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74-78

本帖於 2009-01-19 06:29:52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
回答: 桃花債 62-68天真不是我的錯2009-01-16 11:15:57

第七十四章


果然,碧華靈君跨進一道門檻後,輕聲道:“清君,我把那狐狸給你帶來了。玉帝今日不會審它,但你明天一定要還我。”連口袋帶本仙君被擱上似乎是桌子麵的一塊板上。

衡文輕聲道:“多謝多謝。”

碧華靈君告辭出門。我頭頂的袋口露出光明,我抬頭,看見了衡文。

這樣仰頭看著,衡文麵容比平時大,也能比平時看得更仔細。我仰著脖子瞧。衡文卻皺了皺眉頭:“你好像不是宣離。”

我出了一身冷汗,衡文的眼神真毒。我厚顏無恥地仰著頸子,欶欶地甩了甩尾巴。

衡文禁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宣離,倒真像它。難道是天兵拿錯了?你是誰呢?”

手摸了摸我頭頂,我轉頭舔了舔他的手。

我身上的仙力已所剩無己,衡文決計探不出我是誰。我舔了他的手,衡文伸手到我的兩個前爪後,將我拎了起來。“好罷,你這隻狐狸既然被抓到天庭上,又到了我府裏。也算是緣份。我招待你住一日,明天帶你去和玉帝說放你回人間罷。”

我繼續厚顏無恥地點頭,又甩了甩尾巴。

我臥在衡文身邊的椅子上,陪他批了段時間的公文。又在他膝蓋上,臥了兩杯閑茶的工夫。衡文拍了拍我脊背道:“可惜府裏沒你愛吃的東西。我拿些瓊露,你喝麽?”將一碟瓊露放在我爪子前,我低頭喝了,再厚顏無恥地甩尾巴。衡文笑得挺高興。就寢時,衡文在床邊的椅子上給我擱了個墊子。我蹲在墊子上看他上床躺下,跳到床前,縱身一躍躍到床上。

衡文道:“你竟要在床上睡麽?”

我討好地瞧他。

衡文輕歎道:“也罷。”拍了拍身邊的空閑,我在他身邊臥下。

我盤起身子,隔著被子貼著衡文合上眼。我覺得挺圓滿,怪道狐狸每每想爬上衡文的床。其實就算做一頭畜生,那麽陪著他,我也願意。

衡文像是睡得沉了,我爬起身,抖了抖毛,蹲在枕頭邊看他。

衡文衡文,你不曉得,幾千年前我初上天庭時看見你,你剛從微垣宮中出來,我雖然隻遠遠地瞧了個背影,但從那個時候,我就起了攀附的心。那時你高高在上,我也隻能遠遠地望。後來在蓮池邊再見,你又到我府中,再以後的幾千年,你與我相交,但我總覺得,你雖近在身邊,卻又十分遙遠,我依然不能觸及。

在凡間時瑤湘說的可能很是,我其實那些年,並沒有悟得什麽才是情。等我上了天庭後,我曉得了這個字,這個字我又不能用。

在凡間的一場,我已賺得足了。我覺得我這幾千年,十分夠本。就算我隻是根搭路的橋,這橋我也做得很劃算。

我一心想做個本分的神仙,一心想呆在天庭,因為神仙的日子長遠沒有盡頭,就算不能碰,能那麽長久地守下去,我便知足了。

眼下我這麽瞧著你,我不欠人什麽了,你也不欠人什麽了,我連在你身邊的緣份都沒有,但此時我能這麽瞧著你,能碰碰你,已是很深的緣了。

我低頭舔了舔衡文的唇,又瞧了他一眼,跳下地。穿出房去。

天庭中一片寂寂,不曉得狐狸扮成本仙君逛去了哪裏。隨他罷,反正已交代過他明日鑽回碧華靈君府。我還成原形,路上遭遇幾個天兵,但可能玉帝已吩咐過我在天庭可以隨意走動,天兵見我也沒怎麽樣。

我到了太白星君府前,已經沒能耐翻牆過,老老實實讓仙使通報。

金星已經睡了,胡子淩亂睡眼惺忪地迎出來,道:“宋珧元君,你來找我何事?”

我賠笑道:“我想偷偷出天庭避避風頭,求您老想辦法讓我混出天庭去。”

金星的胡子頓時蓬起來:“你想逃到凡間?那天樞星君怎麽辦,衡文清君怎麽辦。你連累了這二位仙君就自己逃之夭夭?”

