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思源在床前咳嗽一聲道:“三弟你好生養著,二哥和大哥明天再來看你。”回頭向李思賢遞了個眼色,李思賢急忙道:“是是,三弟傷得不輕,方才在正廳上了藥,正需靜養。爹也先回房去歇著罷。”又轉頭向小廝丫鬟道:“不相幹的都散了,其餘的在門外好生守著,藥來了再服侍三少爺喝。”
東郡王斜目向床上一瞟,大歎一聲,摔袖出門,其餘人做鳥獸散。李思源偏偏磨到最後,拐了一腳轉回床邊,向慕若言拱了拱手:“家父生性梗烈,三弟又份外讓他老人家操心,今日氣上了頭,極對不住公子,望公子諒解。”方才出房去。
房門合攏,房裏的人隻剩下天樞和李思明。我向衡文賠笑道:“待我下去附個身,將天樞的手鬆了,你再提我上來成麽?”
衡文半揚了眉稍道:“你急什麽,好容易抓到了手裏,怎麽著也多抓一會兒,四下無人,看天樞要怎麽對你這位李三公子。”
本仙君隻好嗬嗬了兩聲,看慕若言在床前站著,雙眉微有些蹙,望著床上脊背向上一動不動的李思明,彎下腰輕輕扳開李思明的手指,將手抽了出來。拿起床側的薄被,輕輕蓋在李思明身上。
衡文笑嘻嘻看了看我,“一床被兒蓋上,此事前景無限。”本仙君被他這一看,沒好意思地幹咳一聲,打個哈哈,“天樞星君在天庭一向甚有憐弱的心,做了凡人此愛好也未變。”
片刻後,小丫鬟叩門進房來給三少爺送安神寧心的湯藥,理所當然一般遞到慕若言手中,道勞煩言公子喂少爺喝下,奴婢先告退了。福身而退。
慕若言捧著藥碗站著,本仙君忍不住探了探頭,方才天樞動手給我蓋了蓋被子,本仙君心中竟有半絲愉悅。此時李思明活死人一樣再床上,不知道天樞用什麽法子喂藥?
衡文在本仙君背後陰惻惻道:“你脖子伸得拱橋一般,在等天樞對著嘴給你喂藥?”
咦?本仙君記得衡文清君沒習過讀心術。
衡文拖長了音道:“做夢罷。”一把將本仙君再推個跟頭,跌進李思明身軀,“老老實實下去喝藥。”
本仙君隻有再撐開眼皮,做出掙紮醒來的形容。附身成李思明,立刻覺到了方才被打的棒傷疼,有氣無力喊了一聲若言。聽見慕若言清冷的聲音道:“藥來了,先喝些罷。”
唔,本仙君就是來喝藥的。不過喝藥之前,先還要把戲唱一唱。我掙起半個身子斷斷續續道:“若言~~若言~你還在~~我爹他沒~他沒為難你罷……”
慕若言一言不發將藥碗端過來,我撐起半個身子接了碗往嘴裏倒,碗空了他伸手來接,再放回桌上,將房門打開,小丫鬟立刻進來收碗。我奄奄一息地吩咐道:“慕公子正病著,先讓他去東廂休養,等本公子傷好了再說罷。”小丫鬟答了喏。
我再被衡文提上半空。讓李思明在床上趴著,本仙君偷得閑散幾日。晚上在衡文房中睡覺,白天隱了身形在王府裏逛一逛,再化個別的模樣到街上逛一逛。每天進李思明身軀幾次,清醒片刻,喝藥吃飯,解決內急。
衡文這幾日卻忙,東郡王對這位幕仲趙先生極看重,每日邀他與兩個兒子共在書房商議大事。以天下形勢論謀略。本仙君隱在衡文身側去聽過一回,頗無趣。很沒義氣地丟下衡文到街上聽小曲去了。衡文對此事情頗耿耿,當天晚上不讓本仙君在他床上睡覺。
我隻好站在床頭向他賠笑臉:“露重夜清冷,衡文清君忍心讓仙友露宿在樹杈上乎?”
