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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深淵 15 此際繁星

(2014-10-13 09:26:36) 下一個
15  此際繁星

金九銀十,十月份是收割稻穀的繁忙季節。

中午時分,曬穀場上擺著幾架打禾機,每架打禾機前麵有一大堆稻穀,旁邊是脫粒後的稻草堆。村民站在機器後麵,一腳不停地踩踏板,雙手握著稻稈在高速滾筒的上麵翻轉。稻粒脫落後直線飛出落在前方的穀堆裏,禾稈隨後就被扔到稻草堆上。

跟以往的不同,這一次收獲的穀子在交公糧後剩下的都是真正屬於自已的糧食。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村民種田的積極性大為高漲,每一寸土地的潛力都被擠壓出來。然而天旱缺水,少化肥,加上公糧的比例很高(10擔穀要無償交7擔給政府),其實所剩並沒估計的那麽好。

洪仔媽媽此時正一邊雙手不停地翻轉著稻杆,一邊望著打禾機前方的稻穀堆,暗暗盤算了一下:交完公糧後剩下的稻子也就僅夠全家一年溫飽而已。那從農村信用合作社借的20多塊買化肥的錢,還得另想辦法還掉。

洪仔媽媽想了又想,惟有把那頭好不容易養肥了的豬賣了。她不由得又歎了口氣,農村生活真不容易,希望明年有個好收成吧。

洪仔媽又想起了自已的兒子洪仔,自去年夏天以來兒子總是古怪多多,先是失足被大水衝走,後又遇到鬼怪,上課聽說總是發呆,看來讀書也不行,將來還是種田的命。可如今這農村形勢也是大變,分田到戶,各顧各家,自家人丁單薄,也不知道將來怎麽辦。

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走了神。突然一陣鑽心的劇痛從雙手傳來,她不由得”哎呀"地叫起來。她舉起雙手,眼前的雙手已被打禾機高速轉筒的鉤子打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子。

聽到洪仔媽的慘叫,村民們迅速圍上來。有人迅速跑去找村裏唯一的醫生,吳哥的爸吳世衡。吳醫生帶了個急救箱急急忙忙地趕到現場,他檢查了洪仔媽的雙手,做了止血包紮處理,然後臉露難色地對洪仔嫲嫲說:“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要趕緊送大良鎮人民醫院,晚了就怕雙手保不住了。”

洪仔嫲嫲早已六神無主,還是三叔公拿了主意,派大仁用自行車載洪仔媽去醫院,小石子媽媽阿香嫂隨行照顧。三人走到岐山時,恰好碰到放學的隊伍,洪仔也在其中。

洪仔一眼就看到自行車後座上的媽媽,雙手包著紗布,緊閉雙眼,表情痛苦,神形憔悴。洪仔頓時撲了上去,“媽媽你怎麽啦?”,洪仔媽聽到兒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微微張開了眼晴。

“你媽的手不小心被打禾機傷到了,現在正送去鎮人民醫院。嫲嫲在家裏,你先回家吧。"阿香嫂邊抹眼淚邊說話。

“我也要去,我要去照顧媽媽!"小小年紀的洪仔顯得特別的固執,攥著自行車死活不鬆手。三人隻好由他跟去。

洪仔忍著眼淚跟在自行車後麵小跑,他實在太可憐媽媽了,就不時輕輕地碰著媽媽那綁著紗布的手。洪仔媽媽隻覺得每碰一下手上就有電流傳過來的感覺,酥酥麻麻的,手似乎也不怎麽痛了。

到了鎮人民醫院,外科的陳醫生打開紗布又重新檢查,他臉色沉重地搖搖頭,“血止住了,但皮肉脫落太嚴重,很多處骨折,腕部以下得截掉。回去準備一下費用,明天下午手術。“

洪仔媽聽了幾乎昏了過去,沒有了雙手,就不能摘菜做飯,插秧割禾,幾乎成了廢人,這個家以後可怎麽辦哪?她坐在病床上當場就綴泣起來。

大仁和阿香商量了一下,大仁決定連夜返回村裏告訴洪仔嫲嫲籌集手術費,阿香和洪仔留在醫院照顧洪仔媽媽。

當夜,洪仔媽媽就躺在醫院走廊上的病床上睡著了。洪仔臉色蒼白,趴在床邊。他的手輕輕地觸摸著媽媽纏滿紗布的手,他的心充滿著哀傷和憐憫,他的眼睛透過玻璃窗望著那遙遠而深邃的星空。那裏繁星點點,那裏神秘莫測。

