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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4:同鄉會股票掃盲,lily的店開張。

(2024-01-18 07:16:30) 下一個

許美慧專門召集了部門骨幹會議,討論東南北提出的方案。

東南北站在桌邊,把方案要點寫在幻燈片上投映在會議室的牆上。

一、與信貸部聯合公關拓展結算業務規模的設想:開戶(基本戶、結算戶)貸款客戶中進出口公司,協議中對等互利,貸款客戶必須在結算。

二、提高特色附加值服務吸引客戶同時創收的設想:製單、代辦保險、通關、代理配單、代保管單據、印鑒等。

三、開辦打包貸款(貿易融資)業務。

四、關於建立客戶回訪製度,鞏固客戶關係,把握市場動態的設想。

東南北一口氣講完後站在原地看著許美慧,許美慧示意他先坐下,然後環顧一周說:“首先要肯定東南的工作,除了做好日常工作,還能深入基層和客戶,通過調查、訪談和個人思考提出建議,這種態度是非常值得讚揚的。我們處於改革開放前沿,麵臨前所未有發展機遇,雖然國際業務部不是銀行的核心部門,但是我們的利潤率是最高的。而且隨著外貿的發展,這塊業務會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要。我先說這麽多,下麵大家討論。”

一個同事說:“東南的方案不錯,但是我們現在都忙不過來,有時還得加班,根本顧不上其他事情,除非再招人。”

幾個人迅速回應了李海平的說法。

許美慧說:“我們也不會一下子全上,今天主要是討論方案本身。”

另一個同事說:“我認真聽了東南的報告,我有幾條意見僅供參考。”他低頭看了下筆記繼續說:“關於聯合公關,我覺得信貸部肯定不會配合,因為這件事對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好處,憑空增加工作量。關於有償提供附加值服務。我覺得這些瑣碎的工作很占用時間而且責任重大,出了什麽問題又得不償失。關於打包貸款。本質上還是信貸部的業務之一。客戶回訪有必要,但是我們的製度有剛性,即使客戶希望做些改進我們也很難滿足,還不如不去招惹客戶。”

東南北一直沉默不語,最後許美慧問他還有什麽意見,他活動了身體,慢慢說了起來。

“想必大家都看過美國西部片,為什麽西部那麽令人向往?因為西部充滿了現實生活中不具備的所有因素,夢想、機會和冒險,就像我們從全國各個相似的角落裏義無反顧地來到深圳,因為我們不願做井底之蛙,我們反感於一成不變的生活,我們厭惡論資排輩,憎恨關係社會。”東南北的聲音越來越高,語速越來越快,“但是看看我們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和我們在內地有什麽兩樣?還不如內地的生活質量!至少我們在內地可以和父母住在一起,不用交房租,回家就有飯吃,碰到什麽事兒都能找到熟人搞掂。都是銀行,都做一樣的業務,但最不一樣的是深圳人,大家都想通過創造為社會、為個人事業打開一片新天地,這也是唯一突破身世、學曆、資曆的路徑。別說我們今天隻是做了一點點算不上革新的嚐試,本質上還是票號、賬房先生,如果把銀行改成財富管理中心才是真正的革新。我們把儲戶們放在這裏的錢全部變成投資,盈利三七開,留在行裏的利潤再三七開,我們隻分享‘三’中的一點點就能實現財富自由,還有什麽比自由更令人向往?”

 

會議結束後大家陸續走出會議室,許美慧坐在原處看著東南北在收拾幻燈機。

“東南,你今天的火氣很大。”許美慧說。

“主任,我不是怕否定,本來這也隻是我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東南北停下手說,“我確實有火氣是因為有些同事的出發點不在如何優化方案,如何推動部門進步,而是首先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就想這個方案對自己的影響,有好處就爭,沒好處就瞎攪合。”

“也不完全是這樣。”許美慧說,“其實都正常,你和別人不一樣就是別人和你也不一樣,不同的人適合不同的崗位,就像為什麽我讓你來接李榮的崗位,因為我認為你適合。你盡管去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情,我支持你還不夠嗎?拉開差距後自然大家會產生危機感,轉變工作態度和方式。我完全可以不開這個會,我也能預見到大家的反應,我尊重大家,但不代表我的決策可以被大家左右。”

“我知道。我盡力做好,不會辜負你。”東南北低著頭說。

“當然我還得和柳行、孫行和總行國際部溝通下。”許美慧補充道。

“對,主任,我還有個想法剛才沒說,就是關於部門創收的事兒。我想四季度是送禮集中時間,公司和個人都有這種需求。但是傳統禮品一是太大眾,二是不方便攜帶,送現金又太俗,我覺得人行發行的各種紀念幣很適合,我們能不能向我們客戶推銷點紀念幣?管它賺多少都能在年前多少給員工搞點福利,哪怕搞個像樣的聚餐。”

許美慧點點頭說:“你落實吧。”

 

東南北剛回到座位,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你沒事吧?”朱珠在電話那邊說,“沒見你上課?”

