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竹筠
九九重陽,菊黃蟹肥。每每此時,我就想嚐嚐母親的拿手好菜——蟹黃獅子頭。揚州人叫獅子頭為占肉,蟹黃獅子頭就是螃蟹占肉。這道聞名遐爾的淮揚菜原來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一般揚州家庭主婦都會做,做法大同小異,無外乎將豬肉和螃蟹肉占碎,加作料混合。或燉燒、或蒸熟、或油炸。但母親做得更加細膩,更加鮮美可口,別有一番滋味。正如南宋詩人楊萬裏所說,豬肉和螃蟹醬製成的獅子頭,品味時如臨桃源仙境。
首先,母親選料十分講究。揚州的蟹來自幾處地方,(清)李鬥《揚州畫舫錄》載:“蟹自湖至者為湖蟹,自淮至者為淮蟹,淮蟹大而味淡,湖蟹小而味原,故品蟹者以湖蟹為勝。”淮蟹腳多毛,味腥。母親選的大多產自興化、高郵、寶應、邵伯湖一帶的湖蟹。在節令上,螃蟹肉老了不行,嫩了也不行,重陽節前後不老不嫩正好。通常母親顛雙小腳,挎個籃子上菜場買螃蟹。十來歲的我,常常跟隨她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走過去,揀那硬殼的團臍,二、三兩一個,一斤才五毛錢。回來洗淨後,不能下鍋煮,而要蒸,一煮,鮮味隨湯跑了。蒸熟後,她取出一套祖傳的、小巧玲瓏的銅製“蟹八件”,有錘、鐓、鉤、鑷、鉗、針、刮、剪,不知母親跟誰學的一手絕活:能幹淨利落的將蒸熟的螃蟹去爪、摘螯、剝殼,剔出的蟹肉幹幹淨淨,再將空殼拚成一隻隻螃蟹。那些空軀殼是舍不得扔掉的,搬幾塊豆腐做碗湯,透鮮。她耐心地掏啊剝的,我一邊看得入了神,過了半天,也不覺得。
第二天一早,我又隨她上肉案子挑那不肥不瘦的五花肉,剁個塊把錢。母親說做占肉隻要占占剁剁就行了,但做螃蟹占肉不行,得講究刀功。首先肥瘦分開切碎、剁細,瘦的要用力多占幾下子,肥的和進去再占占剁剁,最後將蟹肉拌進去又剁幾下子,直到成了肉醬泥。母親放作料也極講究,醬油、香醋、白糖、薑蔥、鹽酒,份量多少都有數。她一邊調一邊喃喃自語道:“這叫五味調和百味香哩!”下麵看她熟練地拋打揉和,一團團肉醬放在掌心上,左右手輪流拋打揉和,邊拋打揉和邊加適量的蛋青、澱粉,製好的一隻隻蟹黃獅子頭下到滾開的燜缽裏,很快翻起了泡泡。最後覆上一張張新鮮的荷葉,蓋上蓋,溫火燉。
我聞到陣陣清香,饞涎欲滴。母親輕輕掀開荷葉,隻見肥肉丁子凹下去,摻和著瘦肉丁的蟹黃象石榴米凸現出來,湯裏飄著一層黃黃的蟹油。她告誡道:“伢兒,別扒鍋不熟的,火功還沒到哩!”
母親不嚐鹹淡,不掀蓋子,用鼻子也能嗅出鹹淡和火候。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姨兄黃鳴龍(著名化學家)從美國歸來,嚐了母親做的蟹黃獅子頭,讚不絕口,說這是世上最美最美的菜,任何化學家也調不出這樣的美味。
老人家去世多年,這色香味俱全、膾炙人口的蟹黃獅子頭製法傳到我手裏,如今我老了,又傳給女兒……,隻是現在環境汙染,野生的螃蟹幾乎絕跡,家養的,非但不鮮,還恐致癌;油炸的,不嫩;新鮮荷葉難找,不香。我還是想吃母親做的蟹黃獅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