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仙俠奇緣之花千骨

本帖於 2011-02-07 05:53:00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虎妞娃娃 編輯
“明知自己撐不住,何苦硬為扛那六十四根釘?明知自己不忍心,又何苦向三師弟授意,給如此重的刑罰?你為仙界犧牲那麽多,自己弟子,就算護短,旁人難道還說得我們長留什麽麽!”

白子畫知道他在心疼自己,卻隻是緩緩搖頭:“不上誅仙柱,不釘消魂釘,又怎麽平得天怒人怨。她雖是無心,那些死傷,終歸還是要負責的。”

摩嚴凝眉從桌上拿仙丹仙露什麽的打開遞給他,卻突然手抖,將其中一小瓶打翻全灑在他臂上。

慌忙的替他撫去,手過處,已然全幹。白子畫依舊麵無表情的在調息中,淡然道:“沒事的,師兄,我想休息了,你請回吧,不要擔心我。”

摩嚴大鬆一口氣的點頭,出門離開絕情殿。

剛剛打翻的,不是什麽仙露或普通的水,而是他專門用來試驗他的絕情池水。看到他沒有任何反應或是異常,甚至沒察覺到那是什麽,仙心依舊穩如往昔,並未生出半分情意,他總算放心。也不用再追問之前之事,有些話說出來,反而傷感情。

摩嚴長歎一聲,俯瞰整個長留:不是師兄不信,實在是你太多舉止太過反常。不惜徇私枉法,布下如此之局都是為了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明白師兄良苦用心。

放眼望去,四海之內,無花千骨,鎖妖神,六界,似乎又恢複片歌舞升平。

蠻荒霧澤
沒有天,四周皆如一片混沌未開。沒有日月星辰,所以分不清白或是黑夜。

蠻荒是一片時空完全獨立於六界之外的貧瘠大陸,西邊是戈壁沙漠,南邊是湖泊沼澤,北邊是冰雪極寒之地,中部是迷霧森林。最東邊的海連接著歸墟,仙界的犯人和死魂都從那通過冥渡流放到裏。

傳說這是盤古開不小心劈下的一塊,也有傳說是上古眾神被屠戮後的埋骨之地。在這裏任何的法力和寶物都沒有用,氣候惡劣,危險遍布,條件極其艱苦。妖魔鬼怪仙人甚至動植物,都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生存著。

進來不易,因為極少人知道冥渡的方法和入口。所以流放來的,都是些或者聲望很高,不能隨意處死的,例如墮仙。或者作惡多端,卻又罪不至死的,例如妖魔。或者無論用什麽辦法都不能完全消滅掉的,例如死魂。

離開更加不可能。就好像將手無寸鐵又沒有翅膀的人丟下無底深坑,除了不斷的墜落,直到死亡,什麽也做不了。就算是法力再強的仙人,一旦到裏,也跟一隻螞蟻沒什麽分別,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離開。

眼前依舊一片黑暗,左眼微微道縫隙隱隱能感覺到光亮。

不是瞎了,隻是看不見而已。花千骨一次次這樣安慰自己。

腳上綁繩子,誰正拖著她向前走著,像拖著一頭死掉的獵物。後背在地上摩擦的血肉模糊,頭也不斷的在地上的沙礫和石頭上磕磕碰碰,像要炸開來。隻是,她還能感覺到疼,所以還沒死,也不能死。

咬咬牙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頭再一次撞到個大石頭上,還是暈過去。

再次在疼痛中醒來,看不見,隻聽見訕笑聲,一堆人圍著她又踢又踹,一隻腳還踩在她手背上。

到蠻荒來了多久?

一個月?一年?還是一百年?

不記得了,一片漆黑,生不如死的熬著,所以也沒什麽時間觀念,總之能多活就賺了。

周圍的人不少,憑直覺數下,大概有十多個,大部分是妖魔,也有幾個墮仙。想要在蠻荒生存太不容易,大多數人會自動的結成一個個的小團體。這樣不論是尋找食物,還是互相爭鬥,都會比較有利。

在不斷的分裂與吞並中,逐漸形成蠻荒較大的兩個勢利範圍,一個是由腐木鬼為首的土木流,一個是由冥梵仙為首的水銀間。分別占據南邊湖泊和東邊沿海較肥沃之地。

千百年來,不斷有人被流放來,卻從未有人出去,所以眾人倒也安心在這片蠻荒之地開疆辟土,繁衍生息。哪怕當初是如何馳騁六界的風雲人物,到也不得為活下去而忍辱負重,不折手段,辛苦打拚。

中部的森林占地麵積廣大,氣候比較適宜人生存,食物也較多,但是卻基本上沒人敢隨便進去。那裏是些妖獸和變異植物的天下,更加危險恐怖,任憑這些人當初如何厲害,沒了法力,就是在小小株食人花麵前也抬不起頭來。在這裏自然才是最強大最讓人敬畏,可以玩弄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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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沒,也不能太深入密林,她藏身在較邊緣的一個樹洞之中,卻不知道怎麽被發現捉了出來。

雖然經脈在逐漸愈合,可是依舊沒辦法正常的直立行走。如今落到些人手裏,怕是凶多吉少。

“在哪找著她的?……是人吧?”

聽見一個人的聲音,顯然是被醜陋可怖的臉給嚇到。

“本來是追野兔,沒想到抓到隻大的。”粗聲粗氣的聲音道。

“男的女的?”另一個人問。

一隻大手伸來,三下五除二扒光她身上的衣服,她無力反抗,隻能咬著牙,默默忍受屈辱。

“居然是個女的。”那個聲音聽上去興奮莫名,“老規矩麽?上了之後烤熟分掉?”

“可惜是個毛丫頭,幹巴巴又瘦又小,沒幾兩肉,還整成鬼德行。玩起來不爽,吃起來也沒胃口,呸!”那人朝她身上啐口唾沫。

又是一腳,踢得她翻了個身。

“死的活的?怎麽連吭都不會吭?”

“好像是個啞巴。”

“以前沒見過,怕是被流放來沒多久吧?年紀這麽小,不知道犯什麽罪,是仙還是妖?”

“仙吧,看渾身筋脈都被挑斷過,身上到處是傷疤和口子,又瞎又啞,身上還有消魂釘留下的印記。”

“消魂釘?幻廂,你說的是長留山的消魂釘?這丫頭是長留山流放來的人?”那女子蹲下來仔細打量。

“或許吧,我猜的。搜搜她身上有沒有什麽東西。”

眾人七手八腳的在身上翻遍,無所獲,最後還是發現她緊緊握在手中的宮鈴。

叫幻廂的人使勁掰開她的手,很稀奇的看著躺在地上的她終於有絲反抗,雖然微弱卻是已拚盡全身的力氣,卻還是敵不過的被搶去。

“宮鈴?不過就長留山的一個小弟子而已。不知犯的什麽過,竟施這麽重的刑。可惜已經是個啞巴,不然問問如今外麵的狀況也好。”

“哼,還關心外麵做什麽,你以為還有機會回得去麽?”

“廢話,你不想回去麽?”

“你們倆幹嗎總吵。”女人修長冰冷的手在她胸前按了按,“不管你們怎麽處置,胸脯上最嫩的那塊肉留給我。”

花千骨打了個寒戰,用力拽住身邊那人的腿,鈴鐺,還我的鈴鐺!

幻廂不耐煩的將她踢到邊,端詳著手中之物:“你們有沒有見過誰的宮鈴是種顏色的?”

“什麽顏色?我的宮石一向都是綠色的。”旁邊人開口道,花千骨驚了驚,竟有一個地位竟如此之高的仙人麽?

“可她的為什麽是透明的,閃著七色的光?”

“透明?七色?你眼花了吧?”那人走過來看看,然後似乎也被難住。

“管他什麽顏色,老子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你們要是嫌娃醜,沒人想上,就趕快吃得,這麽多廢話做什麽。”

“我要內髒,心和肝誰都不許跟我搶。”旁邊妖魔朝花千骨走過來,指甲長得跟利劍樣,甲縫裏全是血垢。

花千骨慢慢向幻廂的方向蠕動,手扯著他的袍子,喉嚨裏發出低聲的嗚咽和哀求,隻想把師父贈的宮鈴要回來,她什麽也沒有,斷念也沒有了,那個宮鈴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東西。

身子被再次推倒,踩在誰的腳下,細長銳利的尖甲瞬間從左肩上穿透。幾乎已經感覺不到痛,苟延殘喘著,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隻是——請把她的宮鈴還給她!

小手依舊緊緊抓住旁邊人的袍子。幻廂喜歡那透明的鈴鐺打緊,怎麽會還給個馬上就死的人,抽出刀來眼睛都不眨下的往手上砍去。反正都是要分屍的,烤人手他倒也挺喜歡吃。

突然刮起巨風,遠處昏暗的空中卷起滾滾沙塵,然後便響起野獸奔跑和咆哮的聲音。

“糟了!”幻廂往後退幾步。

“什麽東西?”

“哼唧獸,小心被它吃掉,大家往山洞那邊撤。”

眾人慌亂逃竄,蠻荒之中上古的神物和妖獸多不勝數,哼唧獸便是其中最凶殘之一。

花千骨麵上露出喜色,卻被誰扛在肩上飛速奔跑起來。

轉眼間,那個約三人高的巨大怪獸出現在眾人麵前,渾身白色的毛因為發怒直立如鋼針,耳尖嘴長眼細,跟身體樣巨大的尾巴,四隻腳上和尾巴尖上是紅色的,像踏著火焰,頸上也有紅色的花紋,像圍著漂亮的毛領。長得有些像妖狐,眼中卻更多絲凶殘和王者的威嚴。

毫不留情的撲倒幾個妖魔,輕易的便撕成兩半。

幻廂回頭一劍砍在它身上,卻絲毫無傷。哼唧獸腳踩踏上去,頓時人便成肉泥。

眾人嚇得更是四散而逃,花千骨被扔在地上。哼唧獸停止追趕,走到她身邊,低下頭在她身上嗅嗅,鼻子在臉上輕輕磨蹭。

花千骨隻覺得頭痛欲裂,伸出手抓住它頸上的鬃毛吃力的咧嘴笑。

——還好你趕來的及時。

哼唧獸大大的舌頭舔舔她的臉,又濕又熱。清醒些,在地上艱難的爬著,手四處摸索。

——宮鈴,我的宮鈴。

哼唧獸從幻廂那裏用嘴叼過來放在手中。花千骨顫抖的緊緊貼在頰邊,就仿佛白子畫還在她身邊。

——哼唧,你又殺人是不是?嚇跑他們就好,下回不要再傷人命。他們也都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雖然不能話,可是哼唧獸和她心靈相通,大部分都能聽得懂。

從被逐到蠻荒,一次次的陷入險境,要不是有哼唧獸直在她身邊陪著她照顧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千次。

並不怨那些總是想要害她吃她的人。這裏的所有人都是被世界遺棄的,她也是。沒有誰比誰可憐。

——哼唧,你回去找不到我一定嚇壞了吧,找到吃的了麽?我們回去吧?

哼唧獸一反高貴優雅的姿態,恭敬的匍匐在腳邊。花千骨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它長什麽樣,也看不見它眼中的臣服。

來到蠻荒泡在一個爛水窪裏,稀裏糊塗燒許多,可是居然都沒死掉。不知道哼唧獸是什麽時候尋到她陪在她身邊的,也不明白它為什麽要救她照顧她。隻是若沒有它在,她早就死。
費力的翻身,抓住它雪白的鬃毛爬到它的身上。它在她的印象和觸摸下,就是平時是一隻長得圓滾滾的什麽東西都吃的小豬。發怒的時候會變成隻長著長長的毛毛的大狐狸。

劇烈的咳嗽起來,拉緊破布樣的衣服依舊覺得很冷,緊緊的抱住哼唧獸汲取著它的體溫。

哼唧獸開始劇烈的奔馳起來,暈暈沉沉中,花千骨仿佛又夢見自己禦著劍在空中自由的飛翔。

隻是,不明白到底現在自己所經曆的是一場夢,還過去發生的所有一切是一場夢。不能行走,不論到哪裏都需要哼唧馱著,保護,為她覓食。不能看不能說,廢人一個罷,身處地獄,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有時候真的不明白自己已經樣,還樣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是為什麽。

從來都不敢回憶誅仙柱上師父手持斷念劍的那一刻,更是從來都不敢去想師父既然已下如此痛手,為何還將她驅逐到這個地方來,既然不想見她,直接殺了她豈不是更簡單?還是,自己犯下的錯,就算死都無法抵償,隻能受這樣的苦去還?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她會努力撐著活下去的,努力去償還欠下的那幾條命和犯下的錯。

腦中始終昏昏沉沉的,不知道哼唧獸帶著她走了多久。

——還沒到麽?

胸口上依舊血流不止,把哼唧獸的白毛都染成紅色的了。

哼唧獸往密林深處奔去,想為找止血的藥草。可是花千骨再也撐不住,手鬆身子從它身上翻滾掉下去,剛好掉在林中個小木屋的門前。

哼唧獸停下步子,鼻子拱拱她,她卻昏迷不醒。

感覺到有人要出來,哼唧獸立馬朝向門口,渾身毛都豎起來,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木屋的門被推開,一個渾身是疤的人看著門前的人獸,眼睛微微眯起,向後退步,然後又再次把門關上。

竹林盡染
看花千骨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哼唧獸不由得有些焦躁起來,鼻子噴著氣,繞著花千骨的身子圈圈走著,似乎是在想辦法。

花千骨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到處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又是淤青又是破皮,肩上被刺穿,身體的自複原能力越來越跟不上,鮮血還未止住。

哼唧獸躊躇片刻還是埋頭在傷口上舔舔,雖然它的唾液有些止血的功效。但是它對自己的克製能力沒多大信心,每次聞到她身上的血香都會狂躁不安,怕終有自己獸性大發吞噬她的血肉,以換自己從妖獸飛升為真正的神獸。

想了半天,低頭將她銜在口裏,往林間走幾步,可是又突然停住,猶豫很久,還是再次回到木屋前,爪便將屋門拍開。

那個人頭也不抬的在桌邊喝茶,哪怕身處蠻荒,身上儒雅的氣息仍未泯滅。襲青布舊衣洗得微微發白,頭發隨意披散開來,但是一絲不亂。麵上、脖子上、手上,隻要漏在外麵的皮膚皆可見薄薄的青色的一層疤,雖不像花千骨臉上燒得麽嚴重,看上去也十分可怖。但是最讓哼唧獸覺得不舒服的是他眉宇間透出的一股邪氣。

哼唧獸對著他咆哮聲,熱風吹得他的長發和袍子都飛起來,可是他依舊頭都不抬一下。

仿佛威脅樣,微微抬爪,將他麵前的桌子瞬間擊成粉碎。男人不慌不忙的接住鐵質的茶杯,冷哼一聲:“有這樣求一個人辦事的麽?”

哼唧獸才不管那麽多,一爪把他從房裏抓出來,按在地上,微微用力。

男人看著它,皺起眉頭,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人獸久久對視著,終於哼唧獸移開爪子,退了兩步。

匕首是上古神物,上麵沾過許多神獸的血,不知道他從哪裏尋得的,難怪他敢個一人住在林子裏。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修理他小木屋的門,對於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花千骨仍舊看也不看一眼,然後便進屋裏去了。

哼唧獸在附近尋些藥草,嚼爛敷在花千骨傷口上。可是畢竟能力有限,那個人似乎有些本事,如果他肯幫忙,花千骨定能快好起來。

硬的不行,隻能來軟的。

哼唧獸用巨大的尾巴為花千骨做張毛茸茸的床,屁股蹲坐在他家門口賴著不走。這人似乎懂得奇門陣法,一般野獸和妖魔靠近不了這裏,卻不知道它當初是怎麽誤打誤撞碰對路,闖了進來的。

雖然它堂堂哼唧獸居然要棲居於他人屋簷之下,靠一個人類的庇護,實在是有失尊嚴。但是為花千骨也隻能暫時如此,她身子虛弱成樣,再經不住顛簸。不管那人是好是壞,呆在這裏總比它每天帶著花千骨躲躲藏藏,東奔西走,跟無數妖魔還有貪婪血肉的妖獸打得昏地暗,死去活來要強。

於是哼唧獸便自作主張的在木屋外住下。

花千骨大多數時間都昏昏沉沉的處於半睡半醒狀態,不過就算醒著也不能動不能看不能,跟死沒多大區別。可是從來都不覺得現在的處境讓痛苦到哪裏去,最痛苦的是醒著的時候回憶過去,睡著的時候夢到過去。

師父的笑,師父的發,師父的白衣飄飄;師父的話,師父的吻,師父提著斷念的手……

過去像烈焰一樣,溫暖又狠狠灼傷她。她無力解釋無力辯白,更無力忘懷無力逃開,隻能在對他的思念中苟延殘喘。

那人不管他們,也不趕他們走,一副完全無視的模樣。哼唧獸開始不放心,每次到周圍覓食都會把花千骨帶上,後來慢慢卸下防備,便鋪好幹草將她放到簷下,自己獨自出去。

有一次它出去的遠又碰上剛好大雨,花千骨泡在雨中整整淋了一個時辰。男人依舊坐在屋內不管不問仿佛整個世界隻有他一人。

哼唧獸趕回來時,花千骨又開始發高燒,神智更不清,好不容易開始愈合的多處傷口又開始發炎。哼唧獸焦急的團團轉,拍開木屋的門,將花千骨放在地上想求男人救她,他卻冷冷的從她身體上跨過去出門。

房子太小,哼唧獸進不去,可是外麵又陰冷又潮濕,屋內有火總會好。這些日子,花千骨跟著它,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帶血的生肉。哼唧獸總是嚼爛喂到嘴裏,她麻木的努力吞咽著,不管是什麽。

以前能燒手好菜的她現在連鍋鏟都舉不動,以前最最貪吃的舌頭喉嚨全燒壞,不能說話,沒有味覺。吃什麽對她而言都無所謂,隻要能活下去就好。

男人回來,見哼唧獸依舊睡在門口,木屋不大,它站起來幾乎和木屋差不多。而花千骨被它放在屋內他的床上。他走進去,不悅的冷哼聲,抬手便將她掀下床去,然後自己躺下睡。

哼唧獸怒視著他,身上的毛又豎立成鋼針,冷靜下來,還是把尾巴伸進木屋內,把花千骨卷好蓋住,身體擋在門口堵風,然後趴下睡。

第二天男人醒來,看看花千骨又看看門口的哼唧獸,心頭無端的鬱悶煩躁起來。走到桌前喝口茶,拿出懷中的匕首小心的擦拭著。突然撩開袖子,露出一臂疤痕上的又一道道疤痕,仿佛不知道痛般,慢慢再割下刀。血的刺目的紅色讓他有片刻的失神,是的,他還活著的。

活著,就不能放棄希望。

驟然間,他青麵獸樣滿是疤痕的臉上就有表情。不似往常的麻木和死沉,而是一種介於溫柔和詭異間的笑容。

走到花千骨身邊,細細打量著她。

從第一眼,便知道這是長留山流放來的。因為那臉和他一樣因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看上去這麽小,原來,還是個情種——

他輕蔑的揚起嘴角,試圖從她手裏取出宮鈴,去沒想到連昏睡中,她都抓得麽牢。

好不容易拿到手裏,他細細打量,眉頭越皺越深。

級別不高的一個小仙,犯下什麽樣的大錯,才會讓長留釘消魂釘,廢仙身仍不夠,還要驅逐到蠻荒的呢?

而小小一個宮鈴級別的丫頭,如何竟將幾大法係融會貫通到種程度,沒有絲毫偏頗,將宮鈴煉化至純淨透明,沒有雜色?博大而精深,汲取仙界百家之長,如果是有意為之,背後那所教導之人該是如何厲害,宏大而有計劃的都有像一個陰謀。

五行本就相生相克,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弱點,修仙之人講究相輔相成,一方麵越強另一方麵就越弱。就像一掌擊出,身後一定會留下空當,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四麵同時擊出。受力越小力越大,四散開來威力就小。可是教導之人卻分明是顛覆所有的修仙練武之道,也半沒遵循常理,想要讓她成為一個完全沒有破綻沒有弱甚至沒有短處的人。

長留山,是誰,會有種氣魄和本事?

更值得深究的是,明明隻要十餘劍就足夠讓她徹底成為個廢人,卻挨了整整上百劍,大***道和筋脈幾乎沒有一處放過。

是大仇不共戴天?還是怎樣的心腹大患?才會決絕狠毒到如此不留餘地?

是他離開的太久?還是外麵世界變化太快?一貫守舊的長留山,何時出了這種修行的小弟子?而又是犯怎樣的錯,竟然比自己受的刑還要重那麽多倍?

有趣,實在是有趣極……

男人眼睛眯起,越來越有精神。他這些天其實有留意過,開始以為,就是長留山流放來的個小弟子,反正都已經是將死的廢人個,留著也沒多大用,死了就算了,他才沒那個閑心去救人。別說他已經被逐出師門,就算還是長留弟子又怎麽樣,幹他何事?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以如今區區凡人之軀,都傷成樣還沒死掉,雖然緩慢,但是傷口和筋脈都有自動複原的跡象,生命力之頑強簡直叫人不可想象。

——這丫頭,看來有名堂。

哼唧獸陡然驚醒,見人將花千骨從自己尾巴上抱走放到床上。防範的緊張注視著他的動作,若有任何圖謀不軌,立刻撲上去咬死他。

男人將她一身又髒又潮的衣物換下,簡單的替她擦了下身子,然後把發炎和潰爛的地方敷上草藥,又煮東西喂她喝下。

哼唧獸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願意救人,不放心的在門口來回踱著步子,寸步不離的守著。

花千骨依舊半昏半睡,但是傷勢複原的明顯比以前快。知道有個人救了自己,但是因為看不見,對方也不說話,對自己處境和周遭狀況並不十分解。隻是直覺的知道那個人是人,說不上有多溫柔,但是照顧得很細心。

又是一個月後她的外傷差不多都痊愈,筋脈各處也在逐漸複原,手甚至已經可以自己用勺子吃飯,隻是顯得十分笨拙。

對自己的狀況顯得十分困惑,沒聽過誰斷的筋脈可以自己又長連上的。不知道是神體和妖神力量的作用,隻是心存感激的認為是那個人用什麽稀世珍藥為自己接骨連筋,療傷續命。

“你會寫字麽?”有日那人問。他的聲音好聽,就是太過冰冷。仿佛一個人太久,忘記語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僵硬吐出。

花千骨點頭。

“名字?”

花千骨在被子上用手指一筆一劃的寫:花千骨。
男人沉默的片刻,在記憶裏搜尋一遍,的確沒聽過這名字。

“長留山的?”

花千骨點頭,眼前這人,過去應該也是仙吧。
“誰是你師父?”

花千骨久久不語,雖然還沒將自己逐出師門,可是現在自己這個樣子,說出來豈不是丟他的臉麵?他心底,或許已經不當自己是他徒弟吧。

——長留上仙。還是老實的寫,他救了她的命,不想也沒必要騙他。

男人點點頭,他果然猜的沒錯,是尊上的入室弟子。摩嚴和笙簫默的授徒方式他不是不知道。也隻有尊上,行事總是出乎預料。那一百零一劍,不偏不倚,入劍深淺把握的分毫不差,出招又快又狠,一定也是尊上親自下的手。卻不知道徒弟犯下什麽打錯,會惹一貫冷淡的他如此震怒。

“我叫竹染,你記著。”

那人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東西突然鑽進被窩裏來,拱啊拱啊的。

——哼唧。

花千骨笑起來,伸手把把它抓進懷裏抱住。

哼唧獸從被窩裏探出頭,肉肉的小爪子伸出在她臉上撓啊撓啊的,一麵開心的發出哼唧哼唧的聲音。

和化成妖獸真身的模樣不同。變小的它跟小豬樣肥肥的,腿短短,鼻子愛到處拱,看到什麽都吃。又跟小貓小狗樣渾身都是溫暖的白色毛毛,夾雜著火色的美麗花紋。眼睛又黑又大充滿靈氣,水汪汪的看著,副叫人心憐的無辜模樣,直叫她把能找出來的好吃的都給它吃。

對竹染消除戒心,知道他是在用心給花千骨醫治之後,周圍也沒什麽危險,它就變回小豬模樣每在床邊守著,和她擠個被窩睡。竹染則在旁邊另外搭一張床。

有時候竹染會問些關於六界的事情,似乎被驅逐來蠻荒已經很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隨意的用手指在被子和桌上劃,不管多快,他總是看得清楚。

“想看見麽?”有竹染問。

她愣愣,點點頭。

“你並不是真的瞎,隻是絕情池水腐蝕下,血肉模糊連在起。當時眼睛應該是閉著的,眼膜受創不大。如果你想看見,就用刀把上下眼皮割開,但是會非常疼,你想清楚。”

花千骨不假思索的點頭。

竹染拿出他的匕首,在火上煨煨,活生生的割下去。對於花千骨的不喊不叫,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般的出奇冷靜微微有些驚訝。其實隻是疼得太多,比更加錐心的都經曆過,痛覺神經差不多都已麻木。

花千骨見他下手快而準,既要雙眼全部割開,又絲毫不傷眼球。知道他以前定是高手,而他手中的匕首居然沾自己的血絲毫無損不愧是神器。

拆紗布的那天,花千骨總算能看見,隻是硬割開形成的雙眼,就像張紙上突然戳破的兩個漆黑的洞,看起來十分嚇人。

眼前仿佛隔了一層白色薄膜,霧蒙蒙的看不清楚,但當看到竹染同樣臉青色的疤時,忍不住苦笑。

——謝謝師兄。她在桌上寫。

竹染冷冷笑:“你倒是聰明。不過我早已被逐,算不上師兄。”頓頓又道,“摩嚴他,之後又收了不少徒弟吧?”

