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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3:知識分子轉向,畫畫療傷。

(2024-01-20 08:50:14) 下一個

東南北正在編輯部校對稿件,蠻子猛地推開門掃視了一圈,衝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貓哥……有個美女找你,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東南北急忙站起來拉著蠻子走到門外。

“叫啥名字?從哪兒來的?”東南北問。

“哦,忘問了。”蠻子不安地說,“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

 

蠻子跑在前麵一推開寢室的門,東南北就看見了秦弦正腰杆挺直坐在他床沿翻著書,披著長發,穿了一件長及腳踝的黑色大衣,圍著一條紅黃格子的圍巾,她抬起頭打量了一下東南北笑著說:“藝術家範兒十足啊。”

“哦?大音樂家。”東南北扶著上鋪的欄杆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問你們主任啊。”秦弦說,“你不辭而別,大家都特別掛念你,就派我為代表來看望你。嗯,狀態不錯。”

秦弦說著往邊上挪了挪,拍了下床鋪,東南北坐下後看著她說:“你這是專程來看我?”

“我怕一放假找不著你了,所以提前請了假。”秦弦說,“我晚上回湖州。”

“放假我也不走。”東南北說,“我租了個防空洞準備開始畫畫。”

“那我不是更找不著你了?”秦弦說,同學們笑了出來。

“你們該忙啥忙啥去。”東南北朝同學們揮著手說。

嚴輝說:“你倆也沒幹啥啊,還怕看嗎?再說我們也沒地方去啊。”

“那俺倆走。”東南北說著站了起來。

 

東南北和秦弦繞著校園轉了一圈後出了校門在西湖邊慢慢走著。冬天的西湖邊上很少遊人,樹葉落盡,呈現出江南獨有的素淨美感。

“日本美學有三個關鍵詞。幽玄,月下朦朧之影;物哀,風起櫻落之狀;侘寂,夕照枯葉之色。”東南北說:“我都體會過。”

經過的時候,岸邊長椅上坐著的老人們都和東南北打招呼。

“他們都認識你?”秦弦說。

“我經常在這裏跑步,或者畫速寫。”東南北說。

“我喜歡散步。”秦弦說。

“我要麽睡覺,要麽奔跑。”東南北說。“他們都好嗎?”

“嗯,都非常懷念你、想念你、掛念你,尤其是在那種情況下出走的。”秦弦說。

“謝謝大家惦記,謝謝你來看我。”東南北低著頭說,秦弦笑笑。

“常揚呢?”東南北問。

“神叨叨的,每天在寫歌,我幫他唱小樣,但是一直沒人買版權,我們自己也出不起CD。”秦弦輕蹙著眉頭說,“不過我相信他能出人頭地的,看他那股執著勁兒。”

“你喜歡他寫的歌嗎?”東南北問。

“一般,感覺總不像我的歌路。”秦弦說,“他寫的歌還是批判性的多,男生都這樣吧,我喜歡更清靈一點的。”

“你的唱功倒是可以,學誰像誰。”東南北說。

“學總不是個事兒啊,必須找到自己。”秦弦說。

“那你願意學別人走紅還是做自己寂寞?”東南北問。

“這是個終極拷問。”秦弦說。

“我要是有錢了就幫你們出一張讓自己寂寞的專輯。”東南北說。

“先謝謝了。”秦弦淡淡地說,“你先照顧好自己,別讓你們主任擔心,她可關心你了,反複叮囑我讓我見到你之後一定要給她打個電話。上次也是,你們主任找我的時候語氣可急了,生怕你錯過了升職麵試。”

“結果害得我錯過了考研。”東南北笑著說。

“不怪她。”秦弦說,“女人上來那股勁會很盲目,容易失去基本判斷力。”

 

“聽小林說你在莫幹山裏長大?”東南北說。

“她才是莫幹山裏長大,她家和我外婆家是鄰居,隔著片竹林。”秦弦說,“一放假我就去外婆家玩,我特別喜歡莫幹山,那座山很靈氣。”

“所以把你也滋養得很靈氣。”東南北說,“你看我們同學表情了吧?驚為天人,完全不像小林來的時候和大家一起打撲克、貼紙條、喝酒。”

“她是萬人迷,走到哪都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男生,她是個做生意的好手。”秦弦說,“不過她說話太沒準了,前言不搭後語,一句話能表達無數個意思,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啥。她一直學習不好,直到高中才通過關係轉到我們學校。”東南北笑得前仰後合。

“你被她騙了吧?”秦弦說。

“我倒沒啥,我同學估計已經不能自拔了。”東南北說,“就是那個福建人。”

“不奇怪,一般男人對她都沒有什麽抵抗力。”秦弦說,“不過她是小聰明,心倒不壞,所以和我關係一直很親密。”

“她說你脾氣很壞。”東南北說,“算不算打小報告?”

