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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侶10:藝術+

(2024-01-22 17:14:34) 下一個

直到學校放暑假,畢業生作品處理完之後,東南北才和姐姐商量了一下,把媽媽送到雪城機場交給航班空乘人員,東南北去北京機場接。接到媽媽後在北京待了兩天,去過長城、天安門廣場、人民大會堂和毛澤東紀念堂後,媽媽就歸心似箭。東南北租了一輛車,周六早晨出發,下午就到達了萊城,直接開到了三舅在縣城的家,坐了一會兒後媽媽堅持要回李家村看看。

 

二十年間,李家村最大的變化是原來的泥土路變成了水泥路。媽媽挨個打聽著認識的老人,很多已過世,媽媽不時感慨一下。三個舅舅陪著東南北和媽媽在村子裏慢慢走著,一路上碰到年輕的麵孔,舅舅們就和媽媽介紹他們的祖輩。

““二嬸挺好的?我經常和她通電話。”媽媽說。

“挺好,八十多了,什麽病沒有。”三舅說,“自己住在咱老房子對門,二叔在他閨女廠子幫著看大門,等會兒咱就到她家。”

 

站在一片堆滿石頭、瓦礫,長滿雜草的廢墟旁邊,媽媽說:“後來都搬走了?”

“是啊,後來蓋新房的都去了新規劃的那片,這片房基地太擠了。村書記要求蓋新房必須拆舊房,所以這片地上隻剩牆根了。”三舅指著一處隻剩四麵石頭牆壁的房子說,“姐,還記得吧?這是咱家最早的房框,東麵是老寶家,前麵是萬順家,後麵就是二嬸家。咱家為了蓋新房拆了房梁的料,用磚理的牆,這些石頭用不上就沒動了。”

“我記得,這是咱家的園子,以前咱媽媽種了幾棵香椿樹,老寶的老婆就嫌一棵樹葉掃她家牆壁了,天天過來掰新芽,硬是把一棵樹掰死了。”媽媽說,“那時候村裏都是這些事兒。”

“現在還是,老寶的女兒和我差不多大,天天和村裏人鬧別扭。”三舅說,“不過我們都在城裏住了,和大家也沒什麽矛盾了。”

“這座房子最後給誰了?”媽媽指著廢墟一側的大院子裏的老式大房子說,“這是咱爺爺的三老婆那一窩,咱爺爺把最大、最好的房子給了三奶奶。”

“三奶奶的五個兒子關係一直不太和睦。”三舅說,“三奶奶當時被劃成富農,遭了不少罪,憋屈得不得了,就在後院的香椿樹上吊死了。五個兒子為了爭這個房子鬧得不可開交,現在就剩三個了,但是誰也不出麵收拾,過兩年就得塌了。”

“太可惜了!你們記得吧?我們小時候經常過來玩。”媽媽說,“三奶奶人長得漂亮,能說會道,對我們都好。”

“姐,看看咱爸分給我那老房子去吧。”三舅說,“去年才倒壟,是不能塌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拆遷。”

 

晚餐訂在縣城一家飯店中最大的一個包間,三個舅舅、舅媽和還在老家的孩子們都到齊了,三世同堂坐滿了圓桌周圍。東南北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紅包交給媽媽,媽媽挨個發給孫輩的孩子們,孩子們紛紛說‘謝謝姑奶奶’,有的孩子還抱著媽媽親,媽媽樂得合不攏嘴,順手多給了一個紅包,其他孩子見狀紛紛過來抱著媽媽親。

 

吃飯的時候舅舅們一直勸說媽媽住到他家,媽媽說要回李家村和二嬸一起住,下午就說好了的。三舅板著臉說:“你這麽多弟弟在這,你非要住親戚家不讓人笑話嗎?再說村裏哪有城裏條件好?你這不是胡鬧嗎?熊貓,你管管你媽媽。”

東南北笑著說:“三舅,我可管不了你姐,她願意住哪就讓她住哪吧。我猜就是這樣,所以我特意帶著睡袋和媽睡炕。”

“買什麽睡袋?花那個錢幹什麽?”媽媽說,“現在天氣又好,被子都不用,炕上一躺,開著窗多舒服。”

 

東南北帶著媽媽一起回到媽媽的二嬸家不久,三舅就開車跟了過來,帶著兩床被褥、枕頭、拖鞋,還特意買了臉盆、毛巾、牙膏和牙刷。

“三舅,我都買好了。”東南北說。

“沒事,先留著,早晚能用上。”三舅說。

“老三,你這是幹什麽?”媽媽的二嬸板著臉說,“嫌你二嬸家條件不好啊?”

