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是“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還有句老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美國這職場自然有人的,還人種繁雜,所以自然就是個魚龍混雜的江湖了。漂在這地方,不挨刀才怪,早晚罷了。而且通常不會隻有一次,就比如說咱這次挨刀,當然不是第一次,雖然我很希望,很希望是最後一次,估計老天是不會讓我如願的。
年初的一天,我非常準時的,並帶著一臉職業微笑地走到老板辦公室。
咱那個非常有風度的笑麵虎老板一見,趕緊讓我坐下,然後遞過一疊訂好的紙。我抬手默默接過。雖然那一疊紙輕如鴻毛,但卻跟一紙判決書一般,應該說比判決書更加擲地有聲。為什麽呢,這拿了判決書,尚可上訴。而我手裏的這個,不管結果如何,是連上訴的機會就不會有的。職場上,能跟判決書一般重要的紙,當然就是業績總評的結果了。
老板手裏也是一份,他看我一眼,不緊不慢地從最上麵的一頁說起。我當然也就隻好從最上麵的一頁看起。老板還沒翻篇呢,咱這個做手下的,怎麽能翻呢。所以自然是老板說到哪,咱就乖乖地盯著哪看。
老板好話說了不少,總結起來就是我這個老實巴交,肯幹嘴笨的老中已經很好的完成了去年年初我們一起製定的一年計劃。
一番不痛不癢之後,老板翻篇了,我也忙跟著翻篇。我眼光掃過那頁最下麵評級一欄,腦袋“嗡”的一聲。還沒等我緩過神來,老板聲音一變,來了一個“But…”我跟著心裏就是一哆嗦,忽然明白,剛才那些個不過是都是鋪墊罷了,這所謂判決這才真正開始。而老板的刀也隨之出鞘。
老板有備而來,那些如春風般的諄諄教誨,和藹勸誡,一刀刀往我身上招呼著。可憐咱本就是個笨嘴的老中,這完全沒有防備之下被老板打得毫無反擊之力,腦子混沌一片。
也不知過了過久,溫文爾雅地老板總算砍完了,抬頭看看我。大概發現他這個手下尚是一頭漿糊,忽然長長地歎口氣,似是好心的嘰裏呱啦加了幾句堂而皇之的鳥語。
大意是:
我知道這個結果對你很難接受,但我也沒辦法。公司的政策就是這樣,你也知道咱們老總規定了,每個評級都得有人不是。別的人把別的級別已經占滿了,所以你就隻能待那個等級了。不是我不保你,而且這事由不得我,即使我不做,也會有人取代我做的。
咱那會渾身都是鮮血淋漓的外傷,他那幾句鳥語雖然是聽到腦子離去了,但是壓根沒聽懂他啥意思。
老板看我壓根沒反應,幹脆的又問一句:你還有啥問題?
看著老板一副送客的表情,我還能有啥問題,何況我的腦子還混沌著呢。於是特自覺的搖頭,起身,出門前還特有職業風範的跟老板說了聲“謝謝”。
不過一出來,我就後悔了,nnd,都這會兒了,我還謝他,絕對是被他傷得精神錯亂了。不過既然出來了,當然不能再回去,於是咱就如同被霜打過一般回到辦公室,默默發了半個多小時呆,一口氣才算緩過來。然後咱舔舔身上的傷,拎起那判決書一邊回想著老板剛才的字字血淚的教誨,一邊細細研讀。
又過了半小時,咱腦子裏靈光一現,終於想明白了。我這老板絕對是個牛叉,明明狗P不同的理由被他剛才那麽一講,好像真是我的錯一樣。
他當時很痛心地說出的第一條理由是,我做的項目能見度都不高(not visible),所以雖然項目是做完了好幾個,可是我老板的老板的老板的老板, 換句話說就是那個高我四級,今年剛調任的大大大大老板不清楚我做過什麽項目。
當時我還覺得挺悲哀,我的大大大大老板居然不認可我。現在一想,人家那是什麽級別,平時我是見不到我那大大大大老板的,說起來我隻在兩次全體大會上,遠遠的瞻仰過人家的容顏。估計我這位大大大大老板壓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人家可是管著好幾百好人。都不知道我是誰,怎麽可能知道我幹啥。再說了,我幹啥,能由得了我嗎?還不都是你牛叉老板指派的,那些so called visible的大大項目您沒讓我做,我也不能搶吧。咱服從命令聽指揮,安分守己,任勞任怨是我們民族的美德,也被我這個老中堅定不移的貫徹著。我做好了您交給的項目,怎麽還就是我的錯了呢?
