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鵝

小呆鵝性情純善,樂善好施,想要交盡天下好朋友,讀盡天下好文章!
正文

你愛我嗎, 媽媽(11) 獨白(上)

(2010-02-12 08:58:39) 下一個

從我的嘴巴裏竟然冒出了如此之多的謊言!沒有什麽比那個胖頭魚眼裏的鄙薄和輕視更讓我難受的了。是的,他是個老奸巨猾的生意人,一眼就看透了我骨子裏的那份自卑窮酸。 他當然一開始就知道我在撒謊,卻像一隻耐心等待的老貓,無情的眼眸裏是獵物垂死的掙紮時的醜態。 在這一群人中間我什麽都不是,既沒有錢也沒有背景, 我甚至沒有讀完書,現在我連工作也丟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養活我自己。當然,我仍然可以住在那套空曠黑暗的大宅子裏, 那是爺爺留下的唯一的好東西,如果不是它,大概再也沒人知道我們的家族曾經顯赫過。現在說這些已經很可笑了,不是嗎?

我媽下崗了,她那份不到 600 元的下崗工資不夠養活我們兩個人。還好,我們還有奶奶不是嗎,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一根管子將各種不同液體輸進她脆弱突起的血管裏,維持著她細若遊絲的生命線。 她什麽也不知道了,隻能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有時候我坐在她身邊的時候, 她那蒙了一層薄霧眼睛仿佛是看著我的,於是我的心裏會泛起想要和她聊一聊的衝動。我發現她的臉還像從前那樣細致白皙, 鼻梁也依舊挺秀, 隻是她藏在被子下麵的身體已經像一段枯木般萎縮了,掙紮著執行著最後的一點消化循環的功能。 她努了努嘴巴是要喝水,於是媽拿來了水, 她用一把勺子給她喂水,水卻從她的嘴裏原量吐出來了, 她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又用力的閉上眼。她的鼻尖紅了,眼淚簌簌的流下來,她張開嘴巴,發出嗷嗷的叫聲。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拿來毛巾,想要抹去流得到處都是的鼻水和涎水,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又把我的手拋開,一次次地用手抱著頭狠命地撞牆, 她的臉扭曲得讓人不忍目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媽急得大哭,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奶奶由於老年癡呆根本不能開口說一句完整的話。 我知道,劇痛折磨著她的身體,而具體是哪裏疼, 我們都百思不得解, 晚上,那幫庸醫才終於搞明白,這是青光眼導致的眼壓過大,繼而引起的劇烈疼痛,而我無法言語的奶奶在受了整整 4 個小時的折磨之後,在無法獲得任何幫助的情況下昏過去了。

我希望奶奶死。如果她從小不是那樣疼愛我,我可能根本不會這麽想。但我一想起她牽著我的手去看後山的櫻花,回來的路上又給我唱好聽的蘇聯歌曲的時候,我就禁不住淚流滿麵,我就想她快點死,好擺脫這毫無希望的殘酷折磨。如果她的腦子裏哪怕還有半點意識,她的身體裏哪怕還有一絲那個曾經聰明充滿活力的女人的痕跡,她就決不該忍受到這份生的痛苦, 而應該得到一份死的解脫。 但是不行,我媽不會讓她死的,媽拚了命也要讓她活,哪怕她還有一絲氣息在,她也要讓她活下去,因為她每多活一個月,作為一個前省級幹部的她都將給我們帶來 8000 元的收益,而她的死亡卻會將我們推到赤貧上去。於是,我和我媽,心照不宣毫無廉恥地希望她就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下去,越長越好。這意味在這個消費中等的城市,我不必工作,我可以遊手好閑,我可以在偶爾泡妞的時候負擔得起三星級的賓館的一個房間,很現實吧, 所以從這以後再也不去看奶奶,原因很簡單,我沒必要受虐般地讓自己良心受譴責,我也不必去麵對那種瀕臨死亡的醜陋和慘痛,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向我媽要那份屬於我的錢,過我想要的快樂生活。