“沒事,加班。”東南北說。

“沒事就好。”朱珠說。

放下電話,東南北拿著投影片看了一會兒,然後給張誠打了個電話,約他在茶水間見麵。

見麵後,東南北先是谘詢了和信貸部合作的事情,張誠說:“中國的企業尤其是國有背景的企業和政府一樣,都是看領導意誌,隻要領導一句話,什麽可行性、技術、資金、人力都不是問題。”

“你覺得分行這幾個領導怎麽樣?”東南北問。

“柳行還行,業務熟、有威信,牛董很看重他,但是他魄力一般。”張誠說,“有些領導是公司想利用他們的政府關係或客戶資源,不過整體來看咱行的氛圍好多了,比內地或‘國字號’幾家銀行有活力,人際關係簡單,有本事的人也有機會。”

“你怎麽樣?”東南北問。

“我瞎混唄。我偏內部管理,隻要別出錯,按部就班、論資排輩,好事總落不下你。別著急,我才入行兩年多,你還不到一年。”張誠說,“就是琢磨怎麽多賺點錢,光靠工資沒戲的。”

“有機會大家一起賺吧,股票應該是個機會,但是得先解決資本的事兒。”東南北說,“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我有個畫班同學,她和她男朋友都在民保公司,他們公司倡導人人都是業務員,就像咱行倡導拉存款一樣。她跟我說過幫她介紹幾個客戶,還給了我一大堆保險業務資料。我覺得順手能幫就幫唄,又不是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事兒,我那邊已經幫他介紹了幾個進出口公司,你這邊有什麽貸款客戶搞建築的、自有資產大的、車多的也幫忙介紹一下唄?”

“沒問題。”張誠說,“我可以多給你信息,你讓他們自己去跟。”

“先謝謝你,她男朋友人挺好的,哪天我們一起吃飯認識下。”東南北說。

 

東南北從人民銀行詳細了解了紀念幣的事情後回來,遠遠看到辦公大樓門口站著幾個分行領導和辦公室的一群人,柳行指著大門門楣上掛著的條幅對辦公室梁主任大聲說:“你以為我們是酒店、賓館做生意的?國務院副總理過來考察,你說歡迎光臨?”

“我知道,應該是‘蒞臨’,肯定是招牌店搞錯了。”梁主任說。

“你趕緊吧,等會兒牛董就帶著他們一幫人過來了。”柳行說。

“重做肯定是來不及了,要不用白紙剪個字貼上去?”梁主任說,“也不行,遮不住原來的字,要不用紅漆先把字塗掉?”

“白紙和白漆的字差別太大了。”柳行說。

“是是是,白紙反光。”梁主任說,“那就先拆下來再說。”

東南北快走進大門時轉頭說:“主任,我覺得可以把條幅兩頭的紅布剪下來蓋住‘光’字,然後用白漆寫個同樣字體的‘蒞’字,魏碑字體,我可以寫。”

“那太好了!”梁主任說完問柳行:“怎麽樣?柳行,這是咱國際部的東南北。”

“趕緊吧!沒別的招了。”柳行想了一下說,“對了,電梯廳的水牌也得改一下。”

“那我先跟許主任報告一下。”東南北說。

“不用了,我跟她說,你抓緊時間改。”柳行說。

東南北改完了條幅和水牌的字後,又被梁主任叫到門外,指著地上立著兩個反光錐的停車位說:“東南,你能不能把這個地方寫上‘貴賓專屬停車位’?”

“時間來不及吧?”東南北想了一下說,“要不這樣?我寫兩個‘VIP’,把字母‘P’外畫個紅色圓圈代表停車位,多用點稀釋劑,幹得快。”

“太好了!”梁主任重重拍了一下東南北肩膀笑著說,“快!”

東南北寫好字後正蹲在那裏在用報紙扇著風,看到柳行從大門裏出來,後麵跟著分行行長室全部成員。東南北卷起報紙躲在一輛車後麵,看著一輛黑色“奔馳”牌轎車緩緩駛入停車場,後麵跟著一輛中型巴士,依次停在VIP車位上。

牛董陪著客人走進大堂後,東南北慢慢走近轎車,瞥見輪胎沒有壓到字,他微微笑了一下。

 

回到辦公室,萬山河打來電話說:“你好!東南,你上次不是說股票的事情嗎?我跟同學說了,他很願意和大家聊聊,今晚怎麽樣?”萬山河說。

“今晚不行,有個同鄉會,輪到我做東,我剛發工資。”東南北說,“要不你倆一起過來?”

“不大方便吧?要不改天?”萬山河說。

“沒事,我說請誰就請誰,再說都是金融行業的,沒準還有認識的,就這麽定了。老山東,六點半。”東南北說。

 

東南北早早到了老山東魯菜館,找個角落裏靠窗的大桌坐下,提前和服務員點好了菜和酒。

萬山河和他同學最先到,寒暄間其他人也陸續到了。東南北把所有人介紹一遍後說:“我雖然一直提倡我們每次聚會都要有主題,但人微言輕,總是沿襲山東的陋習往死了灌酒。今天終於輪到我話事,我確定今晚主題是股票投資掃盲會,這是我們今天的特約嘉賓:高峰,你看人家這名起的,就適合炒股票。歡迎大家踴躍提問,老張你幫我看著點啊,誰要是跑題就罰酒一杯。”

大家一致表示讚成,但隨後桌麵一片安靜,張誠忍不住大笑起來,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你把大家都整拘謹了。”張誠說。

“我的意思喝酒聚會還是主題,但是說話聊天別太散,來來來,先幹一杯。”東南北說,“股票歸股票,但喝酒還是要盡興的。”

大家一起幹杯後悶頭吃菜,萬山河吃了兩口後先問了個問題:“高峰,能不能把前段時間的中簽表事件幫我們解讀一下?”

