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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終於,吉普車來到一座白氈房麵前,停了下來。一條黑色的藏獒吠叫著從氈房後邊躥出,衝向前來,將曾記者嚇了一跳。銀花上前去喝了一嗓子,“黑子,不認識了,這些人都來我們家多少回了?”
那狗乖乖地伏在銀花身邊搖起尾巴。
一對滿臉風霜的老兩口,早都候在氈房門前。鏡頭對在老爺子身上——老爺子穿一身高領大襟長袍,戴隻圓筒平頂黑氈帽,腳穿一雙沾著泥巴的舊皮靴,一根長煙杆插在脖子後邊。鏡頭掃完老爺子又掃老奶奶——也是一身粗布藏青長袍,外套件馬蹄袖短褂。兩位老人都是一臉核桃皮似的皺褶,飽經風霜,淳厚樸實。
老人的蒼老,襯托出站在大人身旁小孫女的靈秀來。
見一行人下車來,銀花爺爺揉揉被皺褶包嚴實了的老眼,說:“我想著就是你們來了,快進屋坐。”又問銀花,“你怎麽跟縣上的領導一起來了?”
銀花回答:“路上碰上了。”
老趙就說:“多虧了你孫女。不然的話,我們恐怕就被扔到戈壁灘上過夜了。”
“咋回事?”老大爺問。
小王回答:“遇上修路,我們走岔道,迷路了,車又陷了進了河裏。是銀花趕到幫我們用馬拉出它來的。又一路領我們來。不然,她早都先到了。”
老大爺說:“噢,原來是這回事,怪不的。把我和她奶奶等得著急。往常這時間早就回來了。那就快進屋。你們肚子肯定餓了,讓銀花奶奶抓緊給你們做。”又轉過頭去向老奶奶吩咐兩句。
一邊被老人往氈房裏引,小王就給老人介紹他:“這是省上來的曾記者,到咱們草原搞采訪。”
他伸出手去跟老兩口握手,一邊細細打量兩位老人。
一行人被老牧民熱情地迎進氈房,老牧民跟幾個嘮著嗑。
老趙問:“現在家裏有多少隻羊了?”
“七十多頭。”
老趙說:“去年來時,好像有一百多頭呢。怎麽今年來又少了?”
老人歎口氣回答:“這兩年,草場退化得厲害。羊把草根都啃出地麵了。”
“圍攔放牧的事你們這邊搞得咋樣?”
老人回答:“正在搞。”
小王又問:“今年冬天的雪災好像你們這片也挺厲害。每家都死了不少牛和羊。”
“就是就是。”老人應喏。
他忙掏出采訪本來,在上邊記著。
正說著話,銀花奶奶端上了一盆油茶,銀花捧著幾個鐵碗,進氈房來。老人就邀大家在氈子上的小桌邊落坐,說:“快吃飯。走了一早上,肯定你們肚子都餓壞了。邊吃邊說。”
銀花用個勺子,將那油茶盛了,逐個端到幾人麵前,另一個臉盆裏放著幹饃饃,老人拿起來給每個人手裏讓。
老牧民一邊讓一邊說:“你們來得急,家裏也沒準備下個啥。晚上,我宰頭羊羔。”
他客套:“呃,可別宰,這就夠好了。我下來是采訪來的,不是享受來的。再說,我們待會就得走。要是順利,晚上就直接回縣城了。”
“上哪去?”老牧民問。
小王:“上礦山。采訪你們這一帶私人小礦山私挖濫采對草原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
老牧民就叮囑:“你們可小心了,那些人認錢不要命,上次上邊一個什麽部門的人前來調查他們,就被他們打了。晚上咋說也得回來,吃了飯再走。我給你們準備著,你們可一定得來。”
小王說:“一定得走,部長交待了的。縣裏領導第二天還要用車。”
大爺說:“聽說,礦上最近又出礦難了,死了兩個人,礦主封鎖消息,把屍體偷偷處理了,給死者的家屬給了些錢,打發走了。”
他心裏咯噔一下,麵露吃驚之色,道:“真有這事?我一定下功夫調查!”
吃完了飯,幾個人抓緊開車去礦點。
老牧民在車下招手吩咐:“你們晚飯可得回來。說好了的,我宰羊招待你們。”
“看,時間早就回來。”老趙說。
“多晚也回來。一定吃完飯再走。”老牧民說。
告別了牧民一家。小車又在綠草茵茵的草地上繞行。鏡頭一會兒對著遠山,一會兒對著小車。雄偉的祁連山和無垠的大草原,把吉普車比得很小,似個爬行的螞蟻。
小礦山並不遠,車開了不長時間,就到了。鏡頭中,幾座不高的山丘上,到處是裸露的白色山體,跟周圍碧綠的草地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一輛輛汽車,拖拉機旁,圍著不少全身灰白的人,在用鐵鍁裝車,工地上,不時傳來悶悶的響雷。
他問,“那裏響的是什麽?”
