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仙俠奇緣之花千骨

本帖於 2011-02-07 05:53:00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虎妞娃娃 編輯

花千骨看他鼻子緩緩流出血來,隨手用袖子擦了去,而袖子上已經沾滿血跡了。

知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師父很少下這樣的重手,二人一戰一定十分激烈。

“你沒大礙吧?”

“我一向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不會讓自己有事,隻是東方彧卿以為我可以靠禁術拖住你師父,我看也不盡然,他明顯之前就已經知道我出了蠻荒,算準了我會幫你,所以早就通曉了我法術的破解之法。雖暫時困住了他,但是他應該很快就會趕來了。我們快走!”

正在此時,原本在空中惡戰的殺阡陌和摩嚴都停了下來,傻傻的注視著遠處他們二人。

摩嚴雖不敵殺阡陌但是不肯同他正麵應戰,一直在閃躲,所以受傷並不太重。此刻見到竹染一身青衣,滿麵疤痕,猶如青麵怪獸的臉,整個人都呆愣住了,連手中的劍掉在地上都渾然未覺。其他人何曾見過他有如此失神的模樣,都紛紛一麵應戰一麵掉轉頭看是何許人。

卻隻見殺阡陌突然暴走發了狂一般,赤紅著快要滴出血的雙目,向著竹染俯衝而下,連極美的麵目都變得猙獰。

仰天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竹染!我要殺了你!”

師徒相見

竹染抬頭,看著殺氣騰騰向他直撲而來的殺阡陌,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意,毫不驚慌的往花千骨身後一躲,把她推到自己前麵擋住。

殺阡陌硬生生停在離花千骨一尺遠的半空中,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不定。花千骨從未見過他發那麽大的火,他竟和竹染有仇怨麽?以前怎麽從未聽他們倆提起過。不過看殺阡陌那極怒的神色和極深的恨意,定是大仇不共戴天了。

“竹染!你個卑鄙小人!給我滾出來!”

“我就不出來,你奈我何?”竹染孩子一樣賴皮的哈哈大笑。

殺阡陌氣得快噴出火來,連連出掌,竹染卻緊緊從後麵拉住花千骨又躲又閃拿她做擋箭牌,殺阡陌心知自己出招威力太大,深怕誤傷花千骨,每每總是在花千骨前麵及時停住。

“小不點!讓開!”

這個關鍵時刻,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還成問題,花千骨可不想他們兩人打起來。更何況竹染對她有大恩,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就讓殺姐姐給殺了。

“姐姐不要……”花千骨抱住殺阡陌的手臂,卻被他猛的推開。不管如何失去理智的時候,殺阡陌都從未對花千骨有過半分粗暴,看來這次是真的恨到極致,殺意已決,花千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殺阡陌長發翻飛,鋪蓋地張開猶如巨大簾幕,同時雙臂力合紅光激漲猶如光劍直插向竹染,竹染退無可退,雖明知自己的實力相差殺阡陌太遠,卻依舊不慌不忙開口道。

“殺阡陌,琉夏死前有一句話留給你,你想知道麽?”

殺阡陌整個人頓時僵硬,頹然無力的退了兩步。然而發出的致命一擊卻流星般射向竹染。看似無可閃躲,竹染卻自有辦法避開,卻沒想到還沒等有所動作,麵前突然多了一個人。

“你的對手是我。”摩嚴硬接了殺阡陌一擊,喉間一絲腥甜。

眾人皆沒有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竹染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滿臉憎恨和鄙夷的冷笑,雙拳的顫抖卻泄漏了他此時內心的激動和憤怒。

此刻摩嚴要放手與殺阡陌一戰,殺阡陌卻又不想了,隻是瘋狂的攻上前想要問竹染琉夏的遺言是什麽,卻又被摩嚴牽製住。

“琉夏是被我處死的,你要報仇,找我!”摩嚴回想起八十年前那一幕,心頭一陣苦澀。

殺阡陌不斷的搖著頭:“不是,不是,是竹染害死她的!是竹染害死她的!”

花千骨見殺阡陌逐漸開始神智不清,強製用功,出招完全沒有章法,隻攻不守,破綻百出,血色花紋繼續在臉上蔓延開來,逐漸遍布全臉。

“魔君!”春秋不敗驚慌失措卻被眾仙纏鬥脫不開身,若是殺阡陌的花紋到處遍布,邪功脫離控製,會被妖魂反噬殆盡的。

花千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撲上去想抱住殺阡陌卻被他身上紅光彈開。

竹染望著殺阡陌扭曲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冷哼道:“殺阡陌,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比誰都清楚,真正害死琉夏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做夢都想殺我,你以為殺了我,就是替琉夏報仇,就能讓自己的心得到解脫?我告訴你,不可能,除非你自殺,否則你注定了要內疚一生一世。”

殺阡陌原本氣急漲紅的臉,瞬間就變得慘白一片。

他在內疚麽?是啊,他內疚,內疚最後沒來得及救下她;他內疚,內疚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上長留;他內疚,內疚這一世沒能遵守承諾,好好保護她照顧她。

“你負了琉夏!是你負了她!她是為你而死的!”殺阡陌朝著竹染怒吼。

竹染身子虛晃了兩下,垂下眸子,再一抬眼,又是一片無關己事的雲淡風輕。

“那又如何,她愛的是你!”直到臨死,直到臨死留下的還是那樣一句話。一想到,竹染心如針紮,抬起眼,狠狠的盯著殺阡陌。

“但是你呢?殺阡陌,你永遠都是一朵孤芳自賞的水仙花!一個可憐又可悲的自戀狂!你根本就不愛任何人,這世上你唯一愛的人隻有自己!”

殺阡陌呆呆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作響,久久回不了神。四周突然刮起詭異的陰風,且他陣強過他陣,無數鬼魅妖魂在風中嘶吼。

“東方!琉夏是誰?殺姐姐怎麽了?”花千骨開始湧出巨大的惶恐,無奈仍無法靠近殺阡陌,連忙向東方彧卿傳音問道。

東方彧卿攻擊力不強,敵不住幾人聯手合圍,也出不了幾人的陣法,幹脆又做了一個小結界將自己困在裏麵,他雖出不去,別人也別想進來傷到他。這才迅速的將殺阡陌、竹染還有琉夏三人之間的糾葛告訴給花千骨。

原來這個叫琉夏的女子也是長留弟子,但是背景複雜。她本是平常凡人,娘親貌美,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後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與一魔界之人相愛,之後不顧一切帶著琉夏隨那人前往魔界,雖因為出身始終沒有名分,但那人對他們母女一直是極好的。那時殺阡陌年少氣盛,在魔界中到處跟人挑戰,卻輸給了那個人,不得不依約聽從他的吩咐,擔當起照顧琉夏的保姆工作。而那人也傾囊所受,傳了衣缽給他,算是他無數師父中的其中一個。

殺阡陌何等心高氣傲,自然是不甘心每天跟著一個孩子跑前跑後的,何況那孩子從人間剛來魔界,諸多不適,常常生病,一歲左右,動不動就哭鼻子,還一把屎一把尿的。

他一貫殺人如麻,平生第一次學著怎樣去照顧他人,怎樣去嗬護一個幼小的生命。琉夏可以說是他一手養大的,如同女兒一樣。那種親手去養育一件事物的感情是十分奇怪的,他第一次發現原來那麽容易一手就可以捏死的一個小生命,竟需要人花那麽多心血去澆灌。人隻要付出感情付出了勞動付出了心力,去關愛過養育過守護過,就會懂得什麽叫珍惜。就像自己親手栽培的花和路邊的野花是不同的,上過戰場的士兵就會變得愛國了。

一個自己曾經用全部力量去澆灌和守護的小生命,對於他的意義完全不同。而這個世上,琉夏是唯一一個。

而對於琉夏,愛上容貌絕世的殺阡陌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從小到大,他陪伴她保護她一個凡人在魔界裏不被妖魔欺負傷害,琉夏又敬佩他又依賴他又迷戀他的美貌。盡管殺阡陌心高氣傲,好戰好勝,又自戀甚深,眼中從來隻裝得下自己,她也毫不在乎,最後還助殺阡陌做上魔君。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殺阡陌總是在三界到處周遊。唯一在乎的隻有自己的美貌還有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擁有跟自己美貌相稱的能力。

而最強的力量,便是妖神之力。恰逢殺阡陌闖長留搶伏羲琴,臉被白子畫劃傷,急得他到處找靈藥。

既然他那麽想要神器想要伏羲琴,她便去想辦法替他奪來。琉夏以凡人之身,又天資聰慧,因為有殺阡陌保護,也從沒修煉過什麽邪門功夫,很容易就拜入了長留門下,成為戒律閣長老的弟子。

本來冒險潛入是為了幫殺阡陌盜取伏羲琴的,卻沒想到和世尊大弟子竹染日久深情。或許是愛殺阡陌太久太累太寂寞,或許是竹染的笑太溫柔又太孤獨。隻有她自己明白愛上一個太過美貌,眼中隻有自己,甚至目光都不會為她多停留片刻的男子有多辛苦。他就像是天上的冷月,看著光華耀眼卻半都觸碰不著。又像是一團烈焰,靠太近了,會被他的光芒灼傷,被他的熱度烤焦。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男人總是被女人左右,而女人被感情左右。她愛誰,就可以為誰犧牲一切不顧一切。於是,原本是為殺阡陌而盜的伏羲琴,最後變成為竹染而盜了。

