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和果園的較量

我第一次認真思考將來是小學畢業的時候。那時候鄉下小學，不是每個小學畢業的孩子都能上初中的。記不住當時的比例如何，但淘汰一半以上是肯定的，因為至少5所小學的孩子隻能集中在一所學校裏上初中。

語文老師，也是我們的班主任，那天上課的時候很嚴肅。他沒講任何課文，隻是給我們說了升學的事情。他講述了他的經曆。 1950年代，那時候鄉下沒有中學，隻能到城裏去考。恰好那年發大水，去城裏需要趟過幾條小河。很多家長對安全不放心，考試的時候就把孩子留在家裏。最後校長隻帶著8個學生花了近一天時間走到城裏。考試結果出來，三人錄取，老師是其中一位。

然後老師說，20年來教育事業的發展，現在你們上中學的錄取率比以前高多了。不過，這似乎和他要表達的主題無關。孩子們都知道，我們中的一些人從此再也不能上學了。

我對自己沒有擔憂。德智體指標都很好，升學一定沒問題。可是，我從同桌的失望表情中忽地感受了一種沮喪。我想，如果我是他，不能升學，從此離開學校，會怎麽樣？

這種對將來的擔心從此便進入了我的思維。隨時隨地它就冒出來，然後將我帶入一種不確定的擔憂中。盡管那時很小，在這個問題上我沒有一絲樂觀。對我來說，將來充滿著一個個泥潭，而我總是想辦法找出一條能躲避它們的道路。
直到文革後高考改革，將來對我來說才有了些果園的色彩。那時候 信心爆棚，似乎自己完全可以控製將來的一切。

大家可以想像，這個想法自然會受到命運的打擊。若幹年後，又不得不將思維調整到我少年時的格調上。對於將來，你所能做的就是避開泥潭，別去花精力找什麽果園了。

說說上世紀初的故事。大家知道，慈禧最後幾年，清政府已經開始往君主立憲上行進了，當時稱為清末新政。不具體講了，列幾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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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9月1日，慈禧太後下詔頒布預備仿行立憲。秋，戴鴻慈發表《出使九國日記》。1907年，考察政治館改為憲政編查館，奕劻兼任憲政編查館大臣，館員中有沈家本、楊度。奕劻對立法工作給予支持。同年成立資政院籌備處，命溥倫、孫家鼐為資政院總裁。

1907年，張謇、湯壽潛等人在上海成立預備立憲公會，之後各地立憲公會紛紛建立。

1908年8月，頒布《欽定憲法大綱》和《逐年籌備事宜清單》及「臣民權利義務」、「議院法要領」、「選舉法要領」等三個附錄，規定第二年即舉行地方諮議局和中央資政院選舉，計劃以九年時間籌備憲法。整份憲法大綱有濃厚君權色彩，但亦基本上體現了三權分立的原則，並規定臣民有言論、著作、出版、集會、結社、擁有財產、選舉和被選舉議員等的權利。與此同時，清廷亦放寬了對報刊及政黨的限製。11月15日，慈禧太後及光緒帝逝世。

溥儀繼位後，其父攝政王載灃遵循皇兄光緒帝的遺囑，加快立憲的進程。1909年（宣統元年），各省谘議局選舉。1910年（宣統二年九月初一日），資政院舉行第一次開院禮。

1911年5月，載灃任命慶親王奕劻為內閣總理大臣，籌組新內閣。新內閣部院首長共有13名成員，其中滿人8名、漢人4名、蒙古人1名，8名滿人當中有6人為宗室、1人為覺羅，被當時革命黨及立憲派諷刺稱為「皇族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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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被上麵一段所說的“溥儀繼位後，其父攝政王載灃遵循皇兄光緒帝的遺囑，加快立憲的進程” 所誘惑。實際情況是，光緒根本沒那遺囑，而是各省各地的谘議員們想大躍進，並到北京死磕請願，搞得載灃沒有辦法，隻好同意。

大家都知道最後此事失敗了，可是你知道為什麽失敗嗎？這跟我所說的兩種思維有關。

慈禧去世前，立憲主導者是泥潭思維方式，步步計劃，廣考經驗，處處小心，目的就是不要陷入泥潭。而慈禧死後， 思維方式變了。溥儀老爹載灃控製不住地方恣議員們大躍進要求，隻好被動同意將立憲進程加快， 九年準備期限變三年。最後，當大家懷著希望奔向果園的時候，一下子卻跌進了泥潭。

問題是，這種泥潭不隻是一個，而是一個接一個，有時泥潭裏還有泥潭。革命者說，君主立憲搞不好，說明君主立憲方向是錯的，那地方根本沒果園。來，跟我走，我知道果園在哪裏。於是，革命閃亮登場。

