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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侶3:籌建新銀行/畫廊/音樂工作室

(2024-01-22 07:14:29) 下一個

盡管2003年春節過後關於“非典”的傳言已經滿天飛,但是政府和官方媒體多次“辟謠”,堅持說“可防可控”。上海市區內一切如常,東南北每天的會議不斷。終於空出一天時間,東南北起早開車趕到了南京,到達蘇大時看見汪教授已經等在東門口。

汪教授一上車就說:“啥事兒電話裏說說不就行了嗎?我看了柳迪的卷子,不錯,分數不低,就看英語成績了。”

“有段時間沒見教授了,非常想念。”東南北說,“雖然沒成為教授的博士生,但是畢竟教授還是教過我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也很遺憾你最終放棄攻博。”汪教授說,“這個社會很浮躁,大家都忙著賺錢,像你這樣有心做學術、能安心做學術、有學術思維又有良好知識結構的學生越來越少。”

“真是慚愧!我還是個俗人。”東南北說,“教授感覺柳迪怎麽樣?”

“不錯的姑娘。”汪教授說,“你知道某些導師喜歡帶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博士,但是我不太願意帶。女人啊總是會結婚、生孩子、圍著老公轉,一般四十歲之前不能安心做學術。而且男導師和女學生,就像男醫生和女護士、男老板和女秘書,這個關係很微妙、也很難把握。我還是希望能在學術上有所建樹,我剛從西北大學調過來不久,必須靠學術站穩腳跟。”

“我理解,給教授添麻煩了。”東南北說,“他是我頂頭上司的親侄女,因為我有過教訓,所以希望能確保她在錄取過程中沒有任何閃失。”

“我盡力。”汪教授說。

兩人一起吃完自助餐,東南北把汪教授送到了校門口,車剛停穩,他從皮包裏拿出個厚厚的大信封放在汪教授手裏。

“我頂頭上司聽說汪教授優秀的專著不能出版感覺很遺憾。”東南北說,“他也幫不上什麽忙,讚助點費用吧,請教授一定不要推辭,咱倆不是一般的師生關係。”

“那……我也不假客氣了,代我謝謝你領導。”汪教授說,“你路上開車小心,最近不大太平。”

 

東南北開出“中華門”、上高速,一路都很順利,一過蘇州,路上的車就開始多了起來,車速明顯減慢。又開了十幾公裏,幾條行車道包括應急道上全部塞滿了車、前後車都挨得很近,緩緩移動著,再後來開始走走停停,直到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司機們紛紛走下車來,伸長了脖子向前張望、活動身體、抽煙、小便、聊天。東南北看了下油表關掉了發動機,又看了看手機電池電量,搖了搖頭扔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直到第二天早晨六點鍾左右,東南北才回到了家。剛一進門,秦弦就快步走出臥室,一隻手挽著東南北的手臂、一隻手不住地拍著自己的胸口說:“你終於回來了,我一夜沒睡,發生什麽事兒了?你也不打個電話,我打過去顯示已關機。幸好我還存著許主任的電話,找到柳行才知道你去南京了,你去南京幹啥?也沒說一聲。”

東南北癱坐在餐桌旁閉著眼睛說:“手機沒電了。我回學校請個教授做我們行獨立董事,本想當天來回,結果回來時一路堵車,堵了幾十公裏。後來才知道收費口在挨個查體溫,外地身份證、外地牌汽車都要登記,工作人員全穿著白色醫療服、套著頭套、戴著口罩,像電影《生化危機》裏的場麵。”

“啊?怎麽突然這樣了?‘非典’嚴重了?”秦弦摸著東南北的頭說,“不熱,你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東南北晃晃頭說。

“你一直沒吃飯?這不餓死了?我給你煮點麵條?”

“別和我提麵條,一路上隻有天價的方便麵,高速公路兩旁的農民提著熱水瓶兜售的。還有天價礦泉水,二十元一瓶。”

“有的吃就行啊,那堵車時能睡一會兒吧?”