“也算客觀評價。”秦弦說。

 

“其實也不是天生壞脾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然壞起來。”秦弦說。

“肯定有什麽事兒改變了你。”東南北說。

“嗯……可能是小學五年級時發生的一件事吧。”秦弦說,“我從小就擅於模仿,看了一部戲就學著裏麵的人物給大人們表演,一個人連唱、跳到演全包。上小學開始我就一直是全校各種文藝演出的女一號,還經常代表學校參加市裏的演出。一到演出季,我就開始各種琢磨、各種準備,我會跟媽媽描述我心中的演出服裝是什麽樣的,媽媽總是能給我做出來。小學最後一場全市匯演在少年宮舉行,我們在學校已經練了很久,我衣服也做好了,但是彩排的時候沒有人通知我,我還一直傻等,直到過幾天才知道演出已經結束了。”

“誰替了你?”東南北說。

“隊裏的一個很普通的演員。”秦弦說,“我媽說她父母中有一個是個什麽官兒。”

“對你打擊很大?”東南北說。

“那個年紀肯定經受不起。”秦弦說,“我兩天沒吃飯,就是在那呆呆地躺著,不說話、不哭、不鬧,後來我媽都快瘋掉了,抱住我哭著說‘這孩子是不是病了’。”

 

兩個人慢慢走著,沉默了很久,東南北問:“後來呢?”

“後來我心裏確實有陰影了,對這種活動不再熱衷。但是我很多時候又無可替代,直到老師反複做我工作,我才勉強答應。排練的時候故作不用心,實際上我在默記著每個動作。我確實喜歡,也容不得自己在台上不完美。”秦弦說。“盡管中學期間一直主演,也沒再被替換,但是我總有種不安全感。”

“影響真是很大。”東南北感慨說。

“因為我姨媽嫁到上海,經常給我帶衣服,所以我的衣服很漂亮,從小就被女同學嫉妒。有些男生愛出風頭使壞,故意往我衣服上甩墨水,都洗不掉的。”秦弦說,“那兩件事情之後我就不大容易相信人了,對人也沒有什麽耐心,男生女生都一樣。”

“脾氣就變壞了。”東南北說。

“嗯。後來發現脾氣壞是件好事,因為會被人重視。”秦弦說,“不過我每次感覺傷了人之後都很不安。”

“是的,壞人都活得心安理得,好人反而經常自省、自罰。”東南北說。

“你想拿個通行證還是等一句墓誌銘?還是打著高尚的幌子做著卑鄙的事?”秦弦說。

“我想比卑鄙的人更卑鄙,和高尚的人一起高尚,”東南北說,“不在乎幌子什麽的,那都是手段。”

“卑鄙過還能高尚起來嗎?”秦弦說。

東南北想了很久後搖搖頭說,“不知道,可能很分裂,再說吧。”

 

“你變了很多,不隻是形象、氣質更像藝術家了,感覺性格好像有點陰鬱了,我隻是種感覺。”秦弦說,“還沒走出來?”

“你怎麽樣?”東南北說。

“就那樣吧,過得稀裏糊塗的,沒什麽方向。”秦弦說,“工作很瑣碎,歌也沒什麽好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天天唱會把感覺唱壞的。”

“在中國很多人靠一首成名曲活一輩子,功成名就。”東南北說。

“我可不想那樣。”秦弦說,“但是大陸真出不了什麽好歌,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你看台灣、香港那麽小的地方能出那麽多優秀的音樂人,雖然都是通俗歌曲,但也都很有個性、很有深度。”

“是教育出了問題。”東南北笑了下說,“美院老師說我們現在這套教育體製是照搬蘇聯的二手貨,幾十年都沒更新過。根本上還是毛澤東的事兒,他把藝術定位成為政治服務的工具,那還有好?”

“太悲觀了。”秦弦歎口氣說,“我當時以為離開湖州就會不一樣,其實哪裏都一樣,還不如考杭州的大學了,本省戶口還好考,離家還近。”

“你到哪裏都是校花。”東南北說,“小林說中學的時候很多人給你寫情書,估計到大學的時候就直接追你了。”

“大學也是寫情書的多,再不就是轉彎抹角地製造偶遇,很少有直接追的。”秦弦說。

“你有回嗎?”東南北問。

“從來沒回過,倒是喜歡看。”秦弦說。

“有沒有打動你的?”東南北問。

秦弦搖搖頭說:“不知道怎麽我對那些熱情似火的文字沒什麽感覺,好像他們都不是出自內心真實的情感。”

“你還是受過傷的。”東南北笑笑說,“你大學時沒談過戀愛?”

“是啊,一直覺得挺遺憾的。”秦弦說,“那時啥也不懂,光知道唱歌,唱鄧麗君的歌,演出、跑場。還有就是我近視,又不願意帶眼鏡,對麵走過來的熟人我都看不清,人家和我打招呼我才反應過來,人家就以為我高傲,慢慢敬而遠之了。”

“等一下。”東南北忽然停下腳步看著秦弦說,“你沒談過戀愛?”