我道:“我也是不得以,您想,我在天庭,玉帝一定要公事公辦,在靈霄殿上眾仙麵前公審。就算我攬下所有罪名,天樞星君和衡文清君一定捎帶著也要判罰。倒不如我逃到凡間去,我能避避風頭,所有的罪名一定都在我身上。天樞和衡文可以無事。”

金星瞅著我道:“你的算盤倒響亮。”用手捋了捋須子,“也罷,看我今天能不能帶你混出天庭罷。”

我大喜:“多謝星君。”

太白星君道:“別客套了,但你到凡間去藏的不好又被拿上來可不能怪本君。”

我拱手道:“那個自然。”

太白星君拿金罩將我罩在袖內,整衣出府。我在袖口縫隙處看著隱約到了南天門,把門的天兵道:“星君何處去?”

太白金星道:“奉玉帝旨意,到地上看看世間現情。”

交了門符,天兵放行。太白金星帶著我降到世間,把我從金罩內放出。我看四周,卻是個山頭。

太白金星道:“你潛逃下界,潛藏到世間何處,本君都不曉得。”

我道當然當然。

太白星君縱起雲頭,回天庭去了。

我從山頂掙紮到了半山坡,我的仙力已盡,方才為了不讓太白星君瞧出來又多耗損了些仙法,現在已快支持不住。

我在山腰處的灌木叢中尋到了一個山洞,鑽了進去。

洞裏倒挺幹淨,地麵的土很鬆軟,也很平整。洞口向東,這麽躺著正好能看見晨曦的薄霧與一抹日光。

天庭的眾仙看到天樞後,應該能明白個七七八八,再瞧見狐狸,就能明白十成了。如此結果最好。我本是個凡人,灰飛煙滅也該回到凡間來。衡文他見不著,就能少些傷心,也能緩過來快些。

我此時要灰飛煙滅固然覺得自己挺傷情的,更想著,要是能留下一縷魂兒就算做個草蟲也好。但被一抹晨光照著,忽然的就想通了。

永世孤鸞也罷,打鴛鴦的棒也罷,過河的橋也罷,都是一種看法罷了。如果反過來想一想,我和衡文在天上這許多年,乃是凡人們求幾世都求不來的。朝朝暮暮我都有了。我此時要灰飛煙滅,我於世間全無,世間於我全無。我和衡文相守到我灰飛煙滅,已經是生生世世,天長地久。

我豁然釋懷,全身的仙氣已殆盡,覺得空空無物,看東西也開始不分明。原來灰飛煙滅就是這樣。其實也沒什麽。

渾渾噩噩中,似乎看見衡文站在我身邊。凡人死的時候似乎會有幻覺,原來灰飛煙滅前也有幻覺。

能再這樣看一眼,就算是幻覺,也不錯。




第七十五章 番外· 活神仙



活神仙是個普通的騙子。

天下算命的多騙子,活神仙隻是其中極其尋常的一位。

算命這個事兒,用活神仙曾與同行們感慨的話來說,哪有準的。真能算的出來,還能轉運,老夫一早給自己轉個大運,做他娘的宰相去了!

活神仙原本住在一個魚米豐富的小城鎮中,在鎮上的月老祠裏長年擺攤。大姑娘老婆子們來給自己或子女到祠中求姻緣,常到攤上算一卦。小城鎮地方小,誰家的姑娘看上了誰家的小子,誰家的女兒正待嫁人,滿城都知道。所以活神仙算卦十算十準,城中人就將“活神仙”三個字送他做綽號,娶媳婦嫁女兒時還常常請他去喝杯酒。

但是,某年某月某日,城裏又來了一個算命的。這位算命的先生不但能合生辰,解八字,卜課解卦簽,還能摸骨稱重,請神扶乩,捉妖拿怪,安家宅轉風水。活神仙會的把戲不如他多,很快敗下陣來。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眼看要沒得糊口。活神仙決定到江湖上去跑一跑,既能多接些生意,又能鍛煉足手段。

活神仙便扛上一麵上書鐵口直斷的旗簾,背著行李踏上了茫茫江湖路。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他到了京城。

京城果然遍地黃金,活神仙剛到一座道觀內,賃了一間廂房安頓下行李,走到院中看看風景,抬眼便看見一個人牽著一個小兒在院中踱步。

活神仙打眼看過去,見那人的麵白微須,三旬左右,乍一看去衣衫簡樸,但細細一瞧卻用的是上好的布料,那個小兒走路還有些蹣跚,小衣裳小鞋子都很精致,脖子上還有塊金光閃閃的如意鎖。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肥羊。

活神仙慢悠悠走上前去,掂須一笑:“這位小少爺相貌清奇,真是位有福之人。”

那牽孩子的大老爺抬眼瞧了瞧活神仙,道:“哦,先生如何看得出來?”

