣:“你明天要回國?”
段殺幸災樂禍地一瞥他通紅的耳朵,“嗯,伯父叫我去和一個小公司簽合同。”
柏為嶼一努嘴:“順路的……把那盒白虎活絡膏帶給武甲。”
“嗯?”段殺一愣。
“我和我媽說,我以前開車撞人,”柏為嶼心有餘悸地捂著耳朵,“耳朵都快被她拽掉了,我跟她解釋她也不聽,隻說不管什麽理由都不準幹這麽喪盡天良的事……”
段殺十分讚同嶽母大人的觀點,“伯母比你懂道理……”
柏為嶼氣鼓鼓的奪過他手裏的錘子,粗暴地錘了幾下畫框,“還不是你這王八蛋害的!”
段殺手裏閑下了,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揉揉柏為嶼被拽紅的耳朵,悶笑了一聲:“他的手前幾年就恢複了,不需要什麽活絡膏,不過既然你要我聯係他,我就替你轉交禮物。”
柏為嶼糾正:“禮物不是我給的,是我媽給的。”
段殺彎腰在他的發鬢上吻了一下,“我交給段和,讓段和給他吧。我快去快回,到曼穀去接你。”
“幹嘛要你接?我又不是小學生!你這鼻涕蟲!”
在一邊的泰然嚷:“伯伯,我打好結了,很結實哦!”
“拿過來我看看。”
“你過來!”
段殺一臉嚴肅:“你過來。”
柏泰然看向爸爸。
柏為嶼看看她,又看看段殺,說:“聽伯伯的,走過來。”
柏泰然嘴一嘟,吃力站起來走向他們,努力舉起繩子:“你看,我打了五個蝴蝶結,一定很結實!”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
既然寫完了,就不熬到明天發了我是藏不住文滴啊~
為嶼不可能和小七小空他們永遠在一起,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連父母都不一定能一生相守,更何況朋友?很多藝術家定居在國外,這不影響他們以華裔身份獲獎嘛。哪條路更適合他發展,他就應該走哪條路,但是為嶼一向是沒有主見的人(他的性格就這樣,狗改不了吃屎的),沒有柏泰然,他會猶猶豫豫留戀段殺,有了泰然,他就會稍微全麵地考慮問題。這一回他的朋友們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難過,因為他這一回有了一些小名氣,是趾高氣昂的去走更合適他的路。
任何事都是付出與回報成正比,不是柏為嶼為兄弟付出,兄弟怎麽會肝膽相照?他在泰國閉門發奮五年,泰國的民族風情和藝術風格比西方畫更適合融於漆畫,而且還交了一些新朋友;回來後楊小空為他開辟一片新天地;有一個無條件熱愛他的女兒;因為一個孩子,解開與大伯和母親多年的芥蒂;撿了一隻忠犬——段殺願意犧牲工作跟著去,他們就繼續,段殺不願,那他們就到此結束,別糾結愛的有多深,付出多少確實是表達愛最直接的方式。這就是個童話,我把最好的都給為嶼了,偏心眼的很。從四年後一開始,有幾個讀者很生氣的罵我爛尾,其實我不承認我爛尾,因為從“黃金流年”開始的情節就是我構思好的大綱,那一場“柏楊合展”有人說狗血,我覺得文裏的許多感情戲狗血的很,我的惡趣味就是不破不立,對舊情徹底幻滅,徹底悔過,最後一心一意,孤注一擲,也不要在心裏留一束小苗,將來時常留戀一個不相幹的人(羊白同理)。但那場合展卻合情合理,他們現在的生活在我看來是最完滿的了。
現在柏為嶼唯一的煩惱就是柏泰然的疾病,小孩討人厭不是小孩的錯,是柏為嶼造成的,他和小孩都需要改正。正如楊小空說的:“別歎氣,煩惱的事,都會過去的。”
這篇文我在寫禍害時就在偷偷構思,那時沒有把握寫,於是一直拖著,算起來構思了一年多寫了一年,頭尾有兩年多,所有閑暇時間都用來寫文,對文裏的人物感情匪淺,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再寫長篇了,再寫新文的話類型不一定,我這人比較任性,寫什麽文完全是依照自己的口味來的,但是走什麽路線會提早告訴大家,就像下部堅持分出來標了個正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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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既然寫完了,就不熬到明天發了,我是藏不住文滴啊。
為嶼不可能和小七小空他們永遠在一起,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連父母都不一定能一生相守,何況是朋友?很多藝術家定居在國外,這不影響他們以華裔身份獲獎嘛。哪條路更適合他發展,他就應該走哪條路,但是為嶼一向是沒有主見的人(他的性格就這樣,狗改不了吃屎的),沒有柏泰然,他會更猶猶豫豫留戀段殺,有了泰然,他就會稍微全麵地考慮問題。這一回他的朋友們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難過,因為他這一回有了一些小名氣,是趾高氣昂的去走更合適他的路。
任何 事都是付出與回報成正比,不是柏為嶼為兄弟付出,兄弟怎麽會肝膽相照?他在泰國閉門發奮五年,泰國的民族風情和藝術風格比西方畫更適合融於漆畫,而且還交了一些新朋友;回來後楊小空為他開辟一片新天地‘有一個無條件愛他的女兒;因為一個孩子,解開與大伯和母親多年的芥蒂;撿了一隻忠犬--段殺願意犧牲工作跟著去,他們就繼續,段殺不願,那他們就到此結束,別糾結愛的有多深,付出多少確實是表達愛最直接的方式。這就是童話,我把最好的都給為嶼了,偏心眼的很。從四年後一開始,有幾個讀者很生氣的罵我爛尾,其實我不承認我爛尾,因為從“黃金流年”開始的情節就是我構思好的大綱,那一場“柏楊合展”有人說狗血,我覺得紋理的許多感情戲狗血的很,我的惡趣味就是不破不立,對舊情徹底幻滅,徹底悔過,最後一心一意,孤注一擲,也不要在心裏留一束小苗,獎勵時常留戀一個不相幹的人(羊白同理)。但那場合展卻合情合理,他們現在的生活在我看來是最圓滿的了。