那裏有神的存在嗎?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古老的七彩玻璃窗戶落在醫院內的時候,外科的陳千克醫生己經準備好開始每天早上的查房了。醫院前身是一個基督教堂,解放後改為醫院,陳的辦公室就在教堂裏。

陳千克醫生60年代畢業於省醫學院,當年陰差陽錯被分配到這個偏遠的鎮人民醫院。一開始他也曾經大發牢騷要求調動,很快“文革“一來,他就慶幸自已能在動蕩的年代裏找到一塊安身立命的地方。

太良鎮位於岐山之北端,建鎮千餘年,文化底蘊深厚,曆代名人雅士輩出,現任科學院學部委員也有幾位;民風淳樸,對老師和醫生甚為崇敬,絕無衝擊和批鬥的事情發生。就這樣,陳千克從此安心地在這裏工作,幾年後娶了個本地女子,生兒育女,徹底地成了太良鎮人。

陳千克走出辦公室,就看到了睡在走廊上的母子倆,昨天晚上從四族村送來求醫的周姓村婦和她那8一9歲的兒子。她的雙手不慎被脫粒機滾筒碾傷,傷勢嚴重,計劃今天下午給她做截除手術。

其實陳千克收過不少類似的意外傷害的病人。每年收稻子的季節總有幾位村民被打傷手送來治療,因為送來的時候往往已經太遲,肌肉組織已經壞死,結果一般都是截去受傷部份。另外村民總是用了莫名其妙的東西去止血,例如香爐灰,煙草絲,象昨晚那個病人,雙手沾滿某種不知名的草藥汁,可能是某村民隨手從田間揪來的野草嚼爛了敷上去的。這就使傷口清理愈加困難。”沒有文化真可怕!”,陳醫生既可憐這些村民,又感無奈。

“陳醫生早上好!”,病床邊上的阿香見了陳醫生連忙打招呼。陳醫生醫術高明,長相俊朗,又是為數不多的大學生,識字不多的阿香打心底裏仰慕他了。她希望小石頭最好長大以後也學醫,象陳醫生那樣救死扶傷受人敬仰。

陳醫生淡淡地回應了阿香一下,隨後說:”周蕙茹,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洪仔媽艱難地把手舉上前,陳醫生解開紗布,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定住了,臉上露出了難以相信的神情。

他看到的不是烏黑壞死的肌肉組織,而是鮮紅的充滿生機的傷口,跟昨晚見到的幾乎完全不同!他咦了幾聲,左看右看,確信自已沒有看錯。最終他確定是自己昨晚看得匆忙,加上燈光昏暗,以致錯誤判斷。

陳醫生長籲了口氣,對洪仔媽說:”周蕙茹,你的傷沒有我想象中嚴重,今天下午的手術不用做了。我給你開點中草藥回家敷幾天就好了。”

洪仔媽喜出望外,差點都跪了下來。阿香和洪仔也是分外高興。阿香眼裏對陳醫生的熱切更增添了一分。

不過,細心的陳醫生還是很關切地問到了那昨天敷在傷口上的那綠色草藥是什麽。阿香眼睛一亮,"那叫穿銅蓮,是長在田邊的一種野草,我們鄉下人種田時弄傷手腳就用它來止血生肌的。“

陳醫生是個有心人,他把這個草藥名及時寫了下來。他後來多次試驗,終於研發出一種有效的止血生肌的藥膏,命名為“千克跌打藥膏",大受歡迎。他還找同學關係在某一級雜誌發表了《關於穿銅蓮治療外出血的機理的初步研究》。老院長看了後老淚縱橫,咱院出人才了!兩年後,老院長退休,陳千克順利接替,成為新一任院長。此為後話。

有時候,機遇就在眼前,就看你有沒有意識到這是個機會,並且敢於去做。陳千克就憑著這小小的穿銅蓮,掀起了人生的新篇章。

再說洪仔媽三人當天下午回村,遠遠就看見村口的老桑樹上掛了塊紮眼的白布,阿香和洪仔媽當場臉色一沉,不好,村裏有人去世了。

清冷的山風刮過青黑色的屋頂嗚嗚地響,把地上的落葉吹得團團亂轉。村裏人都記得那一年的秋天來得特別的早,秋風特別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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