花千骨點頭,寫道:三個。

看到竹染眉間的積恨和怨氣,花千骨微微打了個寒戰。

為絕情池水所傷,他卻是為貪婪池水所傷。此人,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

終於又可以看見了,失而複得的喜悅無法言說,哪怕混沌晦暗的蠻荒,哪怕破舊不堪的小木屋,在眼裏都變得色彩鮮明,生動可愛起來。

緊緊抱住懷中的哼唧獸,細細打量,撫摸著它身上暖暖的毛,戳戳它軟軟的豬鼻子,早就想知道直不離不棄守在身邊的它長什麽樣,原來比想象中更可愛。

哼唧獸爬啊爬爬到她肩頭,舔舔她的臉,又舔舔她的眼瞼。花千骨感覺眼上冰涼一片,回憶起糖寶來心頭不由一痛。雖然有東方在,也不擔心,可是好想它,想它在自己耳朵裏睡覺,在自己手心裏打滾,抱著自己的鼻子撒嬌……它從來沒離開自己身邊那麽長時間,它總是陪著……

“你多大了?”竹染問,以之前的修為不可能才十二三歲,應該是修成仙身後停止生長。

——快二十吧。

不確定的寫道,神情變得恍惚起來,自己竟在他身邊呆了這些個年頭。

竹染突然抓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起來。他仙身未失,隻是被困蠻荒所以失去法力,不老不死是理所當然。可是現在已是凡人之軀,為何身體仍沒有恢複自然的生長,來也幾個月,連頭發,指甲都不曾長長過分厘?

花千骨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

——都傳言你被逐出師門後下落不詳,卻原來是身在蠻荒。

竹染笑的陰森又鬼氣:“那是自然,摩嚴雖下不了手殺我,又怎會容我還活在六界之中。”

花千骨對他們師徒之間的恩怨已經沒什麽興趣知道。反正他們都再也出不去,外麵不管發生什麽,以後都和他們再無瓜葛。隻是,掛念輕水、東方和殺阡陌他們,更放心不下糖寶和小月……

——還是要多謝師兄,不是的話早就死。

竹染冷笑聲:“第一,別叫我師兄,叫竹染就行。第二,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自己生命力頑強怎麽都死不了,還有哼唧獸一直在保護你。”

——可是還是要多謝你收留。

“知道我為什麽收留你?”

花千骨愣了下,不確定道。

——因為從開始就知道我也是長留山弟子……

竹染打斷她:“是不是長留山弟子幹何事?救你隻是因為覺得你有些不同尋常,可能日後會對我有用。記住,隻是我想要利用你,不要對我感恩戴德,如果覺得欠我什麽,日後還就是了。”

花千骨隱約明白,可是沒想到他把話說的那麽直接,不由微微有些愣住。從見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他不是個正派的人,卻也不失坦蕩。如此把話挑明,她反而鬆下口氣來。

——你想出去?

“哼,我可不想永生永世困在個地方,我還有壯誌未酬,我還有大仇未報。你來了也那麽久,吃那麽多苦,難道就不想離開?”

——師父既然把我逐來,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已經夠對不起他了,不想再違抗師命。

如果師父真的這麽不想見她,那就永遠留在這裏吧。低著頭,忽視心頭的疼痛和微微窒息。

竹染仿佛看穿般不屑的冷笑道:“真是有趣,你竟然會愛上白子畫。”

花千骨身子一震,握緊拳頭,頭低得更低。自己一臉疤痕,怕是誰看見都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一向把自己視同己出的師父,看著自己受絕情池水的刑,一定被自己對他的情還有自己的這張臉惡心壞了吧,才一怒之下把自己逐到蠻荒,不想再見她。自己又何必再回去礙他的眼呢?

“褻瀆師尊,喪倫背德,難怪白子畫會氣成樣。實話說還真厲害,在長留的那些年,別說發怒,基本上就沒見過有表情在他臉上出現過。嘖嘖,可惜啊可惜,大好的場戲就這麽被錯過。可就算是他的命令,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麽人讓你想回去看看麽?”

有,怎麽會沒有,糖寶和東方他們,落十一和軒轅朗他們,他們全都還在外麵。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逐到蠻荒?會不會著急死,到處打聽自己的下落?師父又會不會把自己被逐蠻荒的事告訴給他們知道,還是自己的存在,就像竹染樣從今往後被一筆抹殺?

想到小月和糖寶,心頭更加難過。並不是光有愛的,她的肩頭還有責任。就算沒有師父,但還有那麽多愛她的人。不可以這麽自私的輕易離開,她答應過要保護小月的,怎麽可以不管不顧任憑他被處刑。他明明什麽也沒做錯——

心思時間百轉千折,知道自己並不想永遠留在裏,想回去,想見小月見糖寶見東方他們,更想再多看一眼師父,哪怕他現在再嫌惡自己。

既然沒死,總有要活著出去見他們……

竹染見她的眸子逐漸有神采,微微點頭笑了。

“先別想那麽多,現在最需要做的,是趕快把身體養好。”

花千骨頭,眼睛望向遠方,手緊緊的握住宮鈴。

竹染在木屋周圍開小片地種一些蔬菜,最經常做的事就是在地裏麵忙活。有時候出去兩天都不回來,麵上帶著一絲倦色,卻也不說自己去哪裏了。

時常可以聽見林間妖獸嘶吼的聲音,花千骨逐漸可以下地行走,但也不敢走的太遠。

她康複的速度越來越快,隻是那些劍痕久久褪不去。

和竹染住在一起越久就越發覺他個人不簡單,雖和落十一是一師所出,但是明顯修為高出太多太多。不但精通奇門遁甲,易經八卦,各仙派的劍法和長短處他也若指掌。琴棋書畫,醫藥和兵法,無一不精。偷學過的長留山的那些禁術他也竟然都是會的。流放蠻荒數十年,未曾日懈怠,劍法等都已臻化境。

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獨自人在深山老林裏困這些個年,沒有任何可以離開的希望,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會不孤獨恐慌,絕望麻木到發瘋或是自殺。

隻是竹染,他就樣安靜的伺機潛伏著準備著,無聲無息如暗夜的鬼魅,耐心的叫人覺得可怕。

在蠻荒轉眼已是大半年過去,花千骨身體已恢複如常人樣,竹染不在,便自己偶爾練劍,偶爾在地裏除草。小木屋到下雨就漏水,爬上屋頂重新修葺遍,把牆上的破洞也補上,還把小屋周圍都種上花。

哼唧獸總是到處搗蛋,竄來竄去,不是撞翻小木桶就是踐踏小幼苗,還把剛種下的花和小木鏟都吃到肚子裏去。花千骨氣呼呼的提著它的小豬蹄抖啊抖,總算把鏟子又從它嘴裏抖出來,刮著它的鼻子狠狠修理頓之後,哼唧獸總算學乖。吧噠吧噠後腿替花千骨刨坑填土,不然就是東撒泡尿,西撒泡尿的幫她施肥。

沒想到在植物生長的不但速度驚人,變異的也是飛快。花千骨除草的時候竟然被朵剛打個花苞的野薔薇咬了一口。

一滴鮮血滴落,花千骨反射性的伸出另隻手去接卻沒接住,落在土中,頓時一大片的薔薇猶如活般開始痛苦的扭動掙紮,發出類似於慘叫的吱呀聲,聽得花千骨渾身的雞皮疙瘩。

大片的莖葉抽搐著倒下去,雖然沒有像以前那樣瞬間枯黃,但是也死個七七八八。

花千骨低下頭看著自己被花咬傷的手,因為傷口比較小,正已看得見的速度慢慢合攏,最後隻留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心頭時恐慌起來。

時日越長,不但身體,就連吸引妖魔鬼怪的凶煞體質也在隨之恢複當中。但是,往常,不藥而愈種事,卻從未發生過。以為可以在釘消魂釘,中那麽多劍,受三生池水刑,又以凡人之身流放到蠻荒受那麽多折磨仍大難未死,是因為遇見哼唧獸和竹染。

如今細細想來,卻不像是僥幸。自己的身體,不是仙,卻為何依舊不老不死?簡直,簡直像個怪物。

哼唧獸在腳邊輕輕磨蹭著,以為是在為被悉心照料的花咬而難過,於是副為報仇的樣子跳到花枝上又踩又跳又打滾,哼哼哼,看壓死它們。

待花千骨回過神來,發現地上空空一片,而哼唧獸躺在邊,打著飽嗝,小腿拍著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它一口氣把花的枝葉根莖全吃掉,連根小草都沒放過。

花千骨看著光禿禿,被啃過的院子,追著哼唧獸屋前屋後的跑,恨不得把它當球踢。

竹染慢慢從樹後走出來,看著花千骨,慢慢眯起眼睛。

隱約昏暗下來,應該是晚上到,花千骨抱著小暖爐樣的哼唧獸睡得正香。突然感覺懷裏的小東西不停亂動。

——不準踢被子!

壓牢它,突然覺得不對,睜眼發現竹染正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哼唧獸噗嗤噗嗤的從被子裏剛探出頭來,竹染突然飛快的出手在它眉間重重,哼唧獸頭歪,繼續呼呼大睡過去。

花千骨搖搖哼唧獸,不解而滿是防備的注視著竹染,

“衣服脫了。”黑暗的小屋裏,竹染的眼睛卻是猶如琥珀樣透亮,猶如正盯著獵物的老虎。那雙眼睛,跟摩嚴一樣,並且更冷酷無情。

花千骨雙手抱胸,又想到自己之前所受的屈辱。身子雖還未長大,年齡卻不小,赤身裸體於人前,怎會不覺得難堪。

“衣服脫了。”竹染沒耐心的再次重複,看她防備的眼神,好像是他要將怎麽樣似的,他就算來蠻荒些年再不濟,也還不至於找種毛丫頭來瀉火。

不顧她的踢打,三下五除二扯根繩子將綁在床頭,扒光她身上用自己袍子改小的衣裳。雖然粗魯卻不失細心的拉過被子角遮住私處。

然後從的耳後到脖頸,從腳趾到腳踝,從胸前再到後背處處的翻找起來。花千骨喊叫不能,隻能嗚嗚的發出抗議聲。

身上疤痕太多,密密麻麻的十分嚇人,居然微微有些刺痛他的眼。他不屑皺起眉頭,厭惡自己哪怕一瞬間的心軟。更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有恭順的匍匐在她腳下的。

仔細的找了很久,終於不出他所料,又出乎他所料的在右邊腋下很難發現的位置,找到那個最後收尾的封印的小印記,丁點大小,血紅妖冶的複雜花紋,眼看過去還以為是顆朱砂痣。

竹染眉頭皺得更深,他知道她身體裏有古怪,卻沒想到白子畫竟對她施那麽高級別的封印術。這種印記他隻有在古書中曾經見過一次,封印者一旦實施,常常會把自己的命搭上,就算是他白子畫自負仙界最高修為,也定是大大受創損傷。

他究竟在身體裏,封印怎樣的一個怪物?怪不得她一次次傷到極致卻怎麽都死不了。

疑惑更深,白子畫和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視為大患,何不直接想辦法殺了她,為什麽寧肯折損自己也要實施種封印?如果是想保護她,又何必下手如此狠毒,讓她遭這種罪,最後還逐到蠻荒來?還是早已料定她死不了,故意做戲給別人看?

竹染握緊拳,心頭微微有了怒氣。白子畫,為何他始終都猜不透他?他不在的這些年,外麵究竟都發生些什麽?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可以離開的話,花千骨就是他的賜良機。

“起來!”竹染解開繩子,把衣服扔回身上。

花千骨抬起自己的右臂想看看竹染剛才找半到底在看什麽,可是脖子太短怎麽努力都看不見。背過身子還未待整理好衣服,就被竹染不客氣的拖拽她出門。

他到底在幹什麽?要趕她走的話,也讓她先把哼唧獸帶上啊。

花千骨大傷初愈,行動略顯笨拙,跟不上他的步伐,純屬是被他拽著領子拖著走。

林中昏暗無比,遠處不時傳來些奇怪可怖的鳥獸嘶鳴,竹染右手拖著,左手拿著匕首。有食人的花草藤蔓靠近就狠狠刀斬下去,汁液猶如鮮血樣噴濺花千骨滿臉。

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早已超出花千骨平時的活動範圍,離小屋老遠,沒有陣法的保護,周圍樹叢裏悉悉索索的,各種妖物在暗處窺探著,卻又忌憚竹染手中的刀不敢太過靠近。行得越遠,跟上來的越多。花千骨隱約聽見野獸般貪婪的喘息聲,不安的四處張望,手不由得緊緊抓住竹染的衣襟。

竹染不管那麽多,依舊飛快的往前走著,突然花千骨不走,怎麽拖都拖不動,回過頭,見腿腳全被藤蔓纏住,於是回身斬斷身上的藤蔓,繼續向前走。

他到底要帶她到哪去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竹染終於停住,花千骨耳邊呼呼風聲,凍得直打哆嗦。

麵前是一個斷崖,下麵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他來裏幹什麽?花千骨疑惑的看著他,等他開口給個解釋。卻沒想到竹染突然伸出手來,輕輕一推,竟然把她從崖上推下去。

花千骨驚恐的睜大眼睛,反射性的伸手去抓他衣服沒抓住,隻抓住崖一邊的石頭。

竹染走近兩步,彎下腰,笑著看著她,那笑容叫冷到骨子裏去。

然後便是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住她的手,花千骨吃痛的皺起眉,半掉在空中身子像要散架一般,再承受不住,終於手慢慢鬆開,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穀深百丈有餘,絕壁橫亙。身子垂直下落,如此高度,就算摔的不是粉身碎骨,至少也是腦漿迸裂。

花千骨隻聽到耳邊呼呼風聲,危急關頭大腦卻陡然清明無比。無數過去看過的那些心法口訣源源不斷的向外冒出,可是裏是蠻荒,無法禦劍更無法乘風。

寬大的衣袍鼓舞翻飛,下落的速度卻絲毫未減。

竹染靜靜站定,注視著下麵,以他的眼力,漆黑穀底草木仍舊看得清楚。推她下去是為了試她,可若她這麽容易就摔死了,那留著對他也沒有多大用處。

但是看她快落到底依舊沒有什麽奇跡發生,眼中難免有失望神色。正當他都要放棄以為花千骨死定了的時候,卻見她身子重重的在空中一頓,定住大約一秒鍾,又再次直直摔到穀底。

仍舊心肺受了重創的咳出一口血來,花千骨翻身爬起,不明白竹染為何突然之間要置自己於死地。抬頭仰望,隻能看見昏暗的光線。

突然聽見一聲恐怖而低沉的嗡鳴聲,驚得寒毛都豎起來,那是所熟悉的妖獸的低吼。

不由得退幾步,四處張望,看見兩團熊熊火焰飄浮在空中。不對,是雙血紅色充滿貪婪和渴望的眸子正瞪視著她。

花千骨深吸一口氣,看著那個比哼唧獸變身後還要大上許多的身影從角落裏走出來,步伐緩慢沉穩又不失優雅,身長毛根根分明,純淨的金黃色堪比見過的最美麗的朝陽。

曆經過那麽多的磨難,雖然不像以前見鬼那樣,嚇得兩腿發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可是看著它頭上的角,硬如鋼鐵的直尾上的鱗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還是心裏隱隱發虛。

睚眥獸,上古十大妖獸之一,性凶惡,喜吃腦髓。錙銖必較,極愛相爭,至死方休。領土意識極重,有王者之姿。食其角可提升百年仙力,而且它哪怕吃的是草,屙出來的都是黃金,故而早早在六界之中被仙人妖魔捕殺殆盡。

花千骨回憶起之前在《六界全書》上所看過的妖獸覽,此獸名列第三。

完了,要是腦袋被它吃掉,自己再怎麽能複原也長不回來吧?

哼唧獸不在,突然有些慶幸起來,不然為救自己,怕又是一場惡戰。雖然哼唧獸也很強,但是想要勝睚眥獸,還是難。

睚眥獸打個響鼻,抖抖金光閃閃的皮毛。威風凜凜,雙目炯炯的踱幾步,打量花千骨。它口味很挑,通常捕食其他獸類或是流放到蠻荒的仙魔都隻吃腦袋和內髒。在蠻荒它對手不多,覓食十分容易,現在已經吃得很飽,對於種從而降掉落入它巢穴的小東西,本是都不待看眼的。可是此刻,它卻聞到奇妙而誘人的氣味,直叫它每根血管都流動出獸欲和渴望。

花千骨動不敢動,怕它突然間就撲上來。睚眥獸對潛藏體內的巨大力量也隱隱覺察,微微忌憚,沒有冒然上前。人獸就麽對峙良久。

花千骨手腳冰冷,可是額頭沁出汗來。終於睚眥獸開始失去耐心,低吼一聲,揚起巨爪就往花千骨猛力拍。

雖然法力全失,但是這些年的修為豈會全部白費。她矯捷一躍,輕鬆避過。

睚眥獸一聲長嘯,頓時山穀中刮起陣狂風。花千骨站立不穩,在穀中眾多巨石中穿梭躲避。

睚眥獸身姿太過魁梧,雖靈巧未失,對付一個子小小的花千骨終究還是不夠迅速。於是滿是鱗片的尾巴,以雷霆之勢,對著花千骨連戳帶掃。觸及之處,草木橫飛,山石崩裂。

花千骨覺得隱隱有幾股熱氣向著四筋八脈擴散湧動,似乎身手比方才更敏捷許多,雙腳急速蹬起,跳躍和奔跑之間,也顯得更高更快,更加有力。

她傷勢似乎恢複的差不多,危急關頭來不急開心,隻是一次次的凝氣躍起,躲過睚眥獸的一次次致命襲擊。

光是樣逃下去沒有用,花千骨打量四周,狹長的口袋型樣地陷分裂出的峽穀,除非有翅膀,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出得去。

需要反擊,可是那些石頭砸在它身上乒乒乓乓的,根本就沒有半用。

花千骨鑽來鑽去,左躲右閃,可是巨尾掃到的地方,風力剛勁如刀,背部、腿上不斷劃出道道尺來長的口子。

睚眥獸聞到的血香味,雙目更加赤紅。仰天咆哮,變得更加殘暴凶猛。

“咣當”一聲什麽金屬的東西掉在地上,花千骨看,是竹染的那把匕首。不由得皺起眉頭,原來他是故意把自己推下妖獸的巢穴,為看自己和妖獸戰。

飛快的拾起匕首,竄到睚眥獸身下,麵躲避著它的踩踏,麵試圖將匕首插入它肚子較軟的部位,卻依舊好像插在銅牆鐵壁上樣被反彈回來。

穀底塵土飛揚,爬到高處,跳上睚眥獸的背上,妄圖割下他頭上較軟的角,無奈睚眥獸拔腿狂奔,妄圖將顛簸下來,隻能緊緊拽住睚眥獸頸上的金毛。

睚眥獸夠不著她,巨尾皮鞭樣抽下來,在它背上翻滾著閃開。尾巴狠狠的抽在它自己身上,疼得它狂怒的又次咆哮起來。

吼聲在穀中久久回蕩,驚得林子裏的妖獸鳥怪紛亂逃散。竹染興趣盎然的看著下麵驚心動魄的爭鬥,似乎也聞到空氣中湧動的美妙血腥味。

顛簸得太厲害,根本就觸碰不到它的角,接連在它脖頸上砍幾刀,依舊沒有半用。突然想起自己的血,手抹刀刃,頓時刀身精光乍現。刀下去,終於深深刺進它的皮肉,再使勁,拉出很長一道口子,鮮血簡直是噴濺而出。

睚眥獸一向馳騁慣了,銅筋鐵骨的,何曾受過這種傷,仰怒一吼,皮毛一抖,終於將花千骨抖下地去。

花千骨知道它氣極,連忙爬起來就朝著穀壁拚命奔跑。

睚眥獸幾個跳躍已追至身後,前方再無可躲避之處,眼看著那個彌大物朝自己張牙舞爪的飛撲過來。花千骨火速抱頭往旁邊滾,然後就聽見驚的“咚”的一聲,大地仿佛都震動。

身後終於沒聲響了,花千骨從地上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轉頭一看,不由得有些樂,睚眥獸用如此大力,正好頭撞在崖壁上,應該差不多撞暈吧?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渾身都快散架。

握著匕首搖搖晃晃走到它跟前,睚眥獸以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怒視著,可是隻能無力的趴在地上呼呼喘氣,頭上好大個包。

花千骨猶豫片刻,是不是應該殺它。睚眥獸睚眥必報的性格不是不知道,如今跟它結下怨,以後休想再有安生日子,到時候哼唧獸和竹染也必定受累。

可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歎一口氣,雖成王敗寇,適者生存,是在蠻荒的既定法則。可是是自己先無端闖它巢穴,惹它,最後還要殺它,是不是也太不過去。它是妖獸,不通情理,難道自己也跟它樣麽?

花千骨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它濕濕的鼻頭,軟軟的挺好玩的。它其實跟哼唧也沒多大的不同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不顧睚眥獸的憤怒和低吼抗議,花千骨又好奇的伸出手摸摸它神聖不可侵犯的兩枝角。(睚眥獸心想堂堂妖獸居然被人摸,還是個麽醜的人!哼哼……)

轉身望望懸崖絕壁,這下,自己該怎麽上去呢?

下落過程中,她的確有使出來過一次法力,在半空中停止住身形的。和睚眥獸戰,她雖受傷不輕,但是覺得自己的身手正逐漸恢複如初,體力也被激發出來很多。

說不定自己再試試,又可以重新使用法力飛上去呢?

於是開始一次又一次的默念心法口訣。卻始終仿佛被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住樣,施展不開。

看來自己上次是走狗屎運吧,終於宣布放棄,從衣裳上撕下條布把匕首牢牢綁在手上,然後開始往絕壁上攀爬起來。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手腳都快要斷掉,抬頭一看,還有很遠很遠,再往下看,好高好高,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虎口全部裂開,身上、手腳上全部都磨破的是血。不時踩滑,又掉下去許多,還好有匕首掛住。累,就踩在中間凸起的地方歇歇,小睡會。餓渴就張嘴咬旁邊的苔蘚草根。

竹染等很久,看才爬半。等得不耐煩,便回去睡覺,回來見她還在爬,累得幾乎已經使不上勁,可是依舊緩慢卻堅定的向上爬著。

他應該幹什麽?扔根繩子下去拉她上來?她不是已經通過考驗麽?

他突然為自己有個念頭覺得好笑起來,冷哼兩聲,然後又緊緊皺起眉頭。

這個女人!!!