和地球曆史上其它革命一樣，革命的結果隻能有兩種：

1．    革命的參與者（被革命的和革別人命）前赴後繼地進入革命攪肉機，最後被一個強權接手。所有人隻好屈服在強權之下，將自己應由的各種權利乖乖地收起來。隻有這樣，大家才能相安無事。

2．    大家認清革命的本質，然後理性地拋棄它。然後用另一種方式思考未來。

看看我們是怎樣走的：

革命黨在孫中山的鼓動下，懷著對將來美麗果園的憧憬，將君主立憲幹死了，把清帝革掉了。然後國民黨又用革命手段把1911年的民國政府（北洋政府）幹死了，於是民國政府成了國民黨一黨獨大的黨國政府。

再後來，共產黨用所謂無產階級革命把國民黨幹掉，成了共產黨的黨國政府。

這還不行，黨國之內繼續革命，老毛用革命手段將高崗彭德懷劉少奇林彪幹掉，一人在黨內獨裁，黨國成了家國。 同時，在台灣的老蔣也沒閑著，白色恐怖，台灣也成了家國。

直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兩個家國的繼承人有點對革命思想厭惡了。那兩個誘人的果園也淡化出了人們的視野。

最近有兩件事情搶人眼球。一個是希臘債務，一個是中國股市。

隻要你稍微關心一下希臘，都知道那債務問題到底是怎麽回事。希臘曾經是個殷實的國家，老百姓有著令人羨慕的福利。大家的生活水準早就上了比小康還要康很多的台階。當中國農民工離家背井打工賺辛苦錢時，希臘人在海邊玩耍。為什麽會這樣？中國農民工有現實的泥潭問題要考慮，你不賺錢，孩子上學，父母生病，自己吃喝拉撒都成問題，鬧不好凍死餓死流浪死被人嘲笑死。而希臘人呢，有個果園掛在腦子裏。認為，困難自然會過去，老天餓不死瞎家雀。今朝有錢今朝借，明日愁來明日憂。等到舊債還不起，新債借不到的時候，悲催了。

目前聽說中國俄羅斯要去拯救希臘。估計主要目的是去到歐洲後院搶地盤。希臘人沒撞南牆前，絕對不會向中國農民工學習的。希臘賴掉舊債，向中國借來新債，還一樣不會有泥潭意識。沒準有此經驗，借錢生涯更加自信了。10年後老子再賴一回，沒準印度像現在的中國一樣會出來再救自己一把。

中國股市更有意思了。股票瘋長的時候，經濟專家們怎麽警告股民都沒用。股民們看到的都是果園，看不到泥潭。直到股市一跌，賺錢賺得麵紅耳赤的股民們紛紛要求政府出麵救市。靠，有這樣的道理嗎？你們為了暴利，把豬肉價錢炒到100元一斤，然後頂不住了，豬肉價錢降到50元，然後讓政府和別人出來花錢買豬肉，以避免你們損失。你們往果園方向擠，結果掉進泥潭了，別人有義務出來花錢給你們挑土填坑，有這道理嗎？比起希臘人民，中國股民更可惡。人家要錢畢竟是生活所逼， 股民要錢是讓他們的賺錢欲望所逼。

對於他們，有錢的中國政府該怎麽辦？

目前的消息時，希臘那裏我們要救，股民那裏我們也要救。全世界最有錢的政府，不救怎麽說得過去。

問題是，中國政府本身該怎樣考慮未來。有沒有想過，也有泥潭在等著自己？

先說希臘，如果你不能改變希臘人的生活方式，像前幾年歐洲一樣，你借出的錢隻能是打水漂。被歐洲拋棄的希臘你即使拿到手又有什麽用，真的占領人家歐洲後院了？等10幾年一過，希臘如果找到新債主，一樣會像現在對歐洲一樣對待你。

再說股民。你出錢救市了。好，股市一漲，更多股民又進去投機，然後把指數推到新高。到時候，股市一跌，你還救不救。你如果不救，人們不但不感謝你這次救市，還會以為你這次救市的目的就是繼續拉抬股價，從而從更多股民手裏套錢。這如同你在開一個賭場，卻要保證賭徒們隻賺不賠。

這麽說吧，不管你是不是好心。總有一天，你錢包會被這些債民股民陶空的。而那時的你，不知不覺地走進了自己的泥潭。

有專家說，中國政府這樣做有自己的動機。如果有一個穩定的股市，將社會中的資金吸納進來，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是的，有點像這樣的故事，看到人家的媳婦賢惠又美麗，然後便以為自己的媳婦也這樣。夢做得有些太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