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之嚎

野狼乃勇猛之獸,喜群居,尚團結。攻則群嚎而起,退則齊喑而下。不求單兵格鬥之高下,不究一時得失之勝負。乃智勇雙全之靈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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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那片金黃

(2019-10-15 07:12:53) 下一個

年輕時曾到過藏區高原。初秋的日子,天氣微冷。遠處雪山上已經有了新雪,近處依稀能看見棗紅的藏袍在草地上與牛羊共舞。坐在遊覽車內,雖感異域風光,卻無該有的激動。直到車子轉過一座高山,一片金黃悠然出境。

至今仍不知道那片黃花的名字,隻記得它比我在江南見過的油菜花還要壯美。不很濃密,也不稀疏。秋風之下,隻見起伏,不見搖曳。恰好的距離,掩去了應該忽略的細節,展示著濃鬱的絢麗。那畫麵猶如金毯,由山頂向山澗直鋪過去,不由人不陶醉那份獨特的溫柔。

沒人放牧,沒人耕種,沒有藏袍,沒有犛牛。天地之間陪伴著這片金黃的隻有天上清澈的藍天白雲。

車子沒有停留,我也沒能用相機記下這片美景。很多年來,我在網上雖見過藏地黃花的照片,也沒找到相同美感的畫麵。可是當我閉目回憶的時候,這片金黃似乎清晰可見。如果我是畫家,一定會用油彩在畫布上演繹出來。可惜,永遠是可惜。

人世間常有這樣的憾事,一種景象,一段經曆,或者一種情感,它在某個時候深深地感動過你,讓你留戀不忘。可是你無法讓其再現。即使你設心找尋,它永遠深藏在某處,倔強地堅持不再與你相見。

曾有一日,我出差到一個川北三線工廠。住在廠招待所,周日沒事,到廠外山村閑逛。那也是個秋天,紅葉雖不茂盛,但適度地點綴著山野,讓安寧中跳躍著一層活躍。

正在享受山景的時候,山路上轉來一輛獨輪車,板車上裝著柴薪。推車的漢子50來歲,頭發半花。藍布衣衫,襤褸中依見整齊。見了我,他微笑一下算是招呼。正要擦肩而過,我忽生攀談之心,於是遞過去一支香煙,找個由頭問:大叔,這山上有什麽好風景沒?

他吸了一口煙,有些茫然,笑著說:風景就是這風景,好不好就不好說了。

我有些尷尬,說:我就想到處轉轉。

他笑:你們這些工人,在廠裏憋久了,到了山裏看什麽都新鮮。我們天天在山裏轉,風景不風景的哪個在乎,不過。。。

我知道“不過”應該有什麽新奇,就用眼光鼓勵著他說下去。

他說:這裏有個房子,你們廠裏人長有人去看,那是地主家的屋子。

忙問怎麽走,他說你跟著我吧,

沿著曲彎的土路,翻了幾個小丘,一處山景映入眼簾。在一個小山澗的端頭樹立著那座房子。房子背後像是一片青竹,與房子一起構成這片風景唯有的人工匠刻。那是個青磚瓦屋, 雖是遠觀,還能讓你感受那個門樓的氣勢。他說,這就是那房子,不過你得走一段路才到,一個鍾頭吧。

我知道他要和我分手了,於是又遞給他一支香煙。他覺察到了我在去還是不去之間的猶豫,於是說:那房子已經沒人住了,以前做過學校,因為太遠,後來蓋了新學校,就沒人住了。

我說:那麽好的房子怎麽沒人住?

哎,那是地主家三少爺蓋的,他在成都讀過洋學的,喜歡找沒人的地方。蓋了也沒住多少年。

我問:他人呢?

土改被槍斃了。房子原來是分給農人的,後來裏麵鬧鬼,沒人敢住。做學校的時候,老師晚上也不敢住。

這支煙抽完,老漢就走了。我猶豫了一下,既不想去,又不想離開,於是就在路邊坐下來看那個房子,並想象著一個洋學生為何這樣選擇建房的地點。

房子兩邊是很陡峭的山坡,中間是個山澗,枯黃的灌木說明這裏缺水,不易耕種。要不早就學大寨變成梯田了,山澗裏亦見荒蕪,估計連砍柴的樵夫也放過了它,使得上麵保留著某種原始的味道。於是我放開想象,試圖找出某種邏輯來解釋一個鍾情於此地的人為何罪大惡極到被槍斃,我找不到答案。

一陣山風吹過,灌木被刮出聲響,房子鬧鬼的故事讓我頭皮起了反應,於是我帶著某種懼怕轉身離去。

在山丘頂端的時候,我還是轉身回看了這個房子。忽然我在對麵山坡的底端看見了一處金黃,非常小片,幾乎時隱時現,猶如風中的殘燭,嬌柔卻不屈服。這場景又讓我聯想到那個地主少爺洋學生的靈魂,一個鍾情安寧卻無法安寧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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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南海楊波 回複 悄悄話 你不是畫家,但那片藍天白雲下的金黃已經躍然紙上,很美,比油畫都美,因為還有想象的空間。。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哇哇,真是太好啦!謝謝分享啦!
喝白開水健康 回複 悄悄話 真喜歡看你沒一段的描述,娓娓動人!那個黃花是不是中國做黃花油的那種,香味很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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