花千骨終於爬上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居然可以支持那麽久,手腳早已經失去感覺不聽指揮,隻是一爬一爬的在坐機械運動。

當她長歎一口氣,終於把沾滿鮮血的頭伸出地平線,雙手緊緊擁抱住大地,想要親吻裸露的黃土。抬眼看見竹染正坐在麵前,微微低著頭,臉部有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許他會跟自己解釋下推自己下去的原因,花千骨心裏想著,因為他若真想害自己開始就用不著救她。

竹染向她伸出手來,花千骨看著他的手上也有青色的層疤,就像是被整個的扔進三生池裏。可是他的手的形狀,卻是修長而美麗的。

花千骨握住他的手,邁出腳正想做最後的攀登——卻突然,竹染抽走手中的匕首,再一次的,把她狠狠的從懸崖上推下去。

花千骨來不急做出任何反應,隻是睜大眼睛看著竹染,這次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情緒,向一個席卷而來的巨大黑洞,望不到底的虛空。

身子再次迅速的向下墜去,花千骨已經累得快要暈死過去,這次連想想心法和口訣的力氣都沒有。

以為這次真是死定,眼看就要落到底的時候,一個軟軟的東西突然接住自己的身子。然後奇跡般,自己又飛快的向上升起來。

她吃驚的看著身下,拽住那不真實的金黃色的毛,居然是睚眥獸,載住小小的身子,在峽穀兩邊的絕壁上來回縱躍,幾下便出穀,跳上地麵。

抖抖金色的皮毛,威風凜凜的對著群山大聲怒吼,狂風大作,林海泛起陣陣波濤。花千骨騎在它身上整個人都驚呆。

方才那些路尾隨而至的各種妖獸也慢慢從陰暗中,荊棘叢中走出來。注視花千骨和睚眥獸良久,然後接二連三的在跟前匐下身子,低下頭去。

此時醒來,變身回巨大形態,從遠方飛奔而至的哼唧獸,望著百千妖獸恭敬拜倒猶如百鳥朝鳳的壯觀景象先是嚇大跳,然後慢慢反應過來,卸下怒火與防備,也跟著拜倒在花千骨跟前。

竹染怔怔站在原地,眼中充滿驚訝和不可置信。然後在下個瞬間,表情也變作恭敬和臣服,微微躬身,露出他貫眯起眼睛的笑容,向花千骨解釋道:“我猜的沒錯,你身上果然藏有妖神之力。如今萬獸臣服,離我們離開蠻荒又進了一步。”

花千骨默默的看著他,那樣的微笑卻叫她心頭陣陣發寒。第一次是試驗,可是第二次,她敢肯定,他是真的想要殺自己。
這一夜的霧澤密林中顯得格外的安靜,連蟲鳴聲都聽不見。這種安靜叫人無端的緊張,花千骨由睚眥獸馱著慢慢向前走著,對突然發生的一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回去的一路上全是各種妖獸魔物和飛禽走獸恭敬的匍匐著夾道兩旁,隊伍排列得長長的眼看不見頭。連剛剛凶猛無比的食人花都向彎著腰,同時還有無數的妖獸蟲鳥正悄無聲息的往兩邊趕來。

花千骨覺得胸口隱隱有股熱氣在澎湃湧動,讓她有頭暈想吐的感覺。抬起手,看著掌心剛剛磨破擦傷的地方正逐漸愈合,傷口滾燙的嚇人。

哼唧獸慢吞吞的跟在她右後方,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正在生悶氣呢。花千骨轉頭看著它一副吃醋的樣子不由好笑,伸出手對它招招。

哼唧獸立馬“嘭”的下變回小豬的模樣,邁著四肢小短腿奔跑過來,無奈個頭太小,跟不上睚眥獸的步伐,絆到小石子,皮球樣往前呼嚕呼嚕滾幾圈。爬起來繼續跑,麵往睚眥獸身上使勁撲騰著,爬啊爬啊的像爬座大山。可是又嘰裏咕嚕的滾下來。繼續不甘心的蹦蹦跳跳的邊跑,一邊揚起小爪去抓睚眥獸的尾巴。睚眥獸回身看它眼,尾巴輕輕甩,它就摔個大跟頭。

花千骨忍不住笑,彎下腰伸出手去抱它。它才屁顛屁顛的下蹦到花千骨的手裏。花千骨緊緊的抱住它開心的左右蹂躪,剛剛真的以為自己這次死定。

如今錯打錯著居然萬獸歸心,抬頭望望混沌不明的天空,心頭仍舊隻是一片悲涼。

竹染在後麵慢慢走著,看著林中壯觀無比的景象不由冷笑,還真是比六界的帝王尊者氣派還要大。

不過既然她真的身懷妖神之力,那他們想要重回六界就絕對指日可待。

睚眥獸送他們到木屋周圍布的陣法外便沒有再進來。花千骨的力量並未恢複多少,沒辦法和它直接交流溝通,但是睚眥獸同哼唧獸樣很通靈性,花千骨一個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什麽。

回到木屋裏,竹染問妖神之力的事,花千骨也不隱瞞,一一寫劃出來。

竹染眉頭越擰越緊,他在的那些年對神器的爭鬥就從未間斷過,仙界大亂的那次,是有史以來神器集聚得最齊的,他隻差一點就得手。可是沒想到,最後妖神之力,居然是落在一個小丫頭手裏。

他先前卜卦測字,就發現六界正發生大的動蕩,妖神出世之時,蠻荒也受波及,地震不斷,各種妖獸到處發狂亂奔。花千骨的到來,是偶然也是必然。本來就覺得她身上太多可疑之處,而身上被白子畫親手封印的強大力量,讓他更加確定妖神已出世的事實。

竹染的目光猶如被燃般越來越亮,花千骨心裏卻越是發虛。總覺得竹染看的眼神,太過赤裸和貪婪。

突然臉頰被他捧在手心,她驚詫的看著他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一青一紅兩張毀容的麵孔湊在一塊又恐怖又滑稽。

花千骨不適的飛快推開他,扭過頭去。

——你說我體內有妖神之力是怎麽回事?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差不多都已經明白。”

花千骨凝眉沉思(如果還有眉毛的話)。

——可是妖神明明就是小月,他……

想起月圓那夜他變身之後,他們兩人很輕易的就被師父從墟洞裏抓出去。一直擔心小月會發怒暴走,激發體內的妖力做出什麽傻事來,沒想到卻什麽都沒發生,小月一副毫無抵抗能力的樣子,完全猶如個普通的真稚嫩的孩童,當時也奇怪過但是並沒有多想。

現在再回憶起來,似乎一切都不是巧合,而自己遭此劫難仍未死也不是幸運。原來早在那夜,小月就已把妖神之力全部給自己,才一次次的保全她的性命。

瞬間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清楚明,終於知道殺阡陌說的“重要的是誰放他出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關鍵的不是妖神而是妖神之力,身體隻是容器,六界的人一直爭奪和窺視的原來是毀天滅地的妖神之力。

隻是,卻沒想到小月全給自己……

花千骨呆坐在那裏,半天反應不過來。突然想到什麽,猛然間抓住竹染的雙臂。那麽,小月豈不是更加無辜,他現在甚至連妖神都不是,隻是個普通的孩子。為什麽仙界的人還要處死他?難道師父看不出來麽?小月已經不是妖神,妖神之力在這裏啊!她要趕快回去,告訴師父這件事。如果可以把妖力交出來,是不是就能免小月死?如果交不出來,就由她來受死,小月根本就是無辜的!

——我要回去!

花千骨重重的在桌子上寫,顫抖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竹染要的就是這句話,微笑著滿意點點頭。

“隻要你乖乖聽我的,保證我們一定可以回去。”

花千骨遲疑下,用力點頭。

竹染走到床邊蹲下身子,將床下麵的幾塊木板抬起,下麵竟然有個暗格。

從裏麵取出幾塊大小顏色不的獸皮和布片,布片應該是從別人衣裳上撕下來的。蠻荒便是這樣,因為物資匱乏,也不可能自己養蠶織布,就連天冷,為爭奪對方身上的衣物常常都要拚個死活。花千骨見竹染箱子裏還裝挺多件,被子也是許多不同的衣服拚縫的,裏麵填充上種奇怪的紫色棉絮,不知道又是從多少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竹染將圖一幅幅在桌上鋪開指給花千骨看,上麵竟然是用黑色炭木精確的描繪的蠻荒地圖。

花千骨吃驚的翻看,蠻荒的整體地形,東南西北還有中部的森林,湖泊,冰山,沙漠,海洋等全都清清楚楚。還有各個妖魔墮仙的聚集地,勢利範圍,妖獸的巢穴等等,無比的詳細。

看著花千骨吃驚的眼神,竹染冷笑聲:“以為這幾十年我在蠻荒都是坐著等死的麽?”

——你想怎麽辦?

“要想回六界,先取蠻荒。如今有妖獸相助,咱們已經實力大增,但是還不夠。腐木鬼,冥梵仙,若能將此二人收服,土木流和水銀間就掌握在們手裏。就算妖力被封,隻要出得去,眾人法力皆可恢複,蠻荒妖獸仙魔死魂,數量何止萬千,如此兵力,到時候不光出得蠻荒,就是六界,也是我們囊中之物!”

花千骨見他大手一揮,聲音裏滿是豪情壯誌,眼睛裏燃燒著熊熊野火,不由得心頭微微緊。

原來他有吞並蠻荒,稱霸六界的野心已不是朝夕,如此步步為營的細心謀劃準備著,自己的到來或許隻是給他個契機提前動手。難怪摩嚴要逐他出師門將他流放至此,或許是看穿他的雄圖和野心。如此之人,不管是對長留還是對仙界都是個巨大的隱患。隻是小小的蠻荒,也困不住他多久吧。以他的手腕和才智,怎會有走不通的路呢?

花千骨輕輕歎息,眉頭皺的越深。自己離開歸離開,可是若全依他的想法,豈不是又給六界帶回去個劫數麽?

竹染此刻正心為想象中的不遠將來而興奮得雙唇顫抖,他等那麽多年,就是為揚眉吐氣的那一天。他定會將摩嚴,將六界全都踩在腳下!

手指落下,重重的敲響桌麵,指在地圖上的一個點上。

“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先將此人收服!”

花千骨低頭,看著地圖上的座冰山頂端,秀逸的寫三個:

——鬥闌幹。
妖神在蠻荒出世,萬獸俯首朝拜的消息很快在蠻荒各處傳開,一時激起濤巨浪。

眾人不可置信中又帶些許恐慌,所有的人都在試圖尋他們。

花千骨傷勢稍好,便和竹染離開林子向北邊冰雪之地出發。隨行的有哼唧獸,睚眥獸,另外還有一隻幻鬯鳥直在空中飛著為他們探路。

為能夠盡快趕至,花千骨騎在哼唧獸身上,睚眥獸也很不情願的馱著竹染。

花千骨想不通竹染的是,如果他知道如何離開蠻荒的方法,早就自己離開,才不會想著什麽大家一起走。別人死活與他何幹?但是他如果完全不知道,就算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又有何用。離開蠻荒不是帶兵打仗,光靠著人多就能贏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多少個腦袋湊在一塊,也想不出辦法。而且,想要大家達成一致根本沒必要弄那麽複雜,或是借助誰的力量,相信沒有人不想離開裏,隻要跟大家都講清楚,為能夠出去,所有人一定都能結成聯盟,到時候再慢慢想辦法。

花千骨問他,他卻隻是嗤笑。

“你可知那腐木鬼,冥梵仙,還有鬥闌幹都是何人?”

花千骨搖頭,隻是略微聽過一些鬥闌幹的事,其他二人連名字都沒聽過。

“鬥闌幹是仙界戰神,腐木鬼曾經度和殺阡陌爭奪過魔君之位,而那個冥梵仙,跟白子畫樣,曾經也是上仙之尊。”

花千骨聽到師父的名字,心頭一咯噔下。

“這幾人哪怕身處蠻荒,法力盡失,也是十分厲害的角色,你力量尚未恢複,根本沒辦法與其中任何一個匹敵。你以為你有禦獸的能力,他們便心甘情願同你合作麽?蠻荒不同於六界,更多的爾虞我詐,不利用別人,便是被別人利用。一個想要壓過一個,每個人都在爭奪主導權。你身懷妖神之力,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還沒等到出去,內部已經亂成團,自相殘殺的差不多了。現在隻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麽是死,要麽就是踩在眾人頭上,讓他們不得不仰視你,為你賣命。”

花千骨皺起眉低下頭去。

“所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天真,既然會被驅逐到這裏,自然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且莫說有多厲害,至少沒幾個是好人,而來之後,每個人的陰險歹毒更是要翻倍。當然,你也不用太擔心,人都有會弱點,而想要離開是蠻荒每個人的弱點,隻要掌控好,所有人都能任由你擺布。那腐木鬼利字當頭,欺軟怕硬,冥梵仙心灰意冷,不問世事,二人其實都不難應付。我們先從孤身一人的鬥闌幹下手,隻要能得他相助,不愁大事不成。”

——我的內力還能恢複麽?花千骨問,她並不知道妖神之力是被白子畫封印在體內,以為是氣脈全破,被白子畫同己身的仙力道全部廢掉,竹染也故意沒跟她說,總之師徒二人矛盾越深對他就更加有利。

“我不知道,但照上次你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在蠻荒也竟可以施放出些法力,或許假以時日會慢慢恢複一小部分,但是也有可能永遠都恢複不了。”

白子畫施的那種血印豈是那麽容易解除,孤注一擲,集他畢生道行將壓製的死死的。不過或許若是他先死的話,要再解封印或許就容易許多,竹染眯起眼睛。

花千骨將領子拉高,身子縮成一團,緊緊貼靠在哼唧獸的背上。風越來越大,遮蔽日的冰霜顆粒迎麵撲來,打得她臉上生疼生疼的。

為什麽鬥闌幹要一個人跑到來呢,竹染土木流和水銀間一度都想拉攏他,他卻一個都不甩,那麽多年一直獨自生活在冰雪地之中。

突然又想起藍雨瀾風,不折手段,哪怕毀天滅地,也千方百計的想要救他出蠻荒。自己呢?可曾有人思念過自己?望著眼前一片刺目的潔白世界,鼻子突然酸酸的。鬥闌幹就算不在,也有人直掛念。東方他們大概都還不知道在蠻荒吧……

想起冰天雪地白子畫牽著她的小手前行,那時候的師父多疼她啊,可是現在,就算討厭她,不想見她,殺了她就得了,她的命從來都是師父的。可是為什麽要把她驅逐到蠻荒來啊?他知不知道這裏真的好可怕……

竹染轉頭,看著她一貫平靜而認命的眸子裏,不經意透露出瞬間的哀傷和軟弱。輕輕搖搖頭,她終究還隻是個孩子。

山頭太大,洞穴眾多,他們二人在漫天風雪中找了三天,可是依舊半點都沒看到鬥闌幹的影子,甚至連半點活物和植物都看不見,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在這生存下去的。

花千骨問,畢竟離上次竹染打探到他的具體位置已經過去許多年。

竹染搖頭:“鬥闌幹是出名的潔癖,斬妖除魔都從不讓自己身上沾半滴血,更見不得蠻荒其他地方的惡心爭鬥,屠戮吃人。冰雪之地極少有人來,凍土幾十丈深,甚至連植物都不生長,隻零星有些喜寒的妖獸,最適合他不過,應該不會離開。而且他戰功卓絕,被逐來時仙身未廢,不會自然老死。哼,是玉帝恩典,不如是為讓他永世飽受流放之苦。同時為示懲戒,他雙腳腳踝釘兩顆消魂釘,來到蠻荒法力盡失,他又沒不像你有妖神之力護身可以自動恢複,應該是根本無法直立行走,不會離開附近太遠的,我們再四處找找。”

花千骨聽到消魂釘三個字,忍不住打個寒戰,隻覺得四肢百骸都痛的錐心刻骨。

竹染不由笑道:“沒什麽好吃驚的,流放到這裏的墮仙,大多受過釘刑或是其他刑的。何況是鬥闌幹這樣的人物,就算明知他回不了六界,仙界的人也會害怕,害怕若有一天他回來報複,所以自然會廢掉他雙腳限製他。”

驅逐到蠻荒的妖魔雖壽命較長,但若未有一定的道行,也是會老死或餓死。而驅逐來的仙卻分仙身已失和未失的。已失的就變成普通人,通常在蠻荒都活不長,在蠻荒惡劣的環境下不是餓死病死老死,就是淪為其他人的食物。未失的雖不會自然死亡,依舊會被殺死。餓不死,但是仍會感受肌餓和病痛。他們沒法力,但是依舊武功高強,劍法高超。爭鬥主要以樣的人為主。所以當初已變成普通人的花千骨,竹染連看都懶得多看,就算救也是白救,卻沒想到那樣都死不了。

又尋兩日,竹染終於在洞口中找到有人活動過的痕跡,確定鬥闌幹平時是住在這裏,但是可能覓食或者其他,有事出去。

真是天助我也,竹染讓花千骨指揮哼唧獸和睚眥獸在洞口不遠處挖個大坑,做成陷阱,等君入甕。

——不能好好跟他談麽?

花千骨不喜歡這樣的方式。

“隻有先困住他,才有資本跟他談。”竹染碰釘子碰了幾次,深知鬥闌幹的為人。

繞著陷阱轉兩圈,摸摸下巴:“不行,還要再深,再大。”

花千骨瞠目結舌,坑都填得下幾十個鬥闌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能繼續辛苦睚眥獸和哼唧獸挖坑,最後竹染居然還讓幻鬯鳥吐出無數尖尖的冰柱插在坑底。

——那不是把他給插死麽?

竹染搖頭:“哪那麽容易死。怕光個坑困不住他,能讓他受些傷自然是最好。”

二人在洞中靜候,天寒地凍的,哼唧獸的大尾巴將她蓋的密密實實。不知不覺就有一些困,迷迷糊糊睡過去,夢到禦劍在風中自由馳騁,糖寶乘著一片桃花瓣兒在她身邊飛著。突然地震一下,把她從劍上震掉下去。

陡然睜開眼睛,看見竹染傾身在麵前,使使眼色,對她比個噓聲的手勢。

花千骨撇撇嘴,就算想說話也說出不聲啊。

突然發現不是做夢,原來地真的在震動,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咚,仿佛一個巨人在奔跑。

竹染向外探出頭去,不由得皺起眉頭,他竟還是失策了。

鬥闌幹腿腳不方便,猜他能夠出去那麽久那麽遠,如果不靠機關術就一定是馴服妖獸來做坐騎,卻沒想到竟是雪人。

花千骨也探出頭去,就見一隻幾丈高,超級壯碩,從頭到腳長著純白毛發的巨猿樣的怪物正向洞口邊走來,而它的肩上坐著一個黑衣子,幾縷長發隨意用墨玉簪斜挽著,在大風中狂亂的向一邊飛舞,腮邊隱隱有青色的胡渣,麵容英挺而冷肅,眸子裏是久曆血雨腥風的淡然和冷厲,遠遠的就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花千骨知道那就是鬥闌幹,簡單的一眼,便能想象出當年身穿戰袍的他在六界是如何威天動地,聲懾四海。

風向突轉,似乎聞到一絲生人的味道,立馬察覺到有什麽地方不對,他出聲喝住身下的雪人,無奈為時已晚,雪人一隻腳已邁入陷阱之中,龐大的身子順著冰坑便滑下去,一道道冰刃刺入它掌心。雪人發出一聲巨大的怒吼聲,同時飛快的將肩上人向外前拋出去。與竹染預計的一樣,頂上開始雪崩,飛速便將雪人掩埋在坑底。

“來者何人?”鬥闌幹屹立雪中雖不能行走卻依舊不倒,橫眉怒道,猶若天神。

竹染從洞內慢慢走出,向他拱手彎腰道:“竹染拜見前輩,多年未見,前輩風采依然。”

鬥闌幹冷笑聲:“原來是你,長留小子,如此伎倆也想出手暗算我?未免太自不量力。”

竹染幹咳兩聲,望望雪人被掩埋的地方,知道洞依舊挖的小,很快它就能出來,到時候鬥闌幹就能行動自如,不可能再困住他。以哼唧獸和睚眥獸之力,雖不一定會輸,但雪人是群居動物,鬥闌幹既然馴服首領,其他的應該也在不遠處,很快就能趕來。要對付十多個雪人難免又是一場惡戰。既然不占優勢,還是跟他好話好說。

“竹染此次前來,特有要事相商。可是前輩性格孤傲乖張,晚輩隻能出此下策。”

鬥闌幹冷笑一聲:“本尊不想動手殺人,也懶得跟毛頭小子計較,不想死的話就趕快滾,別來打擾我清修。”

“清修?再多的法力在蠻荒都用不上,清修又有何用?”

鬥闌幹鄙夷的看著他:“修行修的是大道大自在,幹追名逐利之輩怎會懂得。”

“看來這些年,前輩的性子可是改變不少啊。”

鬥闌幹一向狂妄自大,玉帝佛主都不放在眼中,規條更是當作放屁,得罪不少人,可是眾仙都忌憚他法力高強敢怒不敢言。也間接導致他後來失勢被無數人落井下石,罪上加罪。

“我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價,還不快滾!”鬥闌幹麵上怒氣更甚,手中粒雪丸擊出,重重的打在竹染膝頭上,嵌進肉裏,竹染身子一傾,單腿跪下去。麵上卻仍是笑容可掬。

“前輩息怒,在下這次來的確是有要事相商。前輩一直獨自一人,與世隔絕,可知六界動蕩,妖神已出世?”

鬥闌幹陡然一驚,皺起眉頭,終於還是出世了?

“那又如何,就算六界覆滅又與蠻荒何幹?與我何幹?”

“難道前輩在這困了那麽多年,就沒想過要出去麽?”

鬥闌幹不屑的望著他:“有話直說,說完快滾!”

旁邊的雪人已經從積雪掩埋的坑中爬出來,遠處幾個白人在向此處飛快的靠近。

竹染將身後的花千骨推到前麵:“如果想要離開,此人便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和希望。”

鬥闌幹自上而下俯視花千骨,眼光犀利而冷漠。被絕情池水腐蝕成這模樣,又是長留山的人?

不由嗤笑道:“怎麽?過去的小相好,找到離開蠻荒的辦法來救你?”
“她不是我的誰,她就是妖神,被仙界流放到蠻荒來的。”

鬥闌幹仰大笑起來:“當我老糊塗是不是?”且莫說這人是不是妖神,有沒有可能落到仙界的手裏。單講仙界的處事方法,又怎麽可能不殺而隻是流放?

“她叫花千骨,白子畫的徒弟,因為偷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犯下重罪,受十七根消魂釘之刑,全身氣脈被破,筋脈被挑,廢仙身,潑絕情池水,然後流放至蠻荒。但是卻因為之前錯打錯著,在墟洞中得到妖神之力,所以百折而未死。雖然妖力沒有恢複,但前些日子已收服蠻荒的眾多妖獸。晚輩這樣說,前輩信還是不信?”

鬥闌幹大驚失色的看著花千骨,她竟然是白子畫的徒弟?竟然受十七根消魂釘,廢五筋八脈還能樣站在他麵前?眾人爭奪,甚至害得自己流放蠻荒的妖神之力竟然在她身上?心頭驚駭,身子顫抖著勉強退步,旁邊的雪人立馬伸手扶住他。他心頭時間波浪起伏,這些年,六界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

知道竹染所言非虛,而且恐怕這丫頭來曆還不僅僅是他說的那麽簡單。

看她探究的望著自己的眼神直白又單純,不由開口問道:“你師父是白子畫?”

花千骨想片刻,還是點頭。謝天謝地,至少,自己還是他名義上的徒弟。

“前輩,她嗓子也被絕情池水毀了,說不話。”竹染在旁補充道。

鬥闌幹看看身後的哼唧獸和睚眥獸,知道竹染此行的目的,不由冷笑:“你以為憑借妖神之力便能出得蠻荒?”

“光憑我們當然不行,所以特來請前輩相助。”

“請人的方式倒挺特別。”

“沒辦法,誰讓前輩一向軟硬不吃,我之前碰那麽多次釘子,這回就換其他方法試試,萬不定能奏效呢。”

“回去吧,看在摩嚴的麵子上我才一直不殺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竹染咬咬牙,拳頭握緊:“前輩就真的不想離開?”

“或許真有辦法出去,不過鬥闌幹雖然落魄蠻荒,還沒有淪落到心甘情願做別人棋子的地步。你小子心眼太多,連摩嚴都信不過你,我又如何信得過。”

“前輩不能這樣說,既然是為同一個目的,何苦計較那麽多。何況我也是甘心低頭奉妖神和前輩為尊,為你們倆賣命,隻要能夠出去。”

鬥闌幹搖搖頭:“那你們就努力吧,如果出去見了你師父,替我向他問聲好。”

他扶著山壁,慢慢的往洞中走去,抬頭卻望見花千骨擋在自己麵前。不理她,依舊往裏走,花千骨卻拽住他袖子。

“放肆!”他怒道。

花千骨眼巴巴的看著他,伸手在雪地上寫:為什麽不想回去?

鬥闌幹身子一震,他的心思她又怎麽會覺察?

他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世上的人都言他是被仙界流放,卻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流放。再也不想,不想回去,回到那個傷心的地方。

——我們一起想辦法回去吧,藍雨瀾風一直在等你。

花千骨一筆一劃的寫,鬥闌幹越看越心驚,扶住山壁的身子也越來越無力,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一般,再看不見一絲鬥誌和盛氣淩人。
與虎謀皮

“你這疤是為什麽得來的?”鬥闌幹問。洞穴裏沒有外麵那麽大的風,卻依然寒冷刺骨。

花千骨接過他遞來的熱水,低頭安靜的喝著。不習慣他打量的目光,總是太過淩厲和咄咄逼人。

——絕情池水。

她在石桌上寫。

“廢話,我不知道是絕情池水麽?我是問為誰。”鬥闌幹不耐煩的看著,不明白人人爭奪的妖神之力怎麽就跑到這麽小丁點的醜丫頭身上去。

花千骨遲疑下,這種事,自己為什麽非要告訴他不可?

——是我的事,請前輩就不要再多過問。

鬥闌幹冷笑聲,要求他還真有敢麽跟他話的。

“別多問?若戀上的是竹染小子,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一旦出蠻荒,憑身妖力助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還不如現在就殺了你。”

花千骨心頭一喜。

——你答應和我們一起想辦法出去?