“哪能睡?車頭貼著車屁股一點點挪,稍慢一點就會被人插隊,要不就是後麵的車狂按喇叭。”東南北歪頭靠在椅背上說,“後半夜還挺冷,油不多了,不敢開暖氣。”

“睏成這樣,開車太危險了。”秦弦抱著東南北的頭說,“寶寶太可憐了。”

東南北洗漱了一下、簡單吃過早飯、換了套西裝趕到位於南京西路波特酒店的籌備辦公室。見到柳行後,先和他簡單講了下柳迪的事情,又描述了下高速公路情況,和柳行邊往會議室走邊簡單商量了下。

籌備組會議主要內容是討論“金實銀行”的五年規劃。戰略企劃部的錢部長演示完PPT報告後,柳行問:“東南行,你還要補充什麽?”

東南北挺直了癱軟的身體說:“這個五年規劃錢部長他們已經反複做了好幾版了,我都一直參與,這版我也看過,但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麽尺子衡量這個報告的質量,也提不出什麽修改建議,先看看其他行長意見吧。”大家麵麵相覷。

柳行看向謝董,謝董想了一下說:“這是我們申請開業驗收必須提交的重要文件,大家先以人民銀行要求看看這個報告還存在哪些問題。問題是銀監會下個月就要掛牌,還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出新政策。這樣吧,其他行長先談談各自意見。”

東南北斜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不時用拇指和食指掐著眉心。

全部行長都發言後,東南北對錢部長說:“諸位行長的意見你都記下來了吧?我建議你按照不同標準做成三個版本的五年計劃。第一個版本完全針對人民銀行現行驗收標準來做,隻要求數字之間的關係要嚴密。第二個版本是提交董事會給投資人看的,重點在於闡述我們的盈利模型和資本金的關係,這塊彈性很大,盡情發揮。第三個版本是給我們職業經理人團隊包括全體員工看的,就是在最低資本金限額下,我們的戰略選擇是什麽?如何優化經營模式、如何創新產品、如何配置資源、如何開展對外合作、如何吸引人才、如何激勵員工?”

“好的,領導。”錢部長說。

“那各位部長可以先退場了。”柳行說,“孫主任留一下。”

“我們今天會議主要內容就是這樣,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也是會前東南行和我商議的,看看大家什麽意見?”柳行說,“這個‘非典’疫情突然吃緊,估計實際情況遠比我們之前得知的要嚴重得多,因為國際社會已經開始關注了,網上也在流傳各種‘真相’,香港和北京的形勢很嚴峻,所以東南行建議我們放假。”

“我昨天下午出了趟城,回來堵在路上,今天早晨才到家。”東南北說。

“我同意東南行的意見,暫時放假。”謝董說,“我剛剛聽北京的一個醫院朋友說,單是一個三甲醫院的死亡人數早已過百,什麽板藍根啊早被搶購一空。上海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是昨天才開始控製人員流入,之前不知道多少病毒攜帶者已經進入上海。現在就是看放幾天?怎麽放?要不要留人值守?”

“我建議全部放假,直到疫情明朗。”東南北說,“硬性要求所有幹部員工呆在家裏,照常考勤、通過網絡辦公、保持聯係暢通,放假期間所有工資待遇正常發放。如果有員工因為沒按要求在家裏辦公因此感染病毒,我們就給他停職、停薪、勸退。”

“我同意。”柳行看著謝董說,“謝董意見呢?”

“那就全放,也不用商量其他的了,反正在家也是上班狀態,可以隨時溝通。”謝董說,“就是不知道我們幾個老同誌不熟悉電腦的能不能適應?”

“這是最好的學習機會。”柳行說,“孫主任,辦公室起草個通知吧。”

 

東南北在家裏客廳餐桌旁盯著電腦,秦弦穿著家居服坐在東南北旁磨著指甲,不時抬起頭看一眼屏幕。東南北迅速切換著網頁,隔一會兒指著屏幕說:“你看這個時間軸啊,去年底廣東就已經爆發了,政府啥消息沒有,但網上已經開始流傳‘非典型性肺炎’了。開始有死亡案例後,連醫護人員都感染了,地方也瞞不住中央了,衛生部才派人去廣東調查。直到《時代周刊》爆出真相,共產黨的媒體還一起發聲,說是個別案例、多數都已治好、一切都在控製中,連院士都出來說市民在公共場所正常活動是不會受到感染的。那些患者是怎麽感染的?怎麽死的?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能斷言不會感染?更何談控製?和巴西隊的足球賽照樣進行、大佑哥的演唱會計劃也沒變,我差點又去了。”