衡文陰著臉道:“東郡王府空廂甚多,哪裏找不到一間睡。”
我搖頭:“空廂多,有床有被的少。”
衡文道:“那便去做李思明,臥房裏好大一張床。天樞的東廂床軟被厚,也是個好去處。”
我苦下臉,“做李思明背痛,和天樞睡頭痛。”涎笑搭住衡文的肩,“縱天下枕席千萬,在下隻渴慕清君一榻。”
衡文嗤道:“你說這話倒不怕上誅仙台了。”本仙君順利進了被窩。
李思明不愧為本仙君化身,傷好得飛快。四五日上就散淤青結痂。
他一好,本仙君的閑散日子便到了頭。重做回李思明,重睡回臥房的那張大床,重新把天樞挪回身旁。
我真身在外東飄西蕩這幾天,也飄去看過幾次天樞。他每天吃不了兩口飯,看幾卷經史書冊,在院裏對著水池天邊小杏樹思念單晟淩,自己和自己下一兩盤圍棋。也怪不得他生病。每天這麽無趣地過著,憋也憋出病來。
我將天樞挪回臥房後,他每天晚上還是咳嗽。還不咳出聲來,把口掩得緊緊的悶聲咳。單薄的身子顫得本仙君惻隱心大起,將他扶起來拍脊背順一口氣,開門吩咐沏了壺熱茶倒給慕若言喝下,真心道:“想咳就別忍著,我睡覺不怕驚。”慕若言順從地喝了茶躺下,我歎口氣,也躺下。
頭隱隱做痛時又聽見幾聲蚊蠅似的呼喊:“宋珧元君,宋珧元君——”
幾日未見的命格老兒,過來了。
他一來,定是又有新的缺德活兒讓本仙君接。
果然,在房頂上,命格星君先假惺惺地問了問本仙君棒傷好無,我含笑道:“挨棒子乃是星君安排的,棒傷愈不愈盡在星君掌握中,何必多此一問。”
命格星君幹幹一笑,才切入正題。“五日後半夜亥時,單晟淩到東郡王府劫慕若言,替慕若言擋了李思明一劍,負傷隻身逃脫。”
唔?我李思明不是愛慕若言。怎舍得拿劍捅他?要捅也是捅單晟淩罷。
命格老兒掂須道:“元君啊,凡人的情是個最難用常理思量的東西。種種情又不同,有那為了情連自己也不顧的,也有求而不得生恨欲毀的。”
本仙君明白了,這一劍乃是為了以本仙君狠毒的情引出南明帝君感天動地的情。一劍下去,天樞與南明的情更深,天樞對我恨更切。
狠毒就狠毒罷,恨就恨罷。反正本仙君幹得不是好事,也從沒指望落出好來。
玉帝真不錯,讓我能得機會捅南明帝君一劍。在天庭上時,本仙君發狠說恨不得捅南明帝君一刀的話一定被玉帝聽見過。玉帝英明。
我聽完命格老兒陳述,欣欣然欲下房,忽然想起來一事:“天樞夜夜在床上咳得我不得安眠,可能替他治治肺癆?”
第十四章
命格星君麵有難色:“玉帝曾下令,天庭眾仙不得以仙術幹預天命……”
我道:“若有凡間的法子治得好,能放個人情治上一治麽?實在是聽了那個聲兒就頭疼。”
命格捋著胡子思量片刻,本仙君再道:“玉帝也說過,此世罰天樞和南明曆盡情劫。肺癆不算在情劫裏頭,治一治並無甚大妨礙。”
命格終於鬆下口氣,“也罷,隻是元君萬不能動用仙術。”
我嘿然道:“看我眼下的情形想動仙術也不方便罷。”命格嗬嗬笑道:“新近卻是委屈元君了。”老頭兒會做人情,允了本仙君此事,又讓捎話問衡文清君安好。方才乘風歸去,剛飄上去,又落下來,在正欲下房的本仙君身後高喊:“宋珧元君,且住一住!”氣喘籲籲,從袖中摸出一塊青銅八卦牌兒,遞到本仙君手中。
“此物喚做離神符,是太上老君的寶貝,特意為元君預備的。天樞轉世與元君都在東郡王府中,現下更住著衡文清君,恐有山精野怪作祟,此物可讓元君出得真身,以防萬一。不過每月隻能使三次。元君須慎用。”
我揣起牌子,“隻能用三次,忒少了點。”命格對本仙君挑三揀四的態度甚不以為然,絮絮叨叨了數句後,再說了怎麽個使用法,才又乘股風兒回天庭去了。
我附回李思明身,慕若言已睡著了。夜裏聽著他的呼氣聲細弱且不甚長。無病無痛長大不容易,但在錦繡堆裏長大,身子弱成他這個樣兒也不容易。他這二十來年,究竟是怎麽過的。
我合眼沒多長時間,他又咳醒過一回。我扶他順了順氣,下床摸一摸桌上的茶壺還有些溫熱,倒了一杯水讓他喝了,睡下後才又安穩了些。我將他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在枕處掖嚴了,方才合眼直到天明。
第二日,東郡王不在王府內,方便本仙君趁上午去找衡文。房裏沒尋見,四處找了一找,遠遠看見人在後園的八角亭中坐著,身邊依稀有東西在蠕動。待走近,原來是晉寧蹲在衡文身邊的石凳麵上,貼著衡文扭來扭去。正納悶這幾日不見他到涵院中鑽,原來是纏上了衡文。晉殊在另一側老老實實地坐著,也大著膽子用一隻手扯著衡文的袖口。本仙君靠近亭子,隻聽晉寧正向衡文道:“……趙先生,我以後背文章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問你好不好?”衡文手裏還握著一卷書,應該是正看時被小混帳鑽過來纏上。我再向前兩步,衡文尚未答話,晉寧又笑嘻嘻地道:“先生,我學過一樣功夫,先生要不要試試看?”