話音剛落,大家已經紛紛講開了自己聽到的說法,萬山河笑著不語,高峰也沒急著回答,東南北用筷子敲了下盤子說:“專業人士在,咱就晚點八卦啊。”

大家稍靜一下時,高峰問萬山河:“你想了解哪方麵的事情?”

“這樣,我和東南北呢對新鮮事物都比較好奇,首先是這次事情的發生經過,其次是這次事情發生背後的深層原因,第三是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第四,你對個人投資股市的建議。”萬山河說。

“好問題!”張誠跟著高聲說道。

“別鬧!”東南北瞥了一眼張誠說。

“好,我試著一一回答下。”高峰頓了一下說,“‘8·10’事件簡單說就是股民沒買到新股認購抽簽表和隨後遊行、衝擊市政府的事情。政府動用了催淚彈和水炮,後來演變成打、砸、燒。政府迫於壓力第二天增發五十萬張抽簽表兌換券。事件還在調查,目前還沒有結果,但是股市受到重創,一直在跌,還沒有企穩的跡象。”

“沒錯。”《金融周刊》駐深圳辦事處的老胡說。

“對,這邊有媒體人士。”高峰說,“至於這次事件發生的深層原因就看多深了。表麵上看是人民銀行作為監管機關缺乏經驗沒把發行環節控製好。也有媒體原因,單純誇大一夜暴富效果,沒有把股票投資常識普及好,當然這也是宣傳部的責任。”

“再往深看是供需失衡,和中國曆次發生的搶購潮性質一樣,隻不過這次是大家對貧窮的恐懼、對財富的向往和所謂致富機會稀缺之間的矛盾,多上市一些股票不就解決了嗎?”高峰說,“至於再深層原因……在座沒有國安的吧?”

東南北忽然發現周圍多了好幾個服務生都在那愣愣地聽著,有的端著菜還沒上,東南北看著他們說:“趕緊上菜,有事我叫你們。”又轉過頭對大家說:“來!我們再喝一杯。”

放下酒杯後,張誠說:“繼續!上回書說到《九陰真經》最深一層了。”

“再深層原因是‘六•四’以後,知識階層尤其是所謂精英階層,他們對政府普遍失去信心。”高峰說,“政府使用暴力終結了‘天安門事件’後走向更加獨裁和專製,信息不透明,官商勾結、權錢交易更加泛濫。大家鬧什麽?是鬧不公、鬧作弊!就看這次調查結果了,如果不犧牲掉一些人用來安慰股民,中國股市就得夭折。當然這是我的認識,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交易員。”

“高峰是北大的,經曆過,不然也不會下海。”萬山河說。

“哦?”東南北說:“我前年在北大住了半年,考托福和GRE。”

“我也在啊!”高峰說,“怎麽沒碰到你?你住誰那?”

“哪有空床住哪。餘光、趙立新、李海潮都是我高中同學。”東南北說,“還有好幾個女生。”

“這幾個男生我都認識。”高峰說。

“你倆真是有緣!”萬山河說。

 

東南北在台球攤等了一中午沒等到長發男,老板說有段時間沒見他了,東南北就把自己電話留給老板,讓老板見到他務必告訴他,說有急事找。

回到住處東南北翻出兩張存折,一張人民幣餘額為15.75元,一張港幣存折餘額為20.88元,又搜遍了所有衣服口袋、書包、抽屜,隻找到了不到兩百元人民幣,還有一把可以報銷的公交車票根。東南北拿著一把零散的錢坐在床邊望著走廊出神,神情有些黯然。忽然古麗背著包出現在門口。

“今天不上課嗎?”古麗問。

“上,這就走。”東南北把錢塞到了口袋裏站起來。

“時間有點緊,打的去吧。”古麗說。

“坐中巴來得及。”東南北說。

“走吧。”古麗走過來拉著東南北說,“中巴不知要等多久,人又多,總有人揩油。”

“你還去幹啥?你也不學畫。”東南北邊走邊問。

“我不能去看看朱珠姐嗎?我還有事兒要問她,上次她告訴我好幾個小店,但我忘了地址。”古麗說,“我可喜歡她了,長得像老外,氣質好,性格好,很像大姐姐。”

“那你幫我挑件小禮物給她吧,我們一起吃飯那天是她生日,被我攪了。”東南北說。

“你倆什麽關係?準備花多少錢?”古麗問。

“就是普通同學,我還是她的客戶。”東南北說,“錢的事兒沒考慮,太多我承受不起。”

“哦——”古麗拉長了聲音說,“這我就放心了。”一揚手,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麵前。

 

出租車很快到了天虹商場,古麗提前準備好了錢搶著付了車費。兩人迅速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東南北中意的禮物,他說:“算了!晚兩天再說,反正已經過了。”

過街的天橋兩側都是各種小攤,擠滿了人,東南北在前麵開路,古麗抓著東南北手臂側著身緊跟在後麵。忽然聽到了“嚶嚶”的叫聲,象是小狗的哀鳴。東南北低頭一看,腳邊是一個擔子挑著的兩個籮筐,裏麵都是各種幼犬。

“多少錢一隻?”東南北停下問。

“你要哪一個?”賣狗人翻弄著籮筐裏的小狗說,像翻弄著烤紅薯,“杜賓、博美、京巴。”

