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命格的安排,或者講是玉帝的安排,單晟淩當日將衙役和知府全部殺掉滅口,卻漏了一個師爺逃了出去。東郡和朝廷在城下的喊話和師爺的證詞一經印證,百姓暴亂,軍中頓時也亂成一鍋粥。以城中的單薄兵力本就抵擋不住城外的大軍,眾人惶惶不知縮措時,得知此事,便群擁來欲殺掉單晟淩和慕若言兩個罪魁。眾人先舉火把殺向將軍府,單晟淩被幾位死士護著已經人去府空,人群在將軍府內來回搜尋,丟扔翻砸。
片刻後,有人大喊一句:“單晟淩定然已經逃了,快去那姓慕的宅子裏拿!”
火把匯成一堆,擁出將軍府去,有幾根火把被丟進廂房內,房中頓時熊熊地燒將起來。
耽誤了這些時候,單晟淩應該將慕若言帶出宅中了罷。
但城內人人欲殺他兩人,東郡和朝廷的大軍團團圍在城外,他二人又怎樣逃?
我禦風趕到慕府上空,街上的火把火龍一樣蜿蜒直遊過來。
慕宅的正門大開,單晟淩卻和慕若言站在內院中,對麵矗立。
本仙君長歎,南明啊,要緊時候,你還和天樞矗立個甚?他不願意走打暈了扛走便是。眼看要砍你們二位的人群快到門前了!
我將雲頭往下按,聽見南明道:“……哈哈,好得很,竟連你也當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暴徒,我還有什麽話可說。”慕若言道:“其實都是我種下的孽根,與你並沒有關係。”南明猛伸過手去,捏住了慕若言的下巴:“你到此刻,還在後悔殺了李思明麽?”
慕若言道:“你此刻隻有將我交出去,才能解一時之圍。你隱忍多年,難道想此時功虧一簣。”
火把已到了門前,看大門敞開,卻愣了一愣,有人嚷道:“他娘的耍空城計?”
頓時有聲音接道:“管他是不是空城計,咱們殺進去再說!”應和聲稀落而起,卻沒人敢動。
單晟淩捏著慕若言的下巴,與他四目相望,忽然鬆開手,道:“你家被滿門抄斬,卻是因為收留了我。你跟我究竟是誰欠了誰?”突然掌風如電,慕若言尚來不及變顏色,已被他劈中頸間,鬆鬆倒下。
單晟淩拍了拍手,喚過幾個黑衣衛,冷冷道,“拚了你們的命,也要將慕公子帶出城去!”
火把映得半邊天通紅,單晟淩解下盔甲,俯身瞧著慕若言低聲道:“我單晟淩做得起當得起,無需他人頂罪。”拿起長刀大踏步向門前去。
走到門前,立刀而站,“你們要殺本將,誰有膽先上?!”
火把擁動,刀影揚,殺聲起。
一個黑衣衛士將慕若言背在背上,其餘人將他護在中間,向後院跑去。
衡文輕聲道:“想救天樞,就趁現在罷。”我道:“你先去城外看,我在這裏罷。”衡文笑道:“你我兩個分攤著受罰,說不定罰得輕些。”一掌拍在我肩上,本仙君腳下一空,如一個秤砣一般,撲通落地。
衡文飄然落在我身後。一陣清風過,幾個黑衣衛還來不及大驚,便像落地茄子一般地倒了。
我和衡文帶著天樞又駕起雲頭,慕府門外,血濺如河,單晟淩滿身鮮血,猶在眾人中廝殺,衡文一彈指,落了道淡淡的藍光在單晟淩身上,“南明畢竟曾為帝君,既救了天樞,用法界護他一刻鍾罷。”我忽然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蜷在慕府的牆頭,詫異道:“那不是山貓精麽。”
衡文凝目望去道:“果然是。”我無可奈何地道:“再去將它抱上來罷。”
雲正落時,慕若言忽然動了動,醒了。
興許是那碗金羅靈芝將慕若言補得於常人有些不同,被南明那麽一敲,居然此時便醒了。
他醒了,本仙君看他陡然起身四顧,在雲上搖搖晃晃,必要向他解釋:“莫怕,這是本仙君的駕雲術,我帶你出城。”
慕若言站在雲邊,道:“二位,這是要救我麽?”