衡文笑道:“你還會功夫?很了不得啊。演一招先生看看?”
晉殊滿臉焦急扯了扯衡文的袖子,晉寧的小爪子摸上了衡文的肩,“先生,我這本功夫是和小叔叔學的,叫渡氣。唔……”臉正湊上前時,本仙君箭步上前,在衡文鼻子尖的半韭菜葉前將小禍害一把拉開,擱上地麵。粗起嗓子道:“小叔叔找趙先生有事情。去別處玩。”
衡文清君的油水,本仙君幾千年都沒揩過,竟然險些讓這小崽子揩了去。
晉寧哭哭啼啼地跑了,晉殊戀戀不舍鬆開衡文的袖子,垂頭小步跟在晉寧後麵出亭子。我長舒一口氣,“萬幸。”
衡文放下書卷望著我道:“小孩子貪玩,計較什麽。”我咧嘴笑了笑。衡文今天心情看起來甚好,含笑問本仙君有何事。我道:“也沒什麽事,”將命格昨晚的話說了一說。衡文道:“命格星君寫冊子一向愛偷懶省事,辭不達意還罔生歧義。隻盼他這次寫得清楚點,別節外生枝。”
話勾起本仙君的舊傷,我頓然道:“是了,誰曉得他在冊子上怎麽寫。別到了最後變成南明刺了我一劍,那可冤枉大了。”
衡文似笑非笑道:“到時候你血流倒地,說不定天樞的心便從此動矣。正如你前日說,天樞素有憐弱之心。”本仙君打了個寒戰。衡文搭住我肩道:“嚇你罷了。放心,那時候有我,你怎麽會傷。”我苦笑道:“倒不怕他傷,隻怕命格說的日期準頭有限。說是四五日後,保不準今天晚上就來了。”
結果,當天晚上,本仙君睡在床上,眼睜得像銅鈴一般,惟恐有什麽動靜。睜到三更後,除了天樞的咳嗽,什麽都沒有。一個沒撐住,就睡了。
連著一兩日,本仙君白日到處打聽名醫替天樞治病,晚上提心吊膽惟恐單晟淩不按時辰殺進來,元氣大損。半夜不敢睡,倒方便我替慕若言順氣端水。我這幾日拿補品日日給他調理,晚上咳嗽也少了些。慕若言的手多了些熱氣。某夜我端水讓他喝了後上床,他在枕上輕輕說了聲多謝。本仙君辛酸老淚莫名欲淌。
命格老兒通報後的第三日晚上,三更時分,烏雲壓月,陰風大起。本仙君聽得窗外悉悉索索,有些不尋常動靜。
本仙君難道真沒看錯命格老兒,單晟淩不按時辰進王府來了?