“沒有,沒有,二嬸。”三舅說,“就是不想太麻煩你嘛。”

“麻煩甚麽?”二嬸說,“我一個人住,香兒過來陪我,我歡喜的。還打包了這麽多菜,哪吃得了?”

 

簡單洗漱了一下,媽媽回到炕上很快睡著了。東南北躺在媽媽側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悄悄起身,拿著手機走到院子裏。小土狗跑出了窩,“嚶嚶”叫了幾聲轉了幾圈後又回到了窩裏,探出個頭看著東南北。

 

東南北盤腿坐在平房的屋頂,環顧著漆黑、寂靜的村子,傾聽著颯颯的風聲和各種蟲鳴,仰頭望著彎彎的弦月,給姐姐發了條信息:“你還能記得咱家下放時候的事情嗎?”

“當然記得,不過也沒什麽事兒,感覺過得很快。”姐姐回複信息說,“媽呢?還好吧?”

“睡了,睡在她二嬸家炕上,鼾聲很重。我睡不著,躺在屋頂上,還是熱的。你記得小時候的星空嗎?”

“你又被舅們給灌醉了?”

“一口酒沒喝。”

“學乖了啊。下放時天一黑全家人就得貓在屋裏,隻聽見狼嚎,還有心思看星空?”

“媽怎麽辦呢?總不能一直住在她二嬸家吧?”

“先隨她意吧,沒準她過一段時間就住膩了。”

 

東南北回到北京不久,電話裏聽姐姐說媽媽讓把她的一些東西寄過去,媽媽還讓三舅找人幫她收拾三舅家老房子。

“看來媽媽是準備長住下去了,”東南北說,“但是不能住親戚的房子啊,要不我們把那座大房子買下來,好好收拾一下,我們要是一起回去的時候也有地方住。”

“你不了解農村政策,農民的宅基地屬於集體所有,不能隨便買賣,隻能買建築物,而且隻有用於自住的才可以翻新。”姐姐說,“各種麻煩的,你和房主簽的買賣合同隨時可能被宣布為無效合同。”

“無效也不怕。有藝術家在宋莊買農民房,花了大價錢翻建。後來房價越來越高,房主後悔賣得太早嫌賣虧了,就想把房子收回去。藝術家不同意,房主就起訴了。最後判下來是無效合同,但是房主要支付藝術家改建費用,房主不願出,藝術家也不撤,就那麽僵持著。”

“這還算好的,大多數無效合同糾紛就是物歸原主,你就是建成宮殿也沒用。你知道中國法律不是判例法,就是同一個案子不同法官可以判出不同結果,而且都合法。”

“那就先租個二十年再說。總之要讓媽媽住在屬於自己的房子裏。”

“好,我同意,我出錢。”姐姐想了一下說,“你問問舅舅們吧。”

 

東南北打電話和三舅一說,立即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那破房子都要塌了,白給我都不要。”三舅急切地說,“我們自己家的房子都空著,你們非要租別人家的房子,這讓村民怎麽說?好像我們不歡迎你們回來一樣。再說這農村沒法住啊,水質不好、廁所太髒、冬天沒法取暖。”

“舅舅們幾處房子結構不好、單體又小、左右都有鄰居,以後怕有矛盾。”東南北說,“衛生間和取暖問題在裝修的時候都考慮到就行。”

“那得花多少錢?趕得上在城裏買樓啊?”