活神仙道:“這位員外您氣度不凡,小少爺也滿麵貴氣,明眼人一望既知二位是貴人。在下要說是我算出來的,就是誆您了。”

拱了拱手,低頭瞧了一眼那小兒,似不經意地鎖了鎖眉,轉身向另一方行去。

活神仙負手佯望天際,悠悠而行,在心裏數著:一步、兩步、三步……

第六步邁出,聽見身後道:“先生且請留步。”

活神仙轉身道:“員外有何事?”

大老爺道:“方才先生看到小兒,神色似有些憂慮,但問為何。”

活神仙慢吞吞地行過去,在心裏想,老夫誆他什麽好。命中有大劫,似有短命之相,不利於水火……

命裏有劫,這個名堂用的太多;咒人短命似乎有損陰德……活神仙是個有良心的騙子。他走到那大老爺身邊,低頭看了看小兒,道:“敢問小少爺可是甲子年生?”

小兒的脖子上掛的如意鎖下露出了個花荷包的角兒,似乎繡著個老鼠滾錢的圖案,活神仙大膽如此猜測。

大老爺肅然起敬:“不錯,小兒生在甲子年七月初一。”

活神仙拈了拈須子,掐一掐指頭,道:“小少爺出生即富貴,注定一生平順,將來能享到他人都享不到之難得福分。隻是,在姻緣上,恐怕有些……”

活神仙盤算,改命盤、渡災厄自己不算拿手,而且京城的同行們一定都會,索性就扯一項自己最得意的能耐,大撈他娘的一把。

大老爺道:“姻緣怎了?”

活神仙道:“方才在下遠遠望去,隻見小少爺周身陽氣昭昭,隻有陽年陽月陽日生者,才有這般氣象。”

大老爺自然問:“怎麽叫做陽年陽月陽日?”

活神仙道:“甲子年,甲為陽乙為陰,子為陽女為陰,甲子年又是幹支歲循之首,更是陽上加陽,月與日按陰陽分,單為陽者雙為陰。甲子年七月初一,正是陽上加陽。而且七月生者,夏正十分,姻緣本有礙。詩曰燥燥伏天烈,孤雁單飛時,陽年陽月陽日生的人——”

活神仙歎息搖頭,“乃是永世孤鸞之命。”

大老爺神色驚怔,瞧向手中的小兒:“永世孤鸞……竟~~先生,可有法解麽?”
活神仙等的就是這一句,深鎖眉頭道:“唉,永世孤鸞之命,本無法可解……”

活神仙在無法可解後麵拉了個長音,準備拉完之後加上“不過”二字。

音剛拉了一半,大老爺踉蹌後退一步,“竟無法可解!”轉頭望向長天頹然而歎。

活神仙急忙跨前一步:“不過……”

話未落音,腳下一空。

原來,活神仙和那位大老爺一直站在一口枯井邊,隻是近日有位王妃要來觀中打蘸,觀中修整地麵,抬土用的布被仍在井口上,忘了收,布上麵滿是泥土,除了略微鼓些,和尋常地麵沒有兩樣,活神仙一腳踏上,頓時咕咚掉了進去,直接掉進井底,後腦在井壁上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喊疼,就撞暈了過去。

大老爺長歎完,回身,四周空空,方才的算命先生無影無蹤。

從此後京城裏又多了一項高人曾經現身的傳說。

活神仙跌到井底,摔折了一條胳膊,在道觀裏養了一個多月才好轉過來。京城的花銷大,多年的積蓄幾乎用個精光。活神仙覺得自己可能和京城有些犯衝,這一跌是個買賣不成倒賠錢的兆頭。胳膊一養好,活神仙立刻離開京城,再次踏上江湖路。

漂泊了近二十年後,活神仙又一次踏進京城。

活神仙這時候已經七十多歲,漂泊不動了,想找個地方細水長流地做生意,富足養老。

活神仙還是很向往京城,覺得京城熱鬧,生意多,所謂大隱隱於市,京城的集市是最繁華的集市,最適合他這種歸隱的老人家。

隔了近二十年,那間道觀竟然還挺繁華,觀主也已近古稀,見到活神仙十分親切。活神仙在京城的小巷中買了兩間舊屋,白天就去這個道觀中擺個攤兒。

活神仙安頓下之後,照例先打聽京城中的稀罕事。

京城中的稀罕事多的數不清,但是有一件事情,活神仙覺得最稀罕。

當朝宋丞相的大公子,是個永世孤鸞的命。

傳說宋丞相曾經遇到一位高人,給大公子算過一命,說他陽年陽月陽日生,注定永世孤鸞不得翻身。高人批的命果然分毫不差,宋丞相家的大公子已經是全京城的笑話,提給他的小姐,一定和別人跑了,他看上的姑娘,一定和別人好了。這位宋公子新近又看上了一位樓子裏的姑娘。除了他,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個姐兒有個相好的書生住在破廟裏。