我將胸前的銅八卦牌合在雙手中心,默念符訣。一瞬間脫得真身在半空,悄悄潛出去。
門外腥風陣陣,院中影影綽綽一個人形飄在花叢中,間或幾聲媚笑,猶如淒風號號,是女子的聲音。
原來是本仙君猜錯了,命格老兒個烏鴉嘴。
不是單晟淩來了,是妖怪來了。
聞這股腥臊味兒,是狐妖罷。
那狐女去的方向卻是衡文的臥房,修行不到千年的小毛團兒卻敢自己撞到上仙手上去。本仙君懶得費工夫追他,索性瞬移到衡文門前,等她送著過來,母狐狸乖覺,一眼看見本仙君,嬌笑道:“啊呦,院裏的仙家可真多。”
按照天庭的規矩,見到這等小妖怪,不能立刻就殺,要先講一番道理。
於是本仙君沉聲道:“妖孽,本仙君念你亦有心向道,不忍將你打回原形,若你能棄邪路,修正法,數劫過後或許能修得仙果,得入天庭。”
狐女道:“哎呀,老道士羅嗦,沒想到你這個年輕的小神仙也羅嗦。奴家隻是想與房中那位仙君得宿一夜鴛鴦,沾些仙露。罷了,反正已有占先的了,奴不與你羅嗦,後會無期。”擰腰一道烏光,向正南去。我抬手一彈指,隻聽烏光裏一聲慘呼。已是留了些情麵,能不能殘喘一命還要看她造化了。
衡文的房中妖氣沉重,我正待破門而入,忽然想起留下天樞在房中。他是星君轉世,定會引妖孽窺覷。衡文仙術遠在我之上,房中無甚動靜,料想他沒什麽。本仙君向門縫道:“衡文你先自己對付著,我看了天樞再來幫你。”
徑直縱光回涵院臥房,慕若言在床上沉沉睡著,還好沒什麽。本仙君畫了道仙障將他罩嚴實了,方才又向衡文房中去。
腥風更濃,衡文房前妖氣沉沉,房中仍無動靜,我大覺不妙,隱去氣息潛房中。
熒熒紅光裏,一個人影摟著衡文站著,低聲道:“我自從見到仙君後,就日夜思慕,不能自己。我知道我這個妖遇上仙君隻有死路一條,我來此處就沒打算留著性命。隻望……”舌尖在衡文耳邊輕輕一舔,“隻望仙君能允我一夜。仙君可知道,這世上最美妙之事,究竟是什麽趣味麽……”
本仙君聽了這許多,居然沒動。
因為本仙君傻了片刻。
銀白如雪的長發,斜飛的妖媚雙眼,是頭白狐狸精。
狐狸身上白袍子懷抱大敞,露出精練的胸肌,十分要命。
更要命的是,這是頭公狐狸。
第十五章
本仙君一邊驚訝,一邊現身:“毛團,你在做甚?”
狐狸是頭情種,摟著衡文,把本仙君當團氣。狐狸爪子摸著衡文,分明是摸給本仙君看。
衡文,衡文神清氣爽,且未受製,從我進屋的刹那就該曉得了,直到我現身,雙眼隻看著那狐狸,由著狐狸動嘴動爪的給我看。
難道衡文看上了毛團?
至於麽?狐狸精固然模樣不錯,怎能比得上本仙君的倜儻。
就算這雙丹鳳眼,也因男女而宜,種種不同。長在女子臉上,那叫做勾魂攝魄的丹鳳美目,國色天香,入詩入畫;生在男人臉上,就是一雙雄赳赳的丹鳳怒目,恰似棗紅麵皮的關二爺。
本仙君欽佩狐狸的膽色,本不欲出手太重,奈何狐狸得寸進尺,越摸越不是地方,我一個沒留神,念了個電訣,一道天閃喀地打向狐狸的天靈蓋。狐狸有幾年道行,閃身躲避,籠起妖氣來擋。倒是擋去了大半,踉蹌退了一步,哇地吐出口黑血,靠在桌邊大口喘氣。
我站到衡文身側點亮油燈,狐狸抬著一雙幽怨的雙眸看衡文,又頹然閉上,“原來仙君是拿我做幌子,罷了,能親近仙君一次,心已足矣。”再睜開雙目看我,“你拿我罷。”
衡文上前了一步,站在我身前道:“此事不怨你,你走罷。方才是我起興要耍弄這位元君,才借你一用。現在想來,將心比心,我這樣對你實在不該。”
狐狸擦了擦嘴角的血絲,慢慢站直身,雙眼哀愁,“仙君又在戲耍我罷,像我這樣的妖精,在仙君口中不過是個成了人形的毛團,我對仙君做那些事你也定覺得汙穢齷齪。我來便沒打算留著命,能死在仙君手上我就滿足了。”
何其動情的言語,本仙君忍不住唏噓。
衡文再上前一步,與狐狸不過一尺的距離,緩聲道:“你和我說那些話,其實我心中有些歡喜。幾千年來沒人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不能應你,卻不是因為我是仙。”輕笑了一聲,“你其實並未做什麽,我向你賠個不是,回去養傷罷。”
狐狸尖尖的耳朵顫了顫,低聲道:“前些日子仙君下界,就落在我修煉的山旁,我本是貪圖仙君身上的仙氣,近處一看,卻再也忘不了仙君,方才尾隨至此,今夜唐突。仙君方才的話,其中含義我已明了。隻是……”雙眼含著眷戀,深深盯著衡文,“倘若我有朝一日得成仙果,能否與仙君再聚雲淵,暢懷一飲?”