其中一係列的艱難危險可想而知,伏羲琴還有另外幾件神器的確是在琉夏的努力下一度為竹染得手。但是曆經種種,最後還是沒逃得過摩嚴和白子畫。三尊問審之時,琉夏將罪責一律承擔。竹染早就堪破她身世,一開始故意引誘她,之後也是一直在利用她。於是很自然的順水推舟,讓她做了替死羔羊。

最後琉夏隻用了三根消魂釘就被活生生釘死在誅仙柱上,而竹染一直在旁邊無動於衷的看著,並在摩嚴的護短偏私下竟毫發無損。卻又不知後來為何落下銷魂池,落了一身疤痕,然後又被摩嚴秘密的逐到了蠻荒。

處刑時殺阡陌正在為他的臉修養閉關毫不知情,之後再想救人已經太遲,痛心疾首之下便將滿腔怨恨歸結到了竹染身上,想要殺他為琉夏報仇。而琉夏既然喜歡竹染,斯人已去,竹染又怎能獨活於世,自然要下去陪她。

但是他再笨再傻又豈會遲鈍到不知琉夏對他的感情,豈會不知琉夏為何要上長留。明明答應要盡一切力量去守護,讓她遠離傷害,卻沒想到什麽也沒為她做,更沒想到也從不願意承認的是,其實最初傷害她逼她走上絕路的是自己。久而久之,執念愈重,心魔日深。

而之後遇上花千骨,他把所有的補償都用在了她身上,依舊沒有辦法填補心裏的內疚和痛苦,再加上後來花千骨發生那樣的事,他拚勁全力,卻依舊眼睜睜的看著最愛的她被白子畫從他麵前帶走,受了比琉夏當初更重的刑罰。心高氣傲的他再承受不住,終於一步更深一步的入了魔……
此刻在這緊要關頭上卻又讓他看見竹染,舊事重提,竹染每一句話都在往他從未愈合過的傷口上撒鹽。而說到琉夏愛他,而他隻愛自己,更是仿佛拿鈍刀在他心上割,疼得他不想清醒,卻又不得不清醒。

情緒急速激化,殺阡陌周身的紅光膨脹猶如巨大落日,周遭狂風大作,吹落一地桃花,瑤池巨浪滔,到處飛沙走石。
花千骨戴著鬥笠,雖有麵紗遮擋依舊吹得她睜不開眼。

殺阡陌此刻露在外麵的皮膚已經全都爬滿了血紅色的妖冶花紋,抬起頭來,已看不見眼白,眼眶裏隻有一片血紅。

殺阡陌此刻露在外麵的皮膚已經全都爬滿了血紅色的妖冶花紋,抬起頭來,已看不見眼白,眼眶裏隻有一片血紅。

“你和摩嚴,一起死,傷害過她的人,都得死!”
巨大的紅光掩蓋,花千骨什麽都看不清楚了,知道他這一擊若是擊出,整個瑤池怕是都會被移為平地,眾仙不顧一切,同時向殺阡陌施法打了過去。

紅光與諸多光芒相撞擊,抗力越強,妖魂破力量隨之增強,紅光範圍也不斷擴大,眼看已超過殺阡陌所能承受之極限,他卻寧肯同歸於盡,也依舊半都不肯退讓。

“殺姐姐!”花千骨在風中淒楚大喊,看著殺阡陌身上筋脈穴道紛紛斷裂爆開,鮮血浸染他的紅衣,顏色更豔了。花千骨心揪作一團,知道他若再不收手,怕是連性命都難保。隻是他此刻已入魔,無論花千骨如何傳音如何叫他,他又怎麽聽得進去。

“魔君!”春秋不敗飛快結印,不顧性命想要硬闖過去,卻被花千骨拉住。

“我去。”

花千骨再顧不了是否會有損師父清名,一咬牙,拚命衝破封印,渾身妖力大增,化作一道紫芒直向殺阡陌飛過去。

諸仙攻擊全被她一人震開,殺阡陌的妖魂破也在她張出雙臂溫柔的環抱下逐漸縮小成一個團,重新回到體內。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呆呆看著他倆。

隻是反噬太嚴重,殺阡陌已經快撐不住了,卻依舊滿臉恨色的想要施法殺竹染和摩嚴。卻說不出那種恨,是遺恨,還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

花千骨心疼的快要掉下淚來。

“姐姐,夠了,夠了……”

“我保護不了她,也保護不了你,可是,大仇怎能不報?你不要攔我,待我殺了他們倆,再殺白子畫,再殺這仙界眾仙,替她報仇,替你報仇……”

殺阡陌右手翻轉,踉蹌走出一步,卻在正要運功之時,身子一軟,卻整個癱倒在花千骨身上。花千骨妖力直擊而入,連點他背上生死穴和幾個氣穴,泄盡了他的內力,竟將他一身修為全廢……

“小不點……”殺阡陌驚訝的望著她,慢慢倒在她的懷裏,隻感覺一陣巨大睡意像他襲來。

不能睡……

他知道這一睡,或許就是永生不醒。

花千骨牙關顫抖強忍住啜泣:“姐姐,夠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琉夏會明白的……”

殺阡陌苦苦的笑:“她早就明白了,所以才會愛上竹染。放棄我,是她一生做的最對的選擇。”

或許潛意識裏,這些年來,他真正想要報仇想要殺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竹染在一旁看著聽著,見殺阡陌執念竟深至此,心頭不由一陣愴然,終於慢慢開口道:“琉夏臨死前,她對不起你,還有,希望你下輩子別再長得比她還漂亮,她配你不起。”

殺阡陌不由一笑,牽動內髒,咳出一口血來。

花千骨驚慌失措的抱住他:“不會!姐姐不會死的!姐姐,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先睡一下,先睡一下,我一定會有辦法治好你。”

殺阡陌搖頭:“姐姐執念太深,心肺早就被妖魂啃噬壞了,治不好了。春秋不敗,曠野天,你們以後負責幫我照顧小不點,有什麽事聽她的就好了。”

“魔君!”妖魔聽他都已經開始交代後事,都嚇得齊刷刷跪倒在地。

“姐姐,不要瞎說,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現在,生死都已經不重要了。小不點,你會怪姐姐麽?”

“不怪,為什麽要怪?”

“姐姐沒有告訴過你琉夏的事,也沒有告訴你其實一開始姐姐隻是把你當作她的替身。”

“不會,姐姐對琉夏好,對我也好,愛琉夏卻因為沒能好好珍惜她,所以一直很後悔,想要努力補償,琉夏知道姐姐的心意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開心的,我也開心。”

“傻瓜,你以為我愛的是琉夏,一直把你當成她麽?你跟她對我同樣重要,可是我對你有一點卻是不同的。知道她喜歡竹染我會生氣,可是看見你和別的子在一起,我卻是會吃醋啊。”

花千骨呆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殺阡陌又咳出一口血,血已經成黑色的了。

“小不點,姐姐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狼狽?”

花千骨拚命搖頭,本來已經難過得要死,聽他此時還在關心自己容貌,心又痛又酸澀,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殺姐姐現在依舊是六界最美的人。”

殺阡陌輕歎一聲:“每個人都有執念,而我的願望,是想要保護件一東西。先是她,然後是你。可是,虧我一生自負擁有這世上最美的容貌,卻沒有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能力。我輸了,輸的好徹底。可是小不點,你要相信,姐姐是真的喜歡你……”

殺阡陌躺在花千骨膝上,努力伸手想去撫摸她的臉。

花千骨再承受不住,緩緩摘下鬥笠下的人皮麵具,顫抖著聲音問。

“即使我成了六界最醜的人,姐姐也不會嫌棄我麽?”