“媽媽不是喜歡李家村嘛,我們都喜歡有院子、有土地的房子。媽媽可以在院子裏養養花、種種菜。”

“能吃多少?非要自己種?集市上剛從地裏摘的蔬菜水果都是一兩塊錢一斤。”

“個人喜歡嘛,不是為了吃。舅,咱倆不爭論了,反正我和我姐商量好了,我倆出錢整修那座大房子,你就幫我們租個二十年,租金一次性付清。我先設計著,等過暑假就開始裝修,先別跟媽媽說。”

三舅無奈地說,“你們這些孩子淨是胡鬧,我先問問吧。”

 

過了一周,三舅打電話給東南北說,全部已經搞好了,合同他代簽了,租金他也付完了。

“那片廢墟周圍的地我也想全部租下來,套上圍牆。”東南北說,“咱家的老房框誰都不能動。”

“老房框就是咱家的,誰也不敢動。”三舅說,“別的有點麻煩,因為地上有很多村民私自種的樹,還有小片菜園子,按照農村習慣,空閑地是誰先占了就屬於誰。我和書記先溝通一下吧,其實給倆錢兒就行。”

 

在新展覽策劃報告中,東南北和主管闡述了《挪用》展的策劃思路和意義。

他認為切爾西畫廊屬於商業畫廊,不能不直麵混亂的商業環境並且嚐試改變它,畢竟切爾西的戰略是站在藝術史高度來發現和推廣具有更多具有藝術含量的作品。但是對於普通大眾包括精英階層對於藝術史的理解還是支離破碎的,在商業的操縱下,藝術品的質量和價格相互背離,也誤導了消費者和收藏群裏的藝術標準,這對切爾西畫廊總體戰略的實現是股巨大的阻力。

至於為什麽會選擇賈斯培·瓊斯、傑夫·昆斯、德庫寧、波洛克、安迪沃霍爾等波普主義、抽象表現主義和新表現主義畫家作品,東南北認為《挪用》展覽有很強針對性和假想敵。作為藝術史上經典作品,激發了很多藝術家的創作靈感,也有大量中國藝術家通過模仿、借用或轉換西方現代主義以來的各種藝術語言、風格和主題產生了大量“作品”,催生了中國當代藝術的爆發式生長,如同製造業的廣泛“山寨”化。這些打著“原創”招牌實質是簡單複製的作品在中國大陸大行其道,一些藝術家頭頂光環、招搖過市,且多數都在高等院校任教、任職,這對整個中國的藝術生態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從傳媒的角度來看,對社會熱點的關注和回應效果要比“自說自話”的形式更容易激起公眾興趣。

 

在征集國內作品參展時遇到了很大阻力,唐霜和東南北說:“你這個展覽策劃得很好,通過一個很獨特的角度切入,幫助國內的觀眾更好地理解當代藝術作品。但是最大一個問題是,你使那些‘大腕’們的作品有剽竊之嫌,人家當然不願意捧你場了,你知道藝術家最反感、最怕的是有人說他的作品像誰。”

“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啊。”東南北說,“我並不是要扯掉藝術家的遮羞布,一些作品很有藝術價值,也完美闡釋了‘挪用’這個概念,我想我們應該告訴我們的觀眾。”

“觀眾們不一定能理解也不一定在乎,長期以來觀眾們都是從眾如流,如果你讓他們知道自己可能被蒙蔽了,他們反而會恨你。另外對於整個藝術界來講,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捧才都有飯吃。如果你打破了藝術界的神秘感,讓市場對藝術界失去信心、對藝術家敬而遠之、不再購買和收藏藝術作品,這對藝術界不是一件好事。”

“我理解你說的意思,在金融界也是一樣。因為我們股票市場是隻有不停地漲大家才有錢賺,政府、機構、股評家、媒體、莊家、大戶都會唱多,這是種‘共謀’。但是企業上市的時候就已經透支了未來的利潤,而且很多國有企業本身效益就不好,借上市脫困。“共謀”的目標就是忽悠老百姓把他們的養老金、醫療金、教育儲備金及僅有的積蓄入市,然後全部收割走,股市開始暴跌。”

“老百姓不明白股市有風險嗎?”

“老百姓信政府、信媒體、信權威啊。但這都是老百姓的錯嗎?因為從來沒有人教他們信自己,也從來沒有人把這些真相揭示給他們看。”

“我也知道,熊貓。”唐霜悶著頭說。

 

“我們的藝呼就要做這件事情,通過公開的評論和比價還原藝術品真正價值,讓優秀藝術品貴得值得,讓普通藝術品回歸到可見成本和合理溢價,讓消費過程變得透明。”東南北說,“我覺得這才是促進藝術市場繁榮的最有效且唯一的方式,互聯網時代,我們還能壟斷全部信息嗎?”