衡文頷首道:“好,我答應你。你可要記住,我虛銜衡文清君。”
狐狸的眼眸亮了亮:“原來是司文的衡文清君。也煩清君記得,我叫宣離。”
本仙君笑嘻嘻地上前一步,“在下宋珧元君,你若成仙後想報今晚的一擊之仇,也可以來尋我。”狐狸的耳朵抖了一抖,爪子連抬都未抬,看來我方才在衡文麵前喊他毛團,傷他頗深。
本仙君向來大度,不同他這毛團計較,看他抽身欲走,忙趕在前麵講一句不得不提醒的話:“毛團……啊,是宣公子,你性喜斷袖,不會去滋擾尋常女子,修那采陰補陽的邪法,這是好事。說不定正因如此你才有仙緣,但千萬不得做那滋擾清秀男子的邪事。需知以陽補陽反為虧,修道一途講究清心寡欲,神清則氣明,氣明則……”
狐狸化風而去,將本仙君未完的話沒入夜色。
難得本仙君論道,他卻不聽教誨。衡文揚眉道:“你成日絮叨你這個神仙是白撿來的,居然論起修行之法頭頭是道。”
我嘿然道:“天上幾千年,滿耳朵灌的不都是這個。毛團今晚揩足了清君的油水,再聽我一番教誨,足可受用百兒八十年了。”侍侯慕若言成了習慣,看見衡文的前襟被狐狸扒開些許,忍不住湊手去攏了攏,“我守在清君身邊幾千年,這些天還每晚睡一張床上,我還沒幹的事情,倒叫一頭毛團全幹了,心中甚痛甚痛。”
衡文似笑非笑盯著我,“那你我做些它沒幹的事情可好?”
緊挨在我身邊,麵孔緩緩湊近,軟且溫潤的雙唇驟然觸壓上來,本仙君打了個激靈。乖啊,玉帝命格,說不定正在天上看著。
但有些事情,也隻由得你片刻清醒,如身在湖水中,焉無不濕衣裳的道理。
衡文與此道生澀,細噬舔觸隻由著性子,越發得誘人,我忍不住摟緊了他身子,回占先機,隻覺得那柔軟的雙唇如潭水,甘心溺在裏麵。等抬起頭時,衡文微微睜著眼,燈光下含著迷離,潤紅的雙唇引了一抹笑,忽然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原來是此種趣味。”
這一句話著實要命,本仙君幾欲像那頭狐狸一般蠢蠢欲動,拿舌觸了觸他耳邊。懷中的身子微動了動,幸虧在此時,本仙君多年修為翻上靈台,及時清醒,握住衡文雙肩送出三寸。
衡文屏眉道:“怎了?”
我苦笑:“再下去就要上誅仙台了。”
衡文後退些許不以為然道:“若真的如此,你替天樞渡了那麽多回氣,早被拿回誅仙台上砍回八塊了。”
本仙君默默斟杯涼茶,灌了下去。
衡文坐在床邊,摸起破折扇晃了晃,“隻是一時趣味,並不當真。便是真做了甚麽,不是還有房中雙修之術一說麽。”
我默默放下茶盅,衡文道:“怪不得你說命犯孤鸞時,每每神情頹然,原來人間情事亦有無限妙處。”他悠然似有神往,本仙君心驚膽寒,“清君,你我下界可是要替別人設情劫的,萬不能節外生枝,賠進去什麽。這種事情,如果沾上了,就知道被它折磨比受天下所有酷刑都厲害。”
衡文清透的雙目盯著我,“放心罷,我隻是略有好奇,泛泛探知。卻是你,說得倒像你正被折磨著似的,莫非你瞞著天庭,竟動了凡情?”
我幹幹一笑:“哪能~~當年的事感慨而已。”對衡文道了聲好睡,回臥房去了。
附回李思明身軀,料想不多久天也該亮了,天樞睡得很熟,許是我設的仙障與他的仙氣融會,寧了心神。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方才親過衡文,本仙君睡得著才怪。
當年在天庭第一次見衡文,是什麽情形來著?