活神仙聽的挺驚奇,沒想到天下還真有永世孤鸞的命,要是老夫當年碰上的是這一位就好了。

某一天,活神仙在廟中的攤後坐,一位年輕的公子哥兒蔫頭搭腦地走了進來。

活神仙看他步履虛浮,周身落寞,神情頹然,兩眼直勾勾地,用活神仙的老眼一看就知道是情傷。

活神仙覺得,既然永世孤鸞這個詞有高人說過,也有貴人驗證過,應當時常拿來用用。於是喚了一聲:“這位公子。”

公子哥兒勻回一絲神回過身來,活神仙摸了摸雪白的胡子,眯起老眼道:“這位公子,老夫看你頭頂黑氣,紅鸞星黯淡,可是為情所傷?”

公子哥兒便晃晃蕩蕩地走到攤前坐了,二話不說,伸出手掌。“既然你瞧得出來,就給我看個手相,我問姻緣。”

活神仙道:“老夫不長於手相,公子可要測字?”

那公子哥兒道:“罷了,那就測個字罷。”提筆寫了個“雙”字。

活神仙半閉雙目道:“這個雙字拆開,是一個又字從著另一個又字,又重著又,有輪還往複,不得逃脫之意。公子你問姻緣,恕老夫直言一句,公子你,恐怕是永世孤鸞之命……”

那公子哥兒雙眼發直,呆呆坐著。活神仙正準備說:“不過……”公子哥兒忽然淒然地哈哈笑了兩聲,喃喃道:“果然,果然,無論何時算,都是這個破命!”又哈哈笑了兩聲,踉踉蹌蹌直奔出門去。

活神仙一疊聲高喊:“公子,公子,你卦錢還未給!”追到門外,早見不到人影了。

門外討飯的跛子笑道:“你老今天也遇著這位宋公子了。唉,他也怪可憐的,因為有高人給他批過命。全京城的算命的給他算姻緣,除了永世孤鸞,哪裏還會算的出別的。唉,真是怪倒黴的!”

活神仙才恍然明白,方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宋公子。沒卦錢也罷了,看他的模樣,確實怪可憐的。

第二年,活神仙聽說那位宋公子平白無故在家中無影無蹤了。這事兒鬧得很大,連皇上都下令滿天下找尋,終無結果。大家都猜測,宋公子是傷心過度,看破紅塵,到深山老林的小廟裏做光頭去了。

活神仙在京城的生意倒做的一帆風順。天下就有這麽多人愛算命,活神仙對自己的徒弟們說,這錢不是咱們騙他們花的,是他們願意花的。

活神仙的幾個徒弟都是街邊流浪的少年,活神仙看他們吃不飽飯,就給經常分他們口飯吃,順便就收了當徒弟。

活神仙說,隻當為死後積積德了。

活神仙活到九十多歲,壽終正寢在床上。

他收了幾個徒弟果然積下陰德。他收的徒弟裏麵有兩個是被判滿門抄斬的顯貴家裏逃出的獨苗,還有三個是黃河水災後逃到京城的饑民家的孩子。這幾個徒弟在陰曹地府的爹娘們對活神仙感激涕零,在閻王麵前說了不少好話。

閻王便把活神仙叫到殿前,說下輩子可以給他按排個大富大貴的好胎,而且他的功德還有剩餘,閻王問他還有沒有什麽願望。

活神仙說,有,老夫被人叫了一輩子的活神仙,卻沒福分做神仙到天庭看看。所以我想去天庭看一回。

閻王道,這個好辦。安排陸判向玉帝遞了封文書,請一位仙使帶著活神仙到天庭遊了一回。

活神仙在天庭逛時,依然沒有忘記打聽天庭有什麽稀罕事。

引著他的仙使道:“若是依凡人看來,天庭中到處都是稀罕事。要說頂稀罕的麽——”仙使用手一指,“那裏的那一位碰巧撿到仙丹飛升成仙的宋珧仙,他就挺稀罕。”