現在為嶼唯一的煩惱就是柏泰然的疾病,小孩討人厭不是小孩的錯,是柏為嶼 造成的,他和小孩都需要改正。正如楊小空說的:“別歎氣,煩惱的事,都會過去的。”
這篇文我在寫禍害時就在偷偷構思,那時沒有把握寫,於是一直拖著,算起來構思了一年多寫了一年,頭尾有兩年多,所有閑暇時間都用來寫文,對文裏的人物感情匪淺,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再寫長篇了,再寫新文的話類型不一定,我這個人比較任性,寫什麽文完全是依照自己的口味來的,但是走什麽路線會提早告訴大家,就
像下部堅持分出來標了個正劇。
番外
邱正夏到了念書年齡,毫無例外地被段和丟進小學去念書,邱行長忙於工作,樂正六忙於生意,樂正懸那斷腿的老頭兒也沒能力帶那麽一個混世魔王,請來的保姆一個個被小正夏折騰得神經衰弱,跑都來不及,於是邱正夏今天在七叔家過,明天在幹爹家過,吃百家飯長大。
由於小學離軍區大院很近,楊小空就常接正夏回家吃午飯。雖然白教授的年紀能做爸爸了,但在正夏眼裏,他是最完美的存在:比爸爸英俊、比媽媽溫柔、比魏叔叔優雅、比七舅成熟、比幹爹穩重、比和哥哥高貴、比羊叔叔純潔——白教授渾身都散發著禁欲聖潔的光芒,連罵“他媽的”都如念佛經,在小正夏的心裏簡直是白蓮花的代名詞。
為了向白教授示好,正夏如果逮住什麽喜歡的東西,都會忍痛割愛送給白教授。比如昨天白教授午休時,他一個人在大院裏玩兒,挖到一隻小蜈蚣,便悄悄擱在了白教授的枕頭邊。
白左寒快瘋了,他最怕那些玩意兒了!要是自己的兒子,他非往死裏揍一頓,可那是別人的兒子,他不敢揍,隻能保持著微笑問:“正夏啊,你昨天是不是把蜈蚣放在叔叔的枕頭上啊?”
楊小空吃驚地看向正夏:“正夏,是你嗎?”
本著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正夏害羞地撓撓頭,“不是我呀。”
白左寒保持著笑容:“小朋友可不能撒謊哦,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正夏以為自己的禮物受到了接納,便捂臉羞澀地低下頭,囁嚅著承認:“是我呢~”別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楊小空忙用胳膊肘頂頂白左寒,小幅搖搖頭,用眼神示意:算了,男孩子都是頑皮的,隻是個小惡作劇,別太計較了。
白左寒以為小屁孩哭了,忙將好吃的菜全撥進他碗裏,“好了好了,我知道是你就行了,吃菜,吃菜,那小蜈蚣還真是讓我挺驚喜的,正夏,下次可千萬別再幹這種事了啊,好不?嗬嗬……”
驚喜=喜歡=肯定=還想要。
幹爹說大人明明想要什麽,卻偏說不要,那是很別扭的!
第二天,正夏在樹幹上摳出了一隻毛蟲蛹,他歡欣鼓舞地跑回白左寒家,開起煤氣灶烤烤熟,咬了一小半,嚼了嚼,味道好極了!於是他流著口水把剩下的放進了白左寒每天都要喝的蜜桃汁裏。
此舉成功讓白左寒反胃了一個禮拜,從今以後戒了蜜桃汁。
楊小空傷透了腦筋,白左寒每晚對著他吹枕邊風,悲悲戚戚地哭訴:“真是太可怕了,他就這麽討厭我嗎?我對他這麽好,還給他買新衣服和網球拍,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楊小空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他們家的孩子都有這種怪癖,我保證他不是討厭你。”
“你保證頂鳥用啊?天曉得他下次還會把什麽蟲子放進吃的東西裏,不是你吃到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那東西外殼脆脆的裏麵爛爛的,我咬了幾下才覺出不對勁……”
楊小空吻了吻他的麵頰:“行行行,別再提了,要不我去和夏威說,讓他中午來接正夏,別放我們這吃飯。”
白左寒歎了聲,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說:“那多不好,他們家離小學太遠了,孩子在路上來來去去的多累呢,其實正夏挺逗樂。”
楊小空撐起半身俯視著他,笑道:“可你討厭他啊。”
白左寒來氣了:“我不討厭他,他討厭我!我就這麽招孩子嫌嗎?他到底討厭我什麽呢?”
“或許是討厭你假正經吧。”
白左寒炸毛:“我對小孩子哪有假正經?”
楊小空忙順毛安撫:“好好好,別生氣……”
白左寒氣餒地嘀咕:“這死孩子,才幾歲呢,就學會表裏不一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偷偷摸摸的幹欺負我的事,我小時候再討厭我家的勤務兵,也沒這麽欺負人啊!”
楊小空忍笑:“我去向段和打小報告還不行嗎?叫他好好教訓教訓正夏,你別生氣了。”
白左寒單手攀住了他的肩,鼻尖蹭著他的頸窩,哀而不傷地歎了聲:“我不生氣,是太傷心了……”
“沒什麽好傷心的,那是別人家的孩子,他喜不喜歡你都無所謂。”楊小空摸摸他的後背,暖語道:“以後我們也養一個,一定乖乖的。”
同樣傷心的人還有正夏,他被段和臭罵了一頓,罰寫一千遍“我再也不吃蟲子了。”其中九百遍是幹爹寫的,他自己隻寫一百遍。
幹爹賺錢沒有和哥哥多,所以沒有地位,這點正夏是知道的。
段和在他們倆旁邊暴跳如雷地走來走去,“寫!寫一千遍沒有用就寫一萬遍!我說過多少遍了?你喜歡,別人不喜歡!好說歹說擺事實講道理都沒有用,就別怪我采取鐵腕政策!”