“想不到吧?”秦弦說。

“這太扯了!實際你連赤腳醫生都趕不上。”東南北說,“然後你和金素給我當愛情導師,還屬你說的多。”秦弦“哈哈”大笑起來。

“你不知道不會遊泳的教練也能教出世界冠軍嗎?”秦弦捂著嘴邊笑邊說。

 

放寒假當天,東南北請全寢室的人一起吃了頓飯,和同學們一一告別後把被褥和洗漱用品全部拉到了防空洞裏,又儲備了一些啤酒和方便食品,向沈文重請了假躲在洞裏做最後的複習。

 

東南北做了兩套大學英語六級考試的卷子,除了作文沒寫,對照答案一看,隻是錯了一個語法題和三個閱讀理解題。他摘抄了兩頁經典英語連詞例句後將所有英文書丟在一邊,順手拿起筆記,筆記中有一段話:

藝術家本著實驗精神拋棄了過去的傳統,開始嚐試以新的角度和想法去思考關於材料的本質和藝術所實現的功能。從以敘事為主要表現的傳統藝術手段轉向以抽象形式呈現的趨勢是現代藝術的特征。

西方藝術從古典走向現代帶有以下四個特征:

  1. 從模仿再現走向主觀精神的表現。
  2. 放棄了統一的絕對的美的標準。
  3. 強調藝術的審美功能和純視覺性。
  4. 藝術的價值在於發現和創造,這是個觀念不斷變化的過程。

 

東南北第二天起床後直奔校圖書館,到達後發現圖書館已經閉館。

東南北坐在圖書館門前的台階上翻著筆記,忽然看到遠處沈雨晴走過,便起身趕過去打招呼。

“你去工作室了?”沈雨晴問道。

“沒有,我和張老師說好了,等我一考完試就過去。”東南北說,“我想查點資料,圖書館關門了。”

“你想查什麽?”沈雨晴說。

“關於後殖民主義。”東南北說,“我在一本雜誌裏見到過,很短的一篇文章中提到。”

沈雨晴“嗬嗬”笑了兩聲說:“太前沿了,我沒做過專門研究,但我打賭你考試肯定用不到。”

“我隻是碰到了不解的問題習慣性去求解。”東南北說。

“我看過國內幾個學者對後殖民主義的介紹,感覺民族主義色彩很濃,容易產生偏激的批評觀。”沈雨晴說,“後殖民主義兩位最著名的批評家賽義德、斯皮瓦克全部來自第三世界,他們以批判‘歐洲中心主義’為基本任務,但是在批判‘東方主義’時卻不得不借助西方的話語體係,這很荒誕。作為殖民國或半殖民國,中國和印度、埃及、南美以及非洲的一些國家情況還不大一樣,中國學者如果過分專注於西方對中國的奴役與侵略,有意淡化東方內部各民族、文化間的紛爭帶來的殘酷後果就非常遺憾了。”

“嗯,隻是想了解一下,因為我在串一些主要的藝術史學說和批評觀點。”東南北說。

“有點深,再說一次,考研時用不到,等你想考博時再研究也不遲。”沈雨晴笑著說。

“我覺得了解這些對創作也有幫助,思路一下開闊許多。”東南北說。

“算你幸運。”沈雨晴說,“有些藝術家了解越多越對自己沒信心。”

“以前我一直認為藝術家的技術很重要,所以在看作品的時候關注的也是功底和技巧,但我自己其實不願意成為那種能工巧匠的。”東南北說,“我倒願意做一個有思想、有批判、有創造性的知識分子類型的藝術家。”

“這是學習藝術史的正麵效應。”沈雨晴說,“歐洲藝術家從庫爾貝開始就有你說的特征了,印象派也是在抵製‘沙龍製度’過程中形成的。如果說同樣是知識分子,他們有完整人格、獨立思考、哲學認識、社會使命、人文關懷,那才是真正知識分子,我們隻是受了高等教育的偽知識分子。”

“完整人格、獨立思考、哲學認識、社會使命、人文關懷。”東南北重複說。

 

臨考試前兩天,東南北望著一堆支起來的畫架,突然站起來,換了八張相同尺寸的畫布,把報名時多出的一張一寸照片夾在一張畫布的左上角,擠出一股群青顏料迅速完成一幅極少主義風格的側影,用一筆勾出了一半的臉部輪廓。到臨考的前一天晚上,東南北又完成了三幅印象主義風格、波普主義風格和分離主義風格的自畫像。

彌漫的喜慶氣息提醒著春節將至,西湖邊的遊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東南北去張老師工作室看了一下後鎖好門,去銀行取了五千元現金到郵局匯給了媽媽。回到洞裏拿出存折順手打開看了一眼,餘額一百元掛零,東南北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扔掉存折,仰躺在被褥上苦笑。

 