鬥闌幹點頭,其實在六界和在蠻荒又有什麽不一樣呢,自己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有些事情,終有一天需要麵對的,都過了那麽多年,他也已經想開,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伸出右手來看看自己掌心,上麵從虎口下來有很長的一道傷疤。

“你認得?”

花千骨皺起眉,認得,怎麽會不認得。要不是這,師父就不會中毒,要不是這,她也用不著偷盜神器,殺人嫁禍於,還借她的手放妖神出世。要不是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而她做一切的初衷,卻又隻是為救出麵前的這個人。想想,人生還真是荒謬又可笑。

——是她一手策劃妖神出世,就是為了救你出去。

鬥闌幹驚訝的看著花千骨,半天都不出話來。他開始隻是以為丫頭見過藍雨瀾風,所以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當年為保護她,他們的關係是極其隱密的,至始至終不論天庭如何逼供,胞弟南嶺寒如何相勸,他都沒有對任何人起過那個人是她。

開始以為花千骨說的她在等他,隻是單純的等,或許隻是因為內疚。可是看花千骨眼睛裏複雜的神色,便也猜出幾分。既然妖神出世是藍雨瀾風策劃的,那她的流放應該間接也是由她造成。

不由得苦笑搖頭,這次又是想要玩什麽呢?他一向是不懂的,能做的都做,能給的也都已經給,自己遠在蠻荒,對她而言應該早沒有利用價值。

說來好笑,他鬥闌幹自傲世,最恨被他人利用,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願被人利用,過去是,現在也是。不過這些都無所謂……終歸還是想回去,因為還有句話想要問她。

“我們先再休息一晚,明會有場很大的暴風雪,等過幾天雪停了我們再出發。”鬥闌幹依舊冷淡,可是對他們的態度已經緩和不少。

看著花千骨被毀的麵目全非的一張臉,想她半大個孩子,受麽多苦,竟然都是藍雨瀾風造成,一時間不由得心中滿是虧欠。輕歎一口氣,罷了,她欠下的,他替她還便是了。

竹染在旁忍不住揚起嘴角,自己說服他那麽多次都沒成功,原來隻需要“藍雨瀾風”簡單的四個字就能解開他心結啊。

“多謝前輩相助。”

“別得意,隻是看到醜丫頭的麵子上罷。”

身負如此重要的妖神之力,卻隻是一個傻傻的軟弱孩子,若不好好看著,怕隻能被竹染玩弄操縱於鼓掌之中吧。

鬥闌幹去外麵冰窖中取些雪菇出來,回到洞口前看見花千骨正在幫雪兒包紮腳掌上的傷口,身上的披風被撕成條,在它腳背上綁個大大的蝴蝶結。雪兒向來脾氣暴躁,不喜人氣,對她卻似乎親熱的打緊。

“不用管它,小傷而已,血都已經結冰不流,過幾自然會好。”

花千骨頭,親昵的抱著雪人,掛在它手臂上蕩秋千。

“進洞去吧,待會著涼。”鬥闌幹看她穿得單薄,細小的身子在雪中叫人心憐。

“雪兒,先回山裏去。”

雪人嗷嗷兩聲,蹭蹭花千骨,吧噠吧噠的跑遠。

花千骨張著嘴看著他,手比劃道:它叫雪兒。

鬥闌幹轉身進洞:“雪人不叫雪兒叫什麽?”他向管每隻雪人都叫雪兒的。

花千骨捂嘴偷笑,向已經跑遠的雪兒揮揮手,跺跺腳上的積雪,進到洞裏,見火堆燒得很旺,總算暖和。

——來做菜吧。

花千骨接過他手中的雪菇和一些冰蕊,原來他都吃這些啊,怪不得能在冰雪之地生活下去。

竹染安靜的在火堆邊打坐養身,睜開眼笑道:“前輩腿腳不方便,讓千骨去弄吧,她手藝很好的。”

鬥闌幹也坐下來,看著花千骨左右忙碌,手腳十分麻利,很快便煮好鍋鮮美的濃湯。

盛到他手中熱氣騰騰的,嚐口果然比他做的好吃到哪裏去,怪不得他做的東西雪兒怎麽都不肯嚐。

花千骨幫哼唧獸他們也全都弄好吃的,才坐到火堆旁,舀碗嚐了口燙得齜牙咧嘴的。抬頭見鬥闌幹在看,很自然的微微一笑。

鬥闌幹皺起眉頭,竹染剛剛大致將花千骨的事跟他遍。他不明白醜丫頭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麽還能吃得那麽香,怎麽還笑得出來?

花千骨一麵吃一麵看著洞壁中火光映出的大家的剪影,心頭暖融融的,嘴裏似乎也嚐到一些甜味兒。好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感覺。竹染雖一貫麵善,但是心思若海,與她疏離得當。鬥闌幹雖脾氣有些執拗古怪,說風便是雨,但是嚴肅冷和自傲掩蓋下自然流露出的對身邊人的溫柔和關懷,卻是她能感受得到的。

那種帶著長輩樣的慈愛,讓她恍惚中有回到師父膝下的感覺。鼻子一酸,甩甩頭,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去想那個人,否則隻會讓自己更加難受,甚至陷入自憐自哀中無法自拔。眼下要緊的是趕快回去救小月,離處刑的日子隻有三個多月。

“你小子,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鬥闌幹問。

“去找腐木鬼和冥梵仙。”

“哼,果然。”

“前輩,在下並不是隻為己私欲,而是要想出去隻能先把大家聯合起來。”

“聽你這麽說,你早已經知道出去的方法。”

“我也隻是想試試,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花千骨看著他,怪不得,可是為什麽之前什麽都沒跟她說,就連他之前有來找過鬥闌幹之事也沒跟她說起過。

“他們倆人其實很容易談,聽有辦法出去定會試的。久未行動,是怕自己資曆不夠,也打不過他們,隻能給他們做做參謀,所以打著妖神的幌子,讓丫頭牽頭,然後自己借著控製丫頭控製其他所有人吧?”

竹染心思被他戳穿,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前輩厲害,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

“拉攏我也不過是借我的名頭為給自己邊增加實力,怕他們二人不肯心服罷了。可你怎麽就那麽肯定他們會買我的帳呢?我已是半個廢人,打不過他們的。他們二人在蠻荒爭鬥多年,也是心高氣傲,不肯服誰。看當務之急還是盡量恢複醜丫頭的妖力才是上上之策。”鬥闌幹輕歎一聲,戰神斷腿就如飛鳥折翼,又如何再能馳騁。

竹染微笑頭:“恢複妖神之力的事,就全倚仗前輩。”

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鬥闌幹的封印術舉世難出其右,過去最擅長的便是將收服的妖魔封印,蠻荒上的人之所以對他又恨又怕,就是因為許多都是因為落到他手裏,然後才被流放來的。

如果世上有誰能解白子畫的血印的話,除他就不會有別人。
“封印是白子畫下的?”

鬥闌幹不可置信的看著花千骨腋下的那個印記。花千骨睡夢中被竹染穴道,睡得依舊香沉。

“對,就是這個封印封住妖神之力。若能破除,別是出蠻荒,就算是毀整個蠻荒也如彈指揮。”

“為何不讓醜丫頭知道封印的事,你又打的什麽鬼主意?”

“前輩誤會在下,在下也是為千骨著想。前輩可知她心裏愛慕極深以致遭受絕情池水酷刑的那個人是誰麽?”

“我怎麽會知道。”他都離開蠻荒一百年,丫頭才多大。

“就是白子畫。”

“什麽?”鬥闌幹陡然高個音調,“他們不是師徒麽?”

“是師徒,其間發生的事太過複雜,或許我們隻有出去才能知道。但是尊上行事一向穩重,這次又將妖神之力封印,又將自己徒兒廢掉流放,但是卻一直瞞住花千骨,我也不太想的明白。花千骨開始甚至連自己身體裏有妖神之力的事情都並不知情,我還是後來試出來的。”

鬥闌幹皺起眉頭,白子畫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花千骨還要趕出去救一個叫南無月的孩子,白子畫誤以為那個孩子才是妖神,再過幾個月七星耀日之時就要將他處死。可是妖神之力是白子畫親手封印的,他又怎麽會分不清誰是妖神呢?”

“你的意思是白子畫跟她有染,有心包庇?找人替自己徒兒挨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鬥闌幹連連搖頭,誰都有可能會做出種事來,但是他敢以人頭擔保,白子畫絕對不會。

竹染麵上絲嘲諷,卻依舊頭道:“以晚輩在長留山那麽多年對尊上的解,自然也是相信他不會,何況那樣的話尊上也用不著瞞著,還下狠手將她發配到蠻荒來。我們離開六界太久,這件事太複雜,可能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內情。但是既然尊上這麽做,肯定有他的理由。為不影響他的聲名,暫時還是不要將此事公布於眾。而且他既然連花千骨也不說,我們也最好暫時先別讓她知道。”

鬥闌幹冷冷笑:“你如此恨你師父,對這個師叔倒還挺想得周到。”

“哪裏哪裏,尊上為人整個仙界誰不仰慕讚賞。當年他對我也算愛護有加,若不是他,我早被師父處死。尊上大慈大悲,就是戰神前輩當年受審之時,不是也幾度力保。”

“哼,那些陳年舊事,你倒是一清二楚。”鬥闌幹和白子畫僅僅隻是點頭之交,倒是和摩嚴比較相熟。不過想來也是,整個仙界就沒有誰是和白子畫交情深的,他那淡遠的性子,就是想熱乎都熱乎不起來。

“我現在絲毫沒有法力,解不了他下的封印。”

“沒關係,能解開點是點,之前遇到危險之時,妖神之力有勉強衝破使出來過一回,救她一命。可見妖神之力在蠻荒並不受束縛,若能恢複一小部分,我們回去的希望就更大。”

“我試試。”鬥闌幹點頭。

於是接下去幾天裏,盡管漫天風雪,天寒地凍,可憐的花千骨還是被坐在雪人肩上的鬥闌幹驅趕到外麵接受暴風雪的洗禮,美其名鍛煉身體,強健體魄,實則不是在冰林裏采蘑菇,就是在地裏挖冰蕊。覓了食來,卻不許吃。

其他人還有哼唧獸他們吃得幾多歡快,她隻能在旁流著口水看著。不準哼唧獸給偷偷送吃的,夜裏還不客氣的一腳把她踢到洞門口睡。肚子空空第二日還要跑到老遠山頭上挖玄冰背回來,用手將冰剁碎,練習凝氣。

如此餓到極限,冷到極限,累到極限,再加上每天鬥闌幹為她穴紮針,借此想要衝破束縛的封印。鬥闌幹性格一向是外冷內熱,比不上竹染未達目的不折手段不計犧牲,看到花千骨一次又一次的虛脫暈倒終究還是會微微心軟。

半個月過去,他們又多留半個月。鬥闌幹特意挑些有利於疏導和行氣的劍法教她,見花千骨再苦再累也始終咬牙堅持一聲不吭,又聰明伶俐。不由得心中越發喜歡,開始對自己生平未收徒之事遺憾不已。勸花千骨轉投自己門下,花千骨見他神色認真,連連搖頭。雖然師父討厭她,但是還沒有不認她。

一次又一次置之死地而後生,花千骨發現自己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靈敏。最重要的是,可以使用一部分法力,還能禦劍在低空慢慢的飛。

鬥闌幹滿意的頭:“差不多夠應付,明日我們出發去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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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冥梵仙並且說服他,比花千骨預想中的容易簡單千倍百倍。

一個長發如雪的人站在竹林中,麵似新月,卻眼若死水。眉間一枚殷紅欲滴的墮印記,一般的墮仙並不會有那樣的印記,除非做什麽天地難容之事。花千骨隻在紫薰淺夏和他的額上見過。

在腦中細細搜尋一遍,竹染說他以前是上仙之尊,為何竟從未聽過人的名字,連六界全書上都從未提及。

“他流放蠻荒至少也有五百年,那時候清虛道長都還沒出生呢。他是仙界的恥辱,流放後有關他的一切都被筆抹殺,自然不會有什麽記載留下。如果不是因為他來蠻荒時日太早,許多人紛紛跟隨,勢力根深,以他不管不顧,毫無作為的性格,又怎麽能和到處征伐、招兵買馬的腐木鬼相匹敵。”

——他什麽都不管麽?

“基本上不管,事務都交由四個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的部下處理。他那四個部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他若允了,那也就沒問題。”

——他是犯的什麽罪被逐到這來的啊?

竹染緊皺眉頭,語調愴然:“他愛上了一個男子。”

花千骨傻了。

——愛上一個男子便是如此罪大惡極之事麽,竟要流放到蠻荒?

“那時的仙界不比此時,仙規更加嚴厲苛刻,仙人是不準動情的……更何況他愛上的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花千骨眼睛瞪得更大。

竹染苦笑搖頭:“傳說他兄長修為雖沒有他高,隻是一介小仙,卻一心向道,不肯愛他,他便惱羞成怒,將他殺了來吃,咬碎,連根頭發都不留。”

花千骨身子晃晃,有悲傷欲嘔的感覺。

“所以將他流放蠻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枚墮仙的印記,便是他有違道,背德亂倫的恥辱的刻印,就像三生池水在人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疤痕,既是懲戒又是警示。如同現在,時刻見證著我的野心貪婪,還有你的癡心妄想,哈哈哈哈。”

竹染仰天大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冥梵仙,笑花千骨,還是在笑他自己。

——有違天道,背德亂倫。

八個字狠狠的敲擊著花千骨的耳膜,伸手摸摸自己從來幾乎碰都不敢碰下她的臉,心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恥辱的印記,便是對自己師父不尊的懲戒。

鬥闌幹狠狠瞪竹染眼,拄著柺杖,拉過花千骨覆在臉上的手就走往竹林裏走去。

將一起聯合出蠻荒的事對冥梵仙說了,他始終眼神飄忽,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伸手碰一下花千骨的臉:“你就是妖神?”

花千骨倉促的退了一步,望著他超凡脫俗卻始終籠罩哀傷的臉,想起剛剛竹染的,心頭既有同情,又有幾分害怕。

“妖神出世,天地薨,蠻荒陷,六界崩。終於到時候了麽……”他低下頭喃喃自語著。

鬥闌幹心頭一驚,千年前的預言難道會成真?

花千骨懵懵懂懂的看著冥梵仙的眼睛,心也沉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怎樣的他,才能經得住萬古的哀傷和寂寞,才會有那樣黯淡絕望的孤寂眼神。

“你們慢慢想辦法吧,水銀間的人任憑你們調遣就是,若有誰不服,再來跟我說。”

他腳步輕悠的離開,揚手撥開壓低的翠綠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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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勢單力薄,要再說服就不是什麽難事。但是他性格狡詐,和竹染談了許久的條件。但是因為有鬥闌幹和冥梵仙都奉妖神為尊,而看到麵目醜陋的花千骨居然萬獸臣服,在蠻荒還能夠禦劍,心裏摸不著底,不敢冒然相爭,隻能暫時屈就,心想著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後說就好了。

一個盛大的妖神登基儀式之後,終於蠻荒人心一統。花千骨騎著睚眥獸上台,禦劍繞場三周,受著台下萬千人的歡呼雀躍的跪拜,卻也知道其實各個都是心懷鬼胎。她不過就是一個幌子一個工具一個傀儡罷了。不過隻要能夠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她不在乎,跪在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著站在一旁的竹染滿懷信心笑,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知道他已對出蠻荒有非常大的把握。雖還不知道竹染骨子裏賣的什麽藥,但是卻並不擔心這些人出去會對六界有什麽大的顛覆。因為這些人旦出去之後,就必定完全脫離自己,也就是所謂妖神的控製,變作一盤散沙,海闊天空,盡情享受他們得來不易的自由。才不會聽從她去完成什麽竹染所的六界統一的大業。但是畢竟帶著被流放的積怨和憤恨回歸,必定在六界中大肆破壞和報複。造成的悲劇和惡果也是自己所無法掌控的。

但是自己已經深深的體會到蠻荒的恐怖,如果可以離開的話,也再不忍心將其他人留在裏。這種人間地獄,就算再怎麽清高自守的仙也會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臨近出去,她反而越發憂心忡忡。卻沒想到竹染最後還是讓她大吃驚。
人心剛剛一統,竹染很快便大權獨攬。

他手段和能力都是極強,又能言善辯,八麵玲瓏,上上下下都安撫的服服帖帖。再加上隻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後又有妖神和鬥闌幹,連腐木鬼對他也多方遷就。

要知流放蠻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能將所有人集中編製,並且有效調動,就已經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勢力和隱匿的高手,不是競相投奔就是被他勸說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標,就會充滿激情和動力。竹染無論是衣食調配,還是調節紛爭,都做得天衣無縫。整個蠻荒擰成一股繩,基本上沒有了屠戮爭鬥,燒殺掠奪。且不說是否真能出去,光是這樣的和平安定已是來之不易。

然後竹染開始大四的在各地手機挖掘朱砂,硫磺,硝木,藍土等各種材料,從蠻荒個第一車一車的啦到海邊,還燒磚煉鐵,在方圓百裏大興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麽,莫非他的最終目的是修一個皇宮,自己在蠻荒做皇帝?竹染卻說是在布陣,破荒蠻的格局,強行用人力打通一條回六界的路。

花千骨這才明白為何他明明知道會取得方法,卻仍在蠻荒困了那麽多年。的確要弄出那麽大的陣仗,不集中整個蠻荒的人力和物理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難怪他要執意先讓蠻荒統一。

竹染卻搖頭道:“這方法也是我鑽研了幾十年,試驗了無數次,最近才想出來的。不然你以為隻有你來了,我才有辦法一同蠻荒嘛?你的到來,不過讓我的計劃更加容易提早罷了。”

花千骨微微打個寒顫,看著竹染心裏越發沒底了。

他原本覺得隻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憑竹染處理,可是緊接著還是因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衝突,那就是蠻荒上的妖獸出不出去的問題。

蠻荒仙魔總計三千餘眾,隨便一個回六界,都能教起一陣腥風血雨,而妖獸異性死魂更加多不勝數,一旦出去,脫離控製,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將妖獸也全部帶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爭執起來。

蠻荒雖不是和人生存居住,但卻是妖獸從古至今的棲居之地,也算是他們的故土,他們離了六界尚存思念,為何又要強行將妖獸帶離呢?而且妖獸不比人類,獸性難禦,一旦她有三長兩短,妖獸立即失控,豈不是眾生塗炭?

可是竹染又怎會甘心失去這麽好這麽強大一支妖獸大軍。欺負花千骨不能開口說話,隻能用手比劃,他劈裏啪啦說一堆,軟硬兼施,簡化千古依舊不肯,便鐵了心的拂袖而去。

花千骨直到如今大局已定,可是他狼子野心,表麵上就算仍以自己為尊,也完全不會聽命於自己,更不會考慮自己的意見,隻能去找鬥闌幹商量。

鬥闌幹安慰他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獸之事主導權還是在她手上,畢竟妖獸隻聽命於她一人。到時候她說不準,不論竹染怎樣,也沒辦法改變。

“我隻擔心一件事。”鬥闌幹在山崖上府望著下麵逐漸修建成型的巨大六芒星的陣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術。。。”而且是威力強了千百倍的一個巨大的禁術,一旦發動,不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趕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將準備工作都完成了,蠻荒眾人一個個滿懷希冀。

依舊沒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卻將這片貧瘠的大陸照的亮如白晝。三千個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陣法之中不時變換出不同的陣型,咒聲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間回蕩,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詭異。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台上坐著,懷裏抱哼唧獸,旁邊匐著睚眥獸。四周三層高的台階上站餘下的近五百人,將花千骨圍繞其中。

——冥梵仙呢?

花千骨問身邊形容枯槁的腐木鬼,腐木鬼發出咯咯的類似於金石撞擊的笑聲:“回神尊,小人不知,段日子都沒見過他。蠻荒的所有人此刻幾乎都在裏,或許他在下麵幫竹染布陣也不定。”

花千骨隻覺得心神不寧,要出去畢竟不可能那麽容易,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蠻荒不是不能用術麽?真的有用?

鬥闌幹答道:“蠻荒不能用術,不過可以用陣。但是種陣法不是般行軍打仗的陣法,融合奇門遁甲和五行八卦,以前也從沒見過,應該是竹染融合禁術自創的。猜他大概是想用陣法在蠻荒自造個小時空,在個時空內可以任意使用術而不受到製約,再逆的人為開出條通道來。”

突然,大地震動一下,六芒星瞬間光華大盛,四周的咒聲陣高過陣。日月地連成線,海水開始漲潮。

眾人臉上皆顯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仿佛在四周罩上層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風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睜不開眼睛。

竹染雙目圓睜,眸子裏仿佛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站在猶如祭台的最高,雙手不停變幻著結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個出現在六個角上。

六道身影同時將手猛的高舉向,道閃電突然劃破長空,巨大的驚雷讓眾人心頭一震。三千眾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將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鋪成的地上,猶如有生命般四處蠕動起來。血越流越多,逐漸從滴連成線,牽扯成長長的三千條絲,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裏,光芒瞬間變成紅色,空氣中流動著股粘稠的血腥味。

“糟了,這個禁術的代價是用三千人來陪葬麽?”鬥闌幹大吃驚的望著下麵。

花千骨心頭一震,難怪竹染需要這麽多人來布陣,又挑出五百個法術高強又稍微容易控製的站在台上,原來其他三千人,他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用來犧牲。卻編造這個大家都可以出蠻荒的謊言……

下麵的人發現不對開始慌亂起來,血猶如固體的絲線從身體中不斷被抽出,同時流逝的還有生命,有許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滾來,拚命拉扯,用劍砍,可是怎樣都斷不了。血絲麵流動麵仿佛有生命的觸手樣四處纏繞,一圈又一圈,將眾人包裹猶如蠶蛹。整整三千個凝固懸掛在半空,伴隨著眾人的慘叫哀號,又是恐怖又是慘烈。

台上的人個個額頭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就做其他人的犧牲品,雖然覺得下麵的人淒慘可悲,可是隻要自己能夠出去,又怎會再顧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的就要從台上衝下去,卻被鬥闌幹和腐木鬼人扯住隻手臂。

“丫頭!不要衝動!”鬥闌幹皺著眉對搖搖頭。他雖也於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經到一步了,沒別的辦法,隻能做些犧牲。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望著他,整整三千條人命啊!雖然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麽?他們都是因為相信可以出去,才選擇跟隨著的啊!

——竹染!

在心底一聲怒吼,一使勁從他倆手中掙脫出去,禦劍飛入陣中。眼看著個個人猶如精血被吸食樣,身子慢慢瘦弱縮小下去。

六個幻影,卻不知道哪個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道金光從無窮高遠的邊直射而下,整個地間都回蕩著竹染的聲音:

三唯大血

千我道綻

妖淨乾蓮

殺法坤華

三千眾人的血從六芒星中如雲霧般騰起,順著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離,綻開出一朵血蓮,漫漫無邊,直順延到天際,竟用血鋪出一條路來。

“成功,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為一體,漂浮在正中天。沒等站穩,迎麵就是一劍砍來。

“花千骨?你!……”側身躲過,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應過來,一隻腳已踩在自己身上,劍也架在脖子上。

——趕快放了他們!

花千骨眼睛變作血紅色,映襯著容貌盡毀的臉更加駭人。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竹染怒斥:“婦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勁,劍立馬深入他頸上半寸。

竹染看著她因為怒火而顯得分外猙獰的麵孔,頭皮發麻,心裏微微發寒,冷道:“陣已發動,不到他們鮮血流盡根本無法停止。你怕什麽,不過就是死幾個人罷,成大事不可能沒有犧牲。你不是擔心這些人出去之後會為禍六界麽?正好死完,你不用再擔心了,他們也不用再在蠻荒忍受煎熬。時間有限,我們還是趕快離開!”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她之前已經害了朔風他們,難道在這還要搭上三千條人命麽?

身上陡然青光暴漲,發出一聲猶如野獸一樣嘶啞的可怕吼聲。三千人身上懸掛的血絲陡然盡數崩斷。

眾人心驚,抬頭仰望,四周鴉雀無聲。

久久的,光芒散去,隻見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間奇怪印信閃現,負手而立,緩緩四顧,猶如神。

“出不了,那便別出,一直留在這蠻荒好了。”一個空靈猶如回聲的聲音在每個人耳旁回響著,卻並不見花千骨張嘴,知道是了用內力傳出。

竹染呆愣住了,任憑自己千算萬算,雖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軟,定不會讚成自己踩著這麽多人的屍骨出蠻荒,所以一直瞞著,心想等陣法一旦發動,她就算再不情願也無力回,隻能跟著剩下的人回六界,卻沒想到竟將她的妖神之力激發出來,毀了他全盤的計劃。

“丫頭!……”鬥闌幹也無奈搖頭,沒想到她竟如此固執,哪怕永世不得出,也不願累及他人性命。

眾人看著那蓮花鋪成的道路一點點塌陷碎裂開來,散作飛灰。心頭有惆悵,有失落,有憤恨,有驚恐……時間五味參雜。

陣中三千人總算死裏逃生,個個元氣大傷,蒼白著臉久跪不起,不發一言。

花千骨飄在半空中抬頭仰望著那條猶如金色絲帶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見,心也慢慢冰涼,猶如一陣秋風刮過,隻剩下一地枯葉。

師父,小月,糖寶,東方,輕水……

看來千骨此生,隻能在夢中與他們相見。

“花千骨!”竹染不可置信的怒視著,雙拳緊握,頸上青筋盡現。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就輕而易舉的毀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精心策劃多年出蠻荒的計劃,簡直是不可原諒。

花千骨掌心一翻,蘭指輕彈,“嗖嗖”兩道氣流徑直劃破空氣直射入竹染雙膝。疼得他膝蓋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還不知錯!”