殺阡陌看著她毀得麵目全非的容貌,心頭一驚,瞬間明白了一切,心疼的摟住她脖頸。

“你這個傻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姐姐都不知道……可是奇怪啊,不管姐姐怎麽看,小不點還是那麽美麗可愛。怎麽會嫌棄……一點也不嫌棄……”

殺阡陌說到最後聲音都不由哽咽起來,然後緩緩將花千骨拉近,仰起依舊傾城絕世的臉,輕輕吻住了她。仿佛夏日的微風,溫暖中又帶著些許清涼,毫不在意的落在的她額頭的眉眼她的鼻尖,吻著她疤痕遍布的臉的每一個角落,仿佛想要撫平她所有的傷口,仿佛在用唇跟她輕聲訴著,小不點,不疼……

花千骨哭得渾身顫抖,殺阡陌將她越抱越緊,唇用力卻又溫柔的吻著她的唇,花千骨的心又痛又軟,唇齒間滿是他的清香,既甜蜜又苦澀。


身邊雖有如此多人在看著,他們倆卻再沒有時間去在意。

眼看著殺阡陌的吻慢慢輕下去,最後化作一片羽毛輕盈的拂在她唇上。

殺阡陌微笑著慢慢閉上眼睛:“總算把初吻送出去了,嗬嗬,美人的吻,可是從不輕易給人的啊……小不點,記得我……”

感覺到殺阡陌抱住自己的雙手重重落下,再無知覺,花千骨強忍悲痛,使出巨大妖力灌入殺阡陌體內。剛剛雖搶救及時,撿回他一條命,卻不得不讓他一直昏睡下去,直到想出辦法救他為止。

摩嚴在一旁冷哼一聲,早知道他二人有染,卻沒想到竟敢當著妖魔和群仙的麵,光天化日之下接吻,雖被花千骨的麵紗擋住,但是也未免太不要臉。

眾仙方才見識了花千骨身上突然出現那麽強大的力量,竟似乎是妖神之力,都開始議論紛紛,緊張的揣測起來。

花千骨將陷入永久昏迷沉睡中的殺阡陌交給春秋不敗等人保護看管,步伐有些搖晃的慢慢轉過身來。

“不用猜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神。”

全場靜得連片桃花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然後花千骨發現,白子畫不知何時來了,正遠遠的站在當初他們相遇的那棵桃花樹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依舊似水一般明淨。

“師父……”花千骨悲傷又迷茫的喃喃道。

懷璧其罪

不管是在蠻荒最苦的日子裏還是回來之後,她都曾經無數次的想象過他們師徒重逢後麵對麵的情景,卻沒想到竟是這個樣子……

遠遠的看著一如既往的白子畫,時間從來都沒辦法在他身上留下絲毫印記。太多酸澀在胸中翻滾,太多情念想道,最終卻隻化作苦苦一笑。

她的愛或許有些卑微卻從不自賤,或許有些任性卻從不自私。愛上師父,是她錯了,可是她錯得無怨無悔。她對他從來都沒有任何要求,也不想讓他知道,隻想安靜的陪著他。可到了如今,她連這個最簡單的願望都沒有。隻要他好,她可以離得遠遠的,與他再無瓜葛。

不敢見他,是因為心中有愧,她的私情玷汙了他們的師徒關係,而臉上的疤,更讓她再無顏出現在他麵前。原本她應該是想躲想回避的,可是殺阡陌的昏迷長眠,已耗盡了她的心力,她再無力去逃、去遮掩。

剛見到的一刻,因為那吻被他撞見,她心中還是閃過了一絲愧疚,可是很快便淡然釋懷了。她並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雖然她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可是他們之間,又算什麽呢?

白子畫望著她的神色那樣平靜,仿佛相隔那麽久他們師徒的重逢在他心中根本就不值一提,仿佛她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她或許和世間所有人一樣,在他心中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可是對她來說,隻需要他輕輕一瞥,整個天地都寂滅了……

兩人就這樣相隔老遠的佇立著,仿佛相望了千萬年的雕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要說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或許是因為此刻再說多也已經無濟於事。

風輕輕吹拂著花千骨麵上的白紗,白子畫看不見她的臉,隻看見她依舊未變的身形。心中輕輕一歎,這麽久了,她還是不願長大。那樣單薄而脆弱的肩頭,又如何背得動命中那麽多的劫數。

整個瑤池從一開始的幹戈戰火,到殺阡陌瘋魔之後的異常安靜。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眼神凝視著這對師徒,空氣湧動。代受消魂釘再加上妖神之力的隱情,每個人都開始暗自揣測他們倆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

周圍情景雖說不上有多慘烈,但還是頗有了些傷亡,白子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憫,微微皺著的眉有一種說不出卻又能將人瞬間冰凍的嚴厲。那種表情是花千骨所熟悉的,也是她最害怕的,是仙劍大會上她想殺霓漫時他的表情,是他一手提著斷念一步步向她逼近時的表情……

花千骨的心躲在角落裏瑟縮發抖,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一個人,她同殺姐姐一樣,有要保護的,也有要背負的,不得不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接受如今要與他正麵為敵的事實。

霓漫天,落十一,輕水,幽若等一幹弟子,也隨之趕到了。落十一手中捧著個水晶盒子,裏麵是嘟著嘴巴正在發脾氣的糖寶。花千骨不想它跟來,怕出混戰中它出什麽危險,趁著它睡著就把它關了起來,它卻還是想辦法讓落十一帶它起來了。

霓漫天沒想到花千骨居然從蠻荒逃出,再一次安然無恙的站在她麵前。心頭有驚訝更有懊悔,因為自己一時心軟,沒有斬草除根,她如果要報複,自己肯定打不過她。可是再一想到有三尊有爹爹還有其他群仙在,不怕她會怎樣,才稍稍安下心來。再看花千骨戴著鬥笠萌著麵紗,知道她身體雖好,相貌卻沒有恢複,不由心頭有些暗自得意,倒有幾分期待想看她麵紗被揭開時的樣子。

摩嚴見白子畫趕到,心頭大鬆一口氣,冷冷喝道:“花千骨,如果你還當自己是長留弟子,就立刻回頭是岸,交出南無月!”

花千骨擋在抱著南無月的竹染身前,堅定的搖頭,麵紗後的眼睛卻望著一言不發的白子畫。她始終無法完全衝破封印的束縛使用妖神之力,或許是她不能,或許是她不忍……

如今,既然他來了,殺阡陌也陷入沉睡,憑他們怕是再難全身而退,隻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棄小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眾仙抬頭望了望空,五星越來越亮,世間萬物一片光華。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子畫的動作,或者習慣性的等待他的指示。花千骨之前陡然間爆發的強大妖力,讓他們心存疑慮,不敢隨便輕舉妄動。

隻是白子畫仍然不說話,卻終於上前一步,慢慢拔出橫霜劍來,冰冷的白光照得花千骨一陣心寒。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的弟子,依舊由他親自動手處置。

花千骨一步步後退,看著一片光輝璀璨中慢慢向她走來的白子畫,雖然依舊衣袂翩然、風采絕世,劍身殺氣卻蕩漾十裏開外。

花千骨知道與那日相同的殘酷即將再次上演,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對自己再狠一次心。

早已經痛到沒有知覺,她在心底苦苦嘲笑。知道自己甚至連忤逆他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他一戰。

“他沒有錯!我也沒錯!”花千骨望著白子畫一字一句的說。顫抖的聲音泄漏了她的慌張和恐懼,又帶著無盡的酸楚和委屈。可是在白子畫冰冷漠然的神情下,這控訴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身為妖神,擁有妖神之力,就是錯了。”白子畫終於冷冷開口。那往日教她寵她關愛她的人,再一次提起劍,而這一次,是想要殺她——

花千骨仰淒苦長笑,是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六界容不下她,師父容不下她。事到如今,她還有別的路可走麽?

此時一雙溫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沉穩而用力的拍了拍,身旁鬥闌幹豪爽的大笑在空中回蕩。

“白子畫,你我相識那麽多年,雖不算深交,卻也一起喝過酒下過棋,一直想與你一戰卻始終沒有機會,如今殺阡陌再無力相爭,我們倆就好好比一場,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六界第一!”

白子畫沒有說話,微微點頭算是默許。未免波及眾人,徑直飛天而上,鬥闌幹也化作一道金光追上去。

這場大戰驚天動地,因為威力太大,即使是元神出竅,也沒人敢靠得太近。因為太快,沒有幾個人看清,所以沒有留下什麽詳細記載。因為太亮,眾人眼睛裏隻看到光,所以許多年後回憶起來,都隻會用簡單的四個字來評價:燦爛恢宏。

的確,這是燦爛的一戰,也是恢宏的一戰。在五星耀日的大背景下,金光和銀光交織在一起,水與火的碰撞,日神與月神的交鋒,六界最強者的對決,已經不單單是為了妖神之力,或是分出勝負那麽簡單。

世界極盡光耀,相隔那麽遠,眾人周圍的空氣卻都在震蕩。此戰雖勢均力敵,卻不像眾人所想的那麽漫長。首先緩緩落下地來的是白子畫,然後是鬥闌幹。

真正的高手相交,勝負自知,不用以命相搏,不用兩敗俱傷。二人相識多年,互有欣賞互有敬佩,這一戰都用上全力,招招威力巨大,卻又沒有殺氣。

一戰終結,鬥闌幹仰天大笑高呼痛快。白子畫雖依舊麵色平靜,眼中也有一絲花千骨從未見過的淋漓快意。人生最難得棋逢對手,琴逢知己,隻是二人到底誰勝誰負,卻始終沒有人知道。

“白子畫,經此一戰,我心願已了。接下來,就不要怪我不守君子之道。我欠這丫頭太多,不管用什麽方法,定要達成她心願,護她周全。”

白子畫毫不客氣,冷言道:“我們師徒之間的事,不用我個外人來插手。”

眾人聽他此話皆是一怔。

白子畫則負手轉身,嚴厲的看著花千骨:“交出南無月,跟我回去受罰。”

花千骨酸楚搖頭,他還一直當自己是他徒弟麽?就算眼睜睜看著自己受了絕情池水的刑知道了自己的對他的心思,也還當自己是徒弟?可是如果還真當自己是徒弟,為何對自己不聞不問,為何對自己那麽殘忍?難道他們師徒間,剩下的就僅僅隻有責任麽?她做錯時,他便來處罰她。她有辱師門,他便來清理門戶?