“最便宜的。”東南北說著蹲下來。

“三百,京巴。”賣狗人隨手拎出一隻全白色的長毛小狗,東南北站起身扭頭就走。

“有心要就便宜點。”賣狗人在背後焦急地喊著。

“朱珠姐肯定喜歡小狗,等下,我來講。”古麗說完轉身回去。

古麗和東南北蹲在籃子旁邊,各種小狗趴在籃子邊搖著尾巴,賣狗人嘮叨著各種關鍵字:純種、好教育、小型犬、不怕生、不吵、忠誠、護主……

就在賣狗人又拎起一隻小狗時,東南北忽然發現小狗腳下一直踩著另外一隻小狗,背上的皮鬆鬆垮垮,皮上覆蓋著短短的一層毛茬,差不多和身體同寬的大頭,三角形耳朵耷拉在眼睛上方,臉上的褶皺很深,看不出眼睛在哪裏。小狗趴著挪動下身體,略微抬起頭,露出一對小三角眼,靜靜地看著東南北。

“沙皮,百分百純的,不掉毛。”賣狗人說,捏著小沙皮狗脖子後麵的皮拎了起來,像一件掛在衣鉤上的衣服,小沙皮不掙紮也不叫,來回看著古麗和東南北。

賣狗人開價五百元,古麗還到一百二十元,後來漲到一百五十元、一百八十元,賣狗人咬住二百元不鬆口。東南北站起來手伸向口袋,被古麗一把按住,站起來朝東南北使個眼色,拉著東南北離開。

“我真覺得好可愛啊!而且很便宜啊,你想想……”東南北邊走邊不住地說。

“算了!算了!一百八十元給你了!”遠遠飄過來賣狗人無奈的喊聲,古麗用力攥了下東南北的手臂。

東南北掏出口袋裏的一疊零錢,抽出一張十元的,其他塞到賣狗人手裏說:“隻多不少。”

古麗立即摸出錢包說:“等下,我給你整的。零錢好花,坐車、買菜、打電話用。”

東南北跟賣狗人說:“收下。”然後撈起小沙皮狗就走。

賣狗人慌忙說:“你等一陣,等一陣,我數數!”

古麗追上後從包裏拿出個紙袋撐開,東南北把小狗放了進去。

 

東南北把紙袋遞給朱珠時,朱珠看著他沒動,古麗說:“生日快樂!”

朱珠狐疑地接過紙袋,打開一看,驚叫一聲:“沙皮!”。

同學們都圍過來摸著、搶著抱小沙皮狗,不住地說:“好可愛!”、“看他可憐樣!太苦了!”

“福”老師推門而入,斜了東南北一眼,東南北靠近朱珠輕輕叫了聲她名字,同學們迅速散去,朱珠把沙皮狗裝回紙袋,放在兩個人腳邊。

“今天開始上頭像素描課。我感覺大家的進步還是很明顯的,我很欣慰,也沒有辜負母校對我的期望。”“福”老師站在黑板前麵兩隻手分別按著一個石膏頭像說,“今天我特意選了兩個石膏頭像,小衛和海盜,是想用強烈的美醜對比激發大家的觀察力。你看小衛是個帥哥吧?不過按照咱們現在審美應該說有點奶油。大家注意看他眼睛形狀,兩頭較尖,鼻子很長,支撐起臉部的整個立體感,下巴也比較單薄。如果你選擇了小衛,就用鬆動的線條先概括出頭、頸、肩的動態、比例和位置關係,刻畫出五官具體位置,再完善小衛的麵部特征。注意!我使用了‘鬆動’一詞。”

“海盜的頭發、胡須、皺紋等細節變化很多,一定要注意概括和歸納,不要急著刻畫,避免瑣碎和呆板。”“福”老師拍著另外一個頭像說。

 

東南北幹坐了半堂課也沒畫出一筆來。小沙皮狗不時扭動身體,弄得紙袋“沙沙”作響,偶爾叫一兩聲,東南北把紙袋口撐開,不時探頭看看它。

課間休息的時候,朱珠迫不及待地抱著小沙皮走出教室。東南北走到講台從各個側麵仔細觀察海盜的特點,一會兒蹲下,一會兒把海盜雕像扶起來轉了幾圈,然後又把雕像精心地放回原來位置。

“福”老師照例巡視著,最後走到東南北背後,看到他的畫麵上隻有幾個改變了造型的眼睛和嘴巴的局部特寫,轉頭提高聲音說:“大家最好嚴格按照步驟來,觀察好了再構圖,確定幾大塊的比例關係,不要過早描繪細節。”

下課後,朱珠急急忙忙收拾好東西抱著沙皮狗和東南北說:“謝謝你!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日禮物,我要立即回去為它安家。”

朱珠走後,封靈遞給東南北一個信封說:“萬山河讓我轉交給你。”

東南北接過後順手塞進了書包,問封靈:“他每天還堅持練聲嗎?”

“沒練。”封靈說,“他對啥都感興趣,最近在學網球,等下過來接我,一起去啊?”

“不了,我思考下人生。”東南北笑著說。

 

東南北最後走出教室,站在大門口左右看了看便朝圖書館方向走去,路過政府食堂時買了三個包子,邊走邊吃。到達圖書館二樓後,剛好碰到個窗邊的位置,他坐下後呆呆地看著看著窗外。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雨滴被風吹著敲打在玻璃上,又順著玻璃滑下來,慢慢匯聚成一股股細細的水流映著微光蜿蜒而下,有的雨滴形狀像一個帶著尖尖帽子的卡通人物,有的像踩著高蹺的小醜,有的像一把鏽蝕的劍,有的像屋簷下懸垂的冰柱。

東南北拿出紙筆迅速畫了幾幅速寫,隨後下意識地在紙上勾畫著,很快出現了小沙皮狗的輪廓,繼續畫下去,麵部又糅合進了“海盜”雕像的五官,東南北笑了一下,重新翻開一頁,寫了“爸爸”兩個字。

東南北的視線開始模糊,想了很久,在“爸爸”兩個字後麵點了個冒號,過了一會兒又改成書名號,另起一行寫道:

這麽容易書寫的兩個字卻又這麽難以發音

我會讀嗎?我讀過嗎?我讀得正確嗎?