邱正夏罰寫完,老氣橫秋地歎氣道:“和哥哥,我寫完一百遍了。”
“哦?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七十八七十九九十……九十九一百!”
“好了,”段和把他托起來,用熱毛巾給他擦擦手擦擦臉,“穿外套,出門吃飯。”
又是一年寒假,春節將近,段殺回杭州過年,路過此地便順便住一晚,叫弟弟去酒店吃飯。
“聽說黑妞會走路呐,那我們明天去逛馬路吧?”邱正夏穿著棉襪問。
“少來!”段和幫他把領子立起來,扣緊扣子,“她不費勁的走走路還湊合,哪有力氣和你瘋玩?”
邱正夏很失望:“唉!好看不好用的,討老婆不能討這種。”
“嘖!”段和一勒他的領口:“說什麽呢?誰教你的?”
“咳咳……”邱正夏伸手指向夏威。
夏威眨巴無辜的眼睛:“和哥哥,九百遍寫完了。”
“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八九十九兩百兩百零一……”
段和糾正:“一百。”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兩百九十八兩百九十九五百……”
“三百。”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三百七十九三百九十……”
“三百八十。”
夏威掀桌,含淚怒指邱正夏:“為什麽他算錯你都沒指出來?”
“他小學生不會算數,你也不會算數嗎?”
“這是什麽邏輯啊!”夏威悲慘地扭咬小手絹:“可是我寫不完了,馬上就要出門吃飯了。”
“我們出我們的門,關你什麽事?”段和不屑道:“我哥沒有請你。”
“可是人家有很久很久沒有見為嶼了……”夏威默默垂淚。
“為嶼沒來。”
“啊?為嘛?”
“不知道,他們吵架了吧。”段和拉上邱正夏,臨走前叮囑道:“乖乖抄滿九百遍,我會帶剩菜回來喂你的。”
柏泰然長高了一些,臉蛋也圓潤起來了,她綁過四次夾板,前兩次鬧得死去活來,後來也漸漸適應了,可喜的是她的骨頭非常柔軟,持之以恒的治療使她的腿骨稍有矯正,如今短暫的站立和行走已經不成問題,但還完全沒有能力跑跳。
段和到天元酒店時,段殺已經在西餐廳落座了,正帶柏泰然在冰櫃前點小甜品。
邱正夏眼尖,遠遠地就嗓門洪亮地嚷了聲。柏泰然俏生生地站在段殺身邊,扭頭看到他,抿嘴直樂:“正夏!段二伯!”
段和走過去抱起她,高高舉起,“哈,真的長胖了啊!”
正夏仰頭舉手:“和哥哥我也要抱。”
段和沒理他,自顧自誇讚柏泰然:“胖一點好看。”
“和哥哥,抱,抱!”正夏眼淚汪汪:“你很久沒有抱我了。”
段和冷眼:“你長得太快了,我抱不動。”
邱正夏奶聲奶氣地說:“你騙人。”
段和無視他,坐到座位上,將泰然擱到自己腿上,“你爸爸怎麽沒有來?”
“伯伯和他吵架了。”
“為什麽?”
“家醜不能外揚啊。”柏泰然攤手。
段和樂了:“小妞,還挺會用詞兒。”
段殺也露出來笑意:“她在語言方麵挺有天賦,越南語說的比誰都順溜,柏為嶼想讓她跳級,給我擋下來了,她行動不方便,跳級還得再適應年紀大的新同學,難免會受欺負。”
“沒關係,”段和拍拍泰然的小手:“泰然這麽聰明,學習紮實些也沒有壞處。”
邱正夏爬到段和另一邊大腿上,扭曲地坐著,心裏記住了:家醜不能外揚是好詞,說了會被誇聰明。
“正夏,下去。”段和額上冒青筋。
“不。”正夏勾住他的脖子:“和哥哥有泰然就不憐惜我這朵嬌花了。”
“哦喲,你這個鼻涕蟲真纏人!”柏泰然抓一把正夏的臉,“下去啦!”
邱正夏:“呀,呀滅跌……”
“泰然,坐這兒來。”段殺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別坐大人身上,你不小了。”
泰然乖乖地應了聲,挪過來和段殺一起點餐。
段殺叫來服務員:“來一份兒童套餐。”
服務員問:“配通心粉還是土豆泥?”
“土豆泥。”
“香草醬還是黑胡椒醬?”
“香草醬。”
“全麥麵包片還是棗泥麵包片?”
“棗泥。”
“蘑菇湯還是玉米湯?”
“蘑菇湯。”
柏泰然插嘴:“我要喝玉米湯!”
段殺改口:“那玉米湯吧。”
服務員又問:“青瓜汁還是哈密瓜汁?”
柏泰然搶著說:“哈密瓜汁!”
“不行,天太涼。”段殺說:“都不要,換份溫牛奶。”
段殺囉囉嗦嗦地點完柏泰然的,簡潔地點了一份自己的,將菜單轉給段和,段和照著說:“來一份兒童套餐。”
服務員:“配通心粉還是土豆泥?”
邱正夏趴在桌上看著菜單:“一套兩百八?誰付錢呢?”
段殺一愣,摸摸他的小腦袋:“我付。”
邱正夏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美女~”
服務員憋笑:“唉。”
“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都要。”
“好的。”
段和大窘:“你吃那麽多幹什麽?餓死鬼投胎啊你?我沒帶你吃過牛排嗎?你這是什麽窮酸相?”