花千骨咬著牙擋在南無月前麵。要處罰她可以,要交出小月,不可能!

“你明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妖神,要殺他,先殺我吧。”

白子畫漠然的神情出現一道裂縫,這是有生以來,花千骨第一次頂撞他。以前他說的話,她從來未曾有過忤逆。

看著她和東方彧卿一起出生入死,看著她和殺阡陌親吻纏綿於眾人之前,她的心已經離他越來越遠。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更不明白那股一直隱忍未發的怒火是從何而來。他隻是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所做的,都是對的。

“我之所以封印你體內的妖神之力,是因為相信你本性純良不會做出為害蒼生之事。你卻執迷不悟,自詡神尊,率領妖魔和蠻荒眾人挑起仙魔大戰,致使死傷無數。你以為仗著是我的弟子,我就不會殺你了麽?”

花千骨淒楚一笑,相信,她怎麽不信。微微上前一步,迎著他的劍。傷口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再多一個。

沒有人可以帶走小月,就算是師父也不能。她已經失去殺姐姐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天上光亮從極盛已經開始慢慢轉為黯淡,白子畫知道再不處死南無月,就得再等一個甲子才有機會了。

“讓開。”微皺起的眉,冰冷的眼,是他下狠心時的表情。

花千骨無動於衷,抵著劍又往前邁了一步,白子畫望著她步履的決絕,想起當初用斷念廢她時濺的滿身鮮血,心狠狠抽搐了一下竟不由自主微微後退。看不見她的臉,心頭怒火燃起,她是想在眾仙麵前測試他對她能有多放縱麽?

“讓開!”白子畫再次咬牙冷喝,聲音提高,眼中有著憤怒和不信,也有著掙紮和不忍,可是麵上依舊冰冷無情,她真的以為他不舍得殺麽?

花千骨揚起手,握住他的劍身,鮮血滑落。

顫抖著聲音:“師父,其實小骨……”

“尊上不要!”幽若輕水他們齊齊驚呼。

卻隻見橫霜劍從花千骨肩上直貫而入,然後再沒有絲毫猶豫的再次抽出。快而狠絕,連血都沒有濺出一滴,隻是順著她的白衣流下。

他到底該拿她怎麽辦?白子畫退了兩步,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惶恐。又不是頭一次對她拔劍,又不是頭一次傷她。他的手為何要顫抖?他的心為何會這樣痛?

花千骨一動不動,任憑鮮血流下,輕輕笑了一下,然後寂然無聲。她忘了,她連對他說那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白子畫思緒亂作一團,看不穿麵紗下花千骨在想些什麽。上次他提著斷念,她哭她喊她抱著他的腿,她跪著求他。

可是這次,她就那樣身子虛晃了一下,依舊安靜的站著,擋在南無月麵前,什麽也沒有做,也再什麽話也沒有說。

南無月此時已經在竹染懷中醒來,哭成一團。東方彧卿站在遠處看著她,唇邊一抹哀傷的笑意。她寧肯死,也不願對白子畫拔劍麽?

“再說一次,讓開!”白子畫麵色蒼白,橫霜劍再度上前,抵在她的身上。她以為,自己一劍又一劍刺下去,刺到再下不手之時,就會放過她和小月麽?

“白子畫!你是不是人?你有沒有心?你明知道她……”鬥闌幹再看不下去,手中長劍揮舞,威極長劈。

白子畫正無處發泄,兩劍相擊,地動山搖。

鬥闌幹怒氣衝天,劍氣橫掃。白子畫此時卻心有旁騖,破綻百出。眼看鬥闌幹一劍刺來,他再躲不過去,眼前卻白影一閃,花千骨已擋在他身前。

長劍沒柄而入,直直穿通花千骨的腹部。鬥闌幹愣住了,沒想到花千骨會使用妖神之力以那樣快的速度替他擋下這一劍。她雖是神之身,雖然傷口會慢慢愈合不會死,可是,這就有了可以隨意傷害自己的理由了麽?
“丫頭……”鬥闌幹手放開劍,想要去扶住她。

花千骨緩緩搖頭,低聲乞求:“不要……不要傷他……”

鬥闌幹心頭一酸,已濕了眼眶,白子畫如此對她,她這又是何苦。

白子畫望著眼前熟悉的背影,小小的,單薄的,他曾對自己說,要盡自己最大努力的去保護她,照顧她。卻為何,一直是她在拚著命的救自己,保護自己?

沒等反應過來,他看見自己的手再次舉起了橫霜劍,狠狠的從花千骨的背後插進去。

空氣中傳來一陣輕輕的破碎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明白眼前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緩緩低下頭,看著胸前貫穿自己的橫霜劍。手顫抖著慢慢伸入懷中,掏出了她無時無刻不貼身收藏好的宮鈴。可是如今,五彩猶如水晶一般的透明鈴鐺已經碎做好幾塊。

橫霜劍從後背直插入她的心髒,她的心碎了,宮鈴也碎了。大腦混沌起來,力量一點點從體內流失,可是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就算心碎了,她還是死不了,她早就成了一個怪物,一個被天下唾棄的怪物,而如今,是一個猶如行屍走肉的怪物。

可是,原來怪物也是會疼的,原來,心碎是樣疼的……

花千骨沒有回頭,隻是慢慢彎下腰去,身上插著一前一後貫入的兩把劍。她身子顫抖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她從不知道,他是這樣希望她死希望抹殺她的存在。她從不知道,原來心碎的感覺,是勝過消魂釘千百倍的疼痛。

白子畫驚呆了,想要拔出劍又下不了手,隻能緩緩退後,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可置信的搖頭。

不可能!他不可能的!

頭一偏,雙目如炬,灼灼怒視著不遠處的摩嚴。果然看見他不屑一顧的冷笑著,還有蒙麵心虛躲在他身後的幻夕顏。

瞬間頹然無力,仿佛自己一向堅固的心也破了道口子,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他想上前抱她在懷裏,卻竟內疚到再沒膽量。

花千骨緊緊握住宮鈴的碎片,頭昏眼花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兩步,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鬥笠掉落,露出一張麵目全非的臉來。
空氣瞬間凝固,在場的人都不由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絕情池水!
白子畫此時大腦已是一片空白,耳邊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肝腸寸斷

那年瑤池初見,她穿得破破爛爛,仰著髒兮兮的一張小臉,乞求的眼神望著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絕情殿上,漫天飛雪,她赤著腳在雪中奔跑,臉上畫了一隻大烏龜。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夢中時顰眉時甜笑,始終喃喃的叫著師父……

她愛笑,愛說話,愛做鬼臉,愛扯著他的衣角小聲的撒嬌,做錯事了就睜著大眼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那麽多年,她始終是孩子的臉。純真的無暇的,像晨霧中燦爛的夕顏花;素淨的可愛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如今,那張曾永遠定格,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上,再也看不到她甜美的微笑,隻有滿目瘡痍的疤和凹凸不平。

白子畫身子微微搖晃著扶住一旁的桃花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花千骨慌亂之下直覺的想要遮掩,卻早已痛得動彈不得。

——又被他看見了,還被天下人看見了。

羞慚和酸澀叫她無處容身。這樣一個自己,此刻在別人眼中,一定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吧。

東方彧卿再顧不得自身安危的衝出結界,所有人都呆呆的站在原地,再沒有人阻攔他。

小心翼翼的扶起花千骨,像捧著一件千瘡百孔,不斷被摔碎又拚貼起來的瓷器。他已經無力再去憤怒了,他隻是心疼,隻是憐惜。他此生拚了命去嗬護去守護的東西,卻就這樣一次次被別人摔個粉碎,扔在泥裏。

“骨頭!沒事的,沒事的……”東方彧卿先從花千骨腹部將鬥闌幹的劍拔了出來,然後咬著牙繼續拔白子畫的。

花千骨身子一陣抽搐,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的帶著奇怪破音的低吼,完全不似她平常幹淨清越的聲線。

白子畫的心再次狠狠的揪成一團,幾乎快不能呼吸。

怪不得她剛剛一直蒙著麵用內力說話,原來連嗓子都已經毀了。不用算不用猜他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從師兄那日拿著絕情池水來試探他時他就應該知道……

心頭又驚又怒又痛,到最後,隻剩下悲涼和內疚了,毒藥一般大片大片的腐蝕開來。

消魂釘,斷念劍,絕情水,她竟是那樣,被無情的逐到蠻荒去的。

而他,卻不知道?

而他,卻不聞不問,坐視不理……

事到如今,他問自己,還能對她狠得下心下得了手麽?

