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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書法因緣 之八》

(2024-01-27 21:50:59) 下一個

和北京相比,上海距離我的內心更近些。也許是因為自己是南方人的地緣連係吧。當時在北京,總覺得最有權威的人是公交車上的女售票員和商店的女售貨員。而今這些職業女性的驕傲任性指數應該遠不如春季的沙塵和冬季的霧霾了。上海的女售貨員會同樣地在心底指認你是外地人,但也會在推銷貨物時陪上笑臉。以一種無痛手術操作將你和錢分割開來。1991年八月底上海的一場大雨淹沒了許多街道弄堂和交大的徐家匯本部。那時楊浦和黃浦大橋都還沒建成吧。

上海的書家自然和北京的書家也不太一樣。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胡問遂書家了。也許我不想承認,但知道除了柳體,從小對我書寫方式潛移默化影響最大的就是胡問遂。稍微留心一些,你會知道著名的上海第一百貨大樓的字號是胡問遂寫的。胡問遂師承沈尹默。沈尹默同於右任一樣出長在陝西,是五四以來的一代新文人。曾做過北平大學的校長,但常年在上海一帶。沈尹默被認為是現代海派書法的再造始祖。但究其書法,趙孟頫的影子深重,並沒有太獨特的風格。

胡問遂跟從沈尹默時,已過而立之年了。所以我不知道胡問遂的書風幾分天成,又有幾分從沈氏而來。胡問遂最擅行楷。看他的書帖,運筆從容淡定,結字均衡端莊。幾筆圓鉤,盡顯歐體的雋秀。看他的整幅書作,心裏自然也是通達舒暢。而因為過於強調單字的工整,胡問遂的整體布局顯得太過矜持而有些平淡。

真想有人問我孰是滬上第一書家,那樣我就有機會認真地反問:難道不是周慧珺嗎?周慧珺晚於胡問遂整整一輩,也是沈尹默弟子。早在北京上學時就知道周慧珺的書作,登載在文匯報上。而今能從交大研究生樓高處見到她題寫的上海影城。夜間配上霓虹燈勾勒,格外耀眼。

為買筆墨硯紙,我去了一家文具店。記憶力中應該是在淮海路上。店內牆角掛著周慧珺的一幅字。當我注目片刻時,從身後的櫃台裏傳來一句,“她的字寫得老好的”。回頭望見一個年近四十的店員。生意清淡,顧客稀少。男子顯得寂寞無聊。他接著發揮,像是告訴我一個秘密,“那個天字寫得就像在字一樣”。我心裏暗笑。草寫的天字自然不再是它的楷體,但也不同於草寫的在字。男店員繼續說,“可惜啊,現在還是個老姑娘”。這倒是我不知道的。當時是九十年代初,周慧珺在男店員的一臉淺笑裏已是年過五十的人了。

周慧珺的書作不難識認,但絕難模仿。周慧珺的書法功底深厚。研習米芾,頗得其書道的精妙。在她的書法裏見得到米芾特征的左低右高的偏倚取勢,欲右先左的筆法。而這些隻是周慧珺書法形的描述。欣賞她的作品是書法意念上的全新體驗,就像梵高的繪畫一樣。從無處起筆,化無形於有形,堪稱出神入化,鬼斧神工。

我曾尋思周慧珺的書風恰與清代劉墉(劉羅鍋)的有著鮮明的對比。周慧珺的結字內緊外展,收放自如。內蘊千鈞之力,外是鋒芒畢露。字體多是偏倚揖讓乃至到偏執的地步。周慧珺書寫認真,筆劃不厭其繁。而反觀劉墉書法,字體間架講究寬鬆雍容,筆法平實從容。隻要還能認得,劉墉會將筆劃減到極致。劉墉書法體現的是一種悠閑中的童趣。而周慧珺書法更似一種痛苦中的掙紮。兩人都用濃墨,劉墉偏溫潤,周慧珺偏枯老。布局上劉墉簡潔明了,周慧珺講究參差錯落有致,在字與字的衝突和張力之中找到整體的平衡。她的作品裏多是行楷行草字體混用。周慧珺多年受手足關節炎之累。她的書風有多少是她的人生體驗和心境,不得而知。

--寫於2017年5月21日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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