東南北背著畫夾轉了幾個來回,最終選擇靠近學校門口的湖邊,靠在一棵樹上隨便選了個湖景畫了起來。畫好一張就攤在地上,撕個小紙條寫上“十元一幅”夾在畫上。不時有遊人駐足觀看,也有三三兩兩的大爺、大媽經過,東南北和他們熱情打著招呼。戴著紅袖標的兩個人經過時打量了半天,最後沒說什麽走開了。

 

東南北換個角度繼續畫,感覺冷時高抬腿運動一會兒或者趴在地上做俯臥撐。從太陽當頭到太陽西落,東南北總共畫了八幅,隻賣出去一幅。第二天東南北口袋裏多裝了些彩色鉛筆和炭條,畫了幾幅和以前不一樣的作品,慢慢積累多了,畫的種類也多了,一天能賣出去的數量也多了起來。

 

東南北買了幾包煙和一些糖果送給帶袖標的人和大爺、大媽,就此固定時間都會出去在固定位置畫畫、賣畫。

 

春節過後西湖邊的風一下子溫和、潮濕起來,東南北把畫攤在腳邊,壓一張小木板,上麵寫著:10元/幅。然後掏出鉛筆慢慢削著,筆頭削得很長、很尖,忽然之間眼淚流了下來,輕輕地說了聲“朱珠”。

 

兩個年輕女孩經過時停住了腳步,一起蹲下來翻看東南北畫好的畫,一邊翻一邊商量著,北京口音。挑了半天,其中一個女孩拿了兩幅站了起來,比來比去拿不定主意,抬起頭問東南北:“買兩幅能便宜點不?”

東南北低頭看了一眼木牌,女孩皺了下鼻子,回頭和另一個女孩繼續竊竊私語,又拿起其他幾幅畫比較著,不時看看東南北。

“你們是學藝術的?”東南北說。

“美院附中。”一個女孩說。

“中央美院還是工藝美院?”東南北問,女孩說:“央美。”

“你想多便宜?”東南北笑著說,女孩掏出錢包拿出張五十元鈔票遞給東南北說:“三十元四幅。”

東南北看了下紙幣搖搖頭說:“找不開。”

兩個女孩在各自錢包裏翻來翻去湊出兩張十元的和幾張零鈔還有硬幣放在掌心伸向東南北,他隻撿起了紙幣說“謝謝!”。

倆個女孩相視一笑,一人拿著兩幅畫離開,一邊走一邊互相指點著各自手中的畫。東南北眯著眼睛看著她們的背影,突然看到一個男人快走了幾步跟在了女孩身後,越跟越近,同時一隻手伸向了其中一個女孩挎在肩上的包。東南北一愣,衝著女孩大喊一聲:“哎!”

倆女孩一回頭,小偷迅速縮回手若無其事地貼著女孩身邊往前溜。買畫女孩看了一下周圍遠遠地指著自己做了個手勢,東南北點點頭。

“你喊我們?”女孩走回來後問東南北。

“哦,我忘了簽名。”東南北說著眼睛掃了一下周邊。

東南北簽名的時候,女孩開玩笑說:“你叫東南北?你以後要是成名了,這畫可就值錢了。”

東南北邊簽名邊說:“我隻是想提醒你們小心點,剛才有個小偷,手已經伸到你包裏了。”

女孩立即拿起包查看,發現拉鏈已經被拉開了,急急地翻了一下開心地說:“好在沒得逞,多虧你!謝謝東南大藝術家。”

 

倆女孩剛離開不久,小偷靠了上來,圍著東南北轉了兩圈上下打量著說:“畫畫的?多少錢啊?”東北口音。

東南北低著頭玩著鉛筆用東北話問:“你東北哪的啊?”

“我問你話呢?”小偷提高了聲音說。

“收攤了。”東南北說著彎腰準備收拾東西。

“我讓你裝逼!”小偷說著照東南北左臉頰狠狠輪了一巴掌。

東南北直起身抓著鉛筆趁著小偷又舉起手臂時從下往斜上狠狠地紮進他的小腹裏,他哀嚎一聲捂著鉛筆彎下腰去。

東南北大罵著抬起膝蓋對著小偷手捂的地方用力頂了上去,小偷又嚎叫一聲,窩著身體踉蹌著朝他倒了下來。東南北側身向後躲了一下,左手抓過小偷衣領,右手又抽出兩隻鉛筆握緊了對準小偷臉上紮過去。小偷下意識一掙,一隻鉛筆刺穿了他的鎖骨斷在裏麵,他又慘叫一聲。

東南北邊罵邊扔掉手中斷的鉛筆,又抓出幾根鉛筆揚起手臂,突然一根木方砸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一軟,鉛筆散落了一地,隨後木方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頭上斷成兩截,他搖晃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東南北睜開了眼睛,眼前晃動著一個模糊的麵孔。

“阿美?”東南北驚訝地叫了一聲,剛起身,“哎呀”叫了一聲又倒在床上。

“別動!別動!”許美慧的聲音傳來,“手臂斷了,別用力。”

東南北閉上眼睛,皺著眉頭說:“真的是你嗎?阿美?我在哪裏?醫院?深圳?朱珠怎麽沒來?”