“你隻帶我吃過二十八塊錢的牛排……”
“你!”
段殺忍俊不禁:“段和,行了,點吧。”
段和悲憤地瞪著自家的娃:你好討厭哦!
這一、兩年段殺幫著鍾和順打點生意,逐步掌管公司的管理層,上半年鍾和順過於忙碌病了一場,便再一次動了退休的念頭,大刀闊斧地把公司百分三十的股權轉給柏為嶼,實則是轉給段殺,因為柏為嶼實在是扶不起的阿鬥,雖然名義上是大股東,但他的股份管理權仍舊在段殺手上,他一度連買一桶生漆都得向段殺要錢。
段殺老大不小了還沒談對象,段家的長輩都知道他和柏為嶼這幾年的膩歪事,皆默認了,今年段家的老爺子過百歲大壽,段殺無論如何得把柏為嶼揪回去祝壽,柏媽媽給老爺子準備了壽禮,催他們早些去陪陪老人。兩個人半個月前就準備動身了,哪想柏為嶼突然拿了一個東南亞的大獎,此獎非同小可,他的應酬越發多了,到新加坡領完獎後就奔曼穀講學,接著又應邀去吉隆坡和堪培拉開講座,然後又馬不停蹄飛往東京,人還沒回來,國內某美院的邀請函又寄到家。這下他得瑟了,跟屁股上插了三根孔雀毛的公雞似的,不管別人跟他商量什麽事,他都用鼻孔看人,說:“我很忙啊,你求我唄。”
大藝術家背後的男人忍無可忍,趁柏為嶼還在東京逗留之際,拐了柏泰然先回國了。
菜陸續上齊了,柏泰然舉起勺子舀了一點正夏的蘑菇湯嚐了嚐:“哦,蘑菇湯也很好喝。”
段和忙把蘑菇湯端給她:“那你喝,正夏還有果汁呢。”
段殺把湯碗推了回去,“柏泰然,那是正夏的,你吃你自己的。”
柏泰然一點頭:“哦!”
“噎住了噎住了~”正夏把蘑菇湯攏回來:“我的小蘑菇哦,你又肥來咯~”
段和悻然:“正夏讓她一點沒關係啦……”
段殺勸道:“不需要,她去上小學沒少被人欺負,這副嬌滴滴的模樣誰都不買賬,在家有人讓,出去誰都不會讓她。幸好她還小,容易改,你們別再慣著她了。”
“男孩讓女孩天經地義麽……”段和怒瞪:“邱正夏,你是不是男子漢?”
正夏連喝兩大口蘑菇湯,“和哥哥,人家也是肉女子呀~”
“是弱女子好吧……”段和抹汗,轉念一想:我幹嘛糾正他的發音?於是暴躁拍桌:“你又學不三不四的話!”
兩大兩小正吃著牛排,段殺的手機響了,一接通,電話那頭傳來柏為嶼的咆哮:“你有種!把我女兒還我——”
柏泰然也聽到了爸爸的喊聲,湊到段殺的手機邊偷聽。
段殺無比冷靜:“你什麽時候來?”
“馬上登機!四個小時後到,弄死你丫的!”
段殺唇邊溢出了笑意,報出自己住的房間號,調侃道:“要不要聽人質說話?”
柏泰然馬上脆生生地笑道:“爸爸,你都沒時間陪我了,我不要你了哦。”
柏為嶼的語調一下子回轉三百八十度:“寶貝,爸爸很快到,很快很快!”
段殺對泰然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接著對柏為嶼說:“與人質通話機會已耗盡。”
柏為嶼梗著脖子痛罵:“姓段的,我天馬流星靠——”
吃完飯,段殺招來服務員買單,邱正夏把吃剩的東西打包,連片菜葉子也不剩下,段和埋怨道:“麵包片帶走就行,抹茶蛋糕不要了,藍莓布丁你自己吃掉吧……”
正夏一本正經地說:“幹爹還沒有喂呢。”
段和哭笑不得,又不好打擊孩子的孝心,隻好搭把手一起收拾收拾。
柏泰然深有感觸,捧著自己的草莓布丁說:“我也給爸爸留個小點心。”
離開西餐廳,段殺陪弟弟到地下停車場取車,酒店太大,繞來繞去得走挺長一段距離,還沒有到停車場,柏泰然就走不動了,坐在花壇邊直喘氣。
段殺問:“還能走嗎?”
柏泰然休息了一會兒,“不知道呀,再走走看。”
段殺很習慣地把她背起來,“算了,今天走了不少路,應該很累了吧?”
柏泰然晃蕩著兩條腿,說:“還好。”
正夏也向段和張開手,水靈靈的眼睛盯著他:“和哥哥。”
段和凶巴巴的:“自己走!”
正夏扒著段和的後背,墊腳尖從停車場下坡的地方一路跟到車子邊,嘴裏念叨著:“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和哥哥……”
段殺無語旁觀那一幕,對自己那招上一個神漢又招上一個多動症兒童的弟弟深表同情。
段和打開車門,先把討厭的鼻涕蟲塞進車裏,用安全帶捆牢,這才有條不紊地發動車,開到段殺身邊:“泰然,我們走了,拜拜。”
柏泰然乖巧地揮揮手:“拜拜。”
段和扭頭問正夏:“向段伯伯和泰然說再見呀。”
正夏手舞足蹈唱歌:“瓦它西呦塞呦拉拉~”
段和用眼刀戳了正夏幾下,回頭保持微笑對段殺說:“我還有幾個講座要開,大年二十七才能回,你明兒先回家去哄哄爺爺奶奶。”
段殺點一下頭:“你買新車了?以前那輛呢?”
“嗬嗬,報廢了。”
正夏說:“家醜不可外揚啊。”
段殺:“……”
段和慌忙解釋:“哥,你別聽他亂說,那輛車被夏威拆解重裝成機器人了嗬嗬,那小子就是手賤……”
段殺順口問:“你工作還順利吧?”