誰教過我?是你嗎?還是媽媽?

二十三歲的時候你在哪?做什麽?

如果你還在人世,此刻會對二十三歲一籌莫展的兒子說什麽?

 

東南北離開圖書館時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很清新,鋥亮的樹葉隨著微風搖擺,抖落了一地的路燈光。沿街的店鋪還在營業,不時傳來歡聲笑語。突然搖搖車的音樂響起,一家士多店門口一個頑強的孩子取得了勝利,這晚睡的額外福利裝點了他的童年。

東南北沿著街道慢慢朝住處方向走去,走了快兩個小時才到達單身公寓樓下。他先是繞到古麗的窗外看著古麗房間還亮著燈,就轉到了台球攤,老板見到東南北搖搖頭,東南北坐下後端起老板剛倒的茶水喝了一口。

東南北推開房間門打開燈發現門口地上躺著一個信封,拿起來打開一看,裏麵裝了一疊現金,還有張紙條,用很男性化舒展、俊朗的字體寫著:

本小店開張在即,為了提高本店檔次,特向東南大藝術家預訂十幅單價一百元的作品,大小、題材、質地、完成時間都不限,委屈你了。

非常感謝!

Lily

 

從財務部出來,東南北把交通費報銷的一百多元現金放在了書包裏,突然看到封靈轉交的信封,打開一看,裏麵裝著十幾張百元鈔票和一張紙條,紙條上用很娟秀的字工整地寫著:

東南:

這是你介紹幾單業務的手續費,幹淨的,零頭我截留了,請笑納。

謝謝你幫襯我們公司業務,保持聯係!

萬山河

東南北苦笑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撥通了萬山河的電話。

“你好!我是東南北,你說話方便嗎?”東南北說。

“你好!東南,方便!方便!”萬山河說。

“信封是怎麽一回事?”東南北小聲問。

萬山河解釋了一通,東南北仔細聽著,偶爾“嗯”一聲。

原來這是萬山河他們公司的一項業務激勵政策,專門給業務經辦人公開的好處費,根據業務類型、承保條件、保費金額等條件核算不同的比例,一般是最後實收保費的2%到5%之間,由公司領導審批後支付。類似性質的費用還有支付給中介公司的代理費,比例會高一些,經紀費比例彈性更大。如果被保險人有財務安排上的需求,保險公司可以通過退還一定比例保費的形式實現。

東南北聽完簡單說了句:“我了解了,謝謝你!另外高峰這個人可靠嗎?”

“和我發小,絕對沒問題。”萬山河說。

“我想小試一下炒股,我看媒體上透露的政府扶植股市決心很大。”東南北說。

“你直接找他就行,他白天都在交易所,最好是休市時間。”萬山河說,“我等下就給他打個電話先說一下。”

 

東南北放下電話出門,繞到麥當勞打包了一杯咖啡走進了東洋銀行。

“你怎麽來了?”朱珠驚奇地問道。

“不能來看看你嗎?”東南北說著把咖啡放在朱珠麵前,“客戶請你喝咖啡。”

“謝謝!請問您今天要辦什麽業務?”朱珠說,順手把咖啡拿到櫃台的下層,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媽不讓養多多,她怕小動物,怎麽辦?”

“多多?它的名字?”東南北也學著朱珠說,然後提高聲音說:“如果我保管箱的鑰匙丟了怎麽辦?”

“大名卡西莫多,全名卡西莫多·艾斯米拉達·朱。”朱珠說,“需要提供你的身份證和租賃協議。”

“‘東南’放中間還是放最後?”東南北說。

“放‘北’前麵。”朱珠說,“我好舍不得它。”

“隻能先放我那了,我找機會問問古麗能養不?”東南北說。

“好吧,我不能和你聊天了,行裏有規定。”朱珠說。

“那我順便辦業務。”東南北說,朱珠“哼”了一聲。

 

東南北打開保管箱拿出兩萬元錢後順手打開了人民幣的存折,想了一會兒,把現金和存折都裝到了書包裏。

到銀行取完錢,東南北打了部出租車直奔股票交易所。他向高峰詢問了基本情況,然後把五個整捆的一萬元現金和身份證複印件都交給了他,又反複叮囑了兩件事:第一,虧到百分之四十必須平倉;第二,隻能炒短線,春節前這筆錢要用到。最後告訴高峰結算後純利潤的百分之十給他作為辛苦費。

 

東南北趕到經緯進出口貿易公司時,前台沒人,剛好一個中年男人經過,他問如何找到李瑩,男人問:“你找她幹什麽?”