我默認,慕若言淡淡道:“閣下前日已說,這是我該有的結果。我欠下的債,必定要還,前身之事不想得知,如今,我卻想要個結果。請閣下成全罷。”
身形一動,竟要投身向下。
我急忙抓住他胳膊,情急之下,不得不道:“你沒欠什麽,其實……其實是我欠了你。”
慕若言凝目看我,我道:“我就是李思明。”
第五十二章
慕若言看著我,神色無波無瀾。我道:“李思明是我變的,廣雲子也是我變的。你若不信……”我另一隻手伸到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伸到他麵前,“你的這塊玉佩,還在我身上。當日在東郡王府中,我哄你做樣子像把它丟進了水池,其實是將它藏了起來。我……”
我長歎一口氣,索性將什麽都說了:“我是奉了旨意,下界來為你設劫的。你本是天庭的天樞星君,飲犯天條,和南明帝君單晟淩一起被貶下界,我奉命來給你此生設下情劫,許多的缺德事,都是我故意做的。你捅我一劍,也是活該。所以,你本沒欠下什麽。”
慕若言一言不發地看著玉佩,忽然開口緩緩道:“這塊玉佩,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有,據說是位雲遊的道人所贈,說這塊玉佩和我有前世的緣份。前世也罷,此生也罷,誰是什麽人,其實又有什麽關係。”清透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既然是天罰,亦會有個結果。”
本仙君心中有數不盡的說不清的滋味。
地上忽然有刺眼的電光一閃,我疾轉頭俯看地上,衡文低聲道:“有些不對。”
單晟淩在人群中,左砍右殺,像已精疲力竭,衡文加在他身上的法界已散,他身上已被砍出了幾道傷,人越圍越多,刀斧齊落,眼看單晟淩就快斃命在眾人的刃下。
一把長斧,重重砍上單晟淩肩頭。
鮮血濺起,濺上慕府的圍牆。
牆頭,蜷著山貓小小的黑影。
一瞬間,竟是一道雪亮的電光籠住整個牆頭,本仙君站在雲上,聽見一聲直穿雲霄的厲嘯。
牆頭上,似乎是山貓精的身形在越脹越大。電光罩在單晟淩身上,圍著單晟淩的人發出幾聲哀哀的慘叫。幾具漆黑的僵屍轟然倒地!
厲嘯聲將盡時,本仙君看見一隻巨大的異獸電光中跳落在單晟淩的身前。撲向眾人,頓時鮮血四濺。
本仙君竟被驚得怔在雲上,衡文低聲道:“雪狻猊……竟是雪狻猊!”
傳說中極凶猛的靈獸雪狻猊?!
我握著天樞左臂的手不由得一鬆,看著衡文還未開口,忽然手中一空。我心中一涼,疾回頭,慕若言已縱身躍下雲頭。
突然狂風大作,慕若言瞬間被卷入雲中。本仙君急跳下雲去,忽然撞上一道仙障,猛地被向後彈去。
一朵雲輕輕托在我腳下,一個身影自我身邊掠過。“你的修為恐怕難以應付雪狻猊,我去罷。”身影卻隨著這句話沒入風中。
我吼了一聲衡文,伸手去拉,沒有拉住。
慕若言下墜的很快,衡文的身影也很快。那朵雲竟栓住了本仙君的腿,讓我動彈不得,隻見慕若言將要墜到雪狻猊的眼前,雪狻猊一隻巨大的利爪對著慕若言正要落下,衡文揮出仙光擋住,用一條絛帶卷住慕若言的身子,挾住天樞,雪狻猊暴怒,數道電光頓時落下,衡文揮袖抵擋,本仙君在半空拚盡全力想往下衝,眼睜睜地看著雪狻猊的利爪向衡文背後猛地抓去。