花千骨怒斥,聲音透過內力狠狠的敲擊在他耳膜上,震得他兩腿發軟。
我沒錯!我哪裏錯!想要出蠻荒怎麽可能沒有犧牲!是你婦人之仁!壞了百年大計!”

“啪啪”兩計清脆的耳光,竹染兩邊臉都印上五個清晰的指印。四下頓時沒有了聲音,眾人大氣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視著竹染,一身肅煞之氣:“諒在你也是想助眾人早日離開,所以一時糊塗,所幸此次沒有釀成大錯,蠻荒一統你也算勞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暫不追究。這兩耳光是治你對我不敬之罪!而這一指……”
花千骨單手一揮,又是清脆一聲響,然後便是竹染一聲慘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斷。

“就是對你的警告!”

眾人從未見過她如此威嚴冷酷的模樣,不由得都倒抽一口涼氣。

竹染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抬頭望了望半空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麵孔,懾人的氣勢,竟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這回她妖力恢複了那麽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沒幾個人能製得住她了吧。他本以為,小小一個丫頭,會很好駕馭的。

竹染身子微微顫抖著,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謝神尊不殺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裏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剛剛,她居然斷了一個人的指!?

努力的,不讓驚惶和不忍在臉上顯露任何痕跡,她冷冰冰的環顧四下。

“此次出蠻荒計劃作罷,我們再從長計議。畢竟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時噤聲,連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傻傻的看著。

“神尊神武,千秋萬歲,爾等誓死追隨……”所有的人都齊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淒苦一笑,說不清是心痛寥落還是黯然心灰,他們都指望著,又能指望誰?還好總算暫時將竹染壓製住,想他一時再不敢胡來。

“起潮,那邊是什麽東西?”鬥闌幹驚覺不對,望向海上。卻見滾滾驚濤,撲大浪中,海之間仿佛裂道口子,猶如被斧子劈開般,露出線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風大作,驚濤拍岸,口子仿佛被人不斷扭曲拉扯,逐漸變大。霎時間道巨大銀光流瀉而出,傾照在眾人身上,如水如月華。個銀白身影迎風而立,衣袂飄飄,踏葉扁舟輕盈飛來,順著銀光流下,小舟猶在水中央。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退了兩步,差點從空中掉下去。

就見來人微微笑,融化了天地,連蠻荒萬物似乎瞬間都充滿盎然生機。

雙臂慢慢張開,一個世間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重歸六界

無數情念想道,最後隻化作那麽簡單的一句——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東方彧卿以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過太多生死,雖不如白子畫絕情,骨子裏卻終究是涼薄。一次次輪回,一次次抉擇,一次次生死,對這塵世多少有了幾分疲憊和厭倦,然而責任已經成為習慣,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放得下。

對花千骨的感情很複雜,從見第一麵開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還有她的命數,她太單純太剔透,連心思想法也如此簡單容易明白。

一開始隻是覺得有趣而已,就像在看傀儡戲,好奇這麽個小小的丫頭會在命運的拉扯下演出什麽樣的人生。可是不知不覺中,竟一次又一次的忍不住插手。

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呢?是和她還有糖寶在一起時感受到的家的溫暖和幸福?還是察覺到她深愛上白子畫時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將她一手推給白子畫的啊;明明,早就知道她會愛上白子畫;明明,早就知道那愛的下麵,是萬丈懸崖……

如果當初,他能再自私一點,將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就能改變她的宿命了?

可是,他是沒資格給花千骨愛的,也給不起他。所以便依著天命,冀希著白子畫能替他好好愛她寵她照顧她。而他,隻要時而看看她,陪陪她,就足夠了。

……

是他太自負,才縱容了心底對花千骨的那一點點喜歡。以為憑自己的智慧與通透,絕對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當連他都找不到她半點下落之時,他終於慌了。六界幾乎被他翻了個個,仍然沒有她的半點消息,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他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蠻荒,那個完全脫離他掌控的人間地獄。情急之下,再顧不了許多的去找白子畫質問。

白子畫已複任長留掌門之職,依舊如雲山飄渺蒼茫,幾乎不加絲毫猶豫的點頭確認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孽徒已流放蠻荒”回答的雲淡風輕,眼都不眨一下。

他這才恍然間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錯信了天命,錯信了白子畫,竟然將他最憐惜的小骨頭,交到了這種人手上。

與其說是後悔,不如說是為骨頭感到心痛和不值吧。

“她是為了救你,為了拿到女媧石,才偷盜的神器。”

他終於還是將瞞了那麽久的真相說了出來,不為了別的,或許,隻是單單帶著一絲報複的想看他內疚吧。可是他忘了,這個人是沒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畫負手而立,淡淡地說,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好像當初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如此簡單的一句,便抹殺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麽時候?”他幾乎是咬著牙問。

“剛出事的時候就知道了。”

“你也早就察覺她對你的愛戀了?”

白子畫轉身不語,東方彧卿踉蹌退了幾步,是啊,他忘了他是無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畫。怎麽可能不知道,怎麽又會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樣的狠心,對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樣的手?

“接她回來!”東方彧卿失控怒吼。

白子畫搖頭。

“她已經傷成那樣了,再到蠻荒會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去他的天命!你白子畫若是信命之人,當初就不會收她為徒了!”

“是我清高自負,以為可以逆天而行,卻終究逃不開一個妖神出世,禍害蒼生的結局。”

“你認命了?”

白子畫不語。

“把她接回來,我帶她走,你信命,我不信。絕不會再在你長留上仙的麵前出現,礙你的眼!”

“不行。”

“為什麽?”

“異朽君既然號稱無所不曉,自然知道為什麽。”

“就因為一個她從來都沒想過要的力量,你就打算將她永生永世困在蠻荒麽?”

白子畫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樹,慢慢閉上了眼睛。

“是。”

東方彧卿仰天大笑兩聲,拂袖而去:“白子畫,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我東方彧卿插手不了知道不了的,你以為小小的蠻荒,能難得住我幾時?我非要將骨頭從蠻荒帶出來,讓你知道!什麽叫做命!”

……

略去近一年的千方百計和傷身勞心不提,略去他對她的思念和擔憂不提。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然後他們一家團聚……

他以為終於能見他,他會開心得無與倫比。可是當緊緊抱她在懷裏,捧著她麵目全非的臉時,還是心痛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絕情池水!!

背著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東方……花千骨嘴唇顫抖著,依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們,所以出現了幻覺?

東方彧卿低頭輕吻著她滿是疤痕的額頭,心也猶如被絕情池水淋過那樣疼痛。

“沒事了,沒事了,骨頭,都過去了,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花千骨隻覺得臉上濕濕的冰涼一片,都是東方彧卿的淚水。

強撐出笑臉努力點頭,恩,回家。

四下眾人皆一片歡天喜地,本以為此次離開無望,卻沒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徑大開。

花千骨轉過頭,用內力傳令眾人有序離開,於是仙魔一個接一個不帶絲毫留戀的踏入光中,飛向海天之間。

竹染本來一開始是想了辦法將妖獸一塊帶出的,可是如今情況有變,還來了一男子,不知底細,似乎是專門為救花千骨而來。隻能放棄計劃,跟著鬥闌幹等人一塊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東方彧卿一直緊握住她的小手在一旁陪著她。

冥梵仙呢?果然沒見他麽?

她運起內力大聲呼喊了一聲。一抬頭,看見冥梵仙一塵不染的身影站在不遠處,白發在風中輕飄,身後還有四個人影。

“你和他們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為什麽?”花千骨不解,當初說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麽?他都在這被困了五百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為什麽卻又不肯離開了呢?

“六界已經沒有讓我掛心留戀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對我而言都沒有區別。我一個人在蠻荒那麽久,已經習慣了。”

他回頭望向四個手下:“你們也一起離開吧。”

四人齊齊跪下:“屬下誓死陪伴跟隨主上。”

冥梵仙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還怕我一個人在這活不下去麽?我答應過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還他,不會做傻事的。唉……罷了罷了,一個比一個固執,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輕歎口氣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蠻荒來吧。這兒再累再苦,也好過外麵人心的爾虞我詐。”

說完輕揮衣袖,轉身離開了。

花千骨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頭一陣淒涼。感覺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緊,抬起頭,是東方彧卿微笑鼓勵的看著她。

和睚眥獸抱別,她長嘯聲,萬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東方彧卿不由感慨,雖然還不知道花千骨在蠻荒都經曆啦些什麽。可是終歸是化險為夷啦。畢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難怪仙魔妖獸,皆俯首稱臣。

隻是,妖獸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為何他堂堂白子畫,卻可以殘忍如此呢?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絕對不能讓花千骨知道。否則,她當初所謂自欺欺人的相瞞豈不是完全沒有啦意義,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東方彧卿拉著花千骨,花千骨懷中抱著哼唧獸,一起向海天飛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識,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裏。

被沒頂的感覺,微微窒息,蠻荒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倒影。海天整個的翻了一個個,再從水中冒出的時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攙扶著上岸,仿佛還不適應這的環境和空氣一般,腿腳發軟。眾人已到多時,三千多人零亂的散落在海灘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抬頭望了望噴薄初升的紅日,隱隱未落的銀月,又望了望冰藍欲滴的天空,激動得雙唇顫抖。噗通一聲匐倒下去,緊緊的擁抱住了大地。
她終於又看見日月,看見藍天了……
哼唧獸也歡快的在沙灘上打起滾來。東方彧卿寵溺的望著她,輕輕咳了兩聲,不著痕跡的將袖上的血跡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來能夠切實的感受著陽光的照耀,清風的吹拂,已經讓她感覺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氣,發現自己被禁錮已久的法術正在逐漸恢複,不由又是一陣狂喜。望向長留山的方向靜靜佇立著,一時心緒萬千。

“神尊,既然我們已經出了蠻荒,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腐木鬼問她,雖然朝朝暮暮盼的不過是能重回六界,可是當真回來了,卻覺得世界太過廣闊無邊,一時迷惘起來。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經回來,大家就四散吧,愛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蠻荒那麽諸多拘束。但是記住,雖然出了蠻荒,大家仍還是帶罪之身,決不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蠻荒還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勢大,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麽恩怨,想要報仇還是找麻煩,都趁早打消了念頭。帶大家一起出來,是因為大家都已經受苦多年,應該有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如若再作惡多端,就算仙界不懲治你們,我也決不會放過!”

四下皆一片叩首,謝恩之聲此起彼伏。

“可是蠻荒出如此大的動蕩,仙界又怎麽可能輕易罷休,就算我們想要重新開始,也隻有死路一條,難道我們終生都隻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麽?”竹染大聲說道,周圍立刻又亂作一團。

花千骨皺著眉,一時也被難住了。東方彧卿笑著大聲安慰道:“我們此刻身處的是南海的一個小島,四處都布了陣法,隱去了各位的行跡,所以大可放心。關於離開蠻荒的密徑在下也廢了許多功夫,沒有仙界的人會入蠻荒,所以也不會有人會發現蠻荒上出了什麽異動。隻要大家別自己暴露身份,仙界的人是不會知道大家已出來的。另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給每一個人重新換一張臉,也換一種身份,讓大家另外開始新的生活。代價,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眾人此刻再顧不了許多,連連點頭,對東方彧卿也是更加感恩戴德。

竹染眉頭深鎖,“這終歸隻能解得一時之憂,沒辦法解決根本問題。與其終日擔驚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離開,依舊聯合,以此為根據地,就算仙界也不敢拿我們怎麽樣。憑妖神和諸位的能力,別說對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統,又有何難?”

“竹染!”花千骨厲聲嗬斥,知道他一開始就打的這個算盤。

四下一片點頭讚同之聲,雖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畢竟個個氣傲,好不容易回來,就盼著揚眉吐氣,驚天動地一回,又怎肯苟且一世。

花千骨輕揉眉心,感覺又是疲憊又是頭疼。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這些人,總不能出來了便扔下不管,的確如今聚著比散著安全。

“暫時先這樣吧,都不準輕舉妄動,聽候我的安排。”

眾人恢複了法力,一切都變成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島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連片的房屋,巍峨如同宮殿。

東方彧卿著急著給花千骨看她的各種傷勢。隻是對花千骨來說,傷易好,疤難除。嗓子或許還有辦法醫得好,可以重新開口說話,可是臉卻很難再複原了。

看著東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樣,花千骨微笑著連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說話啊,沒必要再辛苦去找什麽來醫了,容貌也隻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難道你嫌棄我醜了麽?嗚嗚嗚……”

花千骨抱著他撒嬌,食指撫平他緊皺的眉。

東方彧卿心更痛了,哪個女子不珍視自己的容貌,她都成這樣了,為何還可以笑得這樣淡然無謂?他以為她隻是被廢受了釘刑而已,卻竟然被絕情池水傷成這這樣!!如此眼睜睜!眼睜睜!白子畫怎麽舍得?成仙難道就一點人性都沒有了麽?

鼻子忍不住一酸,扭頭道:“累了麽?你躺下好好睡一覺吧,其他的事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花千骨連連搖頭,她不要!她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東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睜眼,發現自己仍然身在蠻荒,怕一鬆手,又是兩手空空,形單影隻。

“糖寶呢?小月呢?”

“我一直太忙,糖寶在落十一那裏。小月仍在長留天牢之中,我沒跟他說你的事,隻說你受了重罰,要一直麵壁思過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輕碰東方彧卿的臉:“你為了救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都過去了,怪我太沒用,花了那麽多時間,讓你白白受了那麽多的苦。”

花千骨緊緊握住他的手:“東方,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隻有一個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來!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師父?跟他說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換回來?”

東方彧卿猛然一驚:“骨頭你瘋了麽?你好不容易才從蠻荒出來!若是這樣,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讓他怎麽辦,怎麽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別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經過蠻荒這一次,別的沒學會,隻學會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會隨便拋下你、小月還有糖寶的……不管怎樣,明天我先想辦法混進長留,去看看糖寶和小月再說,救人的事我我再慢慢想辦法。”

“別去!”東方彧卿眉頭再一次深鎖。

“你別擔心,你幫我易容一下啊,以我現在的能力,出入長留不被發現那是綽綽有餘了。”

“我知道,我不是擔心這個……別去,至少,別在明天去……”

“為什麽?”

東方彧卿躊躇良久,不管怎麽瞞,天最後還是會知道的。

“今日仙劍大會剛結束,新人組的魁首是玉帝的玄孫女幽若,傳聞明日長留大宴群仙,白子畫要收天為徒……”

嗡的一聲,花千骨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畫此生隻收一個徒兒……

……

起身扶著桌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這人世間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來。

受釘刑?不要緊,是她做錯了,是她罪有應得。

被廢?沒關係,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傳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盡毀?無所謂,屍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亂倫背德,褻瀆尊師。

流放蠻荒?就當是她的贖罪,她的償還,她的反省……

可是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過這簡簡單單一個消息給她的打擊。

她寧可死都不願被逐出師門,她什麽都不要,也不求他愛她多看他一眼,隻想依舊做他的徒弟罷了。

難道這也錯了麽?

……師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兩聲,腿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紅顏禍水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內,“神尊呢?”

東方彧卿攔住他,眉頭深鎖:“她正在休息。”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睡午覺?”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隨意一推,大步就要向裏走。卻一眨眼,東方彧卿又到了他麵前。

“不得無禮!”

竹染眯起眼睛看著他,很明顯他隻是一介凡人,沒有道行,更不懂法術,卻不知為何如此厲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賴於他。不過他們能夠出蠻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測,不容小覷,暫時還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稟報,請代我通傳。”

東方彧卿猶豫了一下,再一抬頭,鬥闌幹也來了。出了蠻荒,他法術很快恢複,釘過消魂釘的地方,雖不能像花千骨一樣自動愈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東方彧卿見連他都濃眉緊鎖,知道應該是出了什麽大事。可是骨頭現在的狀態,應該是什麽也聽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麽事一會再說吧。”

房內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東方,我沒事,讓他們進來吧。”

竹染和鬥闌幹入內,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個人仿佛大病一場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剛剛回來的時候還滿臉興奮的神采,這才過了多久一會。

“你怎麽了?”竹染凝眉開口,就是當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風吹躺在他門前幾天幾夜,都未曾見過她如此頹廢絕望的神色,仿佛瞬間便蒼老了幾十歲一般。

剛一開口,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關切和溫柔,不由得眉頭皺得更深了,厭惡的撇開頭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擠出笑臉:“我沒事,可能呆在蠻荒久了,突然出來有點不適應,其他人都安排的怎麽樣了?”

“找你就是為了說這事,清憐和清懷二人擅自出島了。”

花千骨一驚:“清憐?清懷?”在腦中搜索一遍,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不過的確,蠻荒眾人自己又認識見過幾個?基本上都是竹染在應對,自己都不管,也管不來。

“他們是?”

鬥闌幹在一旁答道:“他們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門清虛的師弟和師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麽大錯,被清虛逐到蠻荒的。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應該是急著回去找清虛報仇去了。”

“什麽?”花千骨一下就睜大眼睛坐直了,“茅山?報仇?可是清虛道長已經仙逝了啊!”

死了麽?竹染和鬥闌幹皆是一愣,他們離開六界這麽久,又怎麽會知道。

花千骨低頭一想,這事清虛道長和雲隱都沒跟她提過,六界全書裏也沒有記載。清虛道長這麽慈祥和藹的人,卻不知道兩個師弟妹犯了怎樣的過錯,他才下得了這種狠心。

東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聲道:“那清憐是清虛和清懷的小師妹,從小體弱多病,性格乖僻,卻仗著兩位師兄的寵愛更加刁蠻任性,囂張跋扈。她本來長相就其貌不揚,還患有怪病,不管用什麽靈丹妙藥就是無法生長體毛,所以沒有頭發也沒有眉毛和睫毛,看著別的女子都是滿頭青絲,她卻隻能一直靠法術喬裝維係,心態日漸扭曲,幾欲發狂。她癡戀清虛,清虛對她也滿心憐愛,原本二人都快成親了。後來清虛卻發現她日漸美麗妖冶起來,發絲也開始飛速生長,心裏覺得奇怪,便暗中調查,這才被他發現,清憐利用清懷對她的愛意,虜了百餘名少女來,借由吸取處子的陰氣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後施用禁術來助自己養顏。事跡敗露,清懷要帶清憐逃走,她卻死都不肯,自以為此事並無其他人知曉,清虛愛她定不會為了其他不相幹的人責罰於她。可是清虛畢竟是一派掌門,整整一百多條人命,又如何能夠徇私。為了茅山的清譽,也為了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雖沒辦法依門規取他們性命,卻終於還是狠下心將他倆逐到蠻荒去了。那清憐外表雖柔弱,手段卻毒辣決絕,又怎麽肯善罷甘休。五十年的積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蠻荒的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虛報仇去了。卻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虛道長就已經被雲翳和春秋不敗他們殺害了。”
幾人聽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心頭不由得一痛。一個女子,可以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種地步麽?那她呢?

“清虛當初念在同門之情,逐他們去蠻荒之時,並未傷他們一分一毫。所以他們一回來法力恢複,別說是大鬧茅山,就是滅了茅山也不在話下,以雲隱他們的力量很難對付得了他們。到時候事情一鬧大,很快整個仙界的人便會發現不對,隨便派人到蠻荒一查便知你們已出蠻荒,若他們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蹤也會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點頭:“現下最緊要的是趕快把他們二人抓回來。”

鬥闌幹在一旁冷笑一聲:“抓回來?說的容易。以他們二人的法力,隨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對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輩腿腳不方便,所以特來向神尊稟報……”

“哼,你想丫頭親自去麽?”

“我去吧。”東方彧卿道,“骨頭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沒關係,你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信不過你,不過我畢竟曾經也是茅山掌門,卻從沒未茅山做過些什麽,這次也該負些責任,我擔心雲隱他們,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鬥闌幹二人又是一驚:“你當過茅山掌門?”

花千骨苦笑一聲,望著遠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還要從那時說起。茅山,是所有事情開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東方彧卿道,花千骨點頭。

“我也去吧。”鬥闌幹也道,好不容易出蠻荒,他可不想又困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島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還是不放心隻有竹染在島上看著這些人:“戰神前輩,你還是留在這吧,如果還有誰要強行出島,也隻有你留得住他們。”

鬥闌幹隻能點頭。他倒也不擔心她會出什麽事,雖然她身上被激發出來的妖神之力隻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殺之陣,可見哪怕放眼六界也幾乎罕逢敵手。隻是時日太短,她根本就不會,也沒能力駕馭使用。但是有那個深不可見的書生在一旁幫她,對付清憐和清懷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關鍵是不能弄出太大的響動,讓仙界有所警覺。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即刻啟程,茅山離這並不很遠,全力禦劍飛去不要半天光景。

準備出發花千骨才發現東方彧卿不會禦劍,不由覺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呢!”

東方彧卿樂嗬嗬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隻是區區凡人之體,自然不能像你們一樣隨心所欲遨遊天地,造化自然。不過我自有辦法來去,雖不能禦劍,卻可以禦獸。”

“是像殺姐姐一樣的火鳳麽?”突覺不對,不應該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時改不了口,對了,殺姐姐怎麽樣了。

東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一樣,立馬岔開話題:“像他那樣當然也可以,隨手疊的紙鶴,或是用機關術做出來的東西,也都可以飛的比禦劍快,而且絲毫不損真氣不讓人感覺疲憊。”

東方彧卿變魔術一樣攤開手掌,頓時手心裏接連飛出一隻又一隻小小的七色的紙疊的小鳥出來,還嘰嘰喳喳的,繞著花千骨飛上飛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來。東方彧卿久久望著她,多想將她的笑容就這樣永遠留住。

“我們還是乘雲走吧,比較快也比較隱蔽,不容易被發現。”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雲兒一指,那片雲便飄飄悠悠的飛了下來。

二人坐在雲端,麵麵相對,花千骨卻形容呆滯,微微有些出神。

“骨頭?”東方彧卿喚她。

她愣了一下,仿佛從遙遠的記憶裏猛然收回神來,心頭一痛,倒抽一口涼氣,然後開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體真的沒事?”

花千骨輕輕擺手,淒涼一笑:“我是妖神啊,沒有人比我身體更好了,怎麽砍怎麽刺怎麽釘,都殺不死的。”

“骨頭!”東方彧卿撇見她眼中沉甸甸的絕望和心灰心頭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應過來,立馬微笑握住他的手:“別擔心,我開玩笑的。”

她隻是突然回憶起當初和白子畫回長留時,也是這麽共乘一雲。沒想到後來當真成了他徒弟,更沒想到那麽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時絕望悲撼難以自己。

“像清憐和清懷的這種事還會不斷的發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東方彧卿溫柔的說道。

花千骨點點頭:“我知道,他們每一個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響當當的人物,卻委屈在蠻荒受了那麽多非人之苦,心頭積累下的怨恨,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安撫。之所以肯乖乖隨我留在島內,暫不出來生事,不過是因為法力尚未複原,在養精蓄銳,靜待時機罷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尋求庇護留在島上,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開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廢,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沒辦法出來興風作浪的人。我們逃出蠻荒的事不可能隱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會進行大規模的圍捕和絞殺。我隻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夠先瞞上一陣子,這樣救他會容易一些。”

“所以你並不擔心竹染會利用你的力量還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麽事來?”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來了?”

“那是自然,雖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還沒出生,長留山也瞞得極為隱秘,但並不表示我對他一無所知。”

“恩,他們是仙魔,不是兵將,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蠻荒他們為了出來,迫不得已可能還會虛與委蛇,既然得出,又怎麽還會聽命於誰。我隻擔心他們為禍,倒不擔心竹染的企圖。不過他太聰明,還是得多加提防。”

“骨頭,你長大許多。”東方彧卿心疼的摸著她的一頭亂發,不再像以前一樣紮成可愛的兩個包子一樣的發髻,而是隨意披散開來,否則便會露出額上和鬢間幾塊結疤無發的頭皮。

花千骨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中:“我年紀不小了,總不能一次又次心存僥幸的靠著你幫忙,靠著殺姐姐或是誰來救我。我不想變多強,隻希望一直有你們寵著,有師父寵著……後來被逐到蠻荒才發現,原來真正可以依靠的隻有我自己,你們誰都不可能永遠都陪在我身邊。可是我偏偏還是如此卑微無能,隻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顧我。我不想成為誰的負擔,也不想長大不想懂那麽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東方彧卿心頭一酸,便想開口說,我會永遠陪著你,卻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麽資格?對她做這種承諾?