“我想了解下客戶對我們工作的意見。”東南北說。

“直接找我就行。”男人說完,領著東南北進了總經理室。

進門後男人走到大班台後麵遞給東南北一張名片,男人姓薛,是公司總經理,東南北和他交換了名片。

薛總滔滔不絕地講起他對銀行職能的認識和銀行與客戶之間的關係,東南北拿出筆記本,把薛總名片夾在裏麵,邊聽邊記一些要點。

東南北也和薛總談了一些看法,尤其針對貿易公司周轉資金不靈的問題,因為貿易融資尚未開放,普通貸款周期長,難度大,一般都需要抵押、擔保,純憑信用貸到款幾乎不可能,東南北建議他可以試下以庫存貨物質押向典當行融資。

“典當行費率太高了吧?”薛總說,“我印象中的典當行隻搞些金銀珠寶業務。”

“確實是這樣,但隻要有錢賺,風險可控,我估計他們什麽都可以幹,這方麵會比銀行寬鬆和靈活,隻不過利息比銀行貸款利息要高,極短期周轉時可以考慮。”東南北說,“不過隻是我的設想,我可以問下典當行的老鄉。”

這時一個女職員敲門而入,她把一疊票據放在薛總桌上說:“盛主任讓我問您新租的兩個倉庫要不要辦保險?”

“這老盛!什麽都問我。那還用問?貨都快裝滿了,還不辦?火燒、水淹了他能賠得起嗎?”薛總隨手翻著票據邊簽字邊說。

“建築物也需要保險,但通常地震是除外責任,需要特別約定。”東南北說,“如果倉庫是租用的話,需要和出租人協調保險費由誰來承擔。不過如果是承租人過錯導致的損失應該由承租人賠償,其實最重要的是倉儲貨物,但是不用按照全部貨物最高的價值投保,可以省些費用。”

“你熟悉保險?”薛總問。

“都是金融行業,經常接觸。”東南北說。

“這樣吧,你幫我個忙,給我們主任上一課。”薛總說完對女職員說:“丁薇,你帶這位東南北先生找老盛。”

 

第二天,東南北和民保公司的李明在盛主任的陪同下查看了各個投保標的物,最後看了倉庫。包括新租的,總共有四座倉庫是經緯貿易的,裏麵各種包裝的貨物堆積如山。

東南北說:“你們生意不錯。”

“當然,不過也有壓箱底的貨,運過來後一直沒人要,轉了好幾個倉庫了。”盛主任說。

“外貿公司會自己囤貨嗎?”東南北說。

“絕對不會,誰敢那麽幹?那批貨是老板收購了河北一個倒閉的國有焊條廠的庫存,比廢鐵還便宜,不過倉儲費用也高啊,成了老板一塊心病。”盛主任說。

 

東南北還在蒙頭大睡時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他套上短褲打開門,朱珠站在門前,懷裏抱著多多,肩上背著一個雙肩包,左腳旁放著個籠子,右腳旁是一個大編織袋。

東南北笑著說,“你讓我想起每次媽媽帶我們回山東老家時的樣子。早知道這麽多東西,我應該去接你。”

 

朱珠抱著多多環視著房間說:“把它放哪?”

“我覺得可以讓它滿地跑,我上班的時候再把它放在洗手間。”東南北說,“放籠子裏有點不‘狗道’吧?”

“也隻能先這樣了。”朱珠說,“我得馬上去聾啞學校,你去不?”

東南北抱起多多說:“它怎麽辦?”

“是啊!”朱珠摸著多多的頭說,“聽話啊!媽媽很快回來。”

“它管你叫媽,管我叫啥?”東南北問。

“叫哥。”朱珠說,“看你倆長得多像!照顧好你弟弟啊,不然我饒不了你。”

“放心吧,媽!”東南北說。

朱珠瞪了東南北一眼就往外走,東南北叫住她說:“給你把鑰匙,萬一我帶它出去玩你就自己進來。”

“別喂太多鹹的東西。”朱珠接過鑰匙叮囑道。

 

朱珠走後,東南北端起多多對視了一會兒,從袋子裏挑了幾件東西抱著它搭中巴去了圖書館。

從圖書館出來,東南北抱著多多走進旁邊的花鳥市場,帶它在每一種小動物麵前都停留下,逐一給它介紹.。走到變色龍的籠子前,東南北站了很久也沒等到變色,他跟多多說:“這個小龍很厲害的,像很多人一樣。哥哥很想養一條,但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多了個你,還是算了吧。”

東南北抱著多多回到住處時發現門開著,室內井井有條,還飄著一股香氣。朱珠頭上紮塊三角巾,套著東南北的格子襯衫正在陽台廚房忙碌著,聽見聲音跑過來,從東南北懷裏搶過多多,揉著它的頭說:“哦,我的小寶貝!小多多!媽媽想死你了。今天過得好不好?哥哥有沒有欺負你?”然後轉頭對東南北說:“你把床頭櫃搬出來一點,馬上開飯。”

朱珠給多多料理好後,東南北已經把飯菜都端到了床頭櫃上,一盤牛肉炒河粉、一盤生菜、一小盤叉燒。東南北打開啤酒,倒滿了兩個一次性塑膠杯。

朱珠坐在床沿上端起酒杯說:“多多哥,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因為多多搬了新家,家裏有媽媽有哥哥,所以呢,祝我們一家人幸福永遠,幹杯!”

“我能不能做多多的爸爸?單親家庭對孩子不好。”東南北端著酒杯認真地說,“再說媽帶著兩個孩子很辛苦。”

“想得美!”朱珠說,“你幹杯不?”