“那你的藝術基金不也是在利用信息不對稱在炒作嗎?”唐霜皺著眉頭說。

“是的,原理一樣,但這種炒作是符合目標市場需求的。關注大名家作品的人和普通市民通過股市追求財富不一樣,他們是把藝術品作為一種炫富手段、社交方式、個人虛榮心滿足和企業形象的宣傳。我的導師說過一句話‘藝術是富人用來歧視富人的工具’,我們得提高工具的性能。”

“被你繞糊塗了,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是詭辯。回到展覽吧,如果這些‘大腕’抵製你的展覽,缺少了那些比照對象,你準備怎麽辦?”

“我隻展經典作品也可以啊,比照作品可以通過評論文章帶出來。我們的目標就是培養真正熱愛藝術、有欣賞、有鑒別的那一群人,陪他們一起成長為收藏家。”

“熊貓,我的親弟弟,你這是要以整個藝術圈為敵啊。”

“霜霜,我不需要討好藝術圈。”

 

“我也可以挑幾件我們代理的作品和大師麵對麵。”東南北說,“《最後的晚餐》是壁畫我們搬不過來,但是挪用《最後的晚餐》圖像的不止曾梵誌一個人。桑格妮剛完成一件作品,是用光柵原理製作的,耶穌和他的門徒都是她本人裝扮的,從不同角度可以看到不同化妝、服飾和表情,讓我一下子聯想到女性在男權社會裏的掙紮、迎合、虛偽和矯飾,這件作品就很有力量。”

“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藝術家作品也很有力量,但是他們沒有機會展示。”唐霜說。

“我給他們機會。”東南北說。

 

與唐霜的態度截然相反,沈雨晴堅決支持東南北“開戰”,她說:“不用那麽隱晦,什麽‘挪用’、‘借鑒’、‘再創作’’?就是‘山寨、就是赤裸裸地抄襲、剽竊!有藝術家出重金找我寫文章吹捧,我看到是這類作品後直接將藝術家‘拉黑’!”

“謝謝雨晴。”東南北說,“有你這個並肩的戰士,我就打下去,背水一戰。”

 

為了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作品,東南北讓員工們製作了詳細的作品標簽,除了介紹作品的基本信息,還詳細地介紹了作品產生背景、風格、流派、主要特征、主要藝術家和其他作品,包括對後世藝術家的影響。同時將作品圖片和相關信息全部放到畫廊主頁和個人網絡空間連載,並組織了眾多寫手炮轟美術界“山寨”、“注水”、“假唱”、“流水線作業”和“剽竊”。

 

《挪用》展覽開幕後不久,同事轉給東南北一篇網文,題目是《“打倒”被打倒的》。文章針對《挪用》展覽中呈現的數幅西方現代主義時期的“POP”風格作品,分析了田廣義的《打倒》係列作品,他的作品以版畫形式呈現,強烈的“文革風”畫麵加上流行的商業符號,如“可口可樂”和反差很大的文字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

實際上田廣義的作品並沒有產生“POP”風格作品的深意和力度。因為同樣是可口可樂,但在當時的中國還是‘奢侈品’,而“POP”風格藝術家將通俗的、時下的、廉價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畫麵直接入畫,是為了批判過度商業化和消費主義。但是一些西方知名商業品牌在當下中國確是一種發達資本主義符號,在“文革”中“打倒帝國主義”的語境下已經被“打倒”,他們卷土重來了嗎?那麽田廣義這一係列借用西方過去時藝術手法創作的“了無新意”的作品究竟想說明什麽?田廣義的藝術成就到底在哪裏?田廣義的作品價格為什麽那麽這麽高?他的“出名策略”是什麽?

文章對四個問題給出了不同解讀,但最後並沒有做出結論。

 

東南北讓同事將原貼引用,並將四個問題的解讀做成投票貼發在切爾西畫廊的各個公共信息平台上,首先讓員工發動所有社會關係參與投票,然後另開新貼、準備好素材隨時跟帖保持熱度。

 

過了一段時間後,東南北又參照《“打倒”被打倒的》的文章格式從參展作品中尋找典型作品與中國當代“當紅”藝術家的作品對照撰寫了幾個帖子用不同的用戶名和網路ID陸續發到了網上,然後又從相反的角度給予激烈的回應,隨即引起了一係列的跟帖和仿帖。

隨後東南北動用媒體關係客觀地報道了整件事情,從正麵宣傳《挪用》展覽的社會效應,吸引了更多的參觀者。

 