伸手將她攬進懷裏,心下一片淒涼,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霧色,時間剩下不多了。

——骨頭,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保護你,堅強,是你唯一的出路。
情為何物

還沒到茅山,老遠便聽到萬福宮裏鍾聲大作長鳴。弟子皆持兵布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氣氛十分肅殺緊張。

沒來晚吧?一直到看見廣場正中雲隱迎風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長長的鬆一口氣。

一紅衣女子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應該就是清憐了。她旁邊凝眉不語的應該就是清懷。周遭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山石皆毀,猶如狂風席卷過一般,看來剛才有過一場惡戰。

怕嚇著其他眾弟子,花千骨戴上東方彧卿給她的罩著白色麵紗的鬥笠才從雲端降下,絲毫不被阻礙的直落陣中心。

雲隱直直盯著她,激動的雙眼圓睜,嘴唇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掌……?”

花千骨上前兩步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搖了搖頭。

雲隱微微有些緩不過神的茫然點頭,看看罩著麵紗的她,又看看東方彧卿,心潮激蕩萬千。

——她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東方彧卿終於把她接回來了?!

緊緊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時不由得淚眼模糊。

“他們二人?”東方彧卿指著場中不時失聲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來瘋瘋傻傻的清憐。

“是我的兩位師叔,我入門晚沒見過,但是師父有曾跟我提過,說五十年前他們犯下大錯被驅逐到蠻荒去了,如今回來是為了找師父報仇。我說師父已經仙去,他們不相信,說師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瘋瘋癲癲大鬧一場,非說師父怕了他們躲了起來。說要滅了整個茅山就不相信師父不出來。”

“沒弟子傷亡吧?”

“沒有,他們倆太厲害,又畢竟是長輩。我不想添無謂的傷亡,便隻是用陣圍困,沒有起正麵衝突。不過清憐師叔用觀微尋遍整個茅山乃至六界都沒有找到師父一點氣息半分行蹤。這才相信師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場中發起狂來。”

他在一旁看著,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不過知道他們既然是從蠻荒出來,定與東方彧卿脫不了關係,說不定花千骨也已經出來了。心頭不由一陣狂喜,沒想到不多時,便見東方彧卿將她帶來了。隻是,為何她要蒙著麵,又不說話,是怕其他弟子知曉,將她從蠻荒出來的消息泄漏出去麽。

花千骨透過白紗望著場中的清憐,眼中不由流露出一絲悲憫。上前兩步,卻發現雲隱仍緊緊的拽住她的手。

回頭看他,雲隱這才慢慢鬆開,仿佛手中一空,便又再尋不著她蹤跡,再見也隻是幻夢。

“他們倆十分厲害……小心……”

花千骨點點頭,走到清憐和清懷麵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將三人包裹其內,外麵模模糊糊仿佛隔著水簾看不清楚。

“神尊。”清懷見她淡淡開口,他形容消瘦,麵色頹廢,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模樣,隻是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仙風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一樣。

花千骨心頭一驚:“你是?”

轉頭看向清憐,披頭散發坐在亂石堆中,猶如一朵正在飛速衰敗枯萎的花,嘴裏不停喃喃自語:“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死?你應該死在我的手裏!你怎麽可以死!”

輕輕皺了皺眉:“原來是你們。”

當時眼雖瞎看不見,聲音她卻是認得的。他們二人便是當初在蠻荒時,抓住自己的那一夥人其中的兩個,那個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帶著宮石的男人。

後來知道她是妖神,他們倆雖跟著一塊出蠻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開了自己,所以從未見過。

和他們雖談不上什麽仇怨,可是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酸和屈辱,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陣淒涼。想著自己裸身被眼前這男人看過,微微有些尷尬的別開頭去。

“你們怎麽可以擅自行動,暴露行蹤。”

清懷隻是一動不動,眼神迷茫又絕望的盯著那個仿佛瘋了一樣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沒有請示。”好不容易出了蠻荒,對花千骨,他心頭始終是心存感激的,想著當時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徑,又微微有些內疚。

“回去吧,清虛道長他已經不在了,用不著報仇了。”
突然那個紅色身影便撲了上來,將她緊緊鉗製住:“他是怎麽死的!他是怎麽死的!他怎麽會死!那個爛好人!誰會殺他!誰殺得了他!小小一個春秋不敗怎麽可能殺得了他!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清憐……”清懷心疼的想將她扶開,卻被她不客氣的一掌推開。

花千骨直直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開口解釋道:“他的確是被春秋不敗和弟子雲翳殺死的,為了搶奪拴天鏈,茅山整門被屠。我當年正好上茅山拜師學藝,滿地的屍體還有道長仙去是我親眼所見,雲隱沒有騙你。如果你心裏還有一絲當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話,就不要再在這生事了,隨我回去吧。”

清憐眼中滿是血絲的瞪視著她:“你有見了他最後一麵?他說了什麽?他有沒有提到我?”

花千骨皺起眉,慢慢搖了搖頭。

清憐抓住她使勁搖晃,長長的指甲深陷進她肉裏:“我不信!我不信!他怎麽可能沒提起我!他那麽愛我!那麽愛我!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花千骨看著她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滾滾滑落,仿佛瞬間蒼老一般,一頭青絲慢慢變灰,變淡,變白。一陣風吹過,竟全部隨風而落。一時間,漫天都是她銀白的發絲飛舞交纏。

“清憐!”清懷踉蹌退了兩步,驚訝的看著幾乎轉瞬間她的頭發便已掉光,皺紋一點點的在臉上蔓延開來。

清憐癱坐在地上,猶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滯,嘴裏不停喃喃自語著,仿佛在對誰說話一般。

“我體弱總愛生病,每天隻能躺在床上,透過窗看大家練劍。你和二師兄每天來看我陪我玩,給我帶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二師兄隻會傻傻的看著我笑,對我百依百順。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給我說故事,給我說道理。你教我翻花繩,教我解九連環。你說清憐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會好,便背著我將幾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會禦劍了,我纏著你要你帶我飛,你卻說風大,小心的把我放在雲裏。我發脾氣時亂砸東西,罵你打你,可你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哄我開心,從不生氣。我討厭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東西,你卻舉著銅鏡對我說,我其實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學會麵對自己,愛自己珍惜自己。你到處給我找藥,溫柔的給我洗頭,給我束發,鼓勵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麽樣子你也會永遠愛我。你對我那麽好!是你寵壞了我,是你寵壞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時候被王屋山那對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幫我報仇,你不肯,二師兄想殺他們也被你阻止了。我哭著說你不愛我了,你卻說你可以為我出生入死,卻不能因為我而傷害他人性命。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選一樣,不是我死便是別人死,你也不願意為了我而傷害他人麽?你說你還是會選天下人,可是會與我一起死。

我感動了,也釋懷了,愛你更加迷戀癡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終隻記得那一句你會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選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裏是比你自己還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後,茅山之後。我還是傻傻的堅信著你對我的愛,像二師兄對我的愛一樣,可以淩駕一切,包括尊嚴,包括正義,包括一個人的原則,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錯的離譜……你說我以愛之名,行盡不義之事。可是我隻是想要愛你,以更美麗的模樣去愛你,也隻希望你能更愛我而已……

你逐我到蠻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訴我你比我更難受,可是你為什麽還舍得?為什麽還舍得?整整五十年!我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希望!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隻是懲罰我,像我小時候做錯了事你不肯給我糖吃一樣。等總有一天我罪贖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會來蠻荒接我回去的!”

清憐仰著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經泣不成聲。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為什麽不來接我!為什麽還不原諒我!你已經忘記我了麽?我知道錯了,我當時離開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錯了!我好不容易出來找你,你怎麽可以丟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說,會和我一起死麽……”

“清憐!”

清懷飛速上前將她抱在懷裏,卻見她眼淚仍滾滾不絕的流著,竟用內力自斷了心脈。

“我……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隻想以美麗的姿態被你愛著,你不懂我的愛,為什麽會這麽自私這麽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謂的寬懷所謂的悲憫所謂的大愛。但是,這麽多年,我從沒變過,不論你還愛不愛我,記不記得,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雖然晚了一點,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為你生、為你死……”

清憐慢慢閉上眼睛,手無力的滑落。清懷緊緊的抱住她,身體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著。

花千骨但覺得頭暈目眩,清憐每一句話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懷身後,留神提防著。

清懷淒涼苦笑:“你放心,我不會隨她去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嘴笨,不會說話,沒悟性,也沒天資。我喜歡師妹,也羨慕師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會將我放在心上,我隻要他們二人好,他們不論叫我做什麽,我都會赴湯蹈火。可是師妹總是嫌我累贅多事,打擾他們談情說愛,單獨相處。這回,我再也不會跟去妨礙到他們倆了。他們可以為對方死,我也可以帶著思念,為了他們孤獨的活下去。哪怕這一生,我在他們二人心中,都來都不曾重要過……”

花千骨緊咬下唇,隻覺得心痛的像要炸開來。

“神尊見諒,我就不跟隨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靜思洞麵壁終生,已贖我這些年犯下的殺孽。”

花千骨點了點頭,清懷抱著清憐起身,一陣風一般失去了蹤影。

愛便是這樣的結果吧,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離的離。

花千骨搖搖晃晃走到東方彧卿和雲隱麵前。

——天下人和我你選誰?

——我選天下人,可是我會與你一起死。

清虛道長,或許才是世上真正懂得愛為何物之人吧?一切順其自然,任憑時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殺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沒有半點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這些年,他有沒有過思念,想沒想過接清憐回來,已經沒人可以知道……

而她,從來都隻想像清懷一樣,安靜的愛著守護著那個人罷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開了一般,她腳下虛虛浮浮,好像踏在雲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還是就那樣兀的噴了出來,濺到白紗上,順著指縫流下,怵目驚心。

東方彧卿和雲隱同時上前一步及時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攙扶起來,快步向後殿走去。

鬱積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湧著,花千骨身子哆嗦個不停,一邊咳嗽,一邊拚命的捂住嘴。

東方彧卿讓她在桌前坐下,飛快的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厲聲道:“不要憋著,吐出來,鬱氣太深,糾結不散,太傷心肺。”

雲隱看她拿下麵紗的臉,一陣暈眩,退後兩步,扶著牆艱難的喘息。

花千骨臉上還努力維持著笑:“我沒事,你別……別擔心。”又連忙安慰雲隱道,“別怕,隻是傷疤……”

“骨頭!”東方彧卿突然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個人都愣住了,屋子裏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瞪大著眼睛看著東方彧卿,捂著自己的臉,慢慢低下頭去。

雲隱不可思議的看著東方彧卿,卻見東方彧卿輕歎一聲上前將花千骨輕輕攬進懷裏。

花千骨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天空中也突然響了一個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動。

“沒事沒事,哭出來就好了。”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鬆一口氣。

花千骨頭緊緊埋在他懷裏,身子劇烈顫抖著,整整一年隱忍淤積的悲傷痛苦還有委屈,終於完全潰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麽?他不要我了麽?”

如一道咒語終於被揭開,一直強逼著自己佯裝出的堅強無畏,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而一切,隻是因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後一絲牽連就這樣終於被無情斬斷,從此以後,他對她,再無瓜葛。

不論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這麽簡單一個消息,幾乎斷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那麽辛苦的堅持下去,活下去。

雲隱望著她臉上因絕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滿臉淚水。是他無能,是茅山無能,才會一次次,連自己的掌門都保護不了,都救不了!!

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骨頭,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還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著自己,已經愛他愛到哪怕痛到錐心刻骨也不願放手,也不願忘記他,忘記他們那些共有的曾經的地步了麽?

無怨無悔,無怨無悔,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像清懷那樣無怨無悔。她不需要他愛她,可是她想在他身邊,想做他的徒弟。

就這一個“想”字,就注定了她的愛會是痛苦的,一旦這個“想”字破碎,就隻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終歸不是仙也不是聖人,她隻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彌補。隻要師父可以原諒她,她什麽都願意做。她的愛其實跟清憐一樣自私又渺小。她沒有無怨無悔,更無法對他重新收徒的選擇無動於衷。如果說當初他收她為弟子帶給她多少幸福感動,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腸寸斷。她終歸是自私的,沒辦法自私的奢望他來愛她,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隻有她一個徒弟。這麽久的委屈和不甘,終於洪水般傾瀉而出。

依舊沒有淚水,可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在宣泄,那麽久壓抑的鬱積沉悶慢慢散開,她才感覺到了自己束縛和緊繃太久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重新開始呼吸。

東方彧卿看她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才將她抱到榻上。

雲隱咬著牙問:“她的臉和嗓子是怎麽回事?是白子畫施了刑罰?”

“應該不是,白子畫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沒必要再用絕情池水潑她。如果他連那手都下的去,簡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誰?”

“我問骨頭,她不肯說。但是看神情,她以為是白子畫,所以始終避開不談。怕她傷心,我也就沒多問,不過不怕查不到。讓我知道誰毀了她的臉和嗓子……”東方彧卿拳頭緊握,眼睛裏的狠光讓雲隱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麽有辦法進到蠻荒的?異朽閣凡事都講代價,你……”

當初消魂釘刑後,茅山勒令長留山交人,摩嚴卻以人被殺阡陌救走為借口來拖延。然而當時殺阡陌重傷又中了劇毒,到處都找不到他。待到殺阡陌再次領兵到長留要人之時,白子畫卻出來公告天下說把花千骨逐到蠻荒去了。

從此以後仙魔兩界更加勢不兩立。殺阡陌一改漫不經心,開始勵精圖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來世道就災害禍亂不斷,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與仙界匹敵,仙魔大戰數十場,仙界勢微,幾乎隻有防守之力。隻盼著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無月,以壓製世間的暴戾、野心、絕望、爭鬥、枉死等各種邪魔之氣。否則六界終會落入妖魔手中。

殺阡陌不顧自身傷勢,五度率兵攻打長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間,每天捉一名長留弟子剝皮殺掉,然後棄屍海上,到如今已殘忍的誅殺了三百多人,隻為了逼白子畫將花千骨從蠻荒召回。

長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幾經戰亂,如今卻衰敗到隻剩三千餘人。當初仙界最鼎盛最興旺的名門大派,萬萬沒有想到會因為一個小小的花千骨,幾乎毀了千年的基業。

白子畫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任了長留掌門,然而他和殺阡陌二人,一個死都不肯將花千骨召回,一個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舊持續下去,摩嚴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護每一個弟子周全。整個長留山便籠罩在殺阡陌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

而殺阡陌不顧傷勢一次次強行逆天練功施法,凶殘暴戾,魔性一日強過一日。誰的話也不聽,簡直換了個人一樣。東方彧卿本想將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於他,讓他不要再殺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臉,知道她在蠻荒受的那些苦。怕不隻是一天殺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長留滿門了。

至從白子畫代花千骨受了那麽多顆消魂釘,元氣大傷,仙力已沒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雲隱都不可能打得過,長留山光靠摩嚴和笙簫默苦苦撐著。這個時候突然說什麽收玉帝的玄孫女為徒,可能也是內憂外患的形勢所迫。

白子畫再怎麽也沒想到,長留會因為花千骨而毀在他手裏吧……

東方彧卿輕歎口氣,安慰雲隱。讓他吩咐眾人,今天清懷清憐來生事的事切不可傳出去。雖然當初是秘密進行,並無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蠻荒。但是若被白子畫知道,定然瞞不過去。到時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難上加難了。他時間有限,必須趕快幫骨頭完成此事,安頓好一切,才放得下心離開。

傍晚時候,東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裏,卻發現人已經睡醒不見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變得如此厲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書一封:我去長留一趟,看看糖寶和小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很快就回來。

他怎麽會不放心呢,以她現在的力量,別說不知不覺潛入長留,隻要沉著冷靜,就是正麵遇上摩嚴應該也能全身而退。隻是有白子畫在,她又怎麽可能做到沉著冷靜呢?

想到這裏心又亂了亂,閉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說要去見糖寶和小月,她真正想見的,是白子畫吧……

罷了罷了,不完全死心,不親眼所見,她又怎麽能真正放得下。
桃花幽若

自從出了蠻荒,花千骨時刻都能感覺到身體裏那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就像醞釀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噴薄而出。可是卻被什麽牢牢壓製著。二者如猛虎相爭,僵持不下。在蠻荒時力量還迫不得已靜靜蟄伏,一回到六界,就整個在她身體裏開始沸騰咆哮起來,仿佛要將她吞噬殆盡。

當初身體的傷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卻已奇跡般的全部愈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靈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會以為曾有過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強撐著繃得緊緊的,而白子畫重新收徒的消息終於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徹底崩斷。

哪怕依舊擠出笑臉佯裝無謂,可是心頭的苦楚和委屈一再疊加鬱積,與強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時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燒著她,仿佛要將她焚化。雖不至於入魔,卻也是內傷不輕。發泄一場後總算平靜下來,終於肯理智認真的麵對此事。

心底一萬個聲音在喊著,想要見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麽。說她固執也好,說她執迷不悟也好。那麽多年了,她了解也絕對相信師父的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麵前說了今生隻收一個徒弟,在沒有逐自己出師門的情況下,就不會再另收他人為徒,此事必定別有內情。

回長留的歸心似箭,太多的話,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是想見師父,瘋了一樣想見他,可是卻知道絕不能讓他見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風刺骨,夾雜著細小的冰雹直往她臉上打,盡量飛低,真氣在身體周圍形成壁罩。天空陰霾低沉,怕是不多時會有一場大的暴風雪。如今無劍,她隻能禦風,但是速度卻比當初禦劍還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到了長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長留懸浮海上,隱隱發出銀色微光,像一塊巨大的寶石。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漩渦一樣想將長留卷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剛離開茅山之前,按《七絕譜》仿製的人皮麵具覆於臉上。由於時間倉促,做的並不十分精致,卻也應該足夠應付一時,隻要不被三尊和那幾個眼尖的長老瞧見就是了。

繞著長留飛了一圈,卻發現幾條密徑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結滿了印,根本連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長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詡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隻有簡單的一層壁罩,如今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還好她比當初法力強了不少,雖費了些周折,總算開了條密徑入山。回到千思萬想的地方,心頭激動可想而知。本以為外麵層層壁壘,山內也會嚴加防範,讓她沒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長廊、練場、林子……到處都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寂靜的有些詭異。

雖然長留夜裏一般都會有宵禁,但是怎麽會連半個巡邏的弟子都沒有?心頭不由一股寒氣冒了上來,至從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場屠戮,之後隻要有這種空無一人的場景出現,她都會習慣性的感到緊張和害怕。輕輕閉上眼睛,探知到幾座熟悉的寢殿內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遙望著上方的絕情殿,那個她思念至極,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的地方。隱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訴自己絕不能上去,若是被師父發現自己已回來,再救小月就難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說是整個六界最要緊的犯人,關押之地必定也極為隱秘。不可能再像當初一樣倉促的僅僅關在布滿結界和封印的長留天牢內。她這次來事先沒有什麽計劃,自然明白哪怕以現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發無損的將小月救出。她隻是擔心,隻是想念,隻是想來探探虛實。就算沒辦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過密語與他說說話什麽的也好。

密行潛入天牢之中,依然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凝神一探,裏麵也沒任何人關押,難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經不在這裏了……

微微皺眉怪自己來得太過莽撞,應該先和東方商量好,問清楚。說不定小月早已經被轉移了,不在長留了也說不定。

閉上眼睛又開始找糖寶,卻發現不但糖寶,連落十一和輕水他們都不在山中。怎麽回事?明天不是長留大宴群仙麽,他們應該不會在這個關頭有事出去啊。

她一開始還想,哪怕自己對這一年發生的事什麽都不知道,隻要見到糖寶了,便什麽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會太難,沒想到糖寶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喪泄氣,輕倚著廊柱,遙望著絕情殿發呆。她本來還以為這次來可以見到大家了,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啊,卻沒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舊是她熟悉的長留山,卻又感覺有哪兒不一樣了,空氣中到處都充滿著肅殺之氣。

師父,就在那個她仰頭可見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為重。她咬咬牙,便準備飛身離開長留,卻突然見不遠處一道紅光一閃。

什麽人?!

花千骨微微皺眉,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看衣著還有身形應該是長留的弟子,隻是以前未見過,麵生的很。

她悄無聲息的遊走在亭台樓閣間,然後偷偷摸摸的一閃身溜進了廚房。

花千骨見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時無法斷定她是外麵混進來的奸細,還是貪吃的弟子冒著宵禁溜進廚房找東西吃。可是見她梳著兩個圓圓的發髻,模樣單純可人,估計著應該不會是壞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準備離去,卻聽到廚房內傳來乒乒乓乓一陣倒塌和破碎聲。

以為出了什麽事,她慌忙閃身入內,卻見那孩子正手足無措的張大著嘴巴,看看地上的爛攤子,又看看花千骨。

連連抱拳討好的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陣納悶,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護罩,怎麽還是被人聽到發現了,還那麽快的趕來。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一定是把自己誤認為是專門在廚房打雜的弟子了。

看著她一副幹壞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著頭認錯的樣子,花千骨不由溫柔的笑了,輕輕搖搖頭,然後蹲下身子,幫她清理地上亂七八糟的一堆。

“小掃帚不在了,你是新派來接替他的麽?”那粉撲撲的丫頭突然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淚眼婆娑的望著她。

花千骨愣住了,隻能微微點頭。

卻沒想到麵前的人一下子撲了過來,她蹲著身子重心不穩,一下子被她壓倒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那丫頭已經埋首在自己懷裏,緊緊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終歸年齡比她長了許多了。這樣被她壓在地上,難免有些窘迫。無奈她哭的正傷心,身子像寒風中的小兔子一樣哆嗦個不停。花千骨隻能反射性的輕拍她後背無聲的安慰著。

那小孩哭了一會,眼睛紅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氣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後笨拙的爬起身來,一麵不好意思的將她扶起。

“好難在山上看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較低和年齡比較小的都送離山了。你叫什麽名字?”

花千骨看著她大大的單純望著自己的眸子,不由皺起眉頭,前前後後的事連起來一想,長留山莫非是出了什麽事了麽?師父可還好!?

心頭無端一陣慌亂,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飄,火夕,舞青蘿。字輩算起來,自己的確是三尊弟子裏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麽不張口就可以說話啊!聲音從哪裏傳出來的!”

麵前小孩驚訝的手舞足蹈,繞著花千骨轉了一圈,興奮的仔細打量。

“我……是啞巴,隻能用內力說話。”

花千骨看著她,眼睛好奇的大睜著,嘰嘰喳喳,活蹦亂跳,像極了當初剛進長留的自己,心下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啊……”那丫頭臉瞬間黯淡悲傷下來,抱歉的看著她。

突然伸出小手,撫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點以為自己易容的假臉被她看穿識破。卻沒想到她隻是輕輕的撫摸著,仿佛看到她的喉間有一個傷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傷的很重啊,我也沒辦法複原。”她一開始對眼前這個叫小七的心頭還是有一點疑慮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說話,同情便將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會治傷麽?”花千骨不自然的輕輕拉開她的手,突然不太習慣陌生人表露的親昵,不是因為反感,而僅僅是因為潛意識裏自卑,知道自己麵皮下的那張臉有多醜陋多嚇人。

“恩,你不知道麽?我可很厲害的啊,從小不需要法術,小鳥翅膀什麽的受傷了我碰碰就又能飛了。我喜歡幫人救人,所以這些年主要修的法術也是治療術,五行術什麽的都不喜歡,但是爹爹老逼著我練,說對戰中不打別人就會挨打,就會受欺負,我才不聽他的呢,我不喜歡跟別人打架。後來來了長留山,尊上跟我說,光是有治愈別人的能力是不夠的,治標不治本,我要足夠強大,要學會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受傷才對。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才開始學其他法術,雖然我才來了大半年,可是已經很厲害了!你……你不認識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應該認識她麽?她很出名?

“我是剛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內力說話,法術應該很厲害,又能夠留在長留山,不被送離,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煉了挺長一段時間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煉過一段時間。”

“哦,這樣啊,怪不得你會不知道,這麽晚還來廚房呢!世尊沒告訴你麽,在長留山晚上很危險,是絕對不可以出門的。”

“為什麽?”

“因為妖魔晚上會來長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個,已經死了好多人了,怎麽防都防不住……”麵前的孩子低下頭開始抽泣,“小掃帚就是昨天夜裏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從守衛重重的寢殿裏直接抓走。大家都說他已經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著麵前的孩子又開始傷心的哭,突然羨慕起她來,可以這樣肆意的流淚,宣泄自己的情感。

隻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這事和阡陌姐姐有關麽?太多事發生,她卻傻傻的什麽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頭,無私的奉獻出袖子再次幫她擦幹淚:“可是你怎麽又會晚上一個人跑出來呢?肚子餓了麽?來找東西吃?”