本仙君新近,十分思舊。
第十六章
想我第一次見到衡文時,隻覺得這位清君的排場比天樞星君還要大。
當然,衡文清君也確實比天樞星君的位次高了些許。
當時我剛拜會過天樞星君,得了冷冰冰一點頭。仙使引我一路行去,道是去拜會衡文清君,仙使對我道,這位清君司掌文宗,與幾位帝君位階相等,我虛心豎著耳朵默記。將到衡文清君的微垣宮前,隻見仙者眾眾正向另一方去,仙使道,你卻不巧,衡文清君恐怕有事出門。遙遙指給我看,眾仙簇擁的幾人,左右隨侍的是文武兩位魁星,後麵三位是掌案文君和文昌文命兩位仙君,中間那位便是衡文清君。我極目望去,隻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淡紫身影,風姿纖雅,倒與那位天樞星君的背影有幾分相似,隻是天樞星君還見了個臉兒,這位衡文清君連麵都未見到。
隻得奉了一張名帖與微垣宮外的小童,再去拜會其餘仙僚。
幾日後,天庭上眾仙約莫拜會完畢,我每日出門四處遊蕩,熟悉路徑。那一日到了蟠桃園不遠處的一方蓮池邊。天庭的蓮花四時常開,一朵朵擎在水麵上,亭亭然。池邊雲靄浮動,荷香陣陣,引人沿著池邊一步步走,細細賞玩,走到雲靄深處,卻看見一塊大石鋪著紙,有一人半蹲半跪,正揮毫作畫,想來是畫這池蓮花。
我走得近些,道了一聲叨擾,那人側過頭來,手中的筆信手一甩,他噯呀一聲,墨點濺了我一袍子,忙起身拱手笑道:“一時未留神,抱歉抱歉。”
我呆了一呆,倒不是因為衣裳上濺了墨,而是那人清雅如蓮的好相貌。
後來衡文曾問過我,“你那時看見我,在心裏把我和天樞比了沒?”我老實答道,“比了,明知道你衡文清君的模樣天庭沒人比得上,又何必多此一問。”衡文笑得受用。
那時候他看起還半像個少年,頭發鬆鬆散在腦後,隻在發尾綁了根帶子,穿著一件麻色布袍,袍角掖著,袖口卷起,我在心中猜測,他是哪位仙君座下的仙童,還是個和我一樣的散仙。
他滿麵歉然地道歉,我忙回禮道:“無礙無礙,原本就是我唐突,耽誤了你作畫。”抖一抖袍子再笑道,“在凡間就常說得染丹墨三日文香,何況此次染得是仙墨,更可算雅事了。”
他雙目亮了一亮:“哦?凡間人竟是這樣說麽。我未見過你,你竟是從凡間新上來的麽?”
我道,“正是。”
他笑起來,“可正好,我生在天庭,從未去過凡間,日後凡間的逸事還請你多和我說些。”
我那幾日拜會仙僚,說得都是虛應客套的言辭,覺得這個半像仙童的小仙說話甚是親切,於是道:“自然,隻是我一絮叨容易沒完沒了,你聽久了莫嫌煩。”
他笑得更深,我低頭看石上的畫,寥寥幾筆,已勾出一枝蓮花的輪廓,風姿躍然,誠心讚道:“好畫。”
他聽了像很喜歡,道:“你看得上這幅畫,等畫成後我便送給你,隻當成是袍子的賠罪可好?”
我道:“求之不得,我卻賺了。”看他蹲下挽袖勻墨,欲要再畫,便道:“我在這裏,恐怕打擾你作畫的清靜,先告辭了。”
轉身時,聽他喊了一聲且請留步,我回頭,他側首望我,“你叫什麽?”
我道:“在下宋珧,齊楚燕趙韓魏宋的宋,王兆珧。”
當時隻說了名字就走,沒想到,第二日晚上,他居然在玉帝賜我仙府的後院中,笑吟吟和我打招呼,“宋珧。”見我愕然,從袖中取出一副卷軸,“畫已裝裱好,給你送過來。若從前門進一層層通報太麻煩,於是直接進後院來了。”翻牆入院,他倒不客氣。我接了畫軸,想起有玉帝賜的兩瓶瓊釀正愁無人共飲,便留他一起飲酒,他點頭相應,並不推辭。於是就在後院的石桌上擺了兩盤仙果點心,夜色中對飲。我還徒生感慨,“若在凡間,夜晚吃酒抬頭可見明月,照了人影成一雙,卻是一件雅事。如今在天庭,想看看月亮,隻好跑到廣寒宮門口看。還怕去得勤了眾仙當我想調戲嫦娥。”
他問:“在凡間看月亮是什麽模樣?”
我拿手一比,“上月彎下月殘,每月隻有十五十六兩日是圓的。每年八月十五最圓。所以人間叫此日為中元節,又叫中秋。不過最圓的時候,也隻有這盤子那麽大。人間中元節時,都在桂花樹下擺酒賞月……”
就這麽一杯杯喝,一點點講,他聽得甚有興味,我也講得甚有興味,終於飲到大醉,後院中有條石榻,索性都滾到榻上睡了。第二日天大明,估計昴日星君已出東天門當值了一個時辰,方才都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他衣發淩亂向我一笑,“昨夜飲得好盡興。”
我對他的樣貌還沒看熟,又呆了一呆,也笑著接道:“當真當真,我到天庭第一次喝這麽痛快。”
他整了整衣衫,“隻是我要先告辭回去了,昨夜未回府,恐怕他們到處去找。”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是了,竟忘記問你叫什麽。”聽他說回府,真是哪位上君座下?