活神仙眯起老眼伸長頸子向指的方向看。

隻見仙樹下,一個穿藍色長袍的年輕神仙和一位穿淺色長衫的神仙一起坐著。藍袍神仙正有些唏噓地向那淺衫神仙道:“衡文,其實我在人間時,曾有位高人給我算過命,說我命中注定永世孤鸞……”



第七十六章



我很憂鬱地趴在一間屋子的正中央的地麵上,晃動我的觸須。

這間屋子門窗四壁,一片空空,像被什麽無形的罩兒罩著,任我左衝右撞,也找不到一個縫隙可鑽,一個小洞可藏。

罩兒中央隻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碟糕餅,隱隱冒著香氣。

桌旁站著一個人,在笑眯眯地等我爬上桌子麵,爬進那個盤子。

這是做套兒等著拿我,我要是爬進去,就是傻子。

我原本住在另一個院子裏,但那家的廚房的渣滓我吃得膩味了,就千裏迢迢爬進了這個院子,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新鮮東西打牙。

哪知道順著香味剛翻過一座門檻小山,就被擋在這屋子裏頭,橫豎爬不出去。

我看見屋子裏除了張桌子什麽都沒有,又看見那個人,我覺得,我的大限到了。

我一動不動地在地麵上趴著,那個人瞧著我,我也瞧著他。

他現在來摁死我踩死我,我絕對跑不了。但是就算跑不了,也別指望我自己鑽進套子。

他看著我,很和藹地說:“你上來吃罷。我不會傷你,這送給你吃。”

這話我聽得懂,信才怪。

我繼續趴著,你要殺要抓都痛快些,別婆婆媽媽的搞這麽多花樣。

我見他的袍子下的腳輕輕移動,走得離我近了些,我無所謂地抖了抖觸須。

他沒有抬腳踩下,反倒蹲下身來,將那一碟巨大的糕餅放到離我很近的地麵上。油香確實很誘人。

他緩緩地說,“我若是想傷你,很容易,何必還要給你東西吃。再一說,如若我真的想傷你,你怎麽樣今天都逃不掉,還不如吃得飽些。”

我又抖抖觸須,想想,也是。

反正也跑不了,還不如撈頓好的。

我迅速爬上盤子沿,爬上誘人的糕餅山,一頭紮進它鬆軟的表皮裏。

我吃到肚子發脹,才十分滿足地停下來。我覺得我的外殼上現在肯定冒著油光。我在糕餅山上尋了塊平整的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醒來時,他還在桌前。

我守著糕餅山,吃了又睡,睡了又吃。過了一天一夜,他還在旁邊站著。到了又一天早晨,我舒坦睡了一覺剛漸漸要醒過來,聽見嘎吱一聲門響,他出去了。

我迅速爬下桌子,想找個縫隙鑽出去。但是那瞧不見的壁障始終嚴實合縫,我找不到半絲出路。

正尋覓著,他回來了,我立刻藏到桌子腳的陰影處。那壁障卻對他沒什麽用,他一走,就走了進來。

我聽見桌麵上嗒地一聲響。他俯下身,像知道我在何處似的,還是很和藹地道:“我拿了碟新的點心過來,你吃新的罷。”

我慢吞吞地順著桌腿爬到桌麵上,爬上白而涼的瓷碟邊緣,鑽進糕餅的縫隙。瓷碟旁邊還有個大盤子,盛著淺淺的清水。

等到換上第五碟新點心的時候,我趴在桌麵上看了看他,他這些天沒怎麽動過也沒睡,他比我還結實些。

我埋頭趴在點心山上啃一塊碩大的酥皮,他說:“我給你的點心好吃麽。”

我晃了一下觸須。

他又說:“你自己找吃的,能不能尋見這樣好的東西。”

我啃了口酥皮,遲疑地想了一下,沒有動觸須。

他說:“那麽我不關著你,你願不願意讓我給你吃的,你不到別處去,就在此處住著。”

我抱著酥皮的一個角想,這個我不能保證,誰能保證我吃這些東西不會吃膩?但這個人真有些怪癖,想養隻蟑螂。這些東西便宜別的蟑螂不如便宜我。所以我可以姑且先答應。

於是我晃了晃觸角。

沒想到他真的很歡喜,立刻笑了。我抱著酥皮愣了愣,他笑得還挺好看。在人裏麵,他算比較好看的罷。竟像酥皮似的讓我滿意。

他果然信守諾言,那屏障沒了,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屋角的一個縫隙裏給自己做了個窩,住了下來。每天到桌麵上去吃他放的點心清水。吃飽了翻過門檻千裏迢迢到院子裏去看看風景消個食兒。這屋子裏多了張床,他晚上就睡在這張床上。