東方彧卿扯下鬥笠上的麵紗,想重新將她的臉蒙上。花千骨虛弱的笑著搖頭,如今已經用不上了。她的臉無情的將她心底最醜陋的欲望輕易出賣於人前。她的秘密,再不是秘密……

東方彧卿看著她麵色蒼白近似透明,仿佛隨時會在他手中消失一樣。

“骨頭別哭,不痛,有我在……”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了。至從白子畫出現,他就知道一切已經結束。明知道是必敗無疑,他命數已盡,無力回天。卻終是自欺欺人的非要陪她走這一遭,卻終於發現,自己就算有能力保護她不受別人的傷害,又怎麽有能力保護她不被白子畫傷害?他沒有輸,輸就輸在,白子畫對她太重要。

花千骨傷口上的血慢慢開始止住,肩上和腹上都沒有傷及要害,隻是最後一劍,穿心而過,怕是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愈合。

一連受了三劍,每劍都是因為白子畫,她體內的真氣和妖力迅速流失,強撐著不讓自己暈過去。

卻看見摩嚴手中凝結巨大光暈,用盡全力向他們倆打了過來。分明是半點活路都不肯給她留。

速度太快,鬥闌幹一反應過來立馬飛身過去,倉促迎上,卻被光波震開老遠,刹那間摩嚴再次出手,驚天動地一擊眨眼間已到東方彧卿和花千骨二人麵前。幽若、輕水等人都嚇得驚呼大叫。

“師兄!”白子畫怒吼,他背著他對小骨做了那麽多事,就是當著他麵也不肯放過麽?

想要動手阻攔,卻發現依舊被幻夕顏控製住,雖勉強能行動,卻隱隱帶了一種阻塞感,隻是慢了半步,那幾乎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已到了花千骨麵前。知她被自己刺成重傷,生意全無,怕是有神之身也再難逃脫。粉身碎骨之下,妖力四溢,一不小心就是魂飛魄散。師兄竟是從一開始就打算借自己的手來殺她麽?

花千骨疲倦的看著這一切,又痛又累,早已心力交瘁。死又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仙界既已下口諭釋放蠻荒眾人就不會再反悔,殺阡陌已陷入昏迷,為了三界平衡,仙界不想再有戰火死傷,妖魔其後應該也會安然無恙。如今唯一有危險的是南無月和東方彧卿,她慢慢閉上眼,打算至少在臨死前耗盡所有能使用的妖神之力,將他們兩人安全送離。妖神之寥然可以讓昆侖鏡擁有空間轉移的能力,那麽她應該也可以。

東方彧卿見她慢慢閉上眼睛,摩嚴那一擊分明已無可回避的到了身後,卻奇跡般的慢了下來,周圍的空氣猶如水波一樣的蕩漾顫抖,時間的河流仿佛遇到了冰封,隻能遲緩的向前推進。

他的身體和南無月的身體發出詭異耀眼的彩光,雙手開始變得透明,逐漸消失不見。

東方彧卿大驚失色,沒想到她絕望心碎之下,竟然一意求死。

“骨頭!不要這樣!”他悲愴大吼,伸手直往花千骨眉心點去。花千骨雙目一睜,周圍頓時恢複如常。摩嚴一擊已到身後,再躲不過去。

“東方!”花千骨瞪大眼睛驚恐的望著他。

東方彧卿用盡全力將她抱在懷裏,周身布滿結界,同時飛快的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骨頭,不要看!”

一聲巨大的爆破轟鳴聲,仿佛整個天都塌了下來。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捂住眼,隻看到一片黑暗,然後就是一片血紅,溫暖的液體飛濺得她滿臉,猶如畫上的油彩,濃膩得快要滴下來。

不要看……

東方彧卿的餘音在空中回蕩不息,伴隨著花千骨斷人心腸的淒厲哭喊。

世界瞬間安靜了,花千骨身體瑟瑟顫抖著始終不敢睜開眼,白光盡散,她隻聽到周圍的一片驚恐尖叫聲,還有糖寶聲嘶力竭的喊著爸爸。

已經碎過的心還會再碎一次麽?

花千骨癱倒在地,攤開雙手,隻覺得手中都是粘稠和血腥。那個剛剛用溫暖環抱著他的人不知道去了哪,涼風吹來,她突然覺得好冷。一片桃花飄落拂過她的鼻尖,癢癢的,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想哭,可是沒有淚水……

能夠想見東方彧卿死狀之殘忍,他連到最後一刻都還不忘捂住她的眼,不忘對她說——不要看。

那是他能做到的對她最後的嗬護和溫柔。

她僵硬在那裏,把眼閉得緊緊的。不看,不看,無論如何都不能看。如果視線裏沒有了東方,她寧願瞎了眼睛也不要再看。

光是一個死她已肝腸寸斷,眼睜睜三個字又叫她如何承擔?

所有人都呆住了,連摩嚴都呆住了,他沒想到東方彧卿一介凡人之軀,可以有那麽強大的力量,更沒想到他寧肯自己不得全屍也不要花千骨傷到一分一毫。

白子畫垂下眼眸,心頭一片冰涼。如果說看見殺阡陌和小骨深吻於人前,他還不明白自己的怒火和不甘到底是什麽。如今,他知道了……

那個男子,竟可以為小骨做到那樣麽?

想起東方彧卿臨死前哀求的望著自己的眼神,溫暖如煦日卻又高潔如清蓮,或許,那是一向無所不能的他憑生唯一一次求人吧。而依然,是為了小骨。他竟然細心溫柔到,她心底的每一分痛楚每一分柔軟都照顧到了,就連死都不例外。

白子畫輕歎一口氣,雙手結印,慢慢聚攏東方彧卿的四散的肉身和魂魄。將周圍的血跡一點點小心抹去……

東方彧卿銀色仿如虛幻的身影再次凝結成形。

“骨頭……”他輕喚,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麵頰,卻碎做晶瑩的無數片,然後又拚合在一起。

花千骨不肯相信的搖著頭,依舊死死的緊閉雙眼。

“骨頭……可以看了,看著我……”再不看,就沒有時間了。

花千骨這才慢慢張開滿是血絲的眼,直直的盯著他,眨也不敢眨,仿佛隻要再一閉上,東方就再也不見了。

不是幻覺,不是幻覺……她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

“骨頭,不要死,聽我的話,不要死。就算這世上沒人愛你,你也要好好愛自己……”

花千骨哭著搖頭,想緊緊抱住他卻隻觸碰到一堆晶瑩的碎片。

“等著我,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再回來的,不要怕,相信我……”

“不要,我不要……”

看著東方彧卿聲音越來越小,再維持不了形態,開始在風中飄散。此刻的她,瘋狂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又像在攫取些什麽,絕望的哭喊著,無助的像一個孩子。

“一直想看骨頭長大後是什麽模樣,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了……”東方彧卿溫柔一笑,猶如清風拂過草原,然後慢慢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千骨勉強想要站起身來追逐,卻又踉蹌的摔倒在地,哭喊著拖著身體在地上爬行。心上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汩汩流出。

“不要走,你不是要我救了小月之後和你一起走,再不問這人間世事,你也不做異朽閣主了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求你不要走!不要拋下我!東方——”

花千骨無力的蜷縮在一團哭喊著,隻是東方彧卿再也聽不到了。

白子畫心頭一陣荒涼悲哀,東方彧卿或許不知道,他的死,給了他最後的成全。而自己,在小骨心裏,除了痛,就再也沒留下什麽。

摩嚴雙拳緊握,語調不忿中又隱含輕蔑。

“明明陽壽已盡,卻非要逆天而行,弄得自己不人不鬼。這妖孽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湯,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竹染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將已在自己懷中哭到沙啞的南無月抱得更緊。經曆殺阡陌還有東方彧卿,他似乎是迷惘了,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花千骨猛的一轉頭,不可置信的望著摩嚴。

陽壽已盡?怎麽可能?

卻隻聽白子畫緩言道:“東方彧卿向來世借了五年壽,來換取今生多陪你一年。下場……是不得好死。”

花千骨腦子嗡的一下,再次呆住了。
白子畫眉間盡是悲憫,異朽閣的人雖世世早夭,卻大都善始善終。東方彧卿受了摩嚴最厲害的一招浮塵斷,從四肢到百骸,從皮肉到筋骨,一點點斷裂破碎,身體仿佛被放在絞肉機裏一般,死狀極其痛苦極其可怖。

可是他到臨死前惦記的都還是會不會因此嚇壞了花千骨,讓她不要睜眼,並求自己給他一個體麵,沒有讓花千骨的心因為他的死再碎一次。

可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在花千骨心底有多重要。以為不看不想,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以為沒有親眼目睹,她就會當他沒有死,而隻是消失一段時間,終有一天還會回來麽?

花千骨坐在地上那樣安靜,沒有半點生氣如同屍體。目光呆直的張開雙手,看著掌心晶瑩的碎片如蒲公英一樣慢慢飄向空中,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子畫看著她,滿是心痛與不忍,低聲歎道。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花千骨心頭一陣冷笑,她的痛苦,她的堅持,她的不悔,他又怎麽會懂?她也沒他的本事,可以狠心傷害愛自己的人,也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們死而無動於衷。

事到如今,她再無能為力為東方做些什麽。唯一能做的隻有一件——殺了摩嚴,為東方報仇!