正夏說:“家醜不可外揚啊。”
段殺:“……”
“說什麽呢你?”段和喝止正夏,轉而窘迫道:“哥,你別聽他亂說,我明年就可以評正教授了,工資會漲不少。”
“夏威的工作呢?”
正夏說:“家醜不可外揚啊。”
段殺:“……”
“喂!”段和捂住正夏的嘴:“哥,你別聽他亂說,夏威混了個副科員,待遇馬馬虎虎啦,我們就是還房貸而已,嗬嗬,再加個車子按揭,也沒其它的了,你別擔心……”
段殺了然狀:“我知道了。”
“哥,你聽我說,我不是那意思……”段和窘的臉都紅了。
“我就你一個弟弟,你有困難別不和我說。”段殺一本正經,“等我有空給你轉點錢。”
段和哭喪著臉:“我沒那意思啊……”
“好了好了,跟我見外什麽?”段殺拍拍車門:“回去吧,開車小心。”
段和淚目怒瞪邱正夏:你好討厭哦!
邱正夏扁扁嘴,沮喪地抓耳撓腮,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泰然說這句話和哥哥很高興,我說這句話和哥哥很不高興呢?
段和將車開出一截子路,從倒車鏡裏看著段殺越來越小的身影,忽然很感慨:他小時候最怕哥哥,也最崇拜哥哥,他的哥哥從小到大都嚴肅冷峻、說一不二,別看柏為嶼一副沒大腦的樣子,還真是他娘的有手段,把他那鋼鐵戰士一般的哥哥活生生地給折騰成了繞指柔,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段殺回到酒店,竟然在門口遇上杜家兄弟。男孩十三、四歲正是發育的時候,隻一年多時間,那一對小兄弟就長高不少,段殺起先沒認出來,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正要進電梯,就聽杜寅喊了聲:“段叔叔!”
段殺驚喜地一愣,疑道:“嗬,你們?”
杜寅跑了過來:“段叔叔,我是杜寅!”
杜卯兩手插在口袋裏,流裏流氣地跟了過來,笑容滿麵的也喚道:“段叔叔。”
段殺笑道:“好久沒見到你們,都認不出了。”
杜卯和杜寅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難以辨清,長大後倒能看出明顯的不同:杜卯眉梢上挑,身板壯實一些,走路姿勢吊兒郎當;杜寅則相反,一副書生氣,規規矩矩的,一看就是個好孩子。
泰然下巴支在段殺的肩上,怯生地揪了揪發尾。段殺輕捏她的胳膊:“泰然,是杜卯和杜寅,還記得嗎?你在他們家吃了糖拌番茄。”
泰然有些靦腆:“杜寅哥哥,杜卯哥哥。”
那年抱走泰然回家玩兒可不是什麽好回憶,害了一夥大人打群架,杜卯尷尬的撓撓頭,傻笑。杜寅轉移話題:“聽武叔叔說你去越南了,怎麽回來啦?”
“回來過年。”段殺問:“你們怎麽在這?”
杜卯往上一指:“洪叔叔請客,我爸帶我們來蹭飯,他們還在上麵聊天呢,我們出來閑逛。”
“你們武叔叔呢?”
“他今天值班,”杜寅很驕傲地說:“我叔叔是保安隊隊長了哦。”
杜卯用胳膊肘捅他:“又不是大官,幹嘛到處說?”
“他管三十多個人呢,怎麽不是大官?”杜寅一臉無知。
段殺失笑:“挺好的,對了,你們爸爸好嗎?”
“他一點都不好,”杜寅愁眉苦臉地抱怨道:“去年一出獄就被拉去當什麽副館長,那個破館瞧著紅火,其實盡賠錢,害我爸隻能到處拉讚助,上個月才拉動三家旅遊公司將私博列為旅遊點,喏,今天又來找洪叔叔要錢……”
杜卯吐槽:“開什麽私博啦?不如開飯店劃算,我和杜寅放假在電影院旁邊賣泡椒雞爪都賺得比我爸多。”
段殺笑而不言,這些情況楊小空和柏為嶼提過,於是他也略知一二:蓋展館的貸款以及利息、電費員工費等暫且不說,光那些安保設施的維修消耗都是一筆巨款,門票能維持收支平衡就很了不起了,更別提增加藏品的額外開支,故而隻能依靠各方讚助,其中最大筆的補貼金額是楊小空與博物院一起出麵向政府要的。前兩個月柏為嶼捐了一筆賣畫賺的錢,又纏著他捐款,他隻好從公司裏撥了兩百萬,滿以為可以維持私博運行半年一年不成問題,不料杜佑山拿了錢就顛兒顛兒收購來一組鼻煙壺,兩百萬轉眼沒影了。
“不過爸爸出來,我們家日子好過了一些,”杜寅笑眯眯地拽著段殺的衣擺:“段叔叔,你會呆多久?我們家現在有錢請你吃飯了哦。”
杜卯猛點頭:“對對!不用總要你請了。”
泰然插嘴:“會請我和爸爸嗎?”
杜卯口無遮攔:“你爸爸不打我叔叔的話,那就一起請!”
泰然覺得自己理虧,便嘟了嘟嘴藏到段殺背後去。段殺尷尬地幹咳一聲,“我明早就要走,恐怕來不及了。”說著,他騰出手來摸摸杜卯的腦袋,又摸摸杜寅的腦袋:“下次吧,替我向你們叔叔問好。”
晚上柏為嶼趕到酒店找到段殺住的房間,隻拍了兩下門,還沒來得及開口大罵,段殺就打開門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了進去:“別吵,泰然睡了。”
他們的小寶貝認床,在陌生地方睡著可不容易,柏為嶼立即縮了縮脖子,躡手躡腳地挪到床前一看,口語:今天按摩沒有?