他道:“哦,是,你沒問我竟也忘了說。我生在天庭,所以沒有名姓,隻有生來就有的一個虛銜。”
“我虛銜衡文清君,你喊我衡文罷了。”
我站在石床邊,傻了。
天隱然已亮,我在床上又翻了個身躺平。唉,想那時,衡文清君仙術正嫩,所以身量比本仙君還低了些許,帶著些少年單純氣。幾千年過去,如今在廂房裏躺的那位衡文清君比起當年……滄海桑田啊滄海桑田。
本仙君側過身,打量枕邊那張熟睡的容顏。幾千年,天樞星君卻沒有什麽變化,就算如今轉世成這個病秧秧的慕若言,本仙君眼前這張從容闔著雙目的清秀睡顏,依然還是那個天樞。
瞧著瞧著,本仙君的頭開始隱隱做痛。
明天後天,南明帝君該出來了罷。天樞啊,你的相好要來了。
他二位在天庭有私情時我竟從未看出過端倪,兩位上君在殿上相見,都是你拉著一張威嚴的臉,我寒著一張清冷的臉,其實內心處都是波濤暗湧,多麽辛苦,多麽難受。
我望著天樞的睡臉,悅然一笑,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天樞和南明在王府園中本仙君眼皮底下相見,會是什麽情形。
第十七章
第二日天色微陰,和風有點小涼,我怕成天在房裏悶壞了天樞,與他同在涵院中透氣。幾個小丫鬟乖巧,落月捧了一副棋,本仙君與慕若言在石桌上對弈。
兩局三局,索然無味。
所謂下棋之趣味,就是要與那對麵同下的人為著一子兩子的得失,三分兩分的局麵你爭我奪。你喜我怒,你洋洋得意我森森冷笑,彼時抓耳撓腮它時冷汗潸潸躊躇難下,圖得就是這個樂子。
但是慕若言下棋,麵無表情。你吃他一片子,他文風不動;他吃我一片子,依然文風不動。贏了輸了一張麵孔,本仙君十分氣悶。
當年在天庭的時候,本仙君也曾與天樞星君對過幾局,倒不是現在這副樣子,你將他逼死了,他也眉頭微蹙,略做沉吟;我入甕中時,他雖不喜於色,眼稍眉底,卻也有幾分笑意。雖不多,總有些喜怒。如此一比,木雕似的慕若言又與當年的天樞略有不同。
我還記著,有一回在南極仙翁處偶遇,本仙君與天樞對弈,那一局我異常不順,處處受製,使盡渾身解數也未扳回局麵,隻得愴然摔下棋子,唏噓認輸。天樞當時手指中還夾著一枚白子兒輕輕敲著棋盤,聽我認輸,莞爾一笑,細長的手指拾起盤上的子兒分裝入簍。天樞星君平時清冷冷的,那一笑,倒真不清寒了。
我瞧著眼前的慕若言,天樞轉世一遭,連身上僅有的一點暖氣也轉沒了。慕若言便和今天的小風一樣,雖和緩,就是透著涼。
慕若言抬起清透的雙目向我麵上看來,我想得出神,被他一看有些怔忪,片刻才恍然明白,忙訕訕笑道:“走了神,忘記落子了。”隨手將手裏的子兒落下,慕若言卻終於動了動神色,“李公子下得是白子,怎麽落了黑?”
我臉皮微熱,剛才吃慕若言數子,收子兒時候窺他表情,沒留意走了神,手裏還捏著枚黑子,剛才一糊塗就落了。撿起來,越發訕訕,“發昏了,發昏了。”
隻聽見遠遠一聲緩緩道:“不是發昏,是閑看花時風也醉。”
本仙君咳嗽一聲,見那襲青衫徑入院來,丫鬟道:“少爺,趙先生來了。”
我心道廢話,趙先生都站到少爺的麵前了,少爺能不知道他來了?