許美慧用手撩了下東南北臉上的頭發,擦了下他的眼角說:“小北,你閉上眼睛,我們都在的。”

東南北閉著眼睛緊鎖著眉頭。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隱約傳來許美慧和兩個男人的爭吵聲。

“你們怎麽這樣?受害者還昏迷,你們不去抓凶手,在這糾纏什麽?” 許美慧厲聲說。

“這位女士,這是我們工作。按程序我們接到報案了就得先找到當事人錄口供。”男人說。

“你們能不能先找小偷去錄?” 許美慧說。

“我們現在還沒抓到人。”男人說。

“那現在也不能進,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讓你們叫他。” 許美慧說,“人昏在床上,也跑不了,你們晚點再來。”

“請配合我們工作。”男人說,“你打開門,我們看一眼。”

門輕輕響了一下又迅速關上。

“看見了吧?你們去醫生那問問。” 許美慧壓低了聲音說,“絕對不能驚動傷者,要不你們先把我抓走。”

“你是他家屬?先登記一下。”男人說,“他絕對不能離開醫院,我們隨後再來。現場都是血,還不知道對方受傷情況,萬一人死了,他得負責!”

“負什麽責?抓小偷的還成罪犯了?” 許美慧說著聲音又高了起來。

“現在還不能定性。”男人說。

 

東南北昏昏欲睡的時候,門被輕輕打開又關上,一個人走近了站在東南北床邊,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和許美慧很相似的模糊麵龐。

“阿美?”東南北疑惑地說。

“我是許美慧大學同學,叫我紅姐吧。我去學校找過你,他們說沒有你這個人。”紅姐問,“你口渴嗎?”東南北點點頭。

紅姐給拿著水瓶湊到東南北嘴前,他咬住瓶口一口氣喝了半瓶水。

“感覺怎樣?”紅姐問。

“頭疼、惡心、看不清東西。”東南北說完看著門口,“許美慧呢?”

“錄口供呢。”紅姐說,“馬上回來。”

“錄她什麽口供?”東南北說著掙紮著坐了起來。

“別動,醫生說你頭部有血腫、積液,會影響視力和平衡還有短期記憶,要好好休息。”紅姐按著東南北肩膀說,東南北晃了一下肩膀擺脫紅姐的手下了床,光著腳搖晃著往外走,紅姐趕緊扶住他。

“我要撒尿,去洗手間。”東南北閉著眼睛說。

 

從洗手間出來快走到病房門口時,東南北模糊看到許美慧斜靠在門口的牆上,仰著頭,閉著眼睛、雙臂抱在胸前。許美慧聽到聲音,睜開眼睛急跨一步扶住東南北,焦急地說:“怎麽樣?”

東南北笑了起來說:“真的是你,阿美。”

“還笑!”許美慧說著眼睛一紅,眼淚撲簌落下。

“沒事兒。”東南北揚起被石膏固定的手臂說,“帥不?”

“差點死了,你還帥!”阿美扭過頭去說。

“怎麽可能?”東南北說。

“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阿美說。

東南北閉著眼睛微微搖搖頭說:“我隻記得你, 你怎麽在這?”

“我在上海開會,順便過來看看大學同學。” 許美慧說:“你怎麽沒去福建?”

“秦弦跟你打小報告了?”東南北笑笑說,“沒錢了,借給一個人炒商鋪沒還呢。”

“所以你去畫畫、賣畫?” 許美慧說,東南北點點頭,皺了下眉頭。

 

東南北再次醒來時,許美慧正趴在床邊睡著,她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說:“餓了嗎?”

“阿美?你怎麽在這?”東南北說。

“你認得我?” 許美慧揉著眼睛說。

“當然。”東南北看了下周圍說,“我怎麽在醫院裏?我不喜歡醫院,不喜歡醫生,不喜歡病床,不喜歡太平間。”

“你真是差點進太平間。”許美慧苦笑一下說,“你那天太嚇人了,我來之前還打聽防空洞在哪,綺紅說好幾處。後來我問浙美在哪,她說在西湖邊上,我來了之後就說去看看。浙美不讓進我倆就順著西湖邊逛,突然看到一個人騎著自行車馱著個人,後麵跟著個人扶著車上的人跑,還有人追。經過的人說什麽‘畫畫的’、‘小偷’、‘全是血’、‘三個人打一個’、“肯定死了”,遠處有群人圍在一起。我突然發瘋了似地跑過去,撥開人群看到你麵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旁邊都是血滴,我當時就崩潰了,把你翻過來看還有呼吸。”

“你真是我的菩薩。“東南北說,“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 許美慧問。

東南北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又過了兩天,在東南北的堅持下,許美慧辦理了出院手續和紅姐一起三人乘出租車回到了防空洞,站在中廳,許美慧看著地上的被褥說:“你這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

“多好的地方。”東南北說著用左手把空酒瓶放在啤酒箱裏,墊上紙盒說:“你們隻能坐這了。”

許美慧站著說:“你跟我回深圳吧。”

“我還沒上完課呢!”東南北說。

“你研究生不是考完了嗎?還上什麽課?”許美慧說,“你又不是來學畫畫的。”

“我不想回深圳。”東南北說。

“你永遠都不回深圳了嗎?”許美慧說,“還有什麽地方好去?北京、上海、留在杭州、回東北?你去那能做什麽?畫畫、賣畫?十元一幅?”