我大吼了一聲衡文,一團影子撲過來,撞開了衡文,結結實實擋下雪狻猊的利爪。
鮮血淋漓從雪狻猊的利爪上滴下,雪狻猊忽然定住不動,那團影子摔落到地麵。
是毛團。
雪狻猊又厲嘯一聲,突然猛地甩頭擺尾,不斷用頭撞著地麵。隱隱約約一個稚嫩的童聲哭道:“大王,大王,你快跑。”
雪狻猊猛抬起頭,仰天長嘯,雙眼紅光灼灼。衡文挾著慕若言,竟要擋住雪狻猊,去救地上的毛團。
本仙君用盡力道震碎縛雲,疾向地上衝去,雪狻猊鬃毛怒張,撲向衡文。與衡文的法界撞在一起,異光迸起,淹沒所有的身影,轟然巨響中,我聽到似乎是我的一聲全然沒調的吼叫:“衡文——”
天上突然落下一個巨大的金罩,將異光和地麵統統罩住。
一隻手驀地拍到本仙君的肩膀上:“宋珧兄,放心,待本君來收了這頭雪狻猊。”
碧華靈君飄到我身邊,抱臂看著閃閃的金罩歎氣道:“我早說你們不讓我帶走那隻山貓兒必定會後悔。唉!幸虧本君早料到今日的狀況,借了太上老君的鎮靈罩,不然怎麽降得住這隻雪狻猊。”
鎮靈罩在大盛的金光中越收越小,最後金光漸漸的黯淡,隻見地麵上橫七豎八的屍首,斷牆殘壁,一片蕭瑟。
第五十三章
本仙君和碧華靈君落到地麵,一塊空地上扣著一個金罩,像個倒扣的小碗般大小。我疾聲道:“衡文呢?”碧華靈君道:“莫急莫急,都在這個罩子裏。”伸出手掌,金罩下附著一道銀光緩緩飛起,落到碧華的掌中。碧華靈君道:“此處不易留,到個僻靜的地方再說罷。”
碧華靈君和本仙君同踩一朵雲頭,飛出盧陽城,碧華靈君道:“宋珧啊宋珧,你的運氣真不錯。你泄露天機,違逆玉帝的旨意去救天樞,可巧玉帝正在忙於法道會之事,命格也被叫去辦差,都還不知道。更巧的是命格將觀塵鏡托給我,讓我幫著照應照應你,他那邊一走,我這邊拿起一看,正趕上救你的急。”
本仙君用半隻耳朵聽著,應和地幹笑兩聲。
碧華靈君歎氣道:“不過此次鬧得如此天翻地覆,一定有功曹和遊神稟報玉帝。”空著的一隻手拍我肩頭,“你受天罰是遲早的事。”
我幹笑道:“最多不過是上誅仙台。”
碧華靈君複長歎。
東天隱隱泛出青藍,已是拂曉時分。我和碧華靈君到了一處寂寥的山頭。
碧華靈君將金罩放到地上,念動口訣,金罩放大了幾分,碧華靈君小心翼翼地半揭開罩子,用小指頭挑出一團白影來。
碧華靈君將它放到掌心,湊近看了看,道:“雪狻猊,你沒見過它,衡文也隻見過圖畫,本君有幸曾瞧見過它一次。所以那天我一眼就瞧出是它了。南明帝君曾救過它一命。南明犯了此事被關押後,它曾潛進天庭去救南明,我當時沒擒住它,被它帶傷跑了。看來它到了凡間後,為了潛住蹤跡,就附在了那隻山貓兒身上。它平時睡著,但南明的血氣卻能喚它蘇醒。它不久前應該還醒過一回,本君才能瞧得出它。”
原來如此,所謂的救了南明的藍衫人其實從不曾有過,當日是南明身上的血氣喚醒了雪狻猊,殺了狐狸一洞老小,放走了南明。山貓兒醒了後,卻不記得,雪狻猊大概編了虛夢在它腦中,讓它當原委說。
我道:“碧華兄,能不能別囉嗦了。衡文……天樞和南明在何處?”