“你啥時候看過羅大佑的演唱會?”秦弦問。

“我說差點又要去。”東南北說。

“這些天居委會和物業人員挨家登記、填寫信息表。看我和兮兮的身份證是深圳的特別警覺,嚴加盤查。好在我們已經過來半年多了,和物業的人都認識。

“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你以為那些信息表都如實填寫啊?少出門、少去人員密集的地方、不乘坐交通工具、時時戴口罩、勤洗手,我們能做的隻能是這些了。”

“電梯裏總是很擁擠,不過現在大家都不打招呼了。”

“兮兮上幼兒園的事情你怎麽考慮的?”秦弦說。

“到時候就上唄。”東南北說。

“你別看電腦了,認真點。我的意思是在哪上?如果就上附近的幼兒園是不是我們就得一直住在這裏了?如果住這裏,是不是太局促了?連個客廳都沒有,光線也不好,兮兮也沒有活動的地方。另外浦西都是上海人,我擔心兮兮會不會受歧視?到時再轉園更不好,據說經常變換環境對孩子的心理會有影響。我想兮兮上幼兒園之後我是一定要複出了,還不知道幹啥。金融公司多數在浦東,但你又在浦西上班。我們要是都上班,阿姨接送兮兮我還不放心,但是我爸媽要是過來的話,就得讓兮兮和阿姨住一個房間了,不利於兮兮獨立成長。”

秦弦歎口氣繼續說:“全要和你商量的,但你一回家就跟兮兮瘋鬧,她一睡了你就上網,感覺我是透明的,完全不被需要。”

東南北靜靜地聽著。

“你說話啊。”秦弦不耐煩地說。

“我在思考解決方案。”東南北說。

“有什麽想法說出來,我們好討論啊。不單是解決方案,沒什麽事要商量也可以溝通下啊,說些八卦也行。”

“我想想八卦啊。”東南北笑著說,“我們董事長和柳行不和,副行長間也不和。董事長原來是北京一個大國企的黨委書記,是大股東找的人,其他幾個副行長也都是各個股東派過來的,都沒有金融從業經驗。班子裏就柳行和我是幹過銀行的,部長當然都是。所以開班子會時基本上是我和柳行討論問題,其實我們私下裏都溝通好了,但是還得上會,其他班子成員旁聽,還問各種低級問題。”

“還想聽下去嗎?”東南北看著秦弦說。

“你說下去吧。”秦弦說,“說什麽不重要。”

東南北苦笑著說:“其實我也挺煩的,想找個人發發牢騷,又不能和柳行發。但是跟你說呢,又怕你擔心我是不是混不好了。而且我每說一次自己都得跟著上火一次,就跟演戲一樣,我是個很認真的演員,每場演出都很入戲。”

“那你到底待得怎麽樣?我不是怕你被炒掉,我怕你辭職。看在六十萬年薪的份上,為了兮兮,你也得忍著。”

“我要是換到保險行業可能年薪更高呢。”

“夠了,不需要再高了,我們需要穩定。”

“穩定不是你需要就能得到的,樹欲靜而風不止。溫家寶剛上台就趕上SARS爆發,新一輪機構改革隨之實施,成立了發改委、商務部,不知道下一步還要折騰什麽。不過政策是一方麵,實施起來是另一方麵。證監會、保監會、銀監會早就成立了,主導金融業分業經營,但是平安保險一直混業經營,據說明年以金融集團公司在香港上市,你說為什麽總有兩套標準呢?”

“我不操心這些國家大事。兮兮幼兒園的事兒怎麽辦?”

“你把剛才擔心的那些事兒再說一遍。”東南北說。

“我擔心——”秦弦剛一開口就被東南北打斷。

“我和你開玩笑的,我都記得你那些擔心。”東南北笑著說,“我想了一個解決方案,就是……搬家。在浦東買一套房,反正我們浦西也住過了。”

“啊?你怎麽說搬就搬?”秦弦說,“你變得也太快了吧?”