瑤池一陣紫光暴漲,眾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花千骨仿佛瘋了一樣朝摩嚴撲去,妖氣順著傷口噴濺的血四處彌漫著。摩嚴在威力巨大的快速攻擊下連連後退,看著花千骨目眥欲裂的神情,竟微微覺得惶恐起來。光劍一劍接一劍向他劈來,火光四濺,花千骨有心要他痛苦一般,沒有一次擊中要害,先是廢了他左手,掌上的肉竟被她一片片剔了下來,隱隱可見森森白骨。

“小骨!”白子畫驚恐大喝,見她悲戚到極致恨到極致,竟心墮魔道。雙眼的顏色越來越紫,混沌而沒有光澤,渾身都是瘋狂嗜殺的詭異氣息。

白子畫默念咒語,雙手結印,可是她體內妖力的暴走,封印已經開始逐漸壓製不住。一旦衝破,以她現在滿心的怨恨,定是生靈塗炭。

封印反噬,白子畫嘴角慢慢流出血來,眾仙合力而上,卻全被花千骨震開。她也不躲閃,也不防守,隻是一味的追殺著摩嚴,殘忍的折磨他,想叫他生不如死。就算偶爾有劍砍在身上,她也仿佛沒有了知覺般,不閃不躲。

摩嚴麵色越來越慘白,突見花千骨竟也使出一記跟他一樣的浮塵斷,竟是想要他死在自己的招數之下。

“小骨!”白子畫一把將他推開,擋在花千骨麵前,大吼一聲。

花千骨的掌在白子畫一尺外硬生生停下。

“讓開!”

看著花千骨氣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臉因為妖化顯得更加可怕。白子畫皺著眉,用盡全力想將她的妖力再次封死。

“要殺人,先殺了為師我。”白子畫冷冷的看著她,似乎早已將她看穿。

場景與之前瞬間顛倒。隻是方才白子畫對她下得了手,她又如何下得了?

“讓開!”花千骨再次怒吼,感受到白子畫正在加強對她的封印,她雙拳緊握暗自用力,不讓他得手。

一場大戰,逐漸演變成他們師徒間在封印妖神之力上的角逐。

五星漸漸在天空中消隱,再不處死南無月就來不急了。摩嚴和眾仙此時已全部向竹染圍了過去。竹染等人又怎可能是他們的敵手,眼見就要不敵,花千骨心急如焚。大喝一聲,再顧不得許多的竭盡全力將妖力外引,卻隻見白子畫身子一震,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身子搖晃著向下墜去。

“師父!”花千骨的眼瞬間回複成黑色,慌忙的扶住他,卻未待站穩。白子畫右掌狠狠往她天靈蓋一拍,掌上是另一道血色封印。

花千骨呆住了,傻傻站在那裏,隻覺得頭暈目眩,所有的力氣被瞬間抽離。雙腿一軟,跪倒在白子畫麵前。

白子畫眼中閃過一絲痛心,咬了咬牙,還是伸手便往她周身氣穴點去。為了防止她再次暴走,仙力凝結成絲,直入體內,將她所有關節牢牢鎖住。

花千骨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頹然於地,已是無話可說。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眾人為了爭奪南無月又掀起一場大戰。可是沒有了殺阡陌,沒有了東方彧卿,又沒有了花千骨,最終,南無月還是落在了仙界手中。

“花姐姐——”南無月哭著喊著。花千骨拚命的向他伸出手,卻隻能無力的摔倒在地。

摩嚴重傷在身,卻也知道不是和花千骨計較的時候,必須趕在最後一刻處決南無月。混戰中,南無月再次被押到了建木之上。很快腳下的水麵之上便燃起了熊熊天火。

看著南無月在烈火裏痛苦掙紮啼哭,花千骨心如刀絞,卻是再也無能為力。

南無月火光中痛苦扭動的幼小身影,隨著天火越旺,慢慢幻化為妖冶少年模樣。竟仿佛再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輕笑俯視著瑤池眾人。

“隻差一點點,白子畫,沒想到又是你壞我好事。”

白子畫似乎早有預料般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南無月身影慢慢淡化,卻依舊詭異笑容不減:“不要以為殺了我就天下太平了,事情不會這麽容易就結束的。白子畫,你且等著看。沒有什麽能逃出我的掌控,就算我死了,也定叫這六界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身影再次幻化回幼小的南無月。人有善念有惡念,妖神也有善惡兩麵。花千骨把幼小的南無月教養得太善良太純粹,以至於邪惡的一麵累積造化成了另一個人格。妖神的本質就是毀滅和破壞一切,今天所發生的,早在南無月迫不得已把妖神之力給花千骨的時候就早有預謀。

所以無論如何,隻能殺了南無月。牽引他善良之魂再入輪回。

晴天一聲霹靂,五星陡然綻放巨大光芒,合著天雷匯聚成一道耀眼金光,準確無誤的朝南無月劈了過去。

“姐姐……”南無月發出最後一聲哭喊,妖神真身瞬間化做雲霧。隻留下些許鮮血沾染於建木之上。

花千骨仰天一聲極盡淒厲悲涼的哀嚎聲,大地也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五星光芒驟暗,慢慢消失在天空中。妖神終於趕在五星耀日結束前被消滅了。

白子畫衣袖翻飛,自作主張,收了南無月魂魄。卻見那光禿禿的建木之上竟開始慢慢抽出翠綠枝椏,迅速的向天空伸展蔓延開來。

建木回春了?

眾仙皆驚異的仰望著天空,大地依舊搖晃不止。

“小骨!”白子畫大驚失色的看著花千骨。

她的哀聲已換作悲涼大笑,卻依舊淒厲非常。抬頭望天,滿臉竟然都是斑斑血淚。

殺姐姐永睡不醒,東方和小月都死了。所有人,都是被她害的。花千骨的笑聲仍在持續,極盡悲苦,聽者無不動容。眾仙一抹臉上,竟全是淚水。

“小骨停下來!”白子畫大喝,妄圖接近她身卻被無形光壁彈開。

仿佛又重新經曆一場共工撞倒不周山的浩劫,風起雲湧,天色晦暗無比,好像要塌下來一樣。日月星辰猶如彈丸一般,往一處擁擠傾倒,像是天破了一個窟窿。

很久之後,所有人回憶起當時的狀況,都還是會後怕。

隻是片刻的時間裏——昆侖山傾,瑤池水竭。

是什麽樣的力量竟可以顛倒天地萬物?

沒有一個人能忘記花千骨那張恐怖到了極點,滿是血淚的臉,同時發出的絕望大笑和嘶啞悲嚎。

人要怎樣痛到極點,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古有雲,

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嗚咽不止,天下分崩。

那一戰,人間下了整整三個月的血雨,沒有停息。

一直到最後,白子畫不顧重傷,終於闖破了花千骨的結界,將淚流不止的她顫抖的抱在了懷裏。

“小骨!他們已經死了!”

花千骨愣愣的看著白子畫,總算安靜了下來,卻推離他的懷抱跪倒在地,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那一刻,兩個人都心死如灰。

白子畫從懷中取出一個淨白的瓷瓶,花千骨默然無語,化做一道輕煙,飛入了瓶裏。

東方死前最後對她說的。

不要死——

糖寶有落十一照顧,輕水有軒轅朗,如今,再沒有她放心不下的事了。是死是活,又有什麽關係。

白子畫將瓶放入懷中,目光再不複往日的淡然清明。他終歸還是,親手收了她。

周圍再沒有瑤池美景,過去的繁華美景都成空,如今隻留下殘垣斷壁。

“師弟!這一切禍事你都看見了,花千骨不能不殺!難道你還要再心軟一次麽?”

白子畫冷冷的看著他,目光裏分明沒有一絲情緒,摩嚴卻不由心虛。都這個時候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難道他還要來跟他算賬不成?

“是誰潑了她絕情池水?”淡淡一句話,卻分明是在問罪。嚇得正得意至極的霓漫天差點沒跪下地去。

“我問,是誰?”白子畫環視長留弟子一周,每個人仿佛都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霓漫天心知他或許已經算出,自己又怎麽隱瞞得過。心頭一陣恐慌,跪倒在地。

“那夜沒有我的允許,你去見她還毀了她的臉?”白子畫的聲音依舊平淡如常,周圍所有人卻都打了一個冷戰。

霓漫天渾身顫抖起來,尊上不會事到如今還想著幫花千骨報仇吧?不會的!不會的!世尊和爹爹都在這裏,他就算真的遷怒於自己,也不會真拿自己怎麽樣。

摩嚴見此怒道:“絕情池水是我下命潑的,若不是她自己心裏有鬼,又怎會變成那個德性?”

白子畫卻不看他,隻是一步步逼近霓漫天,霓千丈慌亂的擋在女兒麵前。

“隻要她是我長留門下弟子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門規。”

白子畫眼都未眨,手起劍落,霓漫天左手已被他斬了下來。

“你還犯了多少過,我不說你自己心裏清楚,小懲大誡,再罰你在靜室麵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千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氣得渾身顫抖,他甚至連白子畫怎麽拔劍的都沒看清楚。

霓漫天隻看見自己的胳膊掉了下來,甚至沒有感受到疼痛。片刻之後驚叫一聲,已然暈了過去。

眾人都紛紛退了幾步,一個個瞠目結舌,白子畫瘋了,連白子畫也瘋了……

摩嚴怒目瞪視著他,神情舉止什麽都沒變,卻又仿佛什麽都不同了。

“你要發泄,盡可以衝我來!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後指使的!”

