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聊36

狗聊36

 

地下的瘋子一大早，又嚷嚷上了：“尊敬的諾獎評委，各位來賓，各位記者，十分感謝這一屆的諾獎能頒給我。謝謝。無論曆史領域，還是藝術領域，太過超前的東西都是要上絞首架的。詩的世界裏不乏這樣早到的英雄。窒息呼吸的是漫天陰霾。電閃雷鳴中的沉舟側畔，雨後天晴的自由花開。我之所以能得此殊榮，是因為你們有勇氣破除陋規，大膽改革，從此屆開始，宣布得諾獎者，必須是已經死了的。這樣，就最大限度地製止了人為暗箱操作，在死神麵前，人人平等。找到理想讀者，就好比要在茫茫人海裏找到自己心心相印的愛人。偉大的文學家需要偉大的讀者。沒有偉大的讀者就沒有偉大的作品。如果沒有蘇軾這樣偉大的讀者，陶淵明也不可能成為偉大的詩人。珍惜每一次的相遇，但是並不是每一次的相遇都美麗，隻有祈求相遇會是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麽帶來的將是快樂和幸福。而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聲歎息，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則是一種遺憾。世界名著的作者，好多，都是在死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出名的，這遵循了藝術的一般規律——所謂時間是最後的審判者。時間衝走一切該衝走的，留下該留下的。曆史沒有固定的編程，嶄新的程序有別樣的精彩。子規半夜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懂事，不是更深的絕望，我的需求沒有罪。我這次的獲獎，還得益於你們的另一項改革，就是：諾獎隻頒給沒有在正式媒體發表的作品。這一改革實在是太好了。那些正規雜誌出版社出的東西，全是經過平庸的編輯一道道地把關，選出來的作品全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就像工業流水線上出來的啤酒。真正天才的作品，早被他們的第一道篩子就擋掉了。他們隻登自個看著順眼的作品，甚至哥兒們的作品。手中的權力已經成了他們屁股下的椅子，隻有親近的人可以交換著坐。即便在親近的人裏，也要看人的尊卑而搬不同的椅子。我知道此時你們正一個個瞪大著眼睛，嗔、癡、妒、疑、惑，月缺魄無光。每一根神經都在風中搖擺。高談闊論的精英，仿佛真理在握，其實是一叢叢風中的蘆葦。對我這不認識的小作者的稿件，當年你們可能看都沒看，就扔在了紙簍子裏。真得感謝你們的平庸，平庸是平庸者的通行征，天才，是天才者的方向燈。天才是一般平庸者識不出的怪物。還得非常感謝我的大學同學，他們好多都在這樣的編輯部裏呆著，我也曾將自個的作品私寄給他們，想走窄門，幸虧他們沒有念及同窗之情，以冷漠視之。不然，如果發表出來，哪有我的今天啊！沒有人不以貌取人，以利取人，看人下菜碟。同學，其實更多的時候是一堵你前行路上的牆而不是你行船上的槳與帆。風蕭蕭兮易水寒，獨行者不是最終的悲哀者。在獨行中，可聆聽美妙的天籟；在天籟中，可獨窺真理的光茫。有很多這樣的時刻，你驚心動魄，而世界一無所知。你翻山越嶺，而天地寂靜無聲。人生說到底，是一場一個人的戰爭。我還得感謝我的母校，上大學時，我很不喜歡中規正距地坐在課堂裏，聽那些老先生們的之乎者也，實在是乏味。我隻愛看雜書，結果，考試幾門不及格，就把我給勸退了。規則——一副反人性的枷鎖與鐐銬，冷酷而無情，它足以成就一千次死亡前最後的晚餐。我還得感謝我的大學女朋友，一看我被勸退，就跟上另一個學習優等生，跑到國外去了——愛情其實是世上最靠不住的糕點，看上去華美，它需要藏在裏邊的好多添加劑來保鮮。我痛苦萬分，萬念俱焚，所以，就跳樓了。生命並不貴，愛情沒意思，兩者都輕薄，不抵一張紙。我來到這地下後，才真正感悟到了社會人生的真像是什麽，吟出了好多好多掘出靈魂的詩。將物品精心保存就必須相應地有將它們精心合宜地毀滅的辦法，要不然世界就將被成堆的古物所淹沒。人類會被多年不可忍受的積累所窒息。白的不停地被肆意抹黑，黑的急不可待地想漂白，假做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兒童自個沒穿褲子， 卻指戳皇帝新裝上有布丁……如果我在地上，還活著，是斷然悟不出這些人生社會的真諦的。覺醒，才剛剛開始。感謝感謝，我還得感謝你們這幫地下的夥伴，真好哇，不知是哪一位，經常用手機跟他在瑞典文學院的兒子聊微信，將我吟的詩，源源不斷地傳給他兒子。我一邊得感謝高科技，它讓地球扁平了，讓我的才能可以架著電波伸開翅膀，在自由的天空，飛向任何想去的地方。一邊，我得感激鬼比人的高尚與純潔，無私與慧眼。他們沒有偏見，沒有在人間的條條框框，沒有嫉賢，沒有妒能，沒有無知的自以為是。感謝感謝。在人世，天才是痛苦與孤獨的，智力眼力超群不是個叫大多數人喜歡的玩意。最後，我得感謝一下自個的父母，是你們，從小，望子成龍，逼我學這學那，上這個培訓班，那補習班，反而造就了我逆反的性格，我偏就偷著讀雜書，打籃球，爬山丘，反而考了個全市狀元。感謝感謝，在我短暫的一生中，要感謝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我雖然死了，但精神，卻活著。人一旦覺醒，是任何力量也拒擋不住的，就是在地下，也要孜孜以求，進入探尋真理的更深的隧道裏蹌蹌前行。物質進步沒什麽讓人羨慕的，除非它能推動思想前進。墳墓由於在地下，其實比站在上邊的人對人生看得更深更透，因為他是從下往上看，從死裏往活裏看……”

社會學家慨：“這是鬼在說人語，還是人在講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