“你先別管快不快,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東南北說。

“嗯……也是個辦法,這浦西感覺人群太密集、太壓抑了。”秦弦說,“但是我們哪有錢買房子?。”

“夠首付就行。”東南北說。

 

隨後幾天,東南北、秦弦和兮兮一起對照上海市地圖,把從一大堆房產雜誌和報紙篩選出來的房源在地圖上標注好,尤其是在浦東版圖上畫了十幾個圓圈。

東南北指著一處房源說:“大BB,記得嗎?咱倆第一次在上海迷路時看到的就是這處別墅,你還說很像月亮灣的別墅。”

秦弦翻了下廣告說:“好便宜啊。”

東南北握著兮兮的手一邊連線一邊說:“我們一大早起來,迎著初升的太陽奔向新世界,但我們實際要先往南開,這樣就不會被陽光刺眼睛。晚上呢就在黃埔江邊找個餐館吃飯,欣賞對麵外灘的夜景。有句成語‘隔岸觀火’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坐山觀虎鬥’也有這個意思。哎?兮兮,明天爸爸帶你去野生動物園看老虎好不好?”

“好!”兮兮開心地大聲說。

“別瞎撩,疫情這麽嚴重,還敢去接觸動物?”秦弦說,“說不定都關門了。”

“動物也不傳染病毒。”東南北說,“再說大家都待在家裏,動物園最安全。”

“那路上呢?”秦弦說,“一出門就有風險,房子也晚點看、不差這幾天。這幾天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你要求員工們在家辦公,作為領導在外麵晃,說得過去嗎?”

“企業裏的規章製度不是用來約束領導的。”東南北說。

兮兮和東南北一起玩到很晚,才在秦弦嚴厲的目光下被阿姨抱去洗澡了,秦弦望著阿姨的背影說:“SARS挺好的,終於把你關家裏了。”

“關不住。”東南北說,“我想去找那個畫廊,你記得嗎?就是因為參加那個開幕式才有的兮兮。我碰到了酒店那個瑞士總經理,他說那個畫廊搬到複興公園了。”

“外麵不是很危險嗎?要去你自己去,不能帶兮兮一起。”

“那不一樣嗎?除非你不讓我回來。我還想帶你一起去,我會做好嚴密防護措施。”

“萬一呢?”

“也有在家裏坐著被樓板塌下來砸死的。聽我說,大BB,我在醞釀一個驚天的計劃。你不是要出山嗎?我想看看香廊開得怎麽樣?如果開得好,證明上海藝術市場比深圳要好,那我們就可以在它旁邊開一間不一樣的畫廊,沒準慢慢成行成市了,變成全中國最大的畫廊區。你呢,就是全中國第二著名畫廊老板娘。”

“我不喜歡開畫廊,第一著名畫廊老板娘我也不做。如果要繼續搞藝術,我就開個音樂工作室,出出唱片、搞搞音樂會什麽的。”

“那也可以啊,開在畫廊邊上也行啊。看完畫在你這裏聽聽音樂、喝點咖啡,一動一靜,臨走時買走一大堆唱片,多好!”

“嗯,可以考慮。”秦弦想了一下說,“不過你得答應我,出門隻看房子,不能再拐到其他地方去。”

 

在家裏憋了兩天後,東南北開車拉著秦弦和兮兮一起直接到了複興公園,門口保安亭裏的人說:“香廊搬到莫幹山路去了。”

“莫幹山路多少號?”東南北問,保安亭裏的人已經關上了窗子。

“莫幹山路?上海有條莫幹山路?”秦弦說。

東南北拿出地圖按照索引找到了莫幹山路,是蘇州河邊很短的一條小路,他把地圖放在秦弦的腿上說:“走吧,去你喜歡的莫幹山上的路,都是緣分。”

東南北駕車拐進莫幹山路就放慢了速度,和秦弦左右張望著,路邊兩側的牆上有一些塗鴉。很快到達路的盡頭,一個上世紀國營大工廠模樣的建築群出現在眼前,大門旁邊的大理石牆上掛著銅字招牌:“春風都市產業園”。