“我就是不想回深圳!”東南北突然提高了聲音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借出去的錢要不回來,或者他確實沒錢還給你,你靠什麽生活?”許美慧說,“你肯定能考上研究生,但是不交學費嗎?住宿費、生活費呢?”

“我可以把深圳的別墅賣了。”東南北說。

“那你不總得回去一趟嗎?我也不是讓你回深圳不回來了,我是說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時間,等傷養好了,還可以上幾天班,我一直保留著你的編製。”許美慧說。“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即使這裏住得很舒服,但是你能不出洞嗎?你還是滿懷仇恨,恨警察,恨小偷,包括恨你自己。你知道嗎?你把那個小偷捅的多慘!你那根鉛筆穿透了他的脾髒。”

“小偷抓到了?死了也活該,是他先動的手,我是正當防衛。”東南北說。

“哼!你懂法律不?什麽叫正當防衛?先不說別的,誰能證明他是小偷?誰能證明是他先動的手?”許美慧大聲說,“他說因為買你畫產生糾紛,你第一隻鉛筆插在他肩上,他沒反抗,你又捅了第二隻鉛筆,還用膝蓋頂了進去。這是正當防衛嗎?至少是防衛過當,他要是死了,你就是過失傷人致死罪,至少蹲十年以上監獄。就是現在按重傷害算,起碼判你三年勞教。”

“你怎麽知道?”東南北翻了下眼睛說。

“要不是我同學找人疏通,警察還能讓你出院?要不是那些大爺大媽阻攔了後來的兩個小偷,你就得被亂刀捅死!要不是剛好被我們碰上,誰能送你去醫院?不預付醫藥費哪家醫院能收治你?你今天還能坐在這裏?談你賣藝維生?做你的藝術家夢?”許美慧漲紅了臉高聲說,“你爽了是吧?你以為你這樣就是為朱珠報仇了嗎?她要是在天有靈,知道你傷成這樣不心疼死?你媽媽呢?”

“與他們無關。”東南北說。

“你這是逃避,你知道嗎?逃避不解決問題,也解不開你的心結。”許美慧說,“就得直麵她,聽她的聲音、做她喜歡做的事情、活成她喜歡的樣子、完成她未了的心願,這樣你才能和她永遠在一起,就像她一直活著一樣。”

東南北的眼淚無聲地傾瀉出來。

一直站在旁邊的紅姐突然說:“許美慧,我和你說兩句話。”說著拉著許美慧向外走,許美慧不時回頭張望。過了許久,紅姐一人回來說:“小北,換身衣服去吃飯,我們在外麵等你。”

 

在紅姐的指引下,出租車開到了一個都是紅磚牆房子的老舊小區門口。下了車,紅姐走在前麵來到一幢樓前,三個人一起走進三樓的一間居室,東南北站在門口疑惑地打量著室內。

“這是我家的老房子,現在爸媽和我一起住在別處。”紅姐說,“我和許美慧商量了一下,我認為你目前狀況首先需要休息,其他事兒慢慢想,但是你那個洞裏沒有水很不方便,住這裏也能畫畫,順便還可以幫我看看房子。”紅姐說著從鑰匙環裏退下一把鑰匙遞給東南北,他看著許美慧沒接。

“我要趕晚上的航班回深圳,現在就得回酒店取行李。”許美慧說著拿過鑰匙塞到東南北大衣口袋裏,又從提包裏拿出個信封放在鞋架上說,“你賺了錢還給我。”

 

三個人一起下樓站在路邊等出租車,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麵前,許美慧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隔著車窗擺了擺手。

東南北一直注視許美慧乘坐的出租車遠去,紅姐拉了他一下,帶著他走進了小區附近的一個本幫菜館,坐下後紅姐點了兩個菜、一個湯說:“許美慧說醫生囑咐這階段不能飲酒。”東南北點點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發呆。

“你不記得了?許美慧給你剪的指甲,她想把你胡子剃掉,但是說你留著胡子挺帥的。”紅姐說,“你一共在醫院住了五天,一陣糊塗一陣清醒的,許美慧一直陪著你,我偶爾換她一下回酒店休息個把小時。她請了好幾次假,本來是當天晚上的航班回深圳。”

 

飯菜上來後,紅姐先夾了兩塊紅燒肉放到東南北碗裏,跟服務員說“麻煩拿個勺子”,東南北說“不用,我左手好使”。

 

“你倆太苦了。”紅姐慢慢嚼著說。

“她和你說過什麽?”東南北抬起頭看了一眼紅姐說。

“關於你?”紅姐說,“你倆第一次後她和我說過,她內心很淩亂,她覺得她成為了和她先生一樣的人,背叛了婚姻。後來的事兒都是這次才說,我當時不知道是你在浙美讀書,我也沒問,雖然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但她後來根本瞞不住了。”

“全說了?”東南北問。

“應該是,包括年會、車禍、第一次、‘新馬泰’、他先生過來後你就不理她了、你的畫展和女友意外。”紅姐說,“你會怪她嗎?”