院子裏隻有他一個住著。但有個穿杏色長袍的經常到院子裏來,手裏總拎著碩大的包袱。還有幾個墨藍袍子晃眼衫子的人也常過來。那晃眼長衫第一回過來的時候我正在點心山上啃豆沙餡兒。他給我東西吃總給的很周道,將點心都掰開,讓我既能啃到皮,又能啃到餡,我很滿意。

我正心滿意足地啃著,晃眼袍子的一張碩大的臉湊近了過來,立刻歎了口氣,我抱著點心壁一個沒抓緊,被吹得掉到碟子邊沿,跌了個跟頭。

晃眼袍子搖頭晃腦地說:“呔,看他此時的境況,著實可歎啊。”

吹了我個跟頭,還假惺惺地歎氣,我不喜此人。

墨藍袍子第一回來時也歎了口氣,沒說什麽,搖頭走了。

這些人來來去去的,他卻一直在小院裏麵。我從沒有見他出去過。我覺得他挺奇怪。他有時候坐在桌邊看書,有一回他將書放在了桌上,我爬到他的書麵上去溜達了一下,他將我連著書平著舉去來,近處地瞧著我又笑了笑。我覺得他笑得確實很好看,短時期內我想我可能都吃不膩他給我的點心。

我不知道和他在這個院子裏住了多久。總之庭院裏的草都枯黃了,到處都是礙事的樹葉。

那天我又到院子裏去消食,爬到了池塘邊。哪料到一陣風吹來,竟將我吹到了池塘內。我一邊劃水一邊向池沿掙紮,水中冒出一隻魚的血盆大口,將我忽地包住。

一片漆黑。

以後他桌子上的點心,不知會便宜哪個。


我蹲在一根老樹杈上,抖了抖我漆黑的毛。

樹下的那個書生還沒有走,他掌心托著幾塊吃食的碎屑,想引我去他手上啄。我撲扇了一下我的翅膀,伸長脖子啞啞啼了一聲。

老子這麽壯碩的身子骨,又不是家雀,怎麽會吃人手裏的東西。

那書生卻依然站著。

樹下掃落葉的小和尚說,“施主,你別再站了。這隻老鴰在這棵樹上住了幾年,從來沒人喂過,不吃人手裏的東西。屋簷下那幾隻家雀倒聽話,跟人很熟。”

那書生終於收回手道:“是麽。”將手下的碎屑灑到樹下。

我並不是不給他麵子,不吃他的東西,隻是他的手掌估計承受不住我的身子骨。我撲扇翅膀飛落地麵,蹲到他身旁,啄了一口碎屑。

抬頭看見他含笑瞅著我。

我在這個小廟後門前的老樹上已經住了很久。

我本來是在另一個山頭上住著,但那一天刮風打雷雨,我住的樹被吹倒,我的爹娘兄弟各飛東西,我起初搬到一戶人家門前的樹上住著,每天早上還到他們屋脊上叫一叫,提點他們時辰。但那家的婆娘非說我不吉利,用竹竿搗掉了我的窩,還用石頭招呼我。我陸續又換了幾個地兒,總不被人待見。最後不得以飛到這個小廟後的樹上,連夜搭了個窩,第二天小和尚來門外掃地,看著我喊:“師父,樹上來了個老鴰。”

老和尚從後門裏探出半個身子仰頭看了看我,道:“阿彌陀佛,有禽鳥來棲乃是一件好事,讓它住著罷。”

和尚廟裏清湯寡水的常年吃素,我愛葷。不過這個山頭上野味很多,很容易抓。我每天蹲在樹上,小和尚被老和尚罰抄經文,小和尚抱怨大和尚欺負他,我全知道。

我啄完地上的碎屑,又飛回樹杈上。從這天起,他每天都來瞧我,都灑滿地的吃食給我。

我聽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師父,那位施主每天來無影去無蹤的,也不知道住在哪裏,不會是鬼吧。”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那位施主氣度非凡,絕不是鬼魅。出家人切記莫要亂猜疑。”

我又聽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師父,那位施主每天都來看老鴰,這是為什麽?”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世間事本來都是一場塵緣,因果恐怕隻有自己曉得。”

他每天都來,晴天來,陰天來,刮風來,下雨來,下雪也來。後來我見他來就蹲在矮樹杈上,他有時候幫小和尚掃落葉,有時候教小和尚寫字,有時候拿著書看。但他大多都在樹下站著坐著,時常和我說說話。他說這山上景色挺好,山下的集市很熱鬧,集市裏今天出了這件事,集市裏明天出了那件事,他說的都是人的事情,但我都能聽得懂,我就聽著。