段殺點頭。
隨著年齡增長,柏泰然近來體質好了不少,有半年多沒有犯哮喘了,隻需在飲食方麵注意些,多多鍛煉,小兒哮喘應該會不治而愈。柏為嶼輕輕在小妞的腦門上親了一下,然後放下行李,一溜煙跑進洗手間——在飛機上喝多了免費果汁,尿急。
段殺跟了進去,合上洗手間的門,“怎麽?忙完了?”
“你還有臉問!敢偷我女兒?活膩了!”柏為嶼嘩啦啦放水。
段殺從背後抱著他,“我們都結婚了,那是我們的女兒。”
柏為嶼爭風吃醋,沒好氣:“我呸,她是老子撿的,老子帶大的,你這個半途殺出來便宜爹!”
段殺抱得更緊些,親了親他的臉側,“一個多禮拜沒見到你了。”
柏為嶼嘿嘿地笑:“我尿尿呐,你粘什麽粘?鼻涕蟲!”
“曼穀講學的合約到期我們不續了。”段殺的口氣很委屈,“你現在應酬太多了,這麽一忙,幾乎都沒時間呆家裏。”
“求我啊。”柏為嶼尿完爽快地抖了抖。
段殺麵無表情:“不求你,我要離間你和泰然,讓她以後不和你好了。”
“朕從了你還不行嗎?”柏為嶼氣急敗壞:“你這個禍水!”
段殺悶笑了一聲,扭過他的臉,輕咬住他嘴唇。
柏為嶼嘟囔:“穀子黑咯次嘔!(褲子還沒穿好!)”
段殺一手樓緊他,另一手撥開淋浴開關,在潺潺的水聲中曖昧地低語道:“別穿了,脫了吧。”
過年期間是最需要花錢的,杜家兄弟倆原本興高采烈地糾纏武叔叔要些壓歲錢零花零花,可哪想武甲一看存折,家庭戰爭就爆發了——杜佑山把武甲省吃儉用攢了一年的一萬五花得一毛不剩。
古董收藏是個燒錢的愛好,窮人玩不起,杜佑山戒煙戒酒戒賭博,就是戒不了收藏癖,私博名義上是他和魏南河的,其實一毛錢沒賺,那些藏品六、七成是文物,每一件進入私博都得上報博物院,嚴格監控保護,隻進不出,他每月隻能從楊會長手上領取補貼一千五,收入比武甲還少。
武甲拿出一個計算器,劈裏啪啦地摁,“前隊長的女兒結婚得包五百紅包,年後交一個季度房租四千,水電煤氣三百,四口一個月夥食最少八百,加起來是五千六。再來算你兒子的開銷:他們都長高了,內衣褲毛衣羽絨服褲子鞋最少最少五百,新開學書簿費八百八,公交卡五十,新校服一百二,補課費三百,學校裏的中餐費一個月三百,一共是兩千一,全部乘以二是四千三,總之這些必須花的錢是九千九……”算完,計算器一拍,寒著臉道:“去借一萬回來,否則就給我滾,別回來了。”
杜佑山被武甲的凜冽眼神紮得屁滾尿流,灰溜溜跑出去借錢。魏南河那裏去不得,他們總是因為收購或管理之類的問題吵得死去活來,他寧死不去向死對頭示弱!
於是,杜佑山買了兩斤水果,義無反顧奔向白左寒,要知道,白左寒人傻錢多,出手最闊綽。
不料,白左寒心情很惡劣,他最近和楊小空正在冷戰,楊小空經熟人介紹打算收養個七、八歲的孤兒,可白左寒看了孩子後,一會兒嫌孩子年紀太大不好親近,一會兒又嫌男孩太頑皮會像邱正夏一樣搞惡作劇,猶猶豫豫地拖著沒有辦手續,結果那孩子是個香餑餑,他們不要,立馬被別人領走了。楊小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天天給白左寒臉色看,回老家過年不打聲招呼就走了,通電話也沒說幾句好聽的話,當真是氣死人了。
杜佑山當然不知道別人家的家事,他步入白左寒的家門,避開黑豬的騷擾喜氣洋洋地說:“左寒啊新年好新年好,帶了些薄禮來給你拜年了。”
白左寒撩起塑料袋一看——兩串爛香蕉,這禮還真他娘名副其實的薄!
杜佑山看出老友心情不好,但還是厚著臉皮寒暄了一陣,緊接著迫不及待直奔主題,可憐巴巴地伸出一根手指:“借我一萬,我家窮的揭不開鍋了,我兩個兒子還在餓肚子……”
白左寒吐血,咆哮道:“杜佑山,你和魏南河好死不死的訛上我了是吧?上個月你要了一百八十萬買西周青銅,上上個月魏南河要了二十萬翻新西夏廳,上上上個月你要了八萬給員工發工資,上上上上個月……我都記不清了!大過年的也不讓我消停消停,我欠你們啊?別拿你兒子來博取同情,沒錢吃飯吃草去!你活該!”
杜佑山特委屈:“我也和魏南河吵過,翻新西夏廳幹嘛呀,要翻也該翻南宋廳啊……”
“那不是重點!你他媽別轉移話題!”白左寒翻白眼,從錢包裏抽出三千塊甩給他,“給你兒子的壓歲錢,多一毛沒有,滾吧。”
杜佑山拿了錢,落花流水地滾了。
還差七千塊,杜佑山轉了幾路公車抵達洪安東的豪宅別墅,可惜,洪家的大人都不在,隻有韓謙的女兒韓寶寶與他大眼瞪小眼,韓寶寶問:“杜叔叔,你找他們有什麽事嗎?”
杜佑山抹汗:“沒什麽大事,他們去哪了?”