白子畫猛的掉頭,對摩嚴舉起了劍,卻在下一刻手一鬆,橫霜劍掉在了地上。摩嚴渾身一震,看著白子畫冰冷的眼。

或許他是想,隻是他不能罷了。

潔白的宮羽飛出,在空中盤旋半圈然後飄落下地。

“這掌門,還是留給你做吧。”聲音淒苦中又隱含幾許自嘲。白子畫扔下沾滿花千骨血的橫霜劍還有掌門宮羽,疲憊的轉身離去。任憑笙簫默他們如何呼喚都仿若未聞。

輕輕招了招手,浴血奮戰滿身汙漬的哼唧獸仰天咆哮一聲,奔到他的麵前。剛剛親眼目睹了花千骨和白子畫的爭鋒相對,它為難至極,不知道應該幫誰,隻能站在一旁不敢插手。

白子畫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皮毛,與其心靈溝通,花千骨在蠻荒又瞎又殘又啞之時所經曆的所有一切已盡在他眼中。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強忍住心底的內疚與酸澀,他輕輕點頭,拍著哼唧獸的頭以示嘉獎。

竹染見狀,這才醒悟,原來哼唧獸竟不是原本就生活在蠻荒,而是白子畫特意送進去的,為的是照顧和保護花千骨。所以才會無緣故的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為她引路,替她覓食。隻是千骨她,或許永遠也不知道了罷……

摩嚴看著白子畫帶著哼唧獸,懷揣著花千骨和南無月的魂魄逐漸遠去的背影,渾身一陣乏然無力。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長留,為了仙界,到頭來,他卻厭恨自己。為了小小一個花千骨,竟然放棄了一切。早知今日,他又是何苦……

摩嚴無力退了兩步,被笙簫默及時扶住。再轉頭一看,竹染不知何時已不在了。

白子畫禦風而行,臉上萬裏冰封。哀莫大於心死,他欠小骨太多太多。

沒有人知道,小骨對他有多重要。沒有人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至少此刻,她又回到他身邊了。

花千骨,從此長壓長留山海底,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又是月圓了,花千骨從沉睡中醒來,安靜的抬頭看著水中流瀉而下的破碎光影。

從海底仰望海麵,與在大地上仰望天空的感覺如此相像,隻是更靜謐更蔚藍。不時有七彩的小魚從頭頂上遊過,還有滾滾魚挺著白白的大肚子緩慢的前行。它們是海底的飛鳥,而她是籠子裏的夜鶯。

十六年了,整整被關在長留海底十六年了。

巨大的結界,她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上下飄遊,可以看日升月落,可以聽潮起風生。仿佛被裝在一個透明氣泡裏。可是,沒有人看得見她,魚兒時常會大搖大擺的在她身邊遊來遊去,她手一輕碰,就直直的穿了個空。

她知道自己身在結界的另一個空間裏,隻是或許白子畫怕她無聊怕寂寞,給了她一片海洋當作天空,給了她無數小魚作個伴兒。

囚禁的日子裏不是漆黑一片,浸沒在一片深藍之中,望著星月聽著鯨歌,不知不覺就是十六年了。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裏,也沒有人想得到,自己居然就被關押在長留山下。

整整十六年,她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見過白子畫。時光無聲無息的流走,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人和事、傷和痛。一切都如同她,沉沒在幽深的大海裏。有時候一片浮雲,一株珊瑚,一條遊魚,都可以凝視好久好久。累了倦了,又閉上眼任憑身體在波浪的搖晃中安靜入眠。

從沒有嚐試過逃跑掙脫,或是打破這個結界。對她而言,再沒有比這個世界更美好的了,這裏沒有任何人會來傷害她,她也傷害不了任何人。

她以為她可以這樣一直到永遠永遠,可是終歸老天還是連這點平靜都不肯給她。

當海底沸騰了一般湧起洶湧巨浪,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結界上一次次撞擊著。花千骨從沉睡中猛然睜開眼。

她不會說話,她也已經整整十六年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微微闔動了下嘴唇,心頭隱隱有不詳的預感。這種感覺太熟悉,亦一次又一次的將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若不是有人正在海中大戰,就是長留有外敵來犯。可是她在結界中隻看得見景色和無害的遊魚,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見,也一向是感受不到的。

除非這次,是衝了她而來……

她閉上眼,隱約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聽見自己平靜了十六年的心又一次開始激烈狂跳起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害怕。

到底發生什麽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可是她如今半點力量都不能用,唯一能用的隻有自己的血。

花千骨把手咬破口子,一點點往結界壁上塗寫著咒文。她隻求能看到,她隻想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眉間微動,卻沒有表情。張口欲言,卻發不出聲音。多少的孤獨多少的想念,再一次狠狠刺痛她麻木的神經。

絲毫未變的落十一,他身旁的是依舊豔光四射的霓漫天,隻是卻不知為何斷了一臂。隻有輕水,再不複當初年少時的青澀模樣,眉目溫婉又帶了幾分高貴成熟的風韻。她為了軒轅朗,終究還是放棄了長生不老。

隻是……

那另一個滿臉怒火的孩子又是誰,明明這樣熟悉,卻分明從未見過。

一身綠色的衣裳,白皙的肌膚如蟬翼般輕薄透明,眉間一點殷紅的花印,圓潤可愛的小臉上此時滿麵怒容。一波波的妄圖向結界這邊發起攻擊,卻通通被霓漫天和落十一攔了下來。

落十一一臉心疼和為難,努力的向她解釋些什麽,那孩子卻隻是滿臉是淚,拚命搖頭。霓漫天一臉恨色,出招又狠又毒。落十一擋在二人之間,一時手忙腳亂。

雖然可以看見,但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隻有海水劇烈的翻騰。花千骨知道他們也看不到自己。身在兩個世界,或許從今往後也都再不會有交集。

花千骨目光牢牢盯著那個綠衣的孩子,一點點望著她的臉。看著看淚眼婆娑的對著落十一大吼,然後嘴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骨頭媽媽”。

花千骨手撐在結界上,埋下頭忍不住笑了,喉嚨卻又有一些哽咽。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糖寶終於還是修煉成了人形。和她過去想的一樣,竟是那麽可愛的。怪不得自己會覺得那麽熟悉,原來她和自己從前,長得是那樣相像。

妖與人不同,相由心生,憧憬著誰,便長得像誰。她既然最終決定化做女身,說明最後她還是愛上了落十一了罷。如今世上,自己唯一牽掛的便是她和輕水。既然二人都已找到幸福和歸宿。她就算永生永世囚在這裏,也無所謂了。

從未與糖寶分開過那麽久過,花千骨貪婪的注視著她。說小月像自己的孩子,糖寶更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肉,她的所有愛與嗬護。早在還未遇上師父之前,她就一直在身邊陪伴著自己,對自己的重要性絲毫都不亞於師父吧……可是自己這個媽媽卻當得那樣不稱職,錯過了她成長中最重要的十六年,連她化身為人時,自己都不在她身邊。

看著她和落十一、霓漫天等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花千骨心頭的激動和開心轉瞬成了擔心和惶恐。零星的讀著幾人的唇語,知道糖寶是打算獨自一人偷偷來救自己的,卻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自己被關在長留的海底之下,並找到了解救自己的辦法。可是就在最後關頭,霓漫天、落十一和輕水三人卻趕來了。

糖寶修煉成人時日尚短,又怎麽打得過霓漫天。落十一卻又阻著她不肯幫她。她一氣之下和兩個人都打了起來。落十一又得抵擋她氣急敗壞的進攻,又得保護著生怕霓漫天誤傷了她。輕水見三人打得不可開交隻能站在一旁幹著急。

突然外麵銀光一閃,竟是白子畫來了。糖寶呆呆的飄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絕望。她苦心經營了整整十六年,隻為了能救花千骨出去。卻沒想到最緊要關頭,竟是落十一和霓漫天二人拖住了她。如今白子畫出現,她再難有機會了。

花千骨看著糖寶垂頭掉淚,心疼的拍打著結界壁。想要跟她說不要管她,趕快回去。她如今已化人形,又有落十一深愛著她。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就好了,幹嗎還要來救她。

白子畫低聲說了些什麽,糖寶屈膝跪下,一麵哭一麵使勁磕頭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來。

白子畫淡淡搖頭,拂袖轉身,就要離去。

糖寶依舊不甘心的哭著求著,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團。輕水和落十一強製的將她扶起,往海麵飛馳而去。

花千骨淒然的看著泣不成聲的糖寶,無力的癱倒在地。卻沒想到事態突變,糖寶突然身子一縮,重新幻化為小小的蟲子,離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結界處俯衝了過來。

霓漫天見糖寶不顧一切的從自己眼前飛過,心中壓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沒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擊。