東南北搖搖頭說:“紅姐剛才說她先生背叛了她?”

“她沒和你說起過嗎?”紅姐說。

“她是我領導,我不敢多問。”東南北說。

“你見過領導這麽關心下屬的嗎?”紅姐說,“她是你的愛人,你沒察覺到她一直很不快樂嗎?”

“我有感覺。聽她說過以前沉湎於工作,忽視了生活。後來她換房子說先生可能要過來,但一直沒過來,再後來就是直接搬到深大去了。”東南北說,“她先生來後,連家事我也幫不上忙了。你認識她先生?”

“我們大學老師。”紅姐說,“她也認識我先生,我們結婚的時候都是互相做伴娘。我們是大學時最好的姐妹,同班、同寢、上下鋪。畢業後我回杭州進了政府,許美慧留在武漢進了銀行。我們一直有聯係,經常打電話能聊很久。”

“她條件那麽好,又是高知家庭出身,誰知道她偏偏喜歡我們老師。”紅姐說,“我們老師是有點小才華,但是有老婆有孩子,一直在外麵亂搞,學校裏都知道,許美慧也知道。估計他對女人挺有手段的,許美慧大三時候就跟他好上了,同時他還勾引我。我和許美慧講過,許美慧雖然相信我,但是還替他辯護,說都是她太太的原因,沒文化、不會做女人、不持家、不上進、一個怨婦,兩個人也長期沒有性生活。”

“都是騙善良女人的。”東南北說,“但他後來還是離婚和阿美結婚了?”

“不結行嗎?他可能工作都丟了,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紅姐憤憤地說。

“為什麽?”東南北問,紅姐搖搖頭。

“告訴我。”東南北直視著紅姐說。

“快吃飯,吃完我們去取東西。”紅姐說,“如果你愛她,知道了一定會很難受。”

 

吃完飯紅姐和東南北一起回到防空洞,拉了一車的東西回到她家,一起搬到樓上。放下東西,紅姐指著裏間說:”這是我小時候住的房子,我爸媽在這間,我和我弟弟在那間,上下鋪。結婚後我和弟弟都搬出去了,爸媽現在幫我看孩子。”

“你的孩子多大了?”東南北問。

“五歲,女孩。”紅姐說。

“真幸福。”東南北說。

“幸福什麽?”紅姐說,“我離婚了,沒有一個離婚的女人會感覺幸福吧?”

“不離婚是不是更痛苦?”東南北說,“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一個女人做出這麽艱難的決定?”

“實在是忍受不了了吧?許美慧勸我湊合,我勸她離,結果我們都沒聽對方的。”紅姐苦笑著說。

 

兩個人回到廚房外小餐桌前坐下,東南北直視著紅姐說:“告訴我阿美的事。”

“你真夠執著的。”紅姐說,低頭猶豫了很久才慢慢講起來。

 

原來在校時許美慧就懷孕了,不得不流產,後來又流產一次,因為老師性欲很強,又不願意帶安全套。許美慧的爸爸也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得知後先找到他,他說和妻子感情不和,分居多年,和許美慧是真愛,承諾等她一畢業就離婚和她結婚。許美慧畢業後他又拖了一年,許美慧的爸爸找到學校領導,他害怕了。期間許美慧又流產兩次,等到結婚後發現已經習慣性流產不能生育。

東南北的眼淚不知不覺滴落下來。

“結婚後好過一陣,可狗改不了吃屎。”紅姐恨恨地說,“有一次我在許美慧家裏吃飯,還有另外兩個畢業班的女學生。吃著吃著一個女生就耍起了脾氣,還摔摔打打的,我知道肯定有事。果不其然,飯後我和許美慧一拷問,他就承認了。許美慧萬念俱灰,決定孤身闖深圳。那個禽獸一直說要調到深大去,但總是以各種理由拖延。前年,許美慧回武漢過春節,她怕爸媽操心還是住在自己家裏,一人一屋。年夜飯又是和一幫武漢的研究生在家裏一起過,許美慧為了給老公麵子一直在廚房忙乎,做好菜往外端時恰好撞到一個女研究生和那個禽獸在洗手間門口擦身而過的時候互相摸了一把胸部和下麵。”

“我操他媽的!”東南北眼裏含著淚罵了一句說:“這太欺負人了!”

