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一)
在 美國的第一次感恩節，是在LD的同事Nico家過的。Nico是公司技術大拿，為人仁厚仗義，對外鄉人真誠相待。他早年曾在海軍服役，派住德國時認識現任 太太。德裔太太Addy氣質高雅，喜好收藏藝術品，她專門找出一幅唐卡畫給我這個中國人欣賞，可我學識淺薄，英文功力不夠，說不出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記得還有一幅畫手的畫，掛在壁爐旁，”是愛因斯坦的手。”Nico說時又天真又得意。

加上Nico前一次婚姻的一個十多歲的男孩，Nico和 Addy 又育有兩個學齡前小童，孩子們笑進鬧出，大人們喝酒聊天，享盡美酒佳肴，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我一向沒有遠大抱負，當即把眼下情景當做奮鬥目標。

之 後，LD的老板和幾個同事決定另立山頭，Nico是技術核心人物，也邀約LD一起跳槽，可LD因身份問題，綠卡辦到最後一步，不敢造次，遺憾婉拒。那時候 網絡通迅業大發橫財，聽到不少Start up傳奇，ＩＰＯ暴富的故事，他自以為錯失發財良機，要不然豪宅名車，早早退休，周遊世界, 再不濟，可以每早睡到自然醒，......為此長噓短歎了幾日。

我在一旁，觀棋不語，心裏哼到：天下哪有這般好事。　

兩家公司相距不遠，他們常常午餐小聚。又好幾次，Nico請這幫兄弟Ｐarty,也邀上身在曹營心在漢的LD。Nico家依舊舒適雅致，Addy愈發豐姿卓越，我學會吃德國鹹豬腿加酸白菜，蘑菇濃湯，各種奶酪。各族各國人民都一樣，高興了，都喜歡吃。

（二）
隨 著Ｍotorola 放到太空中的六十六顆覆蓋全球通訊的人造衛星，其股票也開始一路向下，從高大上到接地氣，公司當做福利發放的股票形同廢紙，我心中的小算盤劈啪作響，知道 損失慘重。世貿大樓灰飛煙滅，股市哀鴻遍野，高科技界邁入嚴冬。戰爭不可避免，經濟蕭條開始。公司頻繁裁員，或關門倒閉，能有一飯碗已彌足珍貴。

那時LD常會和丟了工作的朋友分享：一個人在拋球，家庭，健康是玻璃球，工作是橡皮球，工作掉了，這球還會彈起。橡皮球，沒事的。留得青山在，bala bala。。。。。。勸勉友人，自己也做好心理準備。

身邊熟人圈裏，有好幾位李安太太級的賢妻巧婦，令人敬佩。

日子，總是過得下去的。

外部大環境一遍蕭條，高科技公司慘淡經營，Nico們的公司自然沒有預想的那般飛黃騰達，倒是所做產品被cisco看中，招編為一個分部。維持一陣後，老板被招往波士頓，隻留下最核心的成員Nico。原先出去的，又紛紛往回找工作，LD忙著通報內需，積極引薦，出謀劃策。

以為Nico一家遲早也會搬遷北上，漸漸地，失了聯係。

每年過感恩節時，我還會想起Nico一家，想起一屋烤火雞的濃香，壁爐裏溫暖的炭火，和他們分享傳遞的感恩的快樂。

（三）
Motorola 以一兩顆衛星的價格，將發射上天的六十六顆衛星轉賣給中東某國，回到地麵，通訊製式己從摸擬轉為數字，智能手機異軍突起，Motorola還沒從放衛星的 損失中緩過勁來，己是四麵楚歌，雖蹣跚轉身，緊跟大勢，無奈步履沉重，終不敵新鮮可人的蘋果，手機部年年虧損嚴重。

接下來，2008年金 融危機爆發，受此一擊，Motorola 不得己分為兩個公司，一個手機公司，另一個專營政府部門的通訊。當時，公司CEO是位高價聘來上任不久的印裔年輕俊才(嗯，我沒有在暗示什麽吧)。再一年，巨無霸Google看中Motorola通訊方麵的1.7萬個專利，120億現金 買下手機公司，一通改組後，又將手機部賣給中國聯想，機頂盒部賣給Arris，該賣的賣，該關的關，隻留下專利，從此曾稱霸一時的通訊帝國化整為零，己不 複存在。

隻是一個局外人，看著這些，有些遺憾，有些無奈。

某日，LD回來，神色凝重，告訴我當天在Home Dept買樹時見到Nico了。

"哦,沒去波士頓呀？"我有些驚訝。

“沒有，Nico變化太大了， 差點沒認出。”

變化大的，不隻是容顏。都不知源起何因，大兒子不幸早逝，鬱抑症，工作丟了，婚也離了，身染頑疾，現在一人淨身出戶，獨自居住(不忍下筆，匆匆略過)。

"What?!" 我和LD一樣震驚，不知說什麽好，真不願相信這一切。

這一次，仿佛聽到玻璃球落地的脆響，一個，又一個，無法彈起。這次，輪到我，麵對一地碎片，有些心沉意散，難過許久。

企業興衰，人生無常，不 過 如 此 吧。

LD 想約Nico一起吃個飯，喝喝酒，也許可以有什麽可以相幫的，也許隻是短短的happy hour, 可以暫時忘卻塵世的不堪。可是，Nico母親有恙，他匆匆去外州照顧家人去了。LD一直惦記著沒能喝成的酒，沒能再續的友情。

一走，又一年過去了。時間，又翻過去一頁。

可是，有些亊，有些人，卻是無法相忘於江湖。

是以為記。

 

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