同事又發給東南北一篇網絡文章,特別說明是和《“打倒”被打倒的》同一作者,文章標題是《誰最早發現了微積分?是牛頓還是萊布尼茨?》。

文章開頭就擺出了關於微積分最早發現者的世紀之爭,從時間上是萊布尼茨早於牛頓一年發布了微積分原理,但是牛頓卻說他更早發現了,隻不過是因為他覺得這個成果太微不足道,所以沒有急著公布。

文章隨後話風一轉,拉出了六幅中國當代某個藝術家的作品和六幅歐洲藝術家的作品,僅從畫麵上看,就有接近90%左右的相似度,不僅是主題、構圖、色調,連筆觸都很接近。這六件作品的原作東南北都在比利時一個小城的畫廊見過,並且在博客上介紹過。

文章最後寫道:“在公元前八百年到公元前二百年時期,人類曆史上幾乎同時出現了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老莊、孔孟、釋迦牟尼、猶太先知和古希臘的哲學群賢。我相信他們幾乎不可能預先商量好‘搭乘同一班次高鐵’,一定是有一種人類共通的東西促使了不同文明在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產生關於生命的哲學思考。但是在現代通訊條件下,終南山隱士也可能迷上霓虹國的女優,我不相信中國的藝術家沒有見過歐洲藝術家的作品就能創作出如此高度相似的畫麵,然後塵封了很多年後才拿出來發表,隻因為他認為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作品。如果是,他應該標出‘微不足道’的價格。”

 

東南北進入了作者“魚太後”博客空間,頭像是收藏在MOMA的夏加爾作品《生日》中一對在空中漂浮著接吻的男女,所屬地區是西班牙。

他用了一個通宵瀏覽了所有“魚太後”的文章,第二天告訴助理詢問下“魚太後”是否願意成為切爾西畫廊的特約撰稿人。

過了很久,東南北又想起此事追問助理,助理說:“‘魚太後’後來回複了一個字:‘不’。”

 

截至2015年畢業季,兮廊共收購了近2000幅幾十所高校藝術專業畢業生優秀畢業創作,並和其他畢業生作品全部上傳到藝呼網進行測試,不久網站正式上線。

在藝呼正式上線後第一次全體股東大會上,一致通過注冊“上海藝呼藝術有限責任公司”,注冊資金三百萬元人民幣,注冊地為普陀區的一個創意園區,辦公地址為兮廊。曉嶺任公司董事長,杜俊康任公司總經理,東南北掛名公司藝術顧問。

 

曉嶺將前期網站開發的費用結算了一下,幾乎用光了所有股東的初始投資。經過一番討論,大部分股東同意再追加總額為五十萬的投資用於網站的前提推廣費用。“未來大師藝術博覽會”作為藝呼網站的推廣項目,所有的費用由藝呼公司承擔。

 

東南北為未來大師藝術博覽會設計在北京、上海、深圳三地同時開始線下展示,關於作品的基本信息和介紹采用手機掃描作品標簽上二維碼的方式,連接到藝呼網站上具體作品的詳情頁麵,可以發起評論、尋求估價及相似圖像搜索,如果有意購買的話,采取線上成交、後台配送的方式完成。

 

股東會上同時決定全部采用網絡媒體進行宣傳,東南北隨後拉出了一張三十名網絡“大V”的名單,全部都是和藝術有關的自媒體,多數帖子的平均閱讀量都在五萬次左右,少數帖子閱讀量在“十萬+”。東南北和團隊組織了豐富的素材交給大V,分別支付八千到兩萬的費用。經過討論,未來大師博覽會將作為一個年度固定的活動,首屆主題為“眾生平等”。

 

古麗租用了園區內最大的一個公共空間用來展陳適合上海市場的作品,開幕式當天,東南北正在宋莊的一個美術館裏布展時接到了古麗的電話,她說:“貓哥,怎麽辦?我們園區外的巨幅招貼被街道和城管聯合執法要求我們撤下,理由是‘眾生平等’這個詞違反相關規定,但他們又拿不出什麽具體文件。我們不想撤,他們就要強拆,我們就報警了,警察過來後詢問了情況後把我叫到了派出所聊了很久。期間員工打電話告訴我招貼已經被拆下來沒收了,我們還要再做一個掛上嗎?”