“趙先生”對本仙君拱手,客客氣氣道:“冒昧來拜,唐突入院,三公子莫怪。”我也隻好跟著拱手,“趙先生客氣客氣,今日能得先生至,求之不得。”
衡文今天過來,一定是奈不住好奇來看天樞星君的。
本仙君揮手讓侍侯的人都退了,果然衡文裝出一副略帶疑惑的眼神,理所當然去看慕若言,慕若言站起身,我又咳嗽一聲,“若言,這位是趙先生。趙先生,此是……”
衡文客客氣氣對天樞籠手一拱:“在下趙衡,是王府的幕仲。方才擅入,打擾言公子的棋興,望言公子莫怪。”一雙含笑的眼隻盯著天樞。
慕若言拱手還了一禮道:“趙公子客氣,若公子不棄,直呼在下若言就好,公子兩個字萬當不起。”
衡文看天樞本無惡意,但天樞此時的境況,見外人隻能將他心中的苦水再多勾出來些。又有風過,慕若言輕咳兩聲,應該是把剩下的咳嗽費力咽了,又勉強向衡文笑道:“些許失儀,見笑了。”
衡文道:“在下是有點小事來尋三公子,便不打擾言公子歇息。”暗暗將我袖子一拉,我隨他走到十來步外,低聲道:“你怎的過來了。”
衡文在我耳邊輕輕道:“南明帝君來了,就在前院。”
本仙君驚詫,“啊?”衡文道:“噓。要裝做全不知情到前院去。天樞氣色不好,你先讓他進臥房歇息片刻罷。”
我立刻回身,慕若言在石桌邊收棋子。我道:“你進臥房看書歇息片刻罷,讓下人收拾就好。”慕若言放下棋子道:“我收便好,什麽都不做,便如同廢人了。”
話說得本仙君心中很不是個味兒,隻得由他在院中,我與衡文匆匆趕往前院。
路上我問衡文:“南明帝君竟如此大膽,頂著南郡將軍的名頭公然到東郡王府?”
衡文笑道:“單將軍癡情且有謀略,怎麽會幹如此蠢事,你看了就知道。”
前院情形令本仙君大驚。
十來個短衣打扮的人列在空地上,內院總管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撚著山羊須子,在這些人前來回踱步。
那十幾人是東郡王府新篩選入的家丁。
其中一條偉岸身影,身穿破衫爛褲,足登麻耳草鞋者,南明帝君單晟淩爾。
本仙君曾設想過無數種單晟淩潛入東郡王府的情形,命格老兒告訴我他是半夜搶天樞,我便當他出現一定是在天色漆黑,月黑風高時。翻牆破門鑽狗洞施展輕功落在房頂再飄然而下……種種可能都想過,萬沒想到他會在晴天白日下賣身做家丁進了東郡王府。
南明帝君還真他玉帝的癡情。
本仙君歎息。
南明帝君就這麽賣身進來了,東郡王府的總官就這麽收他進來了。
王府總管的眼睛是怎麽長的。
單晟淩與他是南明帝君時的模樣無甚大差別。身高八尺餘,雄赳赳一副身板,兩道斜飛的漆劍眉,一雙精亮的老鷹眼。雖麵有塵汙頭若鳥巢,站在這群人堆裏仍然像瘦豬群中的一頭野豬,一望即知非等閑。這種人怎麽可能是個賣身當家丁的。
難道是因為命格安排?
總管拿出名冊,開始分點記錄。本仙君緩步踱過去,總管立刻垂手躬身道:“三公子貴安。”
三公子一出口,單晟淩兩道刀一樣的目光立刻向本仙君割過來。我隻做沒看見,點了個頭,道:“都是新入府的家丁?”
總管答是,本仙君踱到眾人前,裝做一一審視,踱至單晟淩身邊,徘徊片刻,隻做打量,心中尋思。南明落入本仙君手中,為不辜負玉帝囑托,本仙君要派他去做個甚麽差事,讓他見得著天樞卻不能碰,兩兩同受煎熬。
劈柴生火看門的平常進不了涵院,南明忒威猛,做不得小廝,思前想後,隻有一樣差使能讓他入得了我院,見一見相好。
我沉吟完畢,向身側的總管道:“此人,暫時讓他倒各院的夜香罷。”
晚上,本仙君摟住天樞道,“近日天寒,我與你同被而眠。”
第二日清晨,我洗漱完畢,裝做去後園吸晨氣,避開眾人耳目閃進衡文房中,恬著臉讓他將我真身提出李思明的身軀。衡文欣然為之,再欣然與我回涵院,隱在半空看熱鬧。
單晟淩身著家丁行頭,正在院中牆角處清點恭桶,伸手去提恭桶的瞬間,無意抬頭,恰望見廊下嬴弱的單薄身影。他似有所覺側過身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天地凝固。
梁山伯與祝英台相會在樓台。
桃花債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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