白子畫倉促回頭,想要阻攔已來不急。花千骨看著落十一和輕水驚恐大叫,卻什麽聲音也聽不見。

隻看著糖寶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成人形,裙角衣帶飛揚著向她無力的墜了過來。小小的身子慢慢觸到透明的結界,雙手擦過花千骨的雙手,仿佛緩慢的直飛入她懷中。

發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麵對了。她身上散發出紫色微光,在糖寶雙手觸及結界的那一刻,這透明的結界終於應聲而碎。

花千骨牢牢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懷中。餘下的幾個人都被這場變故驚呆了,傻傻的看著破結界而出的花千骨,還有魂魄即散的糖寶。

“骨頭媽媽……”糖寶望著她滿臉淚水,“我終於見到你了……”

花千骨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寶啊,你還認得我麽?”糖寶笑著低喃。

花千骨嘴唇顫抖,不出話來隻有拚命點頭。認得,怎麽會認不得,她家糖寶,化作灰了她都認得。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被關在這裏那麽多年,我到現在才來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懶蟲子,從那之後每天都在苦練法術,好不容易變身了,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想來救媽媽,可是她還是沒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應過我,再也不丟下我一個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說話不算話!”眼睜睜的看著爸爸死,看著她被收。要一個小小的它如何承擔。以為有了落十一在身邊照顧她,她就會幸福快樂了麽?對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頭媽媽啊!明明答應,兩人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的!

“不……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

花千骨緊緊抱住,沙啞的嗓子終於吐出幾個字,痛苦的哭聲近似於哀嚎。

糖寶臉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間縮小,變回胖乎乎的可愛小蟲子,終於還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見。

落十一瞬間頹然於地,眼中一片悲哀絕望的淚水。那麽多年,他在她心裏始終比不上花千骨。那麽多年,她或許從未愛過自己……

輕水不可置信的捂著嘴雙肩顫抖,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寶不顧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懲處是理所應當。就算要罰她也最多是個下手過當。她老早就看那蟲子不順眼了,特別是這些年,師父對它愛意越深,明明是條小蟲子,卻竟然敢跟她搶愛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著,想要殺她。可是花千骨雖被囚,師父卻無時無刻不保護著她。如今天賜良機,竟給了她下手除她的那麽好的機會和借口。從今往後,再也沒人跟她搶師父了!

白子畫是一點一滴看著花千骨和糖寶在絕情殿裏長大的,如今糖寶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殺,他又如何不難過不內疚。可是此刻他更擔心的是花千骨,已經接連眼看著殺阡陌昏迷,東方彧卿和南無月死,如今再加上一個糖寶,如何能承受得住。

結界已碎,他需得馬上做法,把她重新關押起來。

卻隻見花千骨慢慢抬起頭站起身來,不同於東方和小月死時的悲傷欲絕,隻有一望無際的冰冷。或許隻有絕望到極致,對這人世沒有絲毫留戀的人才會有那樣冰冷無情的眼神。

眾人都不由得打個冷戰,寒意浸到骨子裏去。

“小骨!不要!”

可惜這一次,白子畫再無力阻攔。猛的一口鮮血噴出,他的周身氣穴一聲接一聲的爆破,雙膝一軟,癱倒在地。眉間紅印閃爍再三,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天地風起雲湧,天空變成極深的紫色,海水倒灌著向天空湧去,海天之間出現無數相連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動山搖,而這一次,是真正的生靈塗炭,妖神出世。

無邊無際的海麵瞬間開滿了白花,從水柱直延伸到天際,猶如下了一場大雪,風聲嗚咽,為誰唱著安魂頌,又在為誰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發著紫色光暈,清脆的破碎聲,身體表麵仿佛裂開了一層,四散於風中。膚色又還原成過去的白皙透明。然後身子一點點長高,頭發變成紫色,一點點變長,往四周蔓延。

眾人不可置信的搖著頭,看著花千骨一點點長大。光霧散盡,如巨大簾幕在海水中激蕩飄飛的長發緩緩下落,垂順如銀河落九天。輕煙嫋嫋,紫衣華服,瓔珞流蘇,環佩叮鈴。

馥鬱靡麗,猶如開到極盛的花盞,卻又孤獨清冷、竭盡蒼然。

那種美,妖冶華麗中卻又帶著一種神秘和聖潔。是讓萬物失色的傾城之美,絕望之美,孤獨之美。明明誘人至極,卻又叫人冷到骨子裏去了,仿佛一眼望去看到世界盡頭那般的心死和心灰。

花千骨低垂著眼眸,走過的地方都盛開出無數朵鮮花,很快在半空中鋪成一條五彩的花路。

“落十一。”

花千骨開口輕喚,聲音帶著巨大空曠的回音,漫漫回蕩在天際中。半張臉掩映在華麗的紫色毛領之間,睫毛因為妖化,變得幽長濃密無比,微微上翹,如同蒙了薄薄一層水霧的紫色紗幔,隨著說話而輕輕顫動。

“糖寶她習慣了熱鬧,最不喜歡一個人。沒有人照顧,孤孤單單會很可憐的。既然她那麽愛你,你去陪她可好?”

說話間,指間一朵翠綠的小花已彈出。

落十一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花朵觸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的身體陡然光亮,也碎做無數綠色的小花,在風中一朵朵四散飄飛。

四周傳來霓漫天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瘋了一般向花千骨撲來,可是花千骨隻輕輕抬手,就將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間又一個身影向迎麵襲來,這次她卻沒有閃躲,任憑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輕水哭得滿臉淚痕,撕心裂肺的吼著:“你殺了十一師兄!你殺了十一師兄!”

花千骨不說話,看著輕水憤怒的揪住她的領子一遍遍質問著。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殺我好了!為什麽要殺十一師兄!糖寶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輕水無力的放開她滑倒在地,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是我發現糖寶找到方法來救你出去,然後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師兄!是我讓霓漫天來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後兩步,不可置信的看著輕水。她的眉她的眼,在歲月的衝蝕下,早已不是當初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輕水抬起頭來,狠狠的看著她。

“是!我是不想讓你出來!我想讓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風是因你而死,長留那麽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連十一師兄都被你親手殺死了!花千骨!你是個妖怪!你是個禍害!為什麽不呆在你該呆的地方好好反省!還要出來害人!如今糖寶也死了,十一師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為什麽?為什麽?我等了軒轅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棄你的這一天!明明隻要再晚幾天,隻要再晚幾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為什麽!為什麽糖寶要在這個時刻放你出來?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蠻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來卻什麽都變了!什麽都變了!從小到大,你什麽都比我強,什麽都要跟我搶!師父要跟我搶!連愛人都要跟我搶!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麽!你要將我身邊所有人的心都奪走!?”

花千骨的手無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還是太遲鈍,和輕水在一起那麽多年,卻不知道她心頭有那麽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卻依然微笑的麵對她,寬容的幫助她,直到心裏的結越來越深,她們兩人都再也解不開了。

花千骨緩緩邁出一步,仰望蒼天,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如今她重獲自由,卻是天大地大,再無可以容身之處。

“小骨!”白子畫艱難的喚住她。封印被她強製衝破,他修為俱喪,仙身已失,如今已是凡人一個。

花千骨慢慢轉身看著他,紫衣在風中鼓舞,用他從來不熟悉的長大後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說。

“白子畫,我身上這一百零三劍,十七個窟窿,滿身疤痕,沒有一處不是你賜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這兩條命,欠你的,我早就還清了。斷念已殘,宮鈴已毀,從今往後,我與你師徒恩斷義絕!”

白子畫痛心的睜大著雙眼,看她毫不留戀的一揚手,將那幾塊宮鈴的碎片擲在了他腳邊。

“小骨!”白子畫的聲音不由顫抖,是他的錯,沒有照顧好糖寶,是他的錯,讓她受了那麽多委屈受了那麽多苦。如今死的死,離開的離開,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誰也不要了麽?

白子畫喉頭不斷有鮮血湧出,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住她,卻隻握住了一片虛空。

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拋棄了她,她也拋棄了整個世界。如今,對她而言,世上再沒有任何可留戀之物可珍惜之物。她的心隨著糖寶的死,永遠石化。

絕情殿裏她的笑,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裏。她為他做菜,為他撫琴,為他束發,喂血給他喝,為他盜神器解劇毒,為他受刑被逐也一聲不吭。她為他嚐盡了苦楚,受盡了折磨。最後的最後,她說,斷念已殘,宮鈴已毀,從今往後,師徒恩斷義絕……

白子畫眼前一片模糊,看著花千骨一手將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連落十一都遷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離開師父。

他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原來錯了,大錯特錯!終於將小骨逼成妖神,將他們師徒間逼到再無可挽回的這一步。

望著花千骨毫不留戀的身影越來越遠,空中隻留下她飛過後的長長的鮮花的痕跡,還有輕水的泣不成聲。

白子畫慢慢閉上眼睛,他整整在長留海底守了她十六年,她被囚禁,他就陪著她一起被囚禁。說不清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什麽,隻是每天遠遠的看著她,他以為這樣就是永生永世。可是如今,一切再也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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