要說這第一條他強加給我,也就罷了,怪就怪我太聽話。可這第二條就太不靠譜了吧。牛叉老板說咱一介草民沒表現出領導才能。要說這整個一個組,我級別最低,資曆最淺,每次做項目,除了就咱一個developer 以外,剩下的那些個都是project manager前輩大爺,您讓我給誰show咱的領導才能啊。咱組裏那些個可是您都不敢惹的前輩大爺,我要是這一獸,非得挨飛刀不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到時候我大概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終於想明白了咱牛叉老板“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理論,咱忍不住自語,也就是那會我不清醒,被你個牛叉用這麽兩條爛理由給忽悠了,要是咱道行再高點,就……就……唉……不過話說回來,道行再高點,我又能怎麽辦……笨嘴笨舌的,估計還是隻有點頭的份,還隻能心裏更不憤。
於是咱那會隻能無語長歎,然後咱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牛叉老板最後那聲別具意味的長長的歎息。然後我雞皮疙瘩就忍不住掉了一地。您說您就不能說點有魄力的話,您也不是沒選擇,您是選擇了欺負咱老中老實人,而那些一年咋呼到頭也沒幹啥的前輩估計您是絕對不敢給人家這級別的。要是真給了,那可就是您挨飛刀了。
刀挨了,內傷外傷全有了,外傷是被老板砍的,內傷是被老板氣的。你說咱要是啥也不做,不就真成了任人宰割了。可是咱是有理智的人,不能衝動,“衝動是魔鬼”。咱要做什麽,也不能現在馬上就做,雖然評級差,那意味著bonus少,可也不是沒有,咱一定得等到拿了bonus再說,咱要這麽一拍P股,走了,咱那牛叉老板還不知道怎麽樂呢。於是咱十分冷靜的決定先忍著,這不是英雄報仇,十年不晚嗎。至於怎麽報仇嘛,大爺我還沒想好。
雖說是要忍著,可是我一想到我的牛叉老板,氣就不打一處來,估計見一麵內傷就重一次。於是咱決定不管去哪,寧肯繞道跑遠路,都得離他遠遠的,咱惹不起,躲還不行嗎。不過等我實施的時候,忽然發現,牛叉老板居然也不走原來的道了,舍近求遠地每次都跑原路繞著我的office走,連帶著還把我跟他單獨的meeting也給巧立名目canceled了。
我自然樂得不用對著他那張笑麵虎嘴臉,心裏也沒閑著,可是把他肚誹了無數次。老板啊老板,您說您別無選擇,問心無愧地做了那事,您幹嘛躲我。我不過小兵一個,您啥時候想捏咕就能捏咕一老實人,你,你這是何意啊?
肚誹了無數次,還是沒想明白的時候,話說某個周五,咱那個同一個組,但在另一個城市老中同事,忽然一個電話打過來。我接起來就詫異,雖說我倆都是老中,還同歸一個老板管,但我們並沒有一起做項目,所以雖然還算熟識,聯絡地卻不多。
寒暄之後,咱老中同事開門見山地一句:“唉,姐們,你是咋從以前那個笑麵虎老板手下逃出來的。快點告訴我,我也得跑。”
我聽得一頭霧水,心說,我是絕對想跑的,但這不是還沒開始行動呢嗎。怎麽就成了既定事實了呢。
向那邊A姐表達了我的迷惑之後,那邊也惑了。於是A姐說:“小B啊,難道你還在咱老板手下嗎?可是老板剛發了封email給他手下所有的人,讓我們訂今年計劃呢。我看你不在收件人裏,還以為你逃出火海了呢?”
我一聽,脫口而出:“壞了,莫不是老板要炒我吧?”心裏還接上一句,要炒也得是我炒你才行啊。
“不會,不會。”那邊A姐安慰我,“他要炒人,也是先炒我啊。”
“為啥啊。你放心,肯定輪不到你,按總評排倒著排,肯定我一個。”咱實話實說。
“啊,不會吧,難不成你總評也不好吧?”
“‘也’不好?”
我跟A姐說到這,發現了一個更為可悲的事實,一個組裏俺們倆老中,居然被咱那笑麵虎老板掄起刀一起給砍了。
驚秫過後,我們倆開始竊竊私語的中文對暗號,對了一通之後,我發現咱的牛叉老板居然比咱想得居然還要牛叉。您說您是做老板的,您想把我們倆老中都排個不及格的評級也就罷了,可您總不能跟我們倆談的時候都用一摸一樣的原因吧。那麽不靠譜的原因還被您給用了兩遍,都用在了悶葫蘆的老中身上。您難道就沒想到,雖然不會和您辯,但兩個同病相憐的主有一天會用中文對暗號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當然也說不好誰會先走,我惴惴不安地怕還沒拿到bonus就被炒掉。那邊A姐又說了:“跟你說白吧,肯定是老板忘記發給你了。你不用擔心的,老板不會讓你走的。我去年跑去跟老板的老板鬧了一通,要換組,另一個組的老板也同意,可是咱老板怎麽都不放我走。你說他現在又怎麽可能讓你走。”
我心裏一琢磨,還是A姐眼光準啊,老早看出來跟著這老板肯定沒好果子吃。不過,“你說,老板說你表現不好,那他幹嘛不讓你轉走啊?“
A姐那邊幽幽地歎息 :“傻了不是,這老板多大,是由他管多少人決定的,級別什麽的都是浮雲啊,手下多管幾個人才是正經。你看咱這老板,和我去年要去的那個group的老板級別一樣,可人家那個管30個幾個人,咱這個就管著兩隻手都數得過來的幾個,他怎麽可能放我們走呢?走了,他就虧了。走了,他就更難了,唉……”
A姐一句道破天機,讓我無比的震驚佩服之後,也無比的清醒意識到,我老板真的不會由著我們換組的。就說他手下這幾個人,除了我們,誰還能坐到不聲不響接任他隨便排個總評不及格,還不給他扔飛刀的。如果我們真走了,那大概就該他挨刀了。
唉,在這樣的江湖混,真是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