碧華靈君道:“唉唉,這就看到了。”掀去金罩,地上那一團銀光越來越大,最終漸漸消去。
碧華從中托出一團淡金色光團,歎道:“此是南明帝君的仙魄。凡人的肉身禁不住雪狻猊,衡文清君和鎮靈罩三股仙力齊發,已經煙消雲散了。南明帝君的魂魄暫時被封在這光團內。”
本仙君卻沒工夫理會南明的魂魄是團的還是扁的,本仙君目瞪口呆地盯著地上,銀光散去後,兩個看起來一樣十一二歲大小的孩童閉目躺在草地上,其中一個抓著衡文的折扇,另一個脖子上掛著天樞的玉佩。
本仙君聽見自己道:“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
碧華靈君道:“咳,這個……衡文清君他,法界與雪狻猊的獸氣相撞,受了重傷,幸虧被鎮靈罩及時罩住,仙氣又回到體內,但是這個鎮靈罩……咳……它用的時候也會對仙有些小小的影響……所以清君可能暫時要變成這個樣子,失去點記憶,大概在凡間呆幾天就能恢複……”
本仙君直起眼睛,手指微有顫抖。
碧華靈君接著道:“天樞星君居然沒有像南明帝君一樣,倒是有些奇怪。但是現在是他真正的仙身,那個凡身應該也和南明帝君一樣煙消雲散了。大概是衡文清君用法界護住了他,那個玉佩天樞在天庭時就隨身攜帶,是件靈器,也護住了天樞,才會變得如此罷。應該……也和衡文清君一樣,暫時退成孩童的模樣和心智,在凡間幾天後就好。”
本仙君望著孩童模樣的衡文和孩童模樣的天樞,隻是發怔。
衡文身邊的不遠處,臥著渾身是血打回原形的毛團。但毛團的肚皮微有起伏,似乎還有氣息。
一團淺綠的微弱的光罩在毛團的身上,本仙君走到狐狸身邊,那微弱的光漸漸聚起,變成小小的一團,蹭了蹭狐狸的腦袋,舔了一舔,慢慢地淡了散了。
原來山貓竟從雪狻猊的身體中掙出了魂魄,用魂魄和它微弱的小道行護住了狐狸,才讓狐狸存下一口氣。
碧華靈君湊過來,替狐狸醫了醫傷口,歎氣道:“可惜這頭雪狐幾千年的道行全被打散了,隻能再做一隻尋常的狐狸。”
本仙君向狐狸身上傳了點仙力。碧華靈君道:“本君要帶雪狻猊和南明帝君的魂魄回天庭稟告玉帝。你——唉,你受天罰是不能免的——”歎息地又拍了拍本仙君的肩頭,“宋珧兄,你我做仙友這麽多年,我就再送個人情給你罷。衡文清君和天樞星君,暫時也陪你留在人間。等我回天庭稟報完玉帝,凡間也能過得幾日,估計衡文清君和天樞也該恢複了。到時候,唉,看玉帝如何裁決了。”
我抱一抱拳頭,“多謝!”
碧華靈君道:“客氣甚麽。我和東華金星老君幾位仙友都會替你求情,也未必就上誅仙台了。到時候你要請我們吃酒。”
我抱拳道:“一定一定。”
碧華靈君縱起靈光,回天庭去了。
第五十四章
一隻小手抓住了本仙君的袍角,掙紮著爬起身,另一隻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後仰臉看我:“此是何處?你又是誰?”
本仙君露出森森白牙,揉揉他頭頂:“此處是凡間,我叫宋珧。”
“哦,”他偏頭看了看我,“我在天庭並沒有見過你,你是仙君還是散仙?我為什麽醒過來會在凡間。”
我齜著牙齒,口氣和藹:“本仙君虛銜廣虛元君。奉玉帝之命,帶你到凡間曆練數日。你長大了要司世間文命。必須體察體察人間凡情。”
他一雙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你……是玉帝派來監督我曆練的麽。”
我說:“不是監督,是照顧,你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都和我說。不必喊虛號。你就喊我宋……”話到此處,本仙君忽然想到,此時不討點便宜更待何時?藹聲道:“你喊我宋珧叔或宋仙叔皆可。”
他的小臉上漸漸漾起笑來,孩童模樣的天樞恰在此時揉著眼,茫然地爬起,本仙君分神去看,他仰臉望著我道:“我沒到過凡間,也不知道什麽好吃,什麽好玩。你可以帶我四處去看看麽,宋珧?”
我在心中幹笑一聲,衡文啊衡文,原來你小時候就是個吃不了虧的。
天樞站在地上,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盯住了我:“這是何處?你們又是誰?”
你們?本仙君恍然記起,天樞比衡文早生了不知道多少年,天樞是十一二歲少年模樣的時候,衡文還不知道在哪裏。
衡文也眨了眨眼,指著天樞,抬頭問我:“他是誰?”
本仙君正在躊躇字句,天樞稚聲道:“我是北鬥星宮的天樞。我在天庭不曾見過你們,你們是仙者還是仙君?”