產業園內各種交通工具堵著各條不規則的道路。形形色色的小作坊、小型五金廠、印刷廠、物流公司、食品加工廠,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穿著保安製服大聲吆喝著,有的人蹲在牆邊抽著煙,有的人濕著頭發端著臉盆像剛剛從浴室出來。

“這有點不像上海。”秦弦皺著眉頭說。

東南北仔細地搜索、研究著每一扇門、每一個標牌,兮兮跨坐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環顧著。

沿著主路走到盡頭是一個不規則的小廣場,小廣場一側茂密的樹林後麵有一座高高的建築,外牆被漆成了白色,牆上爬滿了植物。

“那棟樓像畫廊。”東南北說。

走近後,看到一麵牆上有兩行黑色的雕刻立體字:“香廊 Shang gallery。”

香廊側麵的小門進去是一個狹長的甬道,盡頭有幾級台階,上去一拐,眼前豁然開朗。灰色的地麵、白色的牆壁,高高的屋頂將近十米高,自然光線從屋頂一排小窗子透進來使室內無需照明也能看得清牆上的作品。

這時從隔間走出來一個中等身材、帶著眼鏡、卷發的外國人,微笑著和三個人打招呼說:“你們好!”正是江浦林。

江浦林帶著東南北和秦弦參觀了幾個藝術家工作室,詢問了基本情況,然後帶他們來到廠部辦公室。隨後廠長帶著秦弦他們一連看了好幾個空間,秦弦都不太滿意,要麽很大、要麽光線不好、要麽位置不好。站在小廣場正中間,廠長想了一會兒說:“有一處房子剛騰出來還沒收拾,是一個飯店租來用作員工宿舍的,很亂、很亂。”說著帶他們繞過小廣場一側的一排竹林。

一推開簡單的鐵門,就湧出一股渾濁的摻和了多種不明味道的氣息,地麵一層黑漆漆的油汙,散落著各種廢棄的日常用品。窄窄的通道一側隔出了幾個房間,隔間的牆壁上貼滿招貼畫、報紙,釘著釘子拉著鐵絲,還有幾個殘破的衣架掛在上麵。有的隔間沒有窗戶,有的窗戶被外麵天井堆放的雜物遮住了光線。

秦弦讓東南北帶著兮兮在外麵等,捂著口鼻裏裏外外看了一下迅速走了出來,換東南北進去。隨後和東南北、兮兮一起回到了廠長辦公室,聽廠長介紹租金、租約、水電費、管理費等情況,兮兮安靜地趴在東南北的膝頭專注地看著廠長。

 

回去的路上東南北問秦弦:“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完全沒有感覺。”秦弦說。

“感覺可以創造出來的。最關鍵就是便宜。”

“那倒是。”

“你這個音樂工作室準備怎麽搞?環境太雜亂、太吵鬧了,影響音樂欣賞,開畫廊還行,和香廊隔著竹林麵對麵。”

“別光想著你的畫廊。要不我們晚上再來看看。”

東南北和秦弦晚上再次回到產業園時,除了小五金廠裏不時響起沉悶的衝床聲音,園區一片寧靜,和白天的喧鬧形成強烈的反差,空氣中隱約飄來蘇州河的味道。大部分的窗子都黑著燈,香廊的天窗透著光,招牌的黑字在白色背光下特別清晰,有幾間藝術家工作室裏不時傳出笑聲。

兩個人打著廠長的旗號轉遍了整個園區,最後在蘇州河邊的圩堤上坐了下來,黑色的河水映著對麵的霓虹燈光,東南北辨認著河對麵的建築,秦弦看著產業園方向。

“我突然很喜歡這個地方。”秦弦說。

“我也是。”東南北說,“在一座超級都市的正中心這麽一塊有濃厚生活氣息的地方,夜晚又這麽寧靜,真的適合創作藝術,很有那種大隱隱於世的感覺。”

“同感。”秦弦看著緩緩流動的暗色蘇州河水說,“我一直沒和你說,也沒有機會說,其實這三年我過得很不開心,不止三年,從意外懷孕開始。我不是怪你,我隻是說我自己的感受。你確實很忙,除了備考研究生、應付你不喜歡的工作還能兼顧美術館,這點我挺佩服你的,你那麽不喜歡的工作還能一路做到那麽高職位。但也覺得你挺可怕的,有時候我忍不住瞎想,你即使不愛我會不會也能做出很愛我的樣子?”