韓寶寶直言不諱:“我弟弟的媽媽成了大明星,現在很有錢了,想要回弟弟的撫養權,我爸爸帶弟弟去和她談判,洪叔叔怕他們打架,跟著去了。”
杜佑山一聽就犯怵: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最近千萬別惹洪安東。
韓寶寶很禮貌地追問:“杜叔叔,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也沒,就是想向你爸借點錢。”
“借多少呀?”
“七千。”
“哦……”韓寶寶懂事地點頭道:“剛才有個客人來我家,給我包了一千壓歲錢,要不先您先拿去吧。”
向中學女生借錢是多不要臉的事啊!不過杜佑山的優點就是要錢不要臉,再說武甲的威脅不是開玩笑的,今晚借不到錢就得睡天橋了,他聞言立即點頭不迭:“一千也好!一千也好!寶寶你真是好孩子,你爸爸真幸福……”
韓寶寶微笑著拿出一疊錢:“杜叔叔您別客氣。”
杜佑山點頭哈腰地揣上錢,感激涕零:還是女兒好,又乖又溫柔,我怎麽沒生女兒呢?
正在此時,韓寶寶接了個電話,先是用甜美怡人的嗓音問:“喂,新年好,請問找誰?”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話,韓寶寶的嗓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凶相畢露:“死麥東幹嘛不打我手機打家裏電話?萬一是我爸接的他又要問七問八!下次你再敢打我家電話我剪你小雞雞!找死!”
杜佑山:“……”
韓寶寶擱下電話,無需情緒過度,笑容滿麵地問:“杜叔叔,您吃點水果吧。”
“不,不用了,我先走了,替我向你爸爸和叔叔問好。”杜佑山無語:還是兒子比較好……
從洪安東家出來,杜佑山遊蕩到條子龍的冰飲店,死乞白賴又借了兩千塊。條子龍的姘頭是個拉大提琴的青年,名叫趙默,據說整過兩次容,那一雙人工美眸驚為天人,不笑也兀自地色授魂與,他有空時在店裏幫幫忙,勾引男女老少無數。杜佑山到店裏時,正逢趙默心情好,坐在櫥窗前拉了一段曲兒,一群路過的中學生鬼迷心竅,紛紛湧進店裏,點上一杯熱飲就圍到趙默身邊去借機搭訕。條子龍遠遠地看著,無端端地吃飛醋,恨得牙癢癢的:“死鴨子!”
杜佑山在手指頭上沾點唾沫,皮笑肉不笑地繼續點錢,點完塞進口袋裏,樂顛顛地告辭了。出門前看了趙默一眼,暗自腹誹:再好看也是假的,有啥了不起?我家武甲的勾魂眼那才是全天然無汙染!
奔波了一晚,隻借到六千塊,杜佑山喪眉耷眼溜回家,不敢吵醒武甲,摸黑坐在床邊輕輕脫外套。
武甲沒睡著,冷不丁問:“借到錢沒?”
杜佑山一驚一乍的:“吵你了?”
“沒,我沒睡。”
杜佑山摸摸他的腦袋,打開床頭燈:“又是頭發沒幹就睡了。”
武甲閉緊眼,扭頭避開燈光:“借到錢沒?”
杜佑山把他的腦袋搬到自己膝蓋上,扯過電風吹呼嚕嚕地給他吹頭發。
武甲在熱烘烘的風中鬆開眉頭,依然眯著眼,還是問:“借到錢沒?”
杜佑山佝僂下腰湊近他:“隻借到六千。”
武甲側過身,換個舒服點的姿勢枕在他的膝頭,歎氣。
杜佑山吹幹了他的頭發,關掉電風吹和床頭燈,大狗似地在武甲臉上親了親又嗅了嗅:“饒了我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武甲在黑暗中挽住杜佑山的脖子,睫毛被對方的嘴唇撩撥得微微顫抖,“你自己看著辦吧,杜卯和杜寅已經很懂事了,別再讓他們過得太辛苦。”
杜佑山唔了一聲,鼻尖發酸。
年假結束後,杜佑山在私博的館長室裏拍桌子:“我不幹了,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要分家!”
楊小空兩手交叉擱在下巴上,笑微微地說:“杜佑山,這個私博成立,它們就不屬於你了。”
“怎麽不屬於我?私博私博,私人博物館!又不是公家的!”杜佑山咆哮:“分一半還給我!”
楊小空不屑地一撇嘴,“你必須記牢,這個私博名義上是你們的,但法人是文物保護協會,要不你們怎麽能爭取到地皮、貸款和每年定額的政府補貼?我身為法人代表,有權利決定你的去留,奉勸你盡好本分,別多廢話,不想當這個副館長的話,請摘下您的工作牌,好走不送。”
杜佑山被嗆得幾欲吐血。魏南河恰好進門來,聽到那一番話也是無言以對,下意識摸摸自己胸口上印著“副館長”仨字的工作牌。
楊小空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小動作,綻開無公害的純淨笑容,用打小報告的口氣說:“魏師兄,杜佑山說要和你分家呢。”
魏南河瞥一眼杜佑山:“你又想鬧什麽幺蛾子?”
杜佑山臉紅脖子粗地嚷嚷:“老子沒錢過日子,沒錢養兒子了,要虛名幹什麽?老子要錢!”
魏南河大為頭疼:“又來!你怎麽隔三差五的就給我鬧這一出?要多少錢?”
杜佑山無賴兮兮的伸手:“我想清楚了,我要重操就業,先開個小型畫廊,你從私博裏抽十件東西還我,我要湊開店的成本。”
“不給。”
“那五件。”
“不給。”
“三件。”
“不給,一件都不給。”
杜佑山梗著脖子嘶吼:“你們欺負人!”
“行了!”魏南河被他喊得耳朵嗡嗡作響,不耐煩道:“我借你還不成嗎?”