我心中暗呼一聲不好,果然,小衡文皺了皺臉,道:“天樞?天樞星君明明是位……”我急忙一把捂住小衡文的嘴,將他提到身邊,轉過身彎腰貼著他耳朵道:“天上的天樞星君出了些事情,他和你有些相似,玉帝封他叫天樞,讓我帶你們到凡間曆練,幾日後你就知道為什麽了。現在別多話,好麽。”衡文眨眨眼,皺著鼻子悄聲道:“好,但是你這幾日看我要比看著他鬆些。”我鄭重道:“一定。”
放開衡文,他果然乖乖站在我身邊不說話了,我向天樞道:“我叫宋珧,玉帝封虛號廣虛元君,奉玉帝之命帶你與這位衡文小仙一起來凡間曆練,緣故數日後你們回天庭便知道。這幾日且先與我在凡間。”
天樞雖然清冷,孩童模樣的時候卻隻是個眉目異常清秀的少年,一臉天真稚氣,而且比年幼的衡文更加好哄,隻是乖乖地點頭,說什麽他信什麽。衡文從小被玉帝和王母養大,三百歲時才被賜冠封做清君,主掌文司殿;天樞卻生下來就是天樞星君,在北鬥宮中位次最尊。沒想到天樞小時候這麽好哄,更想不出如此和順的孩子怎麽長大了就變成清冷的天樞。
小天樞清清亮的雙眼望著我道:“這幾日在凡間,請您多指引教誨。”本仙君和藹地笑到臉將抽搐,衡文笑嘻嘻地跑到天樞眼前,拉住他的胳膊:“我叫衡文,我能叫你天樞麽?你也是第一次來凡間?”天樞點頭。衡文道:“你住在北鬥宮麽?回天庭後我去找你玩。”天樞甚開心地道:“好。”
本仙君這個老殼子蹲在一旁,看著青春年少的衡文和青春年少的天樞手拉手站著,頗有種東華帝君在我眼前跳水袖舞滋味。
半晌後,我向衡文和天樞交代好不能在凡人麵前露出仙跡,預備帶他們去找個城鎮住住,等天庭的仙使過來,天樞入他的輪回,衡文繼續做他的清君,我上我的誅仙台。
正要起雲時,衡文忽然轉頭,看向旁邊的野草叢:“那是什麽?”
我順著他視線看去,野草叢中,臥著白色的一團,卻是狐狸。
我隻顧著衡文和天樞,沒留神狐狸,它在碧華替它治傷時就醒了,隻是當時動彈不得,大概是趁我顧著天樞衡文時掙紮著想走,身上有傷挪不了幾步,就在草叢中趴著了。
衡文跑到草叢邊,蹲下身,撥開長草:“是隻白狐狸,它怎的受傷了?”伸手摸摸狐狸的脊背,狐狸將頭埋在皮毛裏,雙眼緊緊閉著。天樞走到旁邊看了看,也蹲下身:“它傷的很重。”衡文從草叢中抱起狐狸,毛團吃得圓潤,現在的衡文抱它有些吃力,衡文一邊抱一邊道:“你乖你乖,我帶你治傷。”狐狸的腦袋抵著衡文的小肩膀,閉著的眼中慢慢滲出了些水珠來。
我瞧著毛團,歎了口長氣。
第五十五章
“宋公子,這兩位小少爺難道是您的……”隔壁的黃三婆站在本仙君的小院門口,兩眼直勾勾地看我身後的衡文和天樞。
我幹幹地笑著沒接腔,黃三婆是本仙君新買的小院隔壁老郎中黃三公的老婆。我剛帶著天樞和衡文到此城內,帶著兩個孩童,恐怕住客棧不大穩便,便買了一個小院住。大把的銀子一灑,賣小院的奸商腿腳分外靈便,招呼了數十人進進出出,半日的工夫,小院上下打掃的幹幹淨淨,嶄新的桌椅床幾一應俱全,廂房的床上鋪著簇新潔淨的被褥,桌上擺著嶄新的茶具,茶壺裏還泡好了一壺茉莉香茶。眾人功成身退,隻留下一個廚娘,一個小廝和兩個丫鬟暫時服侍。我正要去關院門,一個老太太從門外探了半個身子進來,和我搭話,互通姓名。黃三婆的一雙雪亮老眼瞧見了衡文和天樞,頓時精神抖擻。
我幹幹地笑,不接腔,黃三婆卻即刻接著大大詫異地道:“宋公子,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有兩個這麽大的兒子!”