“我哪有那麽高超的演技。你在我心中都是女神級的,你那一箱子的情書都能驗證我說的不是假話。”

“你和他們不同。”

“兮兮出生才幾天你就辭職了,幾乎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哪怕她睡著了,你都能坐在那裏癡癡地看著她。我想和你說句話又怕打擾你,有時候你又不耐煩,嫌我說的太瑣碎,但是生活本身就是瑣碎的。”秦弦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考完研究生之後你就天天籌劃各種展覽,入學後更是音信杳無。我天天像你媽媽一樣盼著兒子來個電話,隻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做任何事情從來不和我商量,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辭職的真正原因。雖然你辭職後我們生活沒受什麽影響,但是我真的很焦慮,我們全家人坐吃山空。後來你勉強開始領美術館的工資,但隻是杯水車薪。我隻是盡量節省,一件新衣服都沒為自己買過。你回到深圳突然說‘走,去上海’,我就和爸媽一起收拾行李開著車就來了。選擇住浦西是我的主意,但是你的臉色和行為表明你就是不喜歡,連裝一下都不肯。”

“和爸爸、媽媽住一起的時候,你幾乎不和他們聊天。我和你的觀念不一樣。你說你的媽媽永遠成為不了我的媽媽,哥哥、姐姐、姐夫都一樣。但我覺得盡管是姻親,不還是親戚嗎?爸媽喜歡浦西就順他們一下唄,他們畢竟是長輩。你在餐桌旁多坐一會兒不行嗎?你聽不懂他們說話也不需要你說話啊,至少爸媽還幫我們帶了那麽久兮兮,再說他們的普通話也沒那麽不標準。”

“我錄完第二張唱片時感覺特別好,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醉了,第一次單獨和一個男生睡在一個房間裏,不過沒發生什麽。第二天我清醒,所以意外懷孕也不是你的錯。我感覺自己特別靠近一個藝術家了,心中暢想了好多計劃,你也知道我可以出係列唱片,素材、編曲、樂隊都沒有問題,連錄音都是全中國頂級的,然後戛然而止。”

“這三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秦弦說,“今天因為要出門,我想化化妝,突然發現鏡子裏的人我都不認識了。你知道我從小就愛照鏡子,不管什麽時候經過鏡子都要欣賞自己半天。然後我想找一件得體的衣服,畢竟是見老外嘛,才發現自己胖得沒有一件以前漂亮的衣服合身。我試著開了下嗓子,天呐!我覺得嗓子好像都封死了。”

“其實我和林海南、風哥一直有聯係,看著他們合作做唱片公司特別羨慕,他們一直叫我和他們一起,都被我拒絕了,我隻是不想丟下兮兮一個人和阿姨,我也不放心讓老人帶。就想我的藝術生命是不是從此交待了?”

“我們很久沒有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了,最後的記憶就是在上海那晚。”秦弦抱著腿下頜抵著膝蓋說,“認識你很久,你身邊一直有女人,不過我當時對你也沒有什麽特殊感覺。除了在西湖邊上,我和你講起隱藏的心事,一瞬間好像有種談戀愛的感覺。但你那時正深陷在失去另一個女人的痛苦中,你一直保留著她的私物,至今你身上還有因她留下的傷痕。我相信給你紋身的也是一個女人,但我不敢問,怕我想象紋身時的場景。”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上天懲罰我失去戀愛的權利?然後又放棄夢想?”