小和尚漸漸和他很熟,專門給他備了個凳兒,他一來就拿出來給他坐。

老和尚也常常在樹下和他拿圓圓的黑白石子兒擺著玩。我就蹲在樹杈上,有時候叫兩聲。

第七十七章


那一天天氣異常悶,他傍晚才走。晚上立刻刮風打雷下起了大雨。我正要進小廟的屋簷下躲躲,天上一道電光落下,恰恰好落到我頭上。

轟地一響的刹那,我想,從明日後,再也沒有這棵樹了,他再來隻好去喂家雀。



我半浮在水中,露出腦袋。池沿上一個袍子特別晃眼的人瞧著我,歎息道:“實在可歎啊,怎麽就生成了個王八!”

這話我不愛聽。我分明是烏龜,怎麽說我是王八。

王八我知道是什麽,人都管鱉叫王八。鱉的殼是塌的,沒有紋路,烏龜的殼圓又光滑,一塊塊很分明,花色清晰。

我又向水麵上浮了浮,露出殼來給他看。

晃眼袍子繼續歎道:“此物的命長得很。你守他這輩子要守到何年去!”

池子邊的另一個人看著我,眉毛尖兒像有些皺起。他向那晃眼袍子道:“說起此事我正要問你,我托靈君你走走情麵,讓他得以托生得像樣些,怎麽一世不如一世了。”

晃眼袍子立刻道:“清君,你不是不曉得,他再入輪回都是夾縫兒塞進去的,輪回簿上本沒有他的位置,隻能每一回有什麽空缺補上什麽。唉!可歎……”

那人不說話。我抬著頭看他的長衫隨風而動,對他點了點頭。原來他叫清君。是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感激。

我本來在一個大湖裏住得還挺舒坦,結果今年雨水大,湖水漫堤,我被衝進了一條河,又順河被衝進了一個小池塘,有人來撒網,將我和一群魚蝦螃蟹一起撈了,拎到集市上賣,我蹲在一個沒有水的木盆裏,左右爬了幾回,最後認命地趴下。

據說我們這樣的被抓了會被放進滾熱的水裏慢慢燙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趴在盆裏看人來人往,那些魚蝦螃蟹被一個個人拎走。我縮著腦袋等,一角藍色的衣衫站到了木盆前。

我聽見他說:“這隻龜,我要了。”

我由著他將我拎回家,他沒有把我放進滾熱的水,他把我放進這方池子裏,讓我住著。

他每天來池子邊,撒些食屑,和我說說話。

我有時候也從池子裏爬出來,池邊的石頭旁曬太陽,聽他說今天天好,外麵的集市很熱鬧,他明年想在池子裏種荷花。

我以前在湖裏過的挺快活,但在此處也不錯。

天一天天地冷了,我一天比一天懶,我在池塘底的淤泥裏挖了個洞,等睡完一個長覺,又是春暖花開。

他說春天桃花最好,我愛看,但我不知道桃花是什麽。睡完爬出來,興許能看到。

我鑽進洞裏,開始睡覺。隱隱約約總覺得他還在池邊說話,我從好夢裏醒來。我忽然想爬去看看他。

池水挺冷,頂上都被冰封住了。我用頭撞了半天才撞開冰麵,費力爬出去。正是夜裏,天很黑,有涼冰冰一片片的玩意兒落在我身上,是雪罷。我爬過一塊石頭時沒留神,一個打滑,很倒黴地四腳朝天了。

我怎麽翻,也翻不過來,雪由著落到四爪和頭上,我掙著掙著,就掙不動了,伸著頸子看前麵有光亮的地方。

聽說被煮了不好受,但凍著也挺難受的。我這麽肚子朝天,實在不好看。不好看也沒辦法了。

不曉得桃花長什麽模樣,要是能看得到我還真想看看。



一襲晃眼的袍子立在我眼前,歎息道:“實在可歎,越發的不像樣了!”