“我操!真是顆‘玻璃心’。”東南北說,“參觀展覽的人多嗎?”

“目前不多。”古麗說,“但他們的人倒是挺多的。”

“他們在幹嘛?”東南北說。

“也沒幹嘛,就是在展廳門口轉來轉去,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我們的大宣傳彩頁。”古麗說,“我們沒按程序申報還是我們得罪什麽人了嗎?”

“你要是正常申報,就會發現很多部門都有資格審查你,最後九成是通不過的,要不就一直拖著,而且你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東南北說,“我們沒得罪什麽人,最大可能得罪的就是政府,因為我們刺激到了他們的敏感神經。但是隻要不封展覽,我們就該幹啥幹啥,放心不會連累你。”

“哥,我不是擔心連累我,我隻是擔心我們花了這麽多心血白費了。”古麗說。

“做過就有意義。”東南北說。

 

一個月下來,免費的“未來大師博覽會”三個展場的觀眾數量加起來不如切爾西畫廊一個200元人民幣門票展覽的觀眾數量,成交量為十位數。

東南北在股東群組裏如實通報了展覽情況後又發了一句話:“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大家一時沒有回複,晚上八點多的時候,一個股東先回複了一句:“你那些軟文貼的閱讀量都是多少?”

東南北回複說:“平均都在三萬以上,最高的有五萬多,平均按照四萬算,每個帖子共有一百二十萬的閱讀量。即使所有帖子的讀者有20%的重疊率,‘未博會’信息的覆蓋麵大致在八百萬人左右,按照逐步衰減規律,至少應該有八十萬人參觀展覽、有八千人關注作品,最終成交八百件,實際付款五百件。”

“掃碼關注的人又多少呢?”股東留言問。

“問問曉嶺。”東南北留說。

 

九點多的時候,曉嶺發了一條信息:“班長,諸位股東,我們抱歉地通知,您關注的網站這一個月內新增用戶數量不足一千。”

“意思是隻有不到一千人通過掃描作品標簽進入網站?”一個股東留言說。

“全部。”曉嶺留言說。

 

“班長,你聽說過一種從天而降的掌法嗎?”曉嶺留言說。

“如來神掌?”一個股東回複說,“都啥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你知道幾乎所有電商都會‘刷單’的嗎?”曉嶺留言說,“這也是我們科技公司的一塊收入來源。”

“你的意思是大V們也是刷出來的閱讀量?”東南北留言說,“不至於吧?有兩個還是我高中的同學,高級記者,這不是明擺著的詐騙嗎?雖然刷單商業模式很成熟,路徑、手段很簡單,但他們畢竟還算知識分子吧?就為了賺點廣告費?太輕賤了吧?”

“主席也是人啊。”曉嶺留言說。

“怎麽驗證?”一個股東留言說。

“我們權限不夠,但都心知肚明。”曉玲留言說,“真想驗證也不難,找平台運營商裏的熟人一調用戶數據就知道是不是‘注水肉’,“班長不也是大V嗎?”

“我的帖子平均閱讀量隻有一千左右,幾百閱讀量的也有,但是我的文章太小眾了,隻有專業圈裏人看。”東南北留言說,“我從來不需要刷閱讀量,我也不關注粉絲多少。”

“那是因為你不想賺廣告費。”曉嶺留言說。

 

“我們的網站要不要‘刷單’?”曉嶺留言說,“這就跟上市公司財務報告做假性質是一樣的,投資者也知道,他們也希望數據好看一點,以此來換取市場溢價。”

“看大家意思吧。”東南北留言說,“我還沒擰過勁兒來,我棄權。”

股東們最後決定通過刷單來提高網站人氣,一邊測試一邊優化網站使用體驗,同時申報各種政府的文化基金扶植、開始尋求風險投資。

 

一周後,東南北最後修訂了杜俊康團隊提交的融資計劃書,上傳到融資網站上後不久,就接到了投資人的現場考察意向。股東們在群裏商議了很久,精心設計了路演流程,並按照投資人可能提到的一些問題準備了各種數據和圖表分析和答案。

幾輪投資人考察下來都沒有什麽結果,股東們一起分析可能的原因,匯總起來大體有三方麵:

  • 藝術市場不成熟,尤其是單件價格在五千元以內的消費類市場尚處於萌芽狀態。
  • 藝術品屬於非標準化產品,定價不規範、過程不透明,嚴重影響購買意願。
  • 藝術品市場盤子太小、增長空間有限、炒作題材不足。

 

直到十一月份,才接到區政府通知參加2015年度的市文化基金扶植項目的評審,股東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由曉嶺、杜俊康和東南北一起“重裝”參加評審會,東南北於當天從北京直接趕到了評審會現場。

會議休息廳四周的沙發上圍坐著人,一個個申請團隊都在悄聲討論著,幾組媒體人在采訪。東南北等三個人登記完之後問了下進展,走到自助茶點台邊等候通知,不時有新的申請團隊出現在電梯廳。隔一段時間,三間會議室裏陸續走出申請團隊,又換進去一批,出來的團隊成員表情都很複雜。

 

一個多小時之後在工作人員引領下,東南北隨著曉嶺和杜俊康走進其中一間會議室,中間空地擺滿花草的橢圓圈型會議桌後麵坐著一排評委,麵前放著茶水杯。東南北坐下後掃視了一圈,突然發現高峰坐在對麵評委靠邊位置,東南北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

 

杜俊康演示結束後幾個評委還在低著頭看報告,有的評委端起了茶杯和其他評委交流著目光,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評委又翻了下打印稿後抬起頭說:“你們怎麽避免假畫?”說完後和旁邊的評委低聲交流了一下,兩個人頻頻點頭。

“我們不存在假畫問題。”杜俊康說,“藝呼的商業模型建立在‘消費升級’概念上,麵向中產家庭提供低價的藝術品用來裝飾空間,選擇的作品全部是當代在世尤其是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平均價格在五千元以內,網站上有創作者的全部作品信息。我們網站支持藝術家本人‘開店’、代理人和經紀人‘開店’,我們也會‘自營’一部分,通過代理或者代售的形式獲取作品進行銷售。”

 

“藝術品不同於普通商品,可能用戶想看實物,你們怎麽解決?”另一個評委問。

“我們判斷初級消費用戶不會太在意是否看到原作,畢竟是一件消費品,而且我們在網站上放置了數幅作品的高清細節圖,如同看到原作。”杜俊康說,“但我們會與一線城市的著名酒店及商務空間合作,將欲銷售作品就近陳列在合作夥伴的空間中,用戶可以現場觀看,入住酒店的客人也是我們的潛在客戶,這也是網站的引流方式之一。另外一個入口是用戶隨手拍照上傳藝術品圖片或實物然後登錄網站尋求估價和評論,我們正在開發移動客戶端應用程序,這也是我們申請扶持資金的主要用途。”

“贏利點?”高峰問。

“第一是傭金,因為采用的是輕資產模式,所有在售作品都是藝術家本人或者代理機構上傳,沒有資金壓力和庫存壓力。”曉玲接過話說,“第二是廣告費,我們會有償發布各種展覽等藝術活動信息。第三是衍生品銷售收入,我們會通過分析後台數據找到用戶的需求,與藝術家簽約,授權複製限量作品、開發衍生品銷售,第一目標市場是企業的商務禮品采購。”

“現在網站的注冊用戶數和成交量怎麽樣?”高峰問。

“已注冊用戶接近五萬名,每周大體按照百分之一的速度遞增。”曉嶺說,“目前日成交量三十單左右,呈穩定上漲狀態,一方麵和用戶數增長有關,另一方麵同一用戶開始重複消費。我們預估一般三房兩廳的家庭空間對藝術品的總需求量在八幅左右,別墅空間在三十幅左右。如果參照房地產的數據,我們潛在的家庭客戶規模在八千萬左右,將產生十億件左右首次藝術品消費需求、形成兩萬億左右的市場規模。”

 

晚上,高峰打電話給東南北說:“你這個項目是好項目,互聯網+、消費升級、輕資產、移動互聯等都是時下流行概念。但是對於政府文化基金來講不夠吸引人,他們也不太懂,他們更傾向於扶持一些‘麵子項目’,效果立竿見影,比如符合宣傳部基調的‘紅色項目’。如果作為風投項目,報告中缺少對未來市場的‘合理’預估和國外對標案例介紹,還有可觀的數據測算。你們是否願意與風投接觸?我可以幫你找找主要投文化項目的風險投資人。”

“當然願意,多謝兄弟!”東南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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