我說:“在下成親早。”
黃三婆嘖嘖地道:“宋公子,你夫人真會生,兩位小少爺長的,真是~~”雙眼緊盯著衡文,上上下下地看,“這位小少爺長得真是好看,老身竟打不出比方來。那位小少爺長得也清俊得緊,嘖嘖,兩位小少爺相貌這樣好,尊夫人一定是個賽過西施貂蟬的美人。老身方才一直沒看見尊夫人,夫人她……”
我慢吞吞道:“歿了。”
黃三婆頓驚,然後唏噓不已。傍晚送來十幾個新蒸的包子,還有一盆蒸菜。
年幼的天樞和年幼的衡文都沒有見過包子。
所以吃晚飯的時候,丫鬟將包子端上桌,天樞和衡文坐在桌前,四隻驚奇的眼睛都盯著包子瞧,等丫鬟退下後,天樞做思索狀不動,衡文拿起筷子,伸長胳膊,在包子上戳了戳,滿臉稀奇地道:“軟的。”在將筷子放到嘴裏咂了咂,皺著額頭道:“嗯?沒有味道。”
天樞端詳了包子,又觀察了衡文,也舉起了筷子,小心翼翼地也戳了戳包子。衡文咬了咬筷子向我道:“噯,此物是什麽?”
我正色道:“這種物事叫包子。”衡文眨眨眼,天樞恍然道:“啊,原來這就是包子。太陰星君曾經告訴過我,凡間有一種食物叫包子,有大的也有小的。還有一種比包子更小的,叫做餃子,原來它就是包子。”
我本來想說包子和餃子其實差了很遠,一種是蒸的一種是煮的,還有一種在蒸籠裏蒸熟的餃子,叫蒸餃。但是那仰著看我的兩張小臉一臉傻氣,我恐怕他們會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住,一直糾結到明天。隻是泛泛地道:“不錯不錯,這種就是大包子,小包子是做早點吃的,還有餃子,他*****們會見到。”
我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嚼嚼咽下,道:“就是這樣吃。外麵的皮沒有味道,裏麵有餡。”
衡文立刻伸手拿了個包子,天樞也輕輕取了一個,放在盤中。衡文拿著包子捏了捏左右看,道:“但像你方才那樣吃,不會不文雅麽?”
我隻得道:“不會,入鄉隨俗,在凡間,此物就是這樣吃法。”
衡文把包子舉到眼前反複看,點了點頭,咬了一口,再拿到眼前去看,咽下嘴裏的包子道:“果然是有餡的。”索性將包子掰開,用筷子挑著皮兒細細看了看,才挑有餡的地方咬了一口,笑道:“好吃。”
天樞拿起包子,細細地一口一口吃,他和衡文從小長在天庭,就算舉著包子,也咬的文雅。
天樞吃了一個,夾了幾筷蒸菜,喝了一小碗粥,便不吃了。衡文吃完一個,眨了眨眼,又拿了一個;他吃的雖文雅,卻挺快,第二個吃完,又拿了第三個。等啃到第四個的時候,本仙君十分擔心脹壞了他,擋住他向第五個包子伸出的小手,道:“吃多了脹食,明天再說。”衡文滿臉戀戀地縮回手,道:“好。”
我待要命人來撤碗筷,衡文道:“我拿一個包子去給白狐狸吃。”本仙君道:“狐狸不吃包子。”衡文道:“為什麽?”我道:“狐狸隻吃肉,最愛吃雞,不吃包子。等我去讓廚房做它吃的東西,你先去洗澡?”