“我是真的愛你。”東南北說。

“這是我第二次聽你說你愛我,第一次還是我問的。”秦弦說,東南北站起來抱住秦弦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如果林海南和風哥都叫你去做唱片,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參與。”東南北說,“等我們房子裝修好了,如果你爸媽過不來,我就讓我媽過來住一段,我們就可以安心忙事業。”

“林海南和風哥有矛盾,關於藝術和商業運作理念不合,估計很快就得一拍兩散。”秦弦說,“在這種環境下我去做不了什麽事情。”

“你完全可以自立門戶,等他們散了,把風哥叫過來,參股和合作都行,我對東北人還是比較了解的。我想這樣,大BB,我們先把意向金交了,鎖定那個宿舍。然後等隔壁的房子倒出來我們再簽約,全給它租下來,反正租金也便宜。你發現沒有,那個宿舍外麵有個天井,是個三不管的地方,但是如果我們把隔壁也租下來,那個天井就是我們自己的。我們給它罩個棚,從中間一個門進出,左邊是畫廊,右邊是音樂工作室,相當於兩房一廳。畫廊裝修不用太多錢,像香廊一樣把牆壁全刷成白色,隨便都能找些畫掛上。你的工作室也不用太裝修,所有隔斷都打掉,刷成綠色。這些活我自己都能幹,順便帶上兮兮讓她體驗下人間疾苦。買一套好的音響,把你兩張唱片循環播放,看畫展的人過來問這麽好聽的歌誰唱的?你朝唱片努努嘴,他們問多少錢?你說原價兩百,香廊客人五折。又有人過來問哪錄音的能不能給他孩子錄一張?你就介紹給蘇大他們。如果需要編曲,你就丟給風哥。啥也不買的人幹聽音樂不行,咱們在天井擺些桌椅,喝咖啡還是喝啤酒?都是二十元。沒準這裏就有給你寫歌的人,那時你就更不用愁了。然後我寫個神仙眷侶的故事交給原來那幫網友一炒作,隻怕客似雲來、踏破門檻,到時就得考慮招服務員了。我連名字都想好了,你那邊叫七度,比八度少一度,因為你喜歡‘7’嘛。我這邊叫兮廊,用女兒的名字命名。最好也給天井這個孩子一個名字,等生出來再說。”

“沒了?”秦弦認真地聽完後停了一會兒說,“我對你真是又愛又恨,我們是神仙倦侶,疲倦的倦。剛才我想說什麽?我都忘了,又被你給轉移了。”

“至少有一半的愛,做著做著就滿了。”東南北詭異地笑著說,“我們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去波特酒店補一堂‘初夜’的課。”

“開房?”秦弦睜大了眼睛說,過了一會兒說:“我不想是你的太太還像偷情一樣。”

 

辦好別墅入住手續後,東南北直接到“百安居建材城”確定了委托裝修意向,然後帶著百安居的人來到現場,詳細地描述了他對空間的功能規劃和裝修基調。趁著工作人員在測量尺寸的時候,東南北出門圍著房子轉了一圈,忽然拿出電話打給了古麗。

古麗接通電話說:“貓哥,好久、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你回深圳了?”

“沒有,在上海。”東南北說,“你給咱媽的房子買了嗎?我提醒你,上海房價已經開始漲了,不過漲幅不大,我剛剛買了一套別墅,才不到一百萬。”

“真感動貓哥還惦記貓妹的房事兒。忘了跟哥匯報,我早買了,在浦西,作為新世紀的禮物送給咱媽了,咱媽當場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他們現在住在上海?”

“沒有,就咱媽一個人在上海,咱爸現在在貴陽。他不喜歡上海,住了一段非常不適應,身體各種小毛病。我估計他在貴陽也呆不了多久,他想回他老窩裏。”

“那豈不是要分開?不過我理解咱爸,要是我也是一樣選擇。都是時代的悲劇,他們本來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的婚姻也是拚湊的和現實的,所幸生了你這麽個人間尤物。”

“那你也沒娶我。哥怎麽樣?適應家庭生活嗎?”

“我還好,家庭生活不知道好不好,也無從比較。妹呢?還單著?”

“有一個人,酒店的,我們談生意時認識的。不過我不想結婚,看他架勢一結婚就得生小孩,我不想生。”

“你還是個孩子。多多還好?”