杜佑山的態度頓時好轉:“借多少?”
“你要多少?”
杜佑山諂媚地伸出兩個巴掌。
“十萬?”魏南河點頭:“過幾天樂正七要去埃及留學了,開銷巨大,等以後我手頭寬裕再說吧……”
杜佑山說:“一百萬。”
魏南河勃然大怒:“滾!一百萬也叫小型畫廊?”
“我以前的畫廊,隨便一家成本都上千萬!一百萬算微型了好吧?”
“別拿你以前和現在比!”
“為什麽不能和以前比?我以前可有錢了,是你們把我弄破產了!”
“喂!”
“都怪你們,”杜佑山要哭不哭的模樣:“我兒子多可憐啊,過年都沒有新衣服穿……”
“喂喂!”魏南河沒轍,“我沒那麽多錢。”
“你有!”
“我沒有。”
“你騙人。”
“誰騙你啊?真沒有!”
楊小空插嘴道:“別吵了!我出。”
杜佑山悻悻地撣撣魏南河的肩膀,訕笑著從楊小空手裏拿過支票,“謝謝楊會長,多謝多謝……”
楊小空拽著支票,含笑不言——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杜佑山用一張清算單把他耍得團團轉,再往前追溯,第一個勸他學學古玩鑒定的人還是杜佑山呢,那時的杜佑山在他眼中是一位學識淵博且有權有錢的長輩,還借他許多助益匪淺的書。
杜佑山小心翼翼地扯了又扯,不解:“楊會長?”
“我不借你,你也弄得到錢,何必在我麵前裝窮?”楊小空若有所思:“你倒是會算計,畫廊一開,洪安東那裏隨便給你幾個軟裝修工程,你就賺夠本了。等你有錢了,你想幹什麽呢?”
杜佑山幹笑一聲,打馬虎眼:“哈,不幹什麽啊,給我兒子買些新衣服哈哈哈……”
楊小空溫和地看著他:“別忘了,私博在我手上,你別給我出幺蛾子,我一個不高興不等你歸天全部捐給博物院,讓你看得見摸不著。”
杜佑山臉色一肅:“不敢不敢,楊會長放心……”
楊小空一頓首,鬆開了支票,笑道:“需要幫忙盡管開口,隻要你腦子裏沒想壞招,一切都好商量。”
杜佑山笑成了一朵花兒:“不會的不會的……”
樂正七成了考古係唯一的埃及交換留學生,他不想去,有意把名額讓給別人,可是院長非逼他去不可,理由很簡單——你是百年一見的天才啊,不是為自己學,是為國家、為人民、為考古學的發展而學習!
樂正七一聽這理由,恨不得掀桌子,再一聽埃及的氣候,隻差沒哭:老子有才招你們惹你們了啊?
年前簽證手續都辦好了,他拖拖拉拉地到了年後還不想去,直到院長親自上門來催,魏南河才給他定了機票,這回是非去不可。樂正七哀怨地瞪著他:“等我回來一定成了黑人,都是你作孽!”
魏南河拍拍他的臉,“別把事情想得那麽糟糕,埃及多好玩。”
樂正七把腳翹到辦公桌上,大咧咧地搖晃著椅子,張開手撒嬌:“要去半年啊,魏叔叔,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去……”
魏南河走到椅子後,彎下腰鼻尖點著他的鼻尖:“乖,我有假就過去陪你。”
樂正七勾住他的脖子,可勁兒地扭動了一番,“那你陪我去嘛~”
“你看我最近哪有空?”
樂正七話鋒一轉,惡聲惡氣地說:“給杜佑山的畫廊剪彩就有空!”
魏南河取笑道:“你別無理取鬧。”
樂正七咒罵:“你才無理取鬧,不提這個我還不惱火!私博的名字竟然取‘山河私人珍藏館’,你到底有多愛杜佑山啊你?”
“說什麽呢?”魏南河捏捏他的下巴:“你沒對象吃醋,不至於吃到杜佑山頭上去吧?你都多大了還這麽幼稚。”
樂正七一蹬桌沿:“我就幼稚!從小你就騙我說私博以我的名字命名,雖然我現在不稀罕去收門票了,但我看那個名字就是不爽!”
魏南河忍笑:“私博都成立一年了,你還為這事跟我鬧!我錯了還不行嗎??以後什麽都聽你的。”
樂正七氣呼呼地鼓起腮幫,“陪我去埃及。”
“我沒空啊。”
“我不管!我語言不通,我怕生……”
“好好好,我把你送去再回來。”
“每周末都去陪我。”
“好好好,”魏南河苦笑:“我給考古研究所培養一個天才研究員我容易嗎?又費錢又費體力。”
樂正七想了想也覺得心疼,他用門牙啃啃魏南河的下巴,改口說:“唉,那不要每周了,在你很想我的時候,就來陪我吧。”
魏南河一笑,在他的眉間落下一個吻,“你是在考驗我隔多久會想你嗎?笨小子。”
妝碧堂的屋頂上,立著一隻黑貓。
土狗扁扁在屋下汪汪叫了幾聲:“你在看什麽呢汪?”
“主人又和那個老男人親熱了,真可惡!”
“汪~誰叫你是貓呢?”
“等我化成人形,一定把主人搶到手。”
“汪~那你什麽時候化成人形呢?”
“再過一千年吧。”
“汪~那時他就不在了汪~”
黑貓沉思了:“……”
“我最近的食欲沒有以前好,牙齒鬆了,啃不動骨頭了汪~”
“……”
“也跑不快抓不住小螞蚱了汪~”
“……”
土狗趴下來,懶洋洋地曬太陽:“我會比主人更早不在吧,汪~”
黑貓跳下屋頂,繞到土狗頸下蹭了蹭,然後臥在它身邊,一起曬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最後一段玄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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