小王回答:“那是在用炸藥炸山。”
再往近處走,車窗外,隻見一條細細的河流,上邊全部漂浮著白灰。越往前靠近,天空中飄蕩著的白粉越濃,幾乎遮蔽了明媚的陽光。汙濁的空氣透進車窗來,幾乎令人窒息。幾個人捂住了鼻子。
車子開到山丘下,幾個人捂著鼻子下車來,走進小礦點去。
鏡頭中,到處是便溺、汙水、廢棄物等生活垃圾,發出一股濃濃的腐臭味,熏得幾個人直惡心。
破爛簡陋的采礦設備,衣著襤褸的工人們……
先後鑽進幾個礦點去采訪,得知他們的身份和意圖後,不管是什麽人,沒有一個好態度,對他們特別戒備,問三句,答不上一句,躲躲閃閃。
他們繞著整個礦山轉了一大圈,隻看見到處都在忙忙碌碌的人們,沒有幾個人願意真真正正接受采訪,甚至還對他們懷有敵意。工人們一個個全身的白石灰,就倆眼珠在動。路過一個簡易工棚時,掃了一眼,發覺工人們的住宿條件也極其差。又到一個工作麵瞅了瞅,工人們有的在懸著的大石頭下作業,甚至連安全帽都不戴,更別提有其它的安全設施了。曾記者說:“不行你們就開車先回去。我得住下來,一定要把這次采訪搞紮實了,寫一組有份量的稿子出來。”
小王回答:“沒問題,銀花一家會很樂意的。”
老趙叮囑說:“不過,你可是得小心了。”
他說:“沒事,我想他們還不至於敢把一個省報記者怎麽著吧?”
夕陽銜山,牛羊暮歸時刻,一行人開車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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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礦山,大草原的景色立馬變得瑰麗無比。晚霞將座座巍峨的祁連雪峰染成了金色,閃閃發光,西邊的天際也被塗抹得五顏六色,姹紫嫣紅。遼闊的大草原一片蔥綠,其間彎繞於上的小河水麵,波光粼粼,反射出的夕陽光線,就似那城市裏的五彩霓虹。夕歸的牛羊,一群群一片片,點綴在如茵的草毯上,此起彼伏地發出“咩、咩——”與“哞、哞——”的吼叫聲,似在歡快地歌唱。
“多美的草原啊!” 他感慨道,“人們一個個都削尖了腦袋往城市裏擠,城市裏其實有啥好的。空氣是齷齪的,水是加了漂白粉的。象我在的省城,聽報社老同誌說,多少年就見不到星星了。十幾歲的小孩子從小到大甚至都沒見過雪是啥樣的。城市兩邊的山上也是光禿禿的,沒有綠色。整天人們就似在一個大蒸籠裏度日。還要麵對住房、職稱、人際關係等方方麵麵的壓力,活得真是不如這草原上的人自在。”
小王調侃:“那你就辭了記者工作到這草原上來當上門女婿得了。”
他苦笑笑不作答。
老趙調侃:“看我們銀花姑娘多漂亮,也配得起你這省報大記者。”
“別逗我。”他笑笑說。
開車的老趙道:“別人嫌農村窮,紛紛找機會往城市裏湧,你這大城市的人卻又嫌棄城市,羨慕開農村的生活了,人啊,真是說不來。”
回到牧民家,下車來,遠遠地就聞到了香香的羊肉味道。曾記者用鼻子使勁地嗅嗅。
半道上,就看到一張帶血的羊皮,旁邊,黑子正在撕扯吞食著一堆血淋糊啦的羊下水,將一條羊腸子扯得長長的。
老牧民聽到了汽車聲響,已經守候在氈房外,手搭涼棚,在張望著他們。
小王說:“牧民們,一個個特實在,根本不似城裏人,說宰羊,果然就宰了羊。”
回到氈房裏,洗完手,坐定,老奶奶和銀花就將一大盆羊肉和一盆羊肉湯端了上來,還拎出一桶青棵酒來,說是自家釀的,敬起幾人來。
起初他把持著自己,但小王和老趙就攛掇銀花:“給曾記者唱支歌助酒,看他放開了喝不喝。”
銀花謙讓一番,喝口水潤潤嗓子,唱起來:
什麽象征著潔白無暇?
什麽標誌著富貴榮華?
清晨是純潔白淨的鮮奶,
傍晚變成釀得更甜的酥油。
銀杯斟滿了珍貴的美酒,
高高舉起獻給遠道的客人……
他隻好接過銀花遞上的酒杯,仰脖兒喝幹。
經不住老趙和小王及老牧民的輪番勸酒,特別是幾個人攛掇著銀花唱著歌給他敬酒,結果,他就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