衡文想了一想,點頭道:“好。”小廝和丫鬟都很伶俐,房中已經備下洗澡的熱水。衡文和天樞站在廂房門前,兩個小小的孩童,卻都很懂得互相謙讓。衡文大方地道:“我不急的,你累了罷,你先洗。”天樞搖頭道:“我不累,你今天抱了狐狸,它挺重的,你一定染了不少灰塵,你先洗。”
丫鬟站在門前掩嘴笑,向我道:“老爺,兩位小少爺真是比大人還懂得禮數。”
這個自然,你當他們兩個是哪裏養出來的。本仙君見他兩個讓成一團,隻得想了個折衷的法兒,做了兩個簽抓鬮,衡文抓到了先,鑽進去洗了。我下午已讓小廝叫衣鋪的人過來,量了量天樞和衡文的尺寸,先拿了幾套差不多能穿的衣服。衡文和天樞身上的都是原本依仙術所化的衣服隨著縮小了,如今衡文換了凡間孩童的衣裳出來,袖口有些長卷了些上去,越發的有童趣。由丫鬟陪著顛顛地回房去睡覺,本仙君看得心裏甚樂。
稍頃,天樞洗完出來,也是一樣童趣爛漫。我想到天樞,再想到慕若言,最後看眼前的天樞,越發覺得,雖然過幾天就要上誅仙台,能看到這個模樣,也值了。
洗涮的時候我還在想,不曉得南明也變成這麽大小的娃娃,是個什麽模樣,不知道我上誅仙台時是不是在南明和天樞再入輪回之後,來不來得及向命格討個情麵,借他的觀塵鏡看看南明包尿布時的小樣。
夜深時本仙君飄進天樞的房中看了一看,小天樞蓋著被子睡得很熟。衣服整整齊齊疊放在椅子上。他在此時,正是無憂無慮一派天真罷,天樞做慕若言的時候,恐怕隻在孩童時才睡過好覺。
我進得房內,衡文睡得甚香甜,我小心翼翼將他往大床裏挪了挪,掀被躺下,不料還是驚醒了衡文,他揉著睡眼,半撐起身,訝然地瞧了瞧我,含糊道:“你為什麽來和我一張床上睡?”
第五十六章
我拎著被角,怔了一怔,幹笑道:“今天忙亂,隻收拾出兩間廂房來,隻有兩張床能睡。”我瞧著眼前稚童的輪廓,此時的衡文尚不認得我,我沒奈何地歎了口氣,將他扶回枕頭上,蓋好被子,“好生睡罷。”下床披上外袍,預備去屋脊或大樹上找個地方蹲蹲。
夜色深深,寒風料峭。本仙君在屋脊上抬頭望天,今夜天上烏雲沉沉,什麽也看不見。
不曉得碧華已經到天庭了沒有。
算起來,現在已經將要入冬了罷,怪不得風如此的涼。前幾天坐在屋脊上時,風比此時暖些。
我打了嗬欠,在屋脊上躺倒,說老實話屋脊上不好睡,瓦片起起伏伏的頗硌得慌。
今天,一群人收拾房子的時候還問過我,“這位爺,真的隻收拾兩間廂房就成了?”我道:“是,小犬幼時喪母,夜間時常失驚,尚在調養中,要有人守著睡。”
其實我是想,假如玉帝真的掛下臉,將我一把拎上誅仙台,再想和衡文一張床上睡,怕是不能夠了。所以趁這幾天,管他大還是小,能睡一日就一日罷。拿凡間的話說,做也要做個飽死鬼。
但方才衡文那樣一問,我頓時覺得我無限齷齪,飽死鬼是做不了了,我隻是個做餓死鬼的命。
明天讓小廝把空著的那間廂房收拾出來罷。
我再閉著眼再打了個嗬欠,聽見細碎的踩著屋瓦的腳步聲。
我睜開眼,看見小衡文站在瓦上,低頭看我,身上隻穿著件單薄的內袍,“你沒有屋子睡,我可以和你擠一擠。你剛才立刻就走,也不等我說。在這裏睡著不舒服罷。”
我一骨碌爬將起來,拿外袍將他一裹:“你怎麽跑出來了,快回去睡罷。外麵風涼。”
如果此時,下房中走出一個丫鬟或小廝,看見宋老爺我和小少爺站在屋脊上,一準嚇個跟頭。
衡文扯住我的袖子,“嗯,我的床帶你睡,走罷。”
本仙君隨著衡文回了廂房,衡文鑽進被子,本仙君腆著老臉,翻身上床。衡文還將被子向我這裏讓了讓,“你蓋的比我多,讓給你些。”
我將被子又讓回去,替他掖緊了,“我這邊夠蓋的,你睡罷。”
衡文一本正經地對我道:“你不用和我客氣。等再過些年,我長大後,加冠封職,在天庭和宋珧你同為仙僚。互相照應是應該的。”
我道:“是是,說的及是。”
衡文的頭在枕頭上向我這裏湊了湊,“但是,帝父告訴我,我他日要做衡文清君,所以我便叫衡文。為什麽你是廣虛元君,卻叫宋珧。”
我道:“因為我本是個凡人,無意中飛升做了神仙。我在凡間的名字叫做宋珧。”
衡文道:“宋珧比廣虛元君好聽。”
我本想說其實我一向也覺得是。但想了想,作罷了。已經要上誅仙台了,在這要命的當口再誹謗玉帝恩賜的封號,萬一被他老人家聽見,火上澆油,一怒之下,說不定連一縷投胎用的小魂魄也不讓我剩下。
衡文輕聲道:“我若也有個與封號不同的名字就好了。”
許多年前,在天庭上,衡文也曾對我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我剛認識他不久,老君煉了一爐好丹,請開爐客,賞臉捎帶上了我這個才入天庭的小神仙。我和眾仙都還不甚熟悉,但那一頓酒喝得極痛快。我與眾仙都吃得半醉。出了兜率宮,東倒西歪地各自尋地方躺躺解酒。
衡文枕著青石半躺在天河邊。天河的水波和著雲霧,浩浩而流,似無盡頭。
衡文忽然向我道:“我倒也想取個凡間人用的名字,卻不知可有什麽講究麽?”