東南北一口喝幹,端著空杯,黯然地說:“好久沒有和家人團聚了。”

朱珠拍了拍東南北的手臂,把酒杯拿過去又倒滿了。

吃過飯後東南北和朱珠帶著多多在樓下草坪玩了一會兒後站在路邊等中巴車。朱珠一直抱著多多,中巴車來了還舍不得放開,最後含著眼淚交給了東南北。

 

東南北剛打開門放下多多還沒進房間,就聽見有人叫著“大帥哥”跑過來,回頭一看,古麗戴著一頂蓬鬆的白色大帽子,穿了件遮著腳麵的半袖黑色長袍,腳蹬一雙草鞋形狀皮製涼鞋,手裏拎著兩個大袋子。

“你這是去哪了?波斯?”東南北奇怪地看著古麗說。

“虎門。”古麗說著走進了門,“哇喔!大變樣,你有女人了?”

“多多媽。”東南北說。

“多多?你和誰的孩子?”古麗困惑地說,一低頭看到了蹲在東南北腳邊的多多立即換了表情,蹲下來摸著多多的頭說:“你叫多多?長得好快!好可愛!還認得姐姐嗎?”然後抬起頭問東南北:“朱珠姐呢?”

“她回家了。”東南北說,“她媽媽不讓養,隻能放我這了。”

“我來養。”古麗說。

“我先養著吧,多多媽會經常過來看它。”東南北說。

“你是多多爸?”古麗低著頭說。

“我和你同輩。”東南北說。

古麗抱起多多坐在地上,摘下了帽子。

“你自己去的虎門?”東南北說,“太危險了,不是說等我嗎?”

“老董派司機陪我去的,去廣州進貨回來我看時間還早就順便去了虎門。”古麗說,“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到處都是服裝店,買兩件就可以享受批發價。服裝的款式特別新,價格特別便宜,質量也很好。據說虎門的很多服裝廠都是港資的或者和香港合資的,緊隨香港潮流。香港服裝周頭天晚上發布的新品,他們做一些小改動,第二天就能打出樣來。所有香港有的幾乎那裏全有。價格至少便宜一半。你猜我這件袍子多少錢?”古麗站起來抱著多多轉了一圈。

“嗯,樣子真挺別致的,手工也不錯。我畫過時裝畫,這都是T台上的樣式。”東南北說,“得三百元吧?”

“哈哈哈哈!一半。”古麗大笑著說,“全身加起來還不到三百元,賺了吧?”

“你見了老董?”東南北說。

“沒有。怎麽?你吃醋了?好事兒。”古麗說,“他總派司機給我送東西,我想送我去趟廣州是件很小的事兒。即使你陪我去,太多東西咱倆也沒法帶。”

“是啊,有車就方便很多了。”東南北說, “你準備什麽時候開業?”

“明天!”古麗說完放下多多,“我要早點睡了,我有個卸妝液忘在你這了,牙刷先放著,別給我扔了啊。”

 

第二天古麗和東南北在店裏正調整著商品的陳設,樓下傳來連綿的鞭炮聲,最後是一聲巨響,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恭喜小美女榮升老板娘!”東南北邊忙邊說。

“謝謝!”古麗說,“我剛才出去轉了一圈,我看家家門口都擺著花籃,你說那真是別人送的?還是自己買的?”

“都有可能,我不關心。”東南北說,“祝你生意興隆!”

“謝謝!”古麗說,一轉身看到東南北雙手拿著一疊硬紙遞到她麵前,最上麵一張的畫麵是一隻小老虎端坐著在舔自己的手掌。

“這是什麽?”古麗說。

“花籃啊。”東南北說。

“好可愛!”古麗接過來說,一張張翻著,不住地讚歎:“這隻公雞尾巴張那麽大!像孔雀”,“這頭牛挺能裝逼”,“這隻兔子五官都被毛遮住了”,古麗說著抽出一張畫伸直了手臂放在麵前看了很久,畫麵是一隻老鼠側躺著,閉著眼睛,彎著嘴角在睡覺,四肢緊緊抱著一塊奶酪,一隻手和尾巴梢勾在兩個奶酪孔裏。

“太可愛了!”古麗轉過頭看著東南北說,“你什麽時候畫的?”

“昨晚。”東南北說。

“大帥哥辛苦了。”古麗摸著東南北的臉說,“好可憐。”東南北用力眨了兩下眼睛笑了笑。

古麗張開雙臂抱住了東南北說:“好感動!好愛你!”

東南北輕輕拍了拍古麗的肩膀拉開她的手臂,拿起她的手,把一個信封放在她手掌,用另一隻手蓋住,看著她發紅的眼睛說:“恭喜發財!以後想訂貨也不需要預付款,謝謝你的木炭!”

 

東南北和古麗兩個人分站在店門口兩側目不轉睛地盯著樓梯口,一直不見一個顧客上來,兩人不時互望一下,苦著臉,癟著嘴,搖搖頭。

“哎!”東南北叫了一聲古麗說,“你那些畫是什麽時候畫的?”

“各種時候。”古麗盯著樓梯口說,“我喜歡純淨的顏色,不喜歡調和,我也喜歡隨手亂塗,高興時和不高興時都喜歡塗。”

“很稚拙,不是幼稚,這是成熟藝術家很向往的一種狀態。”東南北雙手叉著腰向前挺了下說。

“你的啟蒙老師說的?”古麗說。

東南北”嗯“了一聲說,“她當時和我說的話我過了很多年之後才慢慢懂。”

“對了,你的信有寄出嗎?有回信嗎?”古麗說。

“寄了,她還沒回。”東南北說。

“老板娘,咱進去吧,有客人上樓肯定第一個看到‘lily的店’,不需要特意等。”東南北故作委屈地說,“站太久了,腰酸。”

“你坐一會兒吧,我再站一會兒,裏麵、外麵都一樣。”古麗說,“你下午還有課吧?”