我撐起眼皮看他,城的人沒有見識,整個山頭的野豬裏,數老子最英俊!那些母野豬見了老子,骨頭都酥半邊兒。

另一個人站在晃眼袍子身後,神色抽了抽看著我,卻又笑了。

我本來在山頭上過我的快活日子,今天清晨奔跑在樹林中時,一個沒留神,中了陷阱。這兩個人立刻從天而降,將我放了出來,我心裏頗不痛快,噴了噴鼻子,身子卻一動不能動,由著這兩個人將我上看下看。我越發不痛快。

第七十八章


另一個人道:“先放了罷,回去後再說。”

晃眼袍子道:“咳,不然讓我帶回去養罷,這一世兩世的總不像樣也沒辦法。他在我府中,幾千年大概也能成仙了。”

我大驚,老子怎麽可能像頭家豬似的被養起來,此乃奇恥大辱。身子一能動,我立刻撒開蹄子,拔腿便跑。

跑著跑著,跑紅了眼,沒留神跑到斷崖邊,又沒留神刹住。我蹄下一空,嗖地墜下去了。



我站在京城的街頭,看花市上滿眼的牡丹花。

據說深紅色的牡丹最名貴,我活了二十幾年,見過豔紅的白的綠的,卻真是沒見過深紅的。前日牡丹徐派人送了一張帖子給我,說他家有一株深紅的牡丹,本是弘法寺內珍藏的珍品,住持圓寂前轉贈與他,今日開花,特在自家的國色樓前開賞花會,邀我來賞。

本少爺本不愛這些花花草草的,管它紅的綠的,不就是朵花麽。不過我最近常到翠儂閣一坐,縈月說她愛牡丹,我索性就到這賞花會上走一趟,再買盆牡丹去引她一笑。

賞花會辰時開,我到得有些早,就到別處去走了走,等折回來,辰時將到,花台前已經吹了一曲笛子彈了一段琴,花台邊掛了一串鞭炮,牡丹徐親手點著了引線,劈裏啪啦放完後,又致了一段辭。牡丹徐掀開紗罩,請出了他那盆牡丹。

花色深紅,嬌豔中帶著華貴,果然是好花。

我在心中讚歎,聽見人群中也有人讚了一聲:“好花。”

像鬼使著一樣,此時叫好的人不計其數,我偏偏就聽見了這一聲。

這個聲音竟讓我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好像曾聽過無數回一樣。我向人群中望,看見一襲青色長衫,立在人群中。

他側身瞧過來,我愣了愣,卻像這滿市集的人與牡丹都化做了全無。

一霎那間,又覺得他有些似曾相識。

我走到人堆中,對他拱了拱手:“在下秦應牧,請教兄台名諱。”

他爽快一笑:“鄙姓趙,單名衡。”

客套兩句後,他像要走。我趕上前去道:“在下與趙兄一見如故,想請趙兄去酒樓一飲。不知趙兄可否答應。”

他沒有推辭,欣然道:“好。”

此時還是辰時,酒樓小夥計說他們還不到賣酒的時辰。本公子一錠銀子擱上桌麵,立刻變成“有現成的好酒好菜”。小夥計一團殷勤引本公子和趙衡進了最精致的雅間,幾碟精致涼菜,一壺上好的花雕,頃刻間端上桌麵。

我端起酒杯,向對麵舉了舉,道:“趙兄。”

他道:“我表字衡文,你隻叫我衡文便好。說話太客套有些拘束。”

衡文衡文,這兩個字念起來也有些熟悉。我道:“那我也不與你客氣了,我表字南山,你也喊我南山罷了。”

他笑笑。

這頓酒沒留神就喝到傍晚。

我像幾百輩子沒喝到酒一樣,就那麽不停地喝。在酒樓喝到下午,他說他住在另一條街的客棧,我搖搖晃晃隨他到了客棧,進了他房內,又喊了酒菜來喝。

我記得我想他背光了我老秦家的家譜。我說我小時候我爹曾給我算過命,算命的說我今生命犯桃花,是個風流命。

他端著酒杯瞧了瞧我道:“哦,準麽。”

我立刻道:“我本也不信,卻是準得很。不是我在你麵前自吹,京城的秦樓楚館中,不知道有多少姐兒哭著等我去替她們贖身。”

他似笑非笑地道:“卻不是已經和什麽窮書生賣胭脂的好上了,拿你做過河的筏子罷。”

我皺眉道:“我怎可能是那種做墊背烏龜的冤大頭。”

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聲,沒說什麽。

我不曉得究竟喝到了幾時,總之酒喝完了一整壇,桌上的蠟燭將燃盡。我喝得迷迷糊糊,他也喝得東倒西歪,就隨便歪到床上睡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向他道:“我這些年,到今天才喝到痛快的酒。”

他嗯了一聲,繼續睡了。

第二日我醒來,客房中空空如也,趙衡卻蹤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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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債 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7107 bytes) () 01/16/2009 postreply 11:27:16

桃花債還有個續集如意蛋,粉搞笑,不過是坑,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99 bytes) () 01/16/2009 postreply 11: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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