“不是……”她低下頭囁嚅著,“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舊傷複發,一直在咳血。我怎麽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準我告訴世尊和儒尊,我一個人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會,突然說想吃桃花羹,可是絕情殿上什麽吃的都沒有,我又哪裏會做什麽桃花羹。隻能偷偷摸摸溜下來,想嚐試著做一下,平時我來廚房偷吃,都有小掃帚會做給我的,現在小掃帚不在了,卻沒想到要自己做吃的這麽難……小七,你怎麽了……”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無力靠在牆上,伸手止住她的攙扶。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剛打贏了仙劍大會,可風光啦!我還以為你會認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顫抖著唇慢慢閉上眼睛。原來……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沒事吧?”

“沒事。”花千骨苦笑歎氣。世事如此荒謬,她還能說些什麽呢?

“你……冒著危險跑出來,就為了為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物是人非

“恩……”幽若低下頭對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了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裏,她雖然和這個小七認識還沒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種香香的氣味她好喜歡,讓她有一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見過啊?

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麵對她心裏是什麽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麽?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無禮的大小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麽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麽?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麽,是誰把他打傷了麽?不可能,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雖然簡單,師父卻一向最喜歡。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吃到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的桃花羹,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卻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裏是羨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嚐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啊,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啊嘿嘿!”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恩,好,謝謝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給你個美女的吻,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麽?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麽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隻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捂住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隻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或許那樣,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掙紮,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裏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豔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裏。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製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間裏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麽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麽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恩,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裏一陣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尊上剛睡糊塗了。這裏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麽?”

幽若不說話,隻傳來白子畫的歎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裏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麽?”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麽,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擔心。你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為什麽?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麽?我嚐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裏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麽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麽壞,是不是今天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複發啊?有沒有哪裏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簷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咽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鹹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隻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嚐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舍不得。曆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隻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隻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舍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轉過身背著某人調皮的吐吐舌頭,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隻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麽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麽?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裏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仿佛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檀香嫋嫋,輕煙彌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隻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裏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麽,為什麽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隻是麵色蒼白晶瑩,眼神曆經蒼然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罪孽深重

“神尊。”

竹染看著花千骨與雪花一同輕盈而又腳步虛浮的飄落在他麵前,翻飛的裙角慢慢合攏,似乎沒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頭一笑,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是絕望後的一片死寂,瘦弱單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沒有一絲生氣。

想當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門口,她也從沒有放棄過。就算被他推下懸崖走投無路,她依然倔強的堅持著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畫收徒的事,卻能叫她喪失所有求生的意誌麽?

為什麽?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緊,那樣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極了當初的那人。心底隱隱有些作痛,垂下眼簾,再抬眼時又恢複成平常的傲然不羈。

“你剛從長留回來麽?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去,異朽君很擔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過神來:“你知道他是誰?”

竹染點頭,眼中頗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異朽閣的存在明裏暗裏加起來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蠻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沒見過,剛見時不知是何人,但以前總也或多或少聽過異朽君的名。而且回來之後東方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難事。何況竹染生性多疑,對東方也必定是記恨和防備大於感激。他一向自負,自詡計謀過人。東方卻處處勝他一籌。因為他的出現,他也完全失去了對自己的控製,自然會把東方當作心腹大患,仔細調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機,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負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有恩於她,不論他心術是邪還是正,她都打從心底感激他。

無以為報,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還有那個價值的話,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傷害其他人。一開始離開蠻荒的時候她還很擔心,不過現在有東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麽厲害也鬥不過東方,蠻荒相處那麽久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竹染是個聰明人,從來凡事都是機關算盡,利益為先,不會衝動不會不管不顧,遇事先會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動,隻要東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著翻雲覆雨,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怎麽也會來茅山,是不是島上出了什麽事?鬥闌幹前輩他們呢?”

“他們都還在島上,你們一直沒回,也沒傳個信,前輩怕出什麽意外就讓我過來隨便看一下。東方彧卿說你一個人去長留了,沒被發現吧?”

“沒有。”花千骨低下頭,或許內心深處她是希望被師父發現的,她想見他……

“島上的人情緒怎麽樣?”

“一個個都是剛放出籠子的鷹,自然拚命想往天上飛。但是大多數人太久沒動真氣,剛回六界有許多都不適應,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複。他們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蠻荒的日子也都過怕了,不想再回去,應該不會像清憐一樣隨便出去尋仇鬧事。再加上有鬥闌幹和腐木鬼他們在,應該還鎮得住一時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林子裏?外麵下雪這麽冷。”

“剛剛來了兩個長留弟子,有一個法力挺強。我怕隱藏不住自己的氣息,便出來隨便走走避一避。”

“長留弟子?”花千骨心頭一驚。

竹染點頭,眸子陡然陰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輕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頭一喜:“他們人呢?”

“剛走沒多久,你路上沒遇到?”

“沒……”花千骨皺起眉頭,難怪在長留找不到他們,原來他們竟到茅山來了。這麽說糖寶也應該來了……

不由得心頭一陣懊惱,居然這樣眼睜睜的錯過了見麵。抬頭看竹染,隱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淡淡殺氣。盡管他已刻意隱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複完全,似乎很難壓抑克製。

試探猜測:“你以前沒見過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長留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之前身在蠻荒,但是回來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長留乃至六界這八十年都發生了些什麽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就是急於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從島上出來上茅山。這短短期間,你應該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著她:“聰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為什麽要從殿內出來了,以他的能力怎麽會隱藏不了自己的氣息,而應該是沒辦法克製住體內狂暴的殺氣吧。看到那個取代自己成為世尊弟子,長留首徒的人。他的心裏究竟是恨意,是嫉妒,還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還算師父的徒弟,可是他卻是已被正式逐出門去。多了一個小師妹自己已經這麽難受,身為棄徒他心裏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樣被絕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樣身為六界的罪人,同樣被無情的驅逐到蠻荒。花千骨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同病相憐,他和她,同樣都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竹染見她目光陡然悲憫,驕傲自尊仿佛被刺傷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是我自己背叛長留的,你以為我像你,很想做誰的徒弟麽?”

花千骨搖頭,她並不了解竹染對長留對摩嚴是什麽樣的感情,也不知道當初都發生了些什麽。但是明顯竹染是很恨摩嚴的,他的處心積慮,似乎也是為了要報複他,而這似乎並不僅僅因為他被放逐那麽簡單。而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一向嚴厲苛刻的世尊,應該是很了解竹染的心性的,當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過,摩嚴才會逐他出師門去蠻荒,但是卻沒有廢掉他。難道是念及師徒之情?

突然憶及白子畫手持斷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劍,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隻是竹染恨摩嚴也罷,恨長留也罷,乃至恨了六界也罷,很明顯他將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況竹染何等的心高氣傲。他一貫都是冷靜而又自持的,可以麵對落十一產生如此強烈的殺意,可見他心頭的怨恨到了何種無以複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頭微微有些發寒,隻是看著他嚴厲說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動他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師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著她不說話,嘴角一絲輕蔑的笑。輕輕彎下腰,瞬間又恢複到那副恭敬嚴謹的模樣。

“神尊有命,屬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皺起眉頭,她寧願聽他狂傲的指揮她頂撞她,也好過這樣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計。畢竟人是她帶出來的,她要負起責任,保護好落十一也保護好長留,絕不能出任何的閃失。

回到殿內房裏,剛推開門,一個綠色的東西就“啪”的一下飛貼到自己臉上。花千骨心頭一震,抬起手來一摸,軟軟的,圓滾滾的,不是糖寶又是誰。接著就聽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聲響起,然後便是無邊淚水滔滔不絕。

“骨頭媽媽……嗚嗚嗚……哇哇哇……”

花千骨閉上眼睛,感覺臉上不斷有水在滑下,幾乎快分不清是糖寶的淚水還是自己的。緊咬下唇不哭出聲來,隻覺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顫抖。從來沒跟她分開過那麽久,它知不知道,獨自一人在蠻荒的時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時至少有它在,她也不會那麽苦,那麽難熬。

“糖寶……”

“骨頭媽媽,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糖寶恨不得自己再長大一點,可以把她緊緊抱住,而不是僅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煉得再厲害一點,就可以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的傷害。

“雖然重逢的這一幕很感人,可是為什麽我很想笑呢?”東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轉頭,見東方彧卿和雲隱正樂嗬嗬的坐在桌邊,桌上幾杯茶水未涼,落十一他們應該沒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臉,擦去糖寶塗得到處都是的眼淚鼻涕口水。開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細看著,捧在手心裏使勁親,糖寶癢癢的樂得直打滾。

東方彧卿將花千骨輕輕攬到懷裏坐著,驅走她一身的寒氣。見她神色憔悴,嘴唇蒼白如紙,知道她這趟去長留回來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心頭不由輕歎一口氣。

雲隱看他們三個其樂融融的抱成一團,笑道:“難得糖寶可是覺都舍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餓了吧,我去給大家做早餐去。”

“嗬嗬,好,雲隱,我要喝……”
“啊?對。”花千骨開心的笑,想到當年和他來茅山的時候,心裏暖融融的。躲在東方的懷裏,又抱著糖寶,適才在長留的絕望和傷痛得以慢慢撫平。突然覺得,師父不在身邊也不要緊,隻要他一直好好的,開心的。而她的身邊還有糖寶,還有東方那麽多重要的人,為了他們,她也一定要快樂的活下去。

“糖寶糖寶糖寶……”嘴裏碎碎念,一麵不停的用臉和它身體蹭來蹭去,隻覺得擁抱和話語遠遠不夠彌補彼此那麽久的思念。她們血肉相融,本是一體,又怎麽能夠分開。

“骨頭媽媽,你的嗓子,你的臉……”糖寶哭得更傷心了。雖然之前東方已經和它說過了,可是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麽的慘烈。

“沒關係的,皮相而已,不足掛齒。能夠再見到寶寶,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我剛剛去長留山找你沒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卻沒想到一回來就看見你!”花千骨激動的捏捏它,糖寶和一年前基本上沒什麽變化,隻是身體更加晶瑩透亮,翠綠欲滴了,看來靈力大增。

“我家糖寶很乖啊,體型保持的真好,都沒有變胖。”

“當然啦,骨頭不在,我茶不思飯不想,睡覺也會做噩夢,怎麽會變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著它:“對不起,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留你一個人在這……”

糖寶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是糖寶沒用,不能好好保護骨頭媽媽,讓骨頭媽媽受苦了。糖寶發誓,若有以後,拚了命也要救你出來!”

花千骨親親它,看著它可愛的模樣,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東方輕輕摸著她的頭,溫柔的笑:“糖寶這一年可真是擔心你擔心壞了,知道我有辦法進蠻荒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我怕它著急,所以出來沒多久就傳信給她知道了,沒想到這小家夥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來看你,輕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個借口出來帶著它往茅山趕了。卻沒想到你又不聲不響去了長留,兩邊正好錯了開來。他們二人在這等了你一夜,仍不見你回來。今天長留宴事務繁多,他們怕被察覺,快天亮時又連忙趕了回去。糖寶就說什麽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這裏等你。不過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來了,見麵是遲早的事。”

花千骨點頭:“恩,我知道,能見到糖寶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輕水他們有事出不來,到時候我再偷偷溜進長留去。還有殺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後天就去找他們。”

東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暫時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兩個。”

“為什麽?”

東方彧卿不知道怎麽跟她解釋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們倆都不要見。”

“可是為什麽啊?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很擔心。殺姐姐和朗哥哥對我都那麽好,我至少應該跟他們說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們。東方,你老實和我說,我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蠻荒她都過來了,還有什麽承受不住。師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還有什麽接受不來……

東方長歎一口氣:“殺阡陌再不是從前那個殺阡陌,他是真的已經入魔了。你去長留應該也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見的防衛森嚴,還有一片死寂蕭條。難道幽若所說的,那些妖魔……東方看她麵色瞬間蒼白,輕輕拉過她的手。

“你出事後,長留為了應付一時,先是對外宣稱你被殺阡陌救走。我當時心急如焚,不疑有他,連忙去妖界找他,長留卻趁機躲過異朽閣的層層監控,將你送去蠻荒。我找到殺阡陌時,才發現他身受劇毒和重傷,摩嚴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動大亂,故而又放他回去。殺阡陌雖然美豔絕世,法力高強,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衝動,古怪任性,心思單純。摩嚴的法力連白子畫都不一定能勝,更何況他掛心於你,方寸大亂,論城府論能力又怎麽鬥得過。可是他一向心高氣傲,又怎會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計想救你出來,卻一樣進不了蠻荒,隻能每日殺一人,逼長留將你召回。到如今,已經死了三百多長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緊縮成一團,驚得說不出話來。殺姐姐竟然為她做到這一步?!原來長留那些人,是他殺的?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又因為她,死了那麽多人!?

“可是長留守衛那麽森嚴,還有世尊,儒尊,和我師父在……”

“如果正麵遇上摩嚴他們情況自然不同,可是殺阡陌還有他手下的那幫是何等人,以他們的能力,想來去無蹤的在長留殺幾個小弟子又豈會是難事?長留畢竟那麽大的地,難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摩嚴再厲害,怎麽可能有那麽多雙眼睛時時刻刻守住八千多人?

長留和魔界還有過幾次正麵的硬仗,殺阡陌也重傷過幾回,但是後來春秋不敗就不讓他出來應戰了。摩嚴大怒之下,幾次想殺他也沒有得手。妖神出世後,六界一片混亂,人間也刀戈兵戎不斷。各個仙派都自顧不暇,而妖魔畢竟勢大。現在殺阡陌暫時隻是一心針對長留,一日殺一人雖無大損,卻從心理上一點點瓦解著長留,乃至整個仙界。

其他仙派為求自保,自然不敢插手此事,以免惹禍上身。否則殺阡陌針對的就不僅僅是長留,肯定會波及其他,甚至釀成整個仙魔兩界有史以來的最大的戰爭。所以可以想見,長留幾乎是處在一個完全孤立無援的境地。以餘下的三千弟子,麵對整個妖魔二界,艱難可想而知。而仙界現在手裏的唯一籌碼,不過是在五星耀日之時,想辦法滅了妖神的元神。小月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如今不堪一擊的長留,但是因為怕被殺阡陌等人救走,所以具體收押地點十分隱秘,我也還沒有查出來。

這次白子畫重新收徒,可能是天庭見事態逐漸嚴重,無法再視而不見,置身事外,怕妖魔更加坐大,將各派逐一鏟除瓦解,所以和摩嚴達成了什麽協議。而收徒和設宴,不過是在昭告整個六界這種齊心和聯合,以安仙界人心,同時對妖魔二界進行威懾。今日的長留宴,連幾位不問世事的菩薩都會到場,相信很快便會對殺阡陌采取行動。”

花千骨隻覺得腦中一陣暈眩,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師父也不肯將自己召回麽?自己回來,難道對長留對仙界來說會是更大的災難?

“既然這樣,如果事情是由我而起,我不是更應該去找殺姐姐說清楚,讓他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和長留作對了?”

“傻骨頭,你殺姐姐的性格,是那種會為別人考慮,會為大局著想,聽得進別人勸告的人麽?怎麽可能會因為你回來了,就放下對長留對摩嚴對白子畫的怨恨?再有你說,他這人這輩子最重視的是什麽?”

花千骨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東方彧卿點頭:“他自詡美貌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連修煉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能長生不老。他如此重視一個人的容貌,你以為他看了你現在的臉,想到你在蠻荒所受的苦,會氣成什麽樣子?他做事本就隨性,到時哪裏還能控製自己的怒火。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兩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輕易掃平整個仙界,一旦大戰爆發,六界定當生靈塗炭。當初不敢太來硬的是因為你畢竟還在蠻荒在長留的手中,他隻能忍氣吞聲,殺人泄憤,逼長留放人。現在你已出來,他再無顧及,定會惱怒之下想辦法覆滅長留,乃至整個仙界為你報仇出氣。所以聽我的話,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絕不能見他,甚至不能讓他知道你已出蠻荒的消息。”

花千骨無力的抱著糖寶靠在他肩頭,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麽事了麽?”花千骨的聲音因為緊張微微有些顫抖。

“你放心,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堂堂一介帝王,會出什麽事。當初他也被摩嚴打傷了,利用他醫治的時間,分散人間那邊的兵力。否則再加上殺阡陌,長留更加應接不暇。但是他師父洛河東怎麽甘心,氣勢洶洶便跑到長留來找麻煩,白子畫道歉之餘,還給他送了許多仙藥。那時輕水便主動請命去了皇宮,還留在那照顧了軒轅朗挺長一段時間。”

“輕水喜歡朗哥哥啊,這是自然,還好有她照顧朗哥哥。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要出現打擾他們倆談戀愛?”

“你個傻子,你光看得出輕水喜歡你朗哥哥,你怎麽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歡你。”東方彧卿都無奈了。

“我們倆是結拜兄弟,朗哥哥自然對我好。我們那麽多年加在一起見麵沒超過五次,還不是男裝就是黑色包子臉,我始終都是十二三歲小孩的模樣,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我?”

東方彧卿也深覺有理,按常理推斷這的確是不應該發生的啊,看來出問題的人是軒轅朗。

“唉,這個很難說清楚,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奇怪。但是你要知道,這世跟軒轅朗有緣分的人是輕水。天道無常,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你的出現本不在天命之內,連帶撞亂了許多人的命格。軒轅朗和殺阡陌一樣,都是執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輕水傷心難過的話,你見他還是越少越好。”

糖寶抬起頭來哼唧道:“輕水才不喜歡那個木頭腦袋呢!輕水早就答應嫁給我做娘子了,哼。”

花千骨戳戳它的小臉,仿佛又回到當初的時候。

“等過個幾百年的你修成人形再說吧。可是那時落十一怎麽辦啊?東方說你現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經是他的人,不對,他的蟲了哦!”

糖寶漲紅了臉,氣鼓鼓道:“爸爸造謠!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還有臭世尊把你害成這樣的,他還乖乖的聽他們的話,跟個應聲蟲一樣,沒出息!我討厭死他了!都怪那時輕水不在,爸爸就非要讓他照顧我,他又眼巴巴的對我好,我才勉為其難住他那的!哼!”

“應聲蟲跟你這小屁蟲不正好配成一對嘛!”花千骨捧著它親親,為了她的事,糖寶一定和落十一鬧了很多別扭吧。可憐的十一啊,怎麽會喜歡上這麽一個任性又作威作福的蟲蟲呢?

“骨頭,你去長留見到白子畫了麽?”東方神色寵溺的看著她倆。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頭去:“沒有,但是我見到幽若了。”

糖寶連忙認錯道:“骨頭媽媽對不起,幽若人很好,總是跑來找我玩,不知不覺我就和她就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她最後會拜尊上做徒弟……”

“沒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愛,貪圖美色和玩樂的小糖寶肯定一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花千骨笑它,糖寶不服氣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們出發。”東方彧卿站起身來。

“去哪?”

“去赴長留宴啊,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師父麽?就算沒辦法阻止,我們也易了容去鬧鬧場子。就這樣等著他重新收徒,你難道會甘心麽?”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搖頭,能看見糖寶她已經很開心了,人不能太不知足。

她不在,絕情殿裏又是師父孤零零一個人了,應該有一個愛笑愛鬧的小家夥陪著他,他的世界便不會太冷清寂寞。而她,終究是再無臉麵去見他。況且再去那個地方,除了讓自己更加難受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我一夜沒睡,想休息了。”

東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著她:“骨頭,你不想知道為什麽長留會勢微至此,為什麽如今裏裏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頭露麵,為什麽原本作為仙界之首的長留會受到仙界孤立冷遇麽?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頭來看著他。

“因為妖神是作為長留弟子的你放出,六界災禍都是因你而起。”

花千骨無力的慢慢低下頭去,她知道,她是罪人,仙界的罪人,更是長留的罪人。

東方彧卿頓了頓,接下去一字一句道:“但是其實這些都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白子畫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釘。”

今昔何昔

花千骨,你身為長留弟子,掌門首徒,置你師父於何地?更叫長留顏麵何存?你身背清虛道長重托,代任茅山掌門,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對長留,是為不忠,愧對你師父,是為不孝,愧對清虛道長的托付,是為不義,更愧對天下人,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長留門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師門,誅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釘……

消、魂、釘……

腦中回響起當日三尊會審時儒尊說的話,花千骨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瞬間癱軟在地,渾身的骨頭都劇烈疼痛抽搐起來。強咽下喉頭湧上的那股甜腥,手握成拳,指甲深陷進肉裏。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八十一根消魂釘她隻受了十七根,原來餘下的,師父都替她擔了。怪不得,怪不得昨夜見師父會虛弱成那個樣子。就算道行再高,整整六十四根,又如何挨得住?何況他當時劇毒剛解,法力恢複尚未完全,不像她有妖神之力護身,再重的傷也能不藥而愈。

為什麽?可為什麽?錯的明明是她,該受罰的也是她,為什麽師父要這麽做?

無數問題想問,可是如今隻能眼神呆傻的望著前方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那十七根消魂釘,肝膽俱裂的疼痛,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是師父挨的卻比她多了幾倍,若不是仗著修為了得,或許連保命都困難!如今,道行失了七七八八,消魂釘留下的骨傷亦不可能像自己一樣憑借妖神之力愈合。連鬥闌幹不過踝骨上兩根消魂釘到現在出了蠻荒還是微微有些瘸拐,天氣變幻還會日日夜夜錐心的疼。師父這一年又該是如何熬過來的?

憶及昨夜他虛弱的咳嗽聲,夢回竟迷迷糊糊想喝桃花羹,花千骨心痛的蜷縮成一團。自己在蠻荒就算再苦,又如何比得上他為自己受的苦?

陡然再次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緊緊拽住了東方彧卿的衣襟。

“妖神之力?!難道師父他……”

東方彧卿默不作聲,輕輕點了點頭。

“不可能!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花千骨滿臉驚恐,身子抖個不停,像是聽到這人世間最可怕的事情。

周圍的空氣開始劇烈震動,猶如輻散開的波紋,地震一樣,桌櫃上的東西都紛紛往下掉。嚇得糖寶連忙鑽進花千骨的耳朵裏。

東方彧卿不知道再說什麽好,隻是摁住她的手,安撫她內心的狂亂。

花千骨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自從竹染告訴他,她的身體裏有真正的妖神之力,她就一直覺得有些困惑不解。如果那時小月真的把妖神之力都給了她,被師父從墟洞中抓出來的時候,以他的修為,怎麽可能看不穿?怎麽可能不知道?卻為何依舊要將小月當作妖神處死?

隻是她不敢想,更不敢猜,師父是什麽人,她怎麽敢心存質疑。

所以很自然的寧願選擇相信是他不知實情,而不是對自己有心包庇。否則……

花千骨打了個冷戰,死死咬住下唇,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象他會為自己挨了六十四根釘子,還拿小月替她頂罪。

“你昨天去,沒覺得他身體有何異常麽?”東方彧卿歎口氣問。

“師父……好像生病了。”

“白子畫不是生病,那消魂釘雖厲害,憑他的道行倒也還撐得住。他的陡然虛弱,是因為昨天你剛從蠻荒出來,沒了禁錮,為了壓製你身體的妖神之力,封印的力量也會相應增強,他經不住反噬,身體必然大為虛弱。”

“封印?”花千骨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右邊腋下,每當她動用真氣,有一個地方總是灼熱滾燙。

“對,之所以你出了蠻荒,依舊沒辦法釋放出所有的妖神之力,就是因為力量被你師父親手封印了。”

“不可能,師父不會那樣做!”花千骨拚命搖頭。憶及那毫不手軟的一百零一劍,身為長留掌門,他又怎會對她徇私。

東方彧卿苦笑一聲:“我也覺得不可能,更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以為他會對你秉公處理,結果他欺瞞六界,徇私枉法。我以為他會大義滅親,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結果他寧肯自己替你受刑。而正當我感歎你一片心血總算有了回報沒有白費,他卻剔你仙骨,廢你仙身,挑你筋脈,毀你容貌,還將你逐到蠻荒去了。我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更不知是要怨他還是謝他。”

花千骨無力的抬起手,撫摸著自己的臉,一時茫然無語。

“師父待我一向極好,可能念我年紀尚小,做錯事,不忍心我受罰,難免護短。可是知道了我對他的齷齪心思,大怒之下,想要逼我忘記。而封印妖力逐我去蠻荒,不過是為了保護六界生靈免遭塗炭。”

……

原來師父才是最苦的人,自己雖沒說為什麽偷盜神器,他定也猜出來了。一麵要顧著六界一麵要顧著她,一麵憐惜著她一麵憐惜著世人。雖重責在身,可是自己寧願成為千古罪人,也不願意白白犧牲了她。知道自己有妖神之力護體,他才會下那樣重的手吧……

又是她害的,所有人都是她害的!她寧願他一直對她絕情到底,心裏反而痛得簡單。她做這一切不過是想他好好的,卻反而一手將他推到這樣可悲的境地麽?