我叫唐小蒙,是一個破碎家庭的獨子。 自我懂事的第一天起,幾乎每一天都在父母無休無止的爭吵聲中度過。我時常問自己,為什麽我要降生到這樣一個家庭裏來, 如果兩個成年人之間沒有愛,何苦要將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受罪呢。 我隻是一場戰爭的犧牲品。這場戰爭沒有硝煙,卻長久地消耗著與戰雙方的對生活的希望和熱力,怨恨, 攻擊和冷漠擊碎了這個家殘留的最後一點溫情,滿地的碎石瓦礫裏,我隻是那個被踩碎了臉孔的伏地的玩偶。

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瘦小陰鬱,一年 365 天他幾乎每天都愁眉不展,他當過老師,做過雜誌編輯,下過海。 現在也沒有多少錢,房子倒是有一套。 他沒有女人,他甚至不再和女人調情。 我想他的心隨著一個女人的離去永遠的死去了,身體也漸漸地枯槁, 從那以後他不再拉琴,從那以後他發誓死都要和我媽離婚。

我和我媽一起住,雖然有時她神經質歇斯底裏,但她給我做飯,讓我花錢, 我對她沒什麽好抱怨的。閑下來的時候,如果她不見她的狐朋狗友,不去照看奶奶的話,她就用家裏的電腦上網,幹點種菜偷菜把戲,竟然也寫博客!趁她不在的時候,我偷偷看過她的博客,上麵貼得是 10 年前的照片。她的網名叫秋水依依,年齡是 38 歲。她的博友幾乎全是男人, 包括年過半百禿頭的雜誌編輯,胸肌發達的健美教練和坐在昏暗的電腦房裏裏係著領帶的眼鏡男。我媽到今天還忘不了我爸,從我 5 歲開始記事起,她就時常打發我去監視爸和他的那個女人。直到一年前,那個女人在新加坡死於癌症。我媽得到消息的那天,破天荒地在家喝酒,醉了就發瘋似的砸東西,然後大笑。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了, 亂七八糟, 我不知道,我不願多想。

有時候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活著,也許我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累贅, 午夜的時候我會突然驚醒,我感到絕望,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在哪裏,我不想無所事事,我想要做一份真正的大事業,功成名就, 呼風喚雨, 讓所有的人都叫我唐總,唐總,您最近在哪裏發財,唐總,下個月在夏威夷還是瑪洛卡度假啊。男人都怕我,女人都愛我。但我一想到過去的一天,我偉大抱負一概沒有得以實施,白天仍然是睡覺,上網,晚上泡在酒吧裏, 我就會痛苦得想要殺了我自己, 我會捶胸頓足,在房間裏瘋狂地來回踱步,拉扯自己的頭發,用燒熱的燈泡灼燒自己的皮膚,或是用刀劃開大腿內側的皮肉,隻有鑽心的痛感才能讓我麻木。 而第二天早上,我又會忘了前一夜的夢魘對我的折磨,重新投入到我醉生夢死的生活中去。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真的,我深知這一點。



碼字是辛苦的,欣賞是快樂的,版權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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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呆鵝的世界 回複 悄悄話 客觀點講,我的確覺得這是迄今為止我寫得最好的一篇, 其他的多少有點差強人意。

非常謝謝你的鼓勵,希望常常看到你!
夾心 回複 悄悄話 tears....tears....嘩嘩 嘩嘩

寫得很好啊!心理刻畫傳神細膩,幾個家庭和人物的曆史及關係在短短的文章裏交代得很齊全和層次分明.有寫作功力.煽情於無聲,靠人性連接氣氛,高手!

繼續! 加油! 木哈哈哈
呆鵝的世界 回複 悄悄話 是的,但當一個人的世界觀扭曲時,看什麽都變形了。
呆鵝的世界 回複 悄悄話 非常謝謝鼓勵,會把細膩進行下去!
愛情是什麽 回複 悄悄話 真替小蒙擔心。小蒙不是壞孩子,但是心裏的壓抑容易使他走上彎路。
愛情是什麽 回複 悄悄話 作者對人物心理的描述非常細膩貼切,讓人讀了還想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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