我滔滔不絕道講究大了,生而定名,及冠後還要表字,因典擇名,由名思典而定字。規矩甚多。末了訕笑道,當然,引經據典這類事情難不倒衡文清君。
衡文笑道:“不用那繁瑣的,和你似的,兩個字的名字,上口好念就成。”
其實我這個名字起的時候亦不容易,據說老頭子當日召集了數十名門客,延請翰林院的幾位大儒共商共議,議了數日後才定下。但我素來謙遜,這種事情自然不會拿出來吹噓。我隻慢吞吞地道:“先有姓然後有名,我是跟著我老子姓宋,清君你……要姓什麽?”
衡文清君望著天河水沉默了片刻道:“咳,你便從人間的姓氏中隨便幫我挑一個罷。”
我略思索後道:“玉帝的凡姓好像姓李,老君的凡姓也姓李,看來李是個神仙姓,不然你也姓李罷。”
衡文晃著扇子道:“都是一個就沒意思了,不好不好。”
我隻好道:“那你想要個尋常點的姓,還是冷僻點的?”
衡文道:“尋常點的就成。”
我便道:“王、張、李、趙、吳,這幾個都是凡間的大姓。李你不要,王張趙吳……”
衡文忽然道:“你那日和我自報家門,說你的姓是齊楚燕趙韓魏宋中的宋,這幾個國名中,似乎也有個趙。”
衡文清君便啪嗒敲一下扇子,定下乾坤道:“那便姓趙罷。”
我當時酒意正濃,被風一吹,澎湃上湧,脫口道:“趙衡,你看這個名字怎樣。”
衡文笑著點頭:“好好,就是趙衡。”
數千年前的事情似乎就在眼前,我在床上側過身,低聲問小衡文:“你想要個什麽樣的名字?”
衡文片刻間沒有出聲,像是想了一想,然後道:“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好念的。”
本仙君裝作想了一想,然後道:“趙衡,這個名字你喜不喜歡?”
衡文在枕頭上用力點了點頭,將被子點的抖了抖,我聽見他十分歡喜地道:“好,就要這個名字。”
我聽著他歡喜,心中卻說不上來什麽滋味。
衡文猶在喜孜孜地念:“趙衡,趙衡……”
我再替他攏了攏被子:“睡罷,剛到凡間,要養足精神。”衡文又點了點頭,翻身向內。
第二天清晨,本仙君醒來時,衡文正靠在我肩膀上,睡得十分香甜。我伸手想抱一抱他,又怕一碰他就醒,還是縮了回去。今天沒借口再在這張床上睡,昨天恐怕是最後一晚上。本仙君適時地傷感了一把。
正悲秋時,衡文就醒了,揉著眼睛打著嗬欠起身,理所應當地由被仙君服侍他穿了衣裳。
衡文下床後,扯了扯我的袍子角:“昨天晚上的名字,多謝了。”
我正色道:“沒什麽,隻當你讓我在這裏睡的謝禮。”
衡文眨著眼看了看我,露齒笑道:“唔。”
桃花債 5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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