古麗沉默了一會兒說:“哥,你別怪我沒和你說,多多它去年就……”古麗說著哭了起來。

“媽媽到現在都不讓提多多的名字。”古麗說,“多多什麽病都沒有,就那樣離開了我們。都說狗的平均壽命是十二歲,多多才十歲。”

“古麗,壽命是老天爺給的,我們家的男人都不長壽。多多夠幸福了,我們從天橋上撿出來帶給你姐,你姐和咱媽對它太好了,我相信沒有一條狗能享受這種待遇。不要太傷心,它去找你姐了。”說著落下了淚滴。

“我覺得對不起朱珠姐。”

“不要這樣想,她也會感激你的。你店裏生意怎麽樣?”

“挺好的。”

“還在和嚴輝他們合作?他們怎麽樣?”

“你好像情緒不高的樣子?”

“嗯。爸爸、媽媽離開深圳後我感覺這個城市又剩我一個人了,就像當年你出走之後一樣。之前一直支撐我的是賺錢給我媽買房回上海,做完了這件事之後一下子覺得沒有目標了。結果房子買好了,也把他們拆散了,真不知道這件事做得對錯。開始懷疑人生的意義,哥有過這種時候嗎?”

“誰都會有的。我滿足了基本溫飽之後,開始追求自由、藝術和愛,隨後失去了愛獲得了自由同時藝術在心中也不那麽神聖了。我以為大學還是最後一塊淨土,誰知走進去才發現老師們一樣世俗。他們頂著‘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光環,但是他們的收入不高,所以不僅吃相難看,而且對整個社會和下一代的危害更大。我走出校門更加茫然了,隻剩下一條通往江湖的路,不過像泥鰍一樣在泥溝裏打滾也挺舒服的。”

“我在想是不是去上海陪媽媽住一段,然後過一段時間我再去陪陪爸爸。”

“讚同!休息一段吧,調整一下狀態。也可以拿起畫筆,你的感覺一直很好,不畫畫可惜了。你和老董徹底斷了?”

“嗯,其實彼此心裏都清楚。不過這個人真是心細。上次他約我和你、秦弦一起吃飯時我挺意外的,我們很久都沒聯係了,我和他一起出現我算他什麽人呢?但是坐在一起時我忽然明白了,他可能是做給秦弦看,不讓她多心,也是提醒我和你保持距離。”

“真是有心,我碰到的人都挺好的。”東南北說,“那你到上海時記得找我。”

“還是保持距離吧。”古麗說。

“你怕秦弦多心?這有什麽?”東南北說,“我還是先認識的你。”

古麗笑著說:“哥,你的智商一直很高,但是情商忽高忽低,很不穩定,和老董多學學吧。”

 

東南北回到家時,隻有阿姨在廚房準備晚餐。東南北挨個房間看了一眼後從主臥的床底下拖出幾個紙箱,打開了一個秦弦標記的“東 雜物 2”紙箱,坐在地板上翻找著。

門一響,就聽到兮兮大聲喊著“爸爸回來了”然後迅速蹬掉鞋子跑到主臥撲到東南北背上。秦弦跟著走了進來,看著東南北麵前的箱子問:“你要找什麽?”

“我隨便看看。”東南北說著合上了箱子推回了床底下,“我的碩士證畢業證呢?我們準備報高管資料了。”

“你不是剛拿回來嗎?肯定不在深圳的箱子裏,在你床頭櫃的抽屜裏。”秦弦說,“你們要開業了?”

“嗯。”東南北說著跪在地板上,把兮兮馱在了背上說:“兮兮將軍,上馬出征!”

兮兮抓牢了東南北背上的衣服,回手拍了下他的屁股喊了聲“駕”,他馱著兮兮爬出了主臥。

 

晚上,東南北洗漱完裸著身體躺在被窩裏注視秦弦坐在小桌前塗護膚用品,秦弦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多多老去了。”東南北說。

“哦,挺可惜的。古麗給你打電話了?”

“嗯。還有些多多的照片,包括年會時大家的合影你都放在哪?”

“我從來沒見過。是不是放在金素那?搬到上海時你別墅裏的東西一件都沒帶,怎麽?懷念過去了?”

“沒有,隻是想多多了。”

“搬家打包時,我看有些東西沒用就給扔了,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我說過隨你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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