東方彧卿黯然道:“骨頭,以前看著你為他努力為他辛苦為他心碎,他卻依舊無心無情,總是會為你覺得不值。後來才發現,不說白子畫這些年對你的教導、付出的關愛,就單單說以他那樣的為人,卻可以為了保護你,連自己始終恪守的原則和信念都背棄了。我心裏明白他一向隱忍,凡事有他的苦衷。可是卻總忍不住將你受的苦,歸到他身上,找個借口來怨恨。可以另一方麵,卻又是理解他的。

這世上,誰規定你愛一個人,他就一定要愛你?你對他付出了,他便一定要回報你?特別是像白子畫那樣無情無心的人,不管怎麽說,他身為你的師父都是絕對稱職的,對你,對長留,對六界,他都盡到了他所能盡的最大責任。他的苦,常人體會不到,他也從不顯露言明。這次重新收徒,是讓你很絕望,可是你便什麽也不做一個人躲在這裏傷心麽?你從來都那麽相信他,不管受多大的苦和委屈都沒有過怨恨。為什麽這一次不也試著去相信他,相信他當初收徒時對你和天下人做出的承諾,弄清楚你不在的這一年,究竟都發生了什麽呢?”

花千骨傻傻的看著他,心底無聲的淌著淚。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東方還這樣鼓勵她,幫著她?

東方彧卿溫柔的對她笑,優雅的伸出手來。

“趕快,再不動身,就趕不上長留宴了。”

天寒地凍,長留山上白雪皚皚。三條巨大瀑布依然白練一樣從三座大殿上垂掛下來。怕妖魔尋事,光罩之外也是守衛重重。

易容之後,花千骨和糖寶隨東方彧卿由密徑潛入後便混在各派人群之中。因為來的比較晚,宴會早已開始。周遭雖經過精心布置,熱鬧豪華,但終歸長留蕭條,還是回複不到往日盛景,各個弟子麵上也隱有一絲憂色。

花千骨大老遠便看見高高在上的摩嚴和笙簫默,還有四處忙活的落十一,輕水他們。心下激動,卻不敢隨便上前相認。

眼前掠過一道虹彩,花千骨不由雙拳緊握,心頭一陣揪緊。

霓、漫、天!

她昏迷中並不知那日是摩嚴,依舊以為是霓漫天當著白子畫的麵潑了她絕情池水,因為不能言語,便用如此方式將此事告知給師父。

霓漫天笑容明媚,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她父母也來了,坐在上座,還有其他許多仙人。

花千骨來不急一一辨認,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白子畫的身影。

等了許久,終於聽見長留大殿的鍾聲響,知道儀式馬上要開始了,微微端坐,提起精神,她也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到這來究竟還在期待些什麽。

或許,隻是想見他一麵……

終於,那個白色身影從絕情殿緩緩飛了下來。容貌絲毫未變,隻是雙眸冷若寒冰,比起以前來,反而多了幾分淩厲。

眾仙心中歎服不已,連霓千丈都不由和門下弟子微微使了個眼色。

白子畫為徒受六十四根消魂釘之事眾人皆知,從那以後他就潛心閉關,極少露麵。消魂釘是何等神物,何況是那麽多根。故而仙界都傳言他仙身已失,元氣大傷,不得不事事靠摩嚴出來主持大局。他雖聲望猶存,但威懾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可是此番一見,卻又好像什麽事都沒有,別人中了釘,傷殘至少也要恢複多年。他卻禦風而來,法力絲毫未見減弱。這白子畫,真的跟神一樣強大不可摧麽?難怪玉帝要將他最疼愛資質最好的玄孫女送到長留來。忍了那麽久,五星耀日即將到來,仙界是準備要進行大的反擊了吧。

眾仙各懷心思,花千骨隻是癡傻的望著白子畫依舊不染塵埃的身影。想到他為她受的刑,骨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好一會兒,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的那個粉紅人影。人雖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站著,眼睛卻好奇的到處東張西望。

心頭一陣酸楚,望著白子畫漆黑如墨的長發,一片茫然。

師父,如今,又是誰為你束的發?

大典開始,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卻又極端陌生的。心提到嗓子眼上,隻盼著或許突然有什麽意外發生,打斷這個拜師禮,或者師父會開口說些什麽……

可是沒有。

一切都以一種緩慢而又極其肅穆的步調,一點點進行著。

整個世界成了黑白一片,寂靜消音。她聽不見白子畫說了些什麽,也聽不見仰著笑臉的幽若說了些什麽,更聽不見群仙都說了些什麽。東方彧卿一直一隻手暗地裏扶著她,怕她暈過去。可是她沒事,她隻是有些想吐。胃裏酸澀一片,攪得天翻地覆。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衝上台去,跪在他麵前,求他不要拋下她。有那麽一瞬間,她想緊緊撲到他懷裏,質問他為什麽可以在為她默默無言做了那麽多之後,卻一轉眼又收別人當徒弟!

白子畫神色平靜如水,眼中看不到半分波瀾。

終於在他折下香草,遞給幽若的那一刻。花千骨飛快的掙脫了東方彧卿的手,遁身隱匿,消失在人群中。

對不起,終究她還是太軟弱,沒辦法眼睜睜麵對自己的心碎。

拜師大會上,摩嚴始終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目光深邃的望著白子畫,仿佛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百餘年了,他自認世上沒有比他更了解子畫的人。可是如今,卻是越來越不懂他了。

他起初是冰,雖然冷尚且還有固定的形態。

可是後來那個丫頭來了,他被融化成了水,這世上,便再無人參得透。

摩嚴望了望座下群仙,突然覺得這拜師宴無比的滑稽可笑。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孩子,跟當年的花千骨何等的神似。

世事仿佛在輪回重演,凝望著白子畫,可是依舊無法在他眼中捕捉到任何的情緒。摩嚴始終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用意。他不是一直心心掛念著那個孩子麽?他不是從不喜這些經營客套?自己的確總是大局為重,為了守護長留守護他,既能忍辱負重,也可以不折手段。但是子畫不是,不會牽連他人或是違背自己的本心。那為何還要這麽做?還要收這個孩子為徒?僅僅因為她像花千骨麽?還是想報複自己,讓自己難受?

看著白子畫那樣平靜的折了香草遞給那個孩子,眼睛明明看著她,卻又空蕩蕩的什麽都沒裝的有。

走了花千骨,這世上再無一物可入他眼了吧……

摩嚴長歎一聲,想起一年前他逐了花千骨去蠻荒,然後去見白子畫。

他一字一句的說:“花千骨被殺阡陌救走了。”

早已準備好了應付他一切的詰難,隻要可以送走那個禍害,他已顧不得子畫是不是會和他生氣翻臉。

雖已試出子畫的確從未對那丫頭動過情,可是從他居然會有心護短,饒她不死,還替她挨了那麽多根消魂釘,就知道那丫頭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以前對白子畫的絕情太過自信,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沒辦法低估花千骨對白子畫的影響力,也再也不能放任不理。

可是白子畫如同往常一樣的冷淡和無動於衷卻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他就那樣以洞穿一切的眼神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咳嗽幾聲,便又昏昏沉沉睡下了。

摩嚴那時才真的慌了,他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設計安排,將她放逐,卻依然可以如此雲淡風輕?

接下來的一年,子畫再沒跟他提過這事半句,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茅山來要人,他也平靜的將放逐的事情說成是自己下的命令。

摩嚴被他的那種表麵上的鎮定和死寂壓迫的快要喘不過氣,都不由得開始質疑當初把花千骨逐去蠻荒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子畫現在這個樣子是好還是壞?

借著殺阡陌對長留施壓,摩嚴終於開始猶豫要不要召回花千骨,為了長留也為了白子畫。可是沒想到的是,卻被他一口否決。

然後更出乎預料的是,他還答應教導幽若,為了她的安全,讓她住在絕情殿上。如今,居然還答應違背自己當初的誓言收她為徒。

就是發生了太多讓摩嚴想不到的事,做了太多本不應該是白子畫會做出的決定。摩嚴心中不安日甚,隱隱有不祥的預感卻又抓不確切。

大殿鍾聲響個不停,一切儀式都舉行完了,隻差最後一步授宮鈴。

摩嚴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子畫,你真的想好了麽?”

白子畫沒有看他,也沒回答。彎下腰,將幽若扶了起來。然後麵對著眾人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道。

“長留列仙在上,今白子畫將幽若收歸門下。從此幽若就是長留山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

來赴宴的仙人並未覺察有何不妥,可是所有長留弟子卻全部都嚇傻了。

笙簫默手中的簫往桌子上一敲,實在忍不住的轉頭低聲笑了起來。二師兄果然還是二師兄,關鍵時刻不是冷幽默就是出人意料,讓他白白緊張擔心了那麽久。真是的!

摩嚴麵容僵硬的看著他,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下麵頓時混亂成一團,到處都是議論聲。

前來觀禮的幽若他爹軒武聖帝發覺事情不對,但是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屬下連忙在他耳朵邊小聲低語了兩句,他頓時臉都氣青了。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白子畫果然沒讓他失望,更沒讓小骨失望。可是從內心深處某個小小的自私來說,他還是挺失望的,自己又輸了他一局。可惜就可惜現在小骨不在,不然還不知道該目瞪口呆的變作什麽表情。這個小丫頭,這下該為自己的臨陣脫逃後悔了吧。

軒武聖帝強忍住努力:“尊上,你這是什麽意思?”

幽若連忙一臉興奮激動的接口道:“爹爹,你別生氣,這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求了尊上好久,非要拜入他門下,做花姐姐的徒弟的!”

四下一片轟然,諸仙皆大驚失色。

軒武聖帝凝眉怒斥:“幽若,不要任性!不說那花千骨為仙界惹下多大的禍事,她現在以帶罪之身被逐到蠻荒,又如何收你為徒?!”

幽若嘟著腮幫子,不服氣道:“不管花姐姐做了什麽,長留賞罰分明,早已施了重刑。如今隻要她一天未被逐出師門,就還是長留弟子,我怎麽就不能拜她為師了!哼!我等個百年千年,就不信等不到她回來!!”

“放肆!”軒武聖帝猛得一拍桌子,氣的快要說不出話來。

眾人一片咂舌之下都紛紛看著白子畫,白子畫卻隻負手不語,似是對這樣的情景早有預料。幽若的話字字聽在耳中,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悲還是欣慰。

已經不用百年千年了,雖被異朽閣的結界小心的隱去氣息,但是根據昨天封印的劇烈反應。他隱隱已經可以猜到,小骨或許已經從蠻荒出來了。

引導不了,阻攔不了,封印不了,甚至連蠻荒都困不住她,他就這樣眼睜睜一步步看著事態以無可挽回的姿態一步步向前發展。難道這就叫天命?!

隻是,他已經心慈手軟,冒著毀天滅地的危險,包庇姑息了她一次,如果還是沒辦法扭轉她的宿命,為了長留,為了六界,他決不會再對她手下留情!

白子畫轉身拿看了一旁桌上的靈犀劍遞給幽若。

“你師父不在,我就不代授宮鈴了,等或許有朝一日她自己親手給你吧。這把靈犀劍先傳你,望你今後能慈悲眾生,除魔衛道,不要布你師父後塵。”

幽若接過劍,一臉的興奮神色,軒武聖帝剛要發作,卻被摩嚴慌忙攔住勸阻。

“師弟當初收花千骨時說過此生隻收一個弟子,要讓幽若入門而又不食言這是唯一的辦法,反正花千骨現在身在蠻荒,幽若也是師弟親授。其他聖帝其實無須太過介懷。”

軒武聖帝一聽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便也不再多語。仙界他一向最佩服最相信的人便是白子畫,以前幾度想要送幽若拜師而不得其門而入。花千骨那孩子他也見過兩次,本來甚為喜歡,卻不知道怎會行差走錯之下盜了神器放妖神出世。不過以白子畫的性情,居然可以為徒代受六十四根消魂釘,對幽若應該也會十分疼愛吧。這樣想想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了,隻是對幽若先斬後奏,故意瞞著他,非要等拜了師,生米煮成熟飯才昭告天下的任性做法無法釋懷。這孩子果然被他寵壞了!

於是拜師宴就以這樣出人意料的結果結束了,落十一和輕水等人不知道有多開心。

霓漫天就氣得食不知味了,咬牙切齒的瞪視著幽若,這丫頭從來長留那天就總是和她過不去,這分明又是一個翻版的花千骨。真是趕完一個又來一個!

幽若手裏玩著靈犀劍,香草插在頭上,吊兒郎當的仰著頭從她麵前走過,還趾高氣昂的哼了一聲。霓漫天要不是看在眾仙在場,恨不得扒了她褲子,使勁暴打一頓。

幽若笑眯眯的一臉諂媚的笑著鑽進老爹的懷裏,開始發揮死纏爛打的功力把生氣的他哄開心。掂量掂量靈犀劍,目光賊亮賊亮。

第一步作戰計劃已成功!萬歲!

現在第二步計劃就是——把她的師父大人從蠻荒救出來!哦哈哈哈!耶!

“師兄師弟你們招呼諸位仙家,我先回絕情殿去了。”白子畫起身離席。

摩嚴看著白子畫的背影,放下手中的琉璃杯,心頭長長的鬆一口氣。這樣反而好,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白子畫。

白子畫飛身落於院中,看著落滿白雪的桃花樹,花千骨小小的臉不由浮現在腦海中……

——師父,師父,小骨什麽時候才可以像十一師兄一樣收徒弟呢?

——為什麽會突然想要收徒弟?

——那麽大的絕情殿上隻要我們兩個人,好冷清啊。我想多個人陪我玩,被我欺負,又不想要師弟師妹,那當然是自己收個徒弟最好啦!師父你看小骨我這麽乖這麽聽師父的話,小骨要是收個徒弟來玩,一定也很有趣吧。
幽若回絕情殿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白子畫房裏黑著,似乎是休息了。

元氣損傷太厲害,時間有限,他等不及慢慢修煉恢複,隻能強行逆天借助外力彌補或是用內力強製催發。本來仙身已失大半,自然是負荷不了,時常陷入昏睡。

白子畫成仙百餘年,就算是休息,也是冥思靜坐,一麵修煉一麵吸收日月天地的靈氣。卻沒想到連睡覺都很少的自己,居然還會做夢。夢裏全是他提著斷念一劍接一劍刺在小骨身上,他的白衣,她的臉上,到處都是血。

花千骨此刻隱身於院中的桃花樹上,心緒無比雜亂。她去而複返是因為糖寶興高采烈的找到她跟她說了最後拜師大會發生的事。

“骨頭骨頭!尊上把幽若收入門下,做了長留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啊啊啊!”

“我知道了,收就收了吧,就當多個師妹,至少好歹師父還沒有不認我。”終歸還是收了,花千骨徹底絕望,無精打采的低頭安慰自己。

“傻骨頭,你忘了自己的輩分了!你是一百二十七好不好!!幽若不是尊上的徒弟!是你的徒弟啊!!”

“蝦米?!”花千骨像被點穴一樣驚得一動不動。

糖寶打她掐她咬她:“我就說尊上怎會說話不算話,食言會長肥的!哈哈哈!”糖寶好開心,之前因為白子畫對骨頭的懲罰還恨他恨得要死,一看見就吹胡子瞪眼睛的,現在總算有一小點原諒他了。

怎麽可能?!幽若怎麽成了她的徒弟?!她明明人都不在,怎麽就憑空多了個徒弟出來!

太想跟白子畫問個清楚,再顧不得許多,一眨眼,又溜進長留跑到絕情殿上來了。

可是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守門神一樣在院子裏的樹上蹲著,眼巴巴望著房門發呆。

嗚嗚嗚,想見師父,想激動的一頭紮進他懷裏。

師父,你真的沒有不要小骨?

就在這時,聽到以前自己房間裏傳來幽若的一聲尖叫。心頭一震,莫非殺姐姐擄人擄到絕情殿上來了?!

正想飛奔過去,卻見幽若喜滋滋屁顛顛的手中捧了個盒子,笑得花枝亂顫的向白子畫的房間跑了過來。

花千骨愣在樹上,張著嘴巴半天反應不過來。

什、什麽!?

糟了!

幽若門也不敲,直接就推開白子畫的房門闖了進去。

花千骨氣呼呼的橫眉冷對,齜牙咧嘴,一百萬個的不滿。師父大人在睡覺呢!她怎麽能就這樣衝進去!就算沒把師父吵醒,要是不小心看到師父沒穿衣服,她這就下去把這丫頭給毀屍滅跡了!

“幽若,什麽事?”白子畫手指輕彈,房間東南和西北角的夜明珠頓時亮了起來,照得有如白晝。

“尊上!我今天終於拜師了好激動!睡不著覺,就爬起來在師父的房間裏翻翻翻!結果沒想到在床底下的暗格裏找到了這個盒子,應該是師父以前藏起來的。”

“什麽東西?”

“尊上!你啊!好多你啊!你看!”

幽若打開盒子,裏麵竟全是花千骨以前的心血畫作,幾近上百張,張張畫的都是白子畫。幽若小心翼翼的攤開來,獻寶一樣拿給他看。

外麵樹上的花千骨緊張激動得快要抓狂了,有沒有搞錯,這樣都被她翻出來?!

她不但未拜師之前就和師父住在這絕情殿上,還那麽多房間不選,偏偏住在自己的房裏。住了不算,還東翻西翻,把自己以前藏好的那些練習畫師父的習作也拿出來獻醜。嗚嗚嗚,太欺負人了!花千骨噴火掀桌的衝動都有了!抑製不住的怒氣和醋意在上下翻滾著,超級想立刻跳下去把那小屁孩暴打一頓。

白子畫斜倚在榻上,不似白天神采,又恢複成麵色蒼白的模樣,接過畫來靜靜看著。

的確都是小骨所畫,每一筆都下得十分認真,沒有絲毫馬虎,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就褻瀆了畫中人一樣。隻是她那時畫功實在不到家,筆法也不嫻熟,手抖個不停,很多線條都歪歪扭扭的,像毛毛蟲一樣。

可是既然畫的是師父,不能因為沒畫好便隨意丟了。依舊珍寶一樣好好收藏起來,年複一年便攢下了許多張。

花千骨並不喜歡畫畫,她隻是喜歡畫師父,喜歡一邊想著他,一邊勾畫出他的身形,他的眉眼。似乎這樣讓他一次次出現在自己筆下,便能多了解他一些多靠近他一些。也正是這樣的壞習慣,給她惹出了仙劍大會被霓漫天威脅的大禍。

白子畫一點點翻看著她的那些畫,透過紙張感受著她當初的溫度,透過那些線條感受她筆尖下一點點凝結的對自己的愛意,六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斷在腦海中閃現,心頭不由一痛。

“尊上,你看我花花師父多厲害啊!連畫畫都畫得那麽好!”

幽若嘟著嘴巴,小手撐著下巴,睜大眼睛看著一張張畫像,一臉崇拜極了的模樣。白子畫無奈搖頭,這樣她居然都能看出畫的是自己,真不愧和小骨是同道中人……

“你在床下麵找到的?”

“恩恩,師父藏得可隱秘了,不過還是被我找到了。”

看到白子畫看她,連忙又張牙舞爪的向他解釋:“尊上你放心你放心,我記得你的吩咐,半點都沒有弄亂,也沒有移動過師父房間裏的東西哦!她的衣裳我也沒有試穿過,書我沒有翻閱過,發飾也沒有偷戴過……還、還有啊,我每天都很勤快的打掃來著……”

幽若心虛的低下頭,兩個食指對戳、戳戳戳。

白子畫再次無奈的搖頭,連床底下的暗格她都翻得那麽透徹,那房間還有哪個角落沒被她掃蕩過的。

看著幽若凍得有些紅撲撲的麵龐,像極了當初初上山時的花千骨,不由微微有些失神。

“外麵下雪,殿上風大,你尚未修得仙身,骨子還弱。夜裏要是覺得冷,便不要睡那玄冰床了吧。”

“嗬嗬,我不怕,師父能睡,我也能睡。尊上你才要注意身體,不要總穿這麽單薄的袍子,難怪病會越來越重。要是師父回來見你這樣,會埋怨我沒照顧好你,就不喜歡幽若了。”

回來?

白子畫輕歎一聲,慢慢合上眼。

幽若望著他完美無暇的臉不由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啊啊啊!尊上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好看啊,她要噴鼻血了!不行,她要把持住,不可以起邪念,尊上是師父一個人滴!

連忙指著畫岔開話題:“這張是尊上在彈琴耶!挖,這張是尊上在寫字耶!哈哈哈!連尊上坐在桌邊吃飯的也有啊!原來尊上你也是會吃飯的啊!”

白子畫望著那副畫,畫中有他,有紮著兩個發髻的花千骨,盤子裏還躺著糖寶,圍著桌子正在吃飯。

那時的絕情殿雖也談不上熱鬧,卻不知為何總是感覺很溫暖。

“啊!”幽若喔著嘴巴,整個人完全僵化。蒼天啊,大地啊,尊上居然笑了。雖然隻是嘴角微微上揚,笑意一閃而逝,可是的確是笑了啊!天啦!她來長留山大半年了,第一次看見尊上笑了啊!原來尊上也是會笑的!

白子畫毫無自覺的望向她:“怎麽了?”

“沒、沒什麽……尊上,你醒了肚子餓不餓,還想不想吃東西啊?昨天的桃花羹味道怎麽樣?我再去做一碗來好不好?!”被一個笑容迷得七葷八素的幽若笑眯眯的大獻殷勤。

還沒等他開口回答,卻見幽若已經屁顛屁顛的跑出去了。

“尊上你等我一會啊,我馬上就做好。”

白子畫無奈搖頭,那孩子總是活蹦亂跳的,話又多,小嘴說個不停,他耳邊總是嗡嗡嗡。雖然頭痛,卻總也好過一個人在殿上安靜詭異得可怕。

輕輕咳嗽兩聲,合眼輕歎。

小骨,這個孩子這麽像你,為師自作主張幫你收她入門。不知你是歡喜還是會生師父的氣……

花千骨見幽若在廚房乒乒乓乓忙活了半天,然後便聽見她抓狂的一聲慘叫。

“嗚嗚嗚,又忘了怎麽做了,怎麽辦?!為什麽會這麽難?!我去找小七去!”

然後粉色身影嗖的出來,飛快的向殿下竄了去。

糟了,花千骨皺起眉頭,她要去寢殿中找不到自己肯定身份被拆穿,不過大不了自己不再以這個易容的麵目出現。但是她今天剛拜師,風頭正盛,妖魔定想抓她,她怎麽還敢一個人溜下殿去。

無可奈何哀歎一聲,也嗖的跟了上去。

哼,她可不是擔心她,更沒承認她是她徒弟,都是師父自作主張。隻是身為長留弟子,有責任保護她而已。

搶先一步進了廚房,未待喘氣,幽若就鬼頭鬼腦的鑽了進來。

一看見她大喜過望的就撲了上來。

“小七!你果真在這裏!我還說你不在我就溜到你寢殿去拖你出來!”

“我、我肚子餓了,每天晚上這個時侯都會偷溜出來做點東西吃才睡得著。”

“哦哦哦,你今天拜師大會上看見我沒有!我威不威風?”幽若得意洋洋的說著。

“呃……看見了,恭喜恭喜!”花千骨幹巴巴的說著,滿頭黑線,恭喜什麽?恭喜她當上自己的徒弟?!

“嘿嘿,小七——”幽若突然聲音拖得長長的,拽著花千骨的胳膊上搖下搖,左搖右搖,嗲聲嗲氣撒嬌道,“我又忘了桃花羹怎麽做了,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花千骨被她搖的頭都暈了:“好好好,教教教。”

卻未防摟著她腰的幽若突然就動手向她偷襲,想要摘她臉上的假麵皮。

花千骨飛身後退,幽若的指尖從她臉上剛好滑過,抓了個空。又立刻反手一掌向她劈來。

花千骨連忙出手一一化解她的攻勢,心中暗叫好險,差點被她揭下麵皮,看到一張毀容的臉,非嚇壞這丫頭不可。

“你究竟是誰?!”幽若一看她那麽厲害,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立馬收回招式,不再攻擊,兩手叉腰,仰著頭質問她。

花千骨不由好笑:“我是小七。”

“胡說,長留山根本就沒有你這個人,我昨天晚上就懷疑了,不過一時不敢肯定,今天去書香閣果然查不到你。今晚你居然還溜上絕情殿,到底是何居心?”

花千骨這才想到,應是看見她將自己的畫捧了出來,一時心緒起伏,不小心泄了氣息,被她察覺了。然後才故意又說什麽要做桃花羹,然後又嚷嚷著忘記了,故意引自己出來。

花千骨苦笑無語,她剛剛還納悶來著,以幽若的聰明機智,昨天一看就會,怎麽那麽快又說忘記了。卻原來是中了她的計。看來做了人家師父的,人突然就會老許多,智商下降,比不過她了。

“你說話啊!你到底是誰?!”

“我是魔界混進山來的。”

“撒謊!你那麽厲害!要是魔界的人早就把我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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