 

“她春節後回深圳,那是你倆第一次。”紅姐說,“你的阿美看得很通透,她隻需要一個婚姻的外殼來保護自己不受騷擾。對於男人她早已絕望,那麽多年無性生活都過來了,有沒有男人都不是問題,她快把自己修成佛了。我以前一直怕她出家,不過知道有你以後我一點都不擔心了,她還會眷戀紅塵。”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刻被風吹到哪裏去。”東南北說。

“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不是依賴你。”紅姐說,“人有時候需要通過另外一個人來確認自己活著的意義。”

“螢火蟲會讓你相信世界有光。”東南北說。

 

“我能感覺到這兩年多她的變化,你不覺得她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嗎?”紅姐說,“你給了她很重要的東西,自信、自愛、激情, 我能體會到她被一種美好的東西包圍著。性對她來講不重要,隻是證明愛的一個工具,也證明她愛你,像我們這樣的女人,沒有愛是不會和男人上床的,何況你比我們小很多。”

“你最好一輩子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一個女人最後的尊嚴。”紅姐說,“我之所以下決心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你們之間的真愛。你要聽她的話,她不是真需要你保護她、為她複仇。但如果你真愛她,就一定要強大起來,她真有一天撐不住,最好倒在你的懷裏,像她抱著你一樣。”

 

幾天後東南北把第一次搬過來的畫布用完,新買了一批又很快用完。

 

東南北用舊報紙擦了一下自己沾滿顏料的雙手,燒了兩壺熱水兌好水溫洗了頭,擦洗了下身體,裹著棉衣在房間裏慢慢踱著步。紅姐房間的牆壁上貼著港台電影明星圖片,窗邊的兩個牆角各有一張書桌,一張書桌的桌角疊放著幾個盒子,東南北順手拿起最上麵一個紙糊的盒子,蓋子上寫著“劉綺紅私有 未經允許 禁止開啟”三行字。東南北笑了一下打開蓋子,裏麵是厚厚一疊整整齊齊的糖紙、玻璃紙、剪紙。

東南北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一張張翻看著,有的透明紙對著台燈看過去,呈現出一種光暈,像教堂裏的玻璃窗。東南北看完了桌麵上的東西,又拉開抽屜,發現了更多女孩子的“秘密”。

 

東南北拿出半疊有花紋的信紙和一隻羽毛筆、一個墨水瓶,蘸著墨水開始在信紙上寫著。

 

我的寶貝,我的至愛,你還好嗎?

好久沒見了,非常想念。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那麽多難忘的時光,但你對我還像是一座寶藏,我隻是在入口處撿了幾塊金幣。

關於你的童年和少年我隻是知道一點點,想必也有很多‘小秘密’吧?

不急,請你慢慢告訴我,我隨時都願意聽你說話。

我太想念你了。

我今年成功參加了研究生考試,對了,你不喜歡聽我說考研的事情。但是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如果我全職讀研的話,學費、生活費、畫材、顏料費還有日常的應酬和交通費是筆很大的開銷,所以我想把我們的愛巢賣掉。

其實我真的很不舍得,我總覺得你會回來,你的靈魂應該有地方安放。但是自從你離開,我就再也沒在愛巢裏住過一晚,也不敢獨自回去,生怕我一把火連自己一起燒掉去找你,我想那樣肯定會惹你生氣。我不知道空置了那麽久,院子裏是不是雜草從生?屋子裏是不是老鼠和蟑螂泛濫?如果不澆水,你種的那些小花苗會不會枯萎死掉?而我根本無法在失去你的城市裏繼續活下去。

愛巢裏的每一個細節早已印在我的腦海裏了,我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複製出來。

還是不賣了,我讀研費用隻是借口,我可以回深圳賺幾個月工資,可以收回借款,也可以重振旗鼓、重整河山,完成你。隻是不知道沒有了你,這一切到底有什麽意義?

 

東南北寫完後站起來走到廚房放到鍋裏麵點燃,看著火焰把信紙一點點吞噬。

 

快到中午了,東南北還在昏睡,隱約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閉著眼睛醒了一會兒,突然扯下裹在下體的朱珠絲襪塞到口袋裏,起身走出房間,紅姐正站在小餐桌旁從一個手拎袋裏往外掏東西。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紅姐說,“你不喜歡睡大床?你睡在上鋪還是下鋪?下鋪是我的。”

東南北笑笑說:“忘了這茬了。”

“沒事,開玩笑的。”紅姐說,“我媽聽說許美慧的朋友住在這裏特意燉了一鍋紅燒肉讓我送來,夠你吃一周的。”

“太麻煩你們了。”東南北說,“不過我打算周一就走,先回雪城看看媽媽。今天想去火車站看看票,本來還想聯係你呢。”

“幹嘛那麽急?許美慧知道可要怪我了。”紅姐正色說。

“我想早點回深圳,抱抱阿美,什麽都不說。”東南北說。

紅姐想了一下說:“這個理由不好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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