“來得及。”東南北說。

“對了,我想注冊個公司,名片上就可以有頭銜了,顯得正式。”古麗說,“你能頂一個股東的名嗎?”

“小事一樁,我給你個身份證複印件就行。”東南北說。

 

畫班一下課東南北立即打包了兩盒臘味飯和兩包菊花茶趕到了店裏,一進門就問:“怎麽樣?”

“你猜。”古麗說。

東南北邊把盒飯拿出來放在櫃台上邊想,想著想著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古麗問。

東南北掰開一雙方便筷互相磨了兩下遞給古麗,看著她繼續笑,古麗也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抬頭對望一眼又繼續笑個不停。

“我剛來深圳的時候在報社廣告部做過一段時間。”東南北說,“兩個月一單沒有,兩個月。”

古麗大口吃著飯,看了一眼東南北沒說話。

“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廣告人,而且我喜歡新聞業,堂哥找了個關係就把我弄進去了。進去之後告訴我們都要從拉廣告開始,最簡單的就是從競爭對手那裏通過降價搶客戶。”東南北說,“我就去圖書館把近期各個報紙上登的廣告研究一遍,大體了解了刊登廣告的主要客戶行業和企業廣告類型。然後從黃頁上找到那些公司的辦公室電話和地址,先是一一打電話過去,碰到有意向的我就把價目表加上自己的聯係方式傳真過去。”

“我不能守在電話機前等著可能的電話,你知道坐在辦公室的壓力是很大的,我隻能走出去。”東南北說,“但去哪呢?我就在附近的街道和寫字樓挨層逛,碰到大的公司就推版麵,碰到小的就推豆腐塊和中縫。碰到那些正在裝修的,就給業主留個名片說可以打個開業廣告,然後記下來大致什麽時候裝修完成,準備差不多時候再去一次,碰到家具店就建議他們搞個促銷。反正那時候覺得全世界都需要打廣告,就差沒推遺失廣告和訃告了,主要是沒想好開頭詞,總不能說你家要是丟東西了或死人了找我啊!”

古麗捂著嘴笑著說:“後來呢?”

“兩個月沒開單。我臉上整個曬脫了一層皮,衣服每天不知道要濕透幾回,如果彎個腰再直起來就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東南北說,“第三個月頭上開了第一單,就是香島家具的促銷廣告。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們店麵特別大,而且位置又特別好,我從他們家出來繞著繞著就又經過他們店麵,後來老板看見我就和我打招呼,有時還叫我進去喝茶。”

古麗嘴裏含著飯不住地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說這些嗎?”東南北看著古麗認真地說。

古麗咽下飯後說:“告誡我千萬不要做廣告人。”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我最愛的哥哥想安慰我。”古麗拉長了聲音說,“我考試都可以一個字不寫,我還怕開業零蛋嗎?不過有人出到二百元要買你的畫,我沒賣。”

“為什麽?本來就是為了賣的。”東南北說。

“舍不得啊。”古麗說,“你再畫一些差一點的吧。”

“我可是藝術家。”東南北撇了下嘴說,“我就是那時養成泡圖書館的習慣,所有你需要的解決方案都可以書裏找到。我還會翻翻名人傳記,盡管我知道肯定都是美化過的,但是我至少知道再偉大的人也有卑微的經曆,再高尚的人內心也閃過猥瑣的念頭,再不堪的人生也有高光時刻。我還知道人生有各種活法,最成功的人生是活出自己喜歡的樣子,內心平和、不亂不驚。”

“我喜歡你認真說話時的樣子。”古麗說,“錯!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我還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特別磁性。對了,我想起你在中學時是廣播站站長,得迷死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

“想起來高中時還是挺能裝的。”東南北說。

“對了,哥哥,咱倆一起開個‘夫妻店’唄?肯定是絕配。”古麗說,“你策劃、我實施,你主內、我主外。”

“我沒有錢。”東南北說。

“那不怕,我有啊。我先算你一半股份,等你有了錢再慢慢還給我。”古麗說。

“等我有了錢再說吧。”東南北說,“我工作剛剛穩定,該開始賺錢了。不過真不知道怎麽賺錢,不完全是,就是不知道哪些錢該賺、哪些錢不該賺。”

“賺得心安理得就行。”古麗說。

“我堂哥總是叫我出去吃飯,我知道他就是想讓我見見世麵。”東南北說,“飯局上我見過很多人,警察、政府官員、香港商人、內地的朋友等等,酒桌上幾乎所有話題都是賺錢,但我覺得那些方式都不適合我,路子太野。”

“咱倆的店路子正啊。”古麗說。

“再說吧。”東南北說,“跟你說一個好玩的事兒,有一次飯局我還碰到王國強了,就是那個演員。他一直不苟言笑,多數時間都是挺著腰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隻有大家都為堂哥講的笑話爆笑時他才矜持地抿一下嘴角。堂哥端起酒杯側過身稱他一聲‘主席’,他才急忙放下手臂身體前傾,說話很講究,像在背台詞,估計像我當年播音。”

古麗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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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影 回複 悄悄話 古麗古靈精怪,真的好可愛,非常善解人意。
還很幽默,開店沒生意,東南北和她絮叨,她說:“千萬不能做廣告人”。
他倆相處很像張無忌和小昭,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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