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18-23

本帖於 2009-01-19 06:29:52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
回答: 桃花債 7-12天真不是我的錯2009-01-16 11:04:00

第十八章


記得本仙君當年還是個人的時候,有個屢試不第的窮酸曾托人遞了幾首酸詩給我看,以示他的才華。當時我尚未傷情,看那怨詩愁句樂了一下就罷了,記得有兩句寫一個閨中怨婦的眼,說“近看秋水遠看山,棠花夜重露潸潸。”將我看得大驚,近點看像水遠點看像山,半夜看像兩朵滴著露珠的海棠花,這樣的一雙眼長在人臉上,該有多麽嚇人。

我將想法如實的一說,代獻詩的人沒言語就走了,再將原話轉與那寫詩的人聽,據說那窮酸攤開詩稿狂笑三聲,一口鮮血噴在紙上,拂袖而去。再據說是進了深山老林或修道或參佛去了。

此時想起,我當年真是做孽,因為不學無術,將一個大好文人逼進了深山老林。這兩句詩寫得何其精辟,將其放在此情此境,何其妥帖。

天樞的雙目如近看的秋水,南明的兩眼是遠看的禿山。這廂盛著說不盡的淒楚哀傷思慕欣喜與綿綿情意,那廂裝著沉甸甸的思念與光禿禿的情。

望,也隻是那麽一望。單晟淩拎起恭桶麵無表情地出了院子,慕若言故做鎮定地回頭,臉卻不免白了些,剛抬步時還有些身顫。

衡文道:“被棒打的小鴛鴦確實挺可憐。”

我道:“而且打鴛鴦的那根大棒也讓人恨是罷。”

衡文打了個嗬欠,“南明帝君卻沒什麽資格怪你,他當年做棒子的時候,下手可比哪個都很。”側目看了看我,“青童和芝蘭的事情你還記恨著罷。”

我冷笑,“怎麽能忘。”

青童是東華帝君座下一個送信的童子。東華帝君與衡文交情甚好,帶攜的常下帖請我去會會棋局吃個閑茶。都是青童來送信,來來去去的就熟了。青童乖覺伶俐,因送信得以在天庭各處走動,誰料想竟一來二去的和披香殿的一個小仙娥芝蘭有了私情。動了凡情,做了些天庭不該做的事。某天密會的時候不幸被當值的天兵抓個正著,一層層直送到玉帝麵前。本來有東華帝君衡文與我說情,看玉帝的意思,也是粗略罰一下,貶到凡間就算了。偏偏南明帝君越眾而出,說天庭自有規矩,不可因情麵姑息,當按天條嚴辦。靈霄殿上,昂然陳詞。玉帝就將此事交給南明來處置。南明吩咐將青童和芝蘭被押上誅仙台,斬斷仙根,投入畜生道,若青童生為狡兔,芝蘭定生做猛虎;芝蘭為螻蟻,青童就是穿山甲;青童做蝦米,芝蘭定是吃蝦米的魚。如此這般互殘互克九世後方能為人。仍是互為仇敵,命無姻緣。

南明帝君當時不敢得罪東華與衡文,在靈霄寶殿上給本仙君按了個罪名,叫做鼓惑協從罪。說我身無修為凡根未清,大有暗示玉帝是本仙君教唆青童去調戲芝蘭的意思。

誰能料到,就是這麽一位南明帝君竟和天樞星君有了私情。他落到如今地步,本仙君難免要說他一句現世現報。

南明啊,你與天樞兩兩相望著實動人。你當年下令將青童與芝蘭拋進畜生道時,可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我道:“想起青童和芝蘭,就覺得玉帝這麽罰南明帝君挺公平。但這種缺德事天樞並沒有做過,偏偏他受得罪比南明多得多,又不公平。”

衡文道:“你說此話又不怕被玉帝聽見了。”

一前一後蕩回衡文房內,本仙君又成李思明。衡文要去東郡王處應個卯,我自回涵院。慕若言握著一卷書在房中坐,眼卻不在書上,不知望著何處神遊。

本仙君上前道:“若言神色恍惚,思鄉還是思人?”




第十九章


慕若言臉上寫著思人,嘴裏道:“整日閑坐,偶思舊事。”

我在他對麵站著,陰聲陽氣道:“哦,是當年與那故人的舊事罷。”慕若言不言語,本仙君將一手搭上他瘦伶伶的肩,一手抽了他手中的書,竟是卷高常侍的詩本。李思明的臥房是間半鏤空檀木隔兩進的疊間,內設床帳,外間有些古董玩器,擺著書案,可以做書房來用。本仙君將慕若言挪進來後,特意在桌頭案幾堆滿淒苦小詩悲涼小賦,供他傷情。

我原想看天樞每天袖一卷詩蓄著淚水看窗外浮雲,必是一番讓人憐惜的形容。他卻不領我情,前兩天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摸了本易經,拿一支小狼毫,邊看還邊批注,這有什麽好注的?大街上哪個算命攤兒上不擺一本。我瞧見那書頁上注得密密的小篆牙齒就發酸。本仙君想,他愛看就看罷,總比鬧著上吊跳河強。前日晚上,我都在床沿上坐了,他才放下書到床上來睡。好容易今天換了本詩,居然還是高適。

我擰著眉頭看封皮,忽的驀然醒悟。是了,他相好單晟淩現在在做將軍,所以讀一讀高常侍的戰詩,看著烽火刀光的句子,想象烽火刀光中的人。剛剛在院子裏看見南明拎恭桶,需要讀兩句詩重新溫習一下他真正驍勇的模樣。

些許心思,本仙君一眼看穿了你。我暗暗一笑,將書遞還慕若言,“你已是本公子的人,舊人舊事便不能再想,從今往後,隻能想著我這個人和我與你的事。”

天樞道:“這卻難辦。”

我沒料到他竟敢駁話,道:“什麽?”

慕若言合了書卷,側抬頭,清寒的雙目看了我一眼道:“心不由己更不由人,怎可能說不想便不想。若應了,豈不是句謊話麽。”

此話犀利,居然是慕若言當我麵說的,情這個東西實在厲害,相好來了,人也不一樣了。

我不以為忤地一笑,以示大度。拖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喝,慕若言望了一望本仙君的左袖,麵色微疑。我方才記得袖子裏硬硬的玩意兒是拿給天樞的,連忙摸出來,豎在桌上。

半尺高的竹筒,外皮青翠,裏外都打磨的很光滑。我含笑問慕若言,“喜歡麽?”

慕若言端詳了一下它,神色有些勉強地道:“這個筆筒兒很樸實有趣。”

我將它向慕若言麵前推了推,“不是筆筒,你瞧仔細點。”

慕若言神色更勉強地又端詳了一下,沉吟不語。我溫柔笑道:“這幾天看你讀易經,所以弄了這個東西給你。”從袖中摸出了幾個銅錢扔進去,將竹筒拎起來晃一晃,“從今後你看易經悶了可以發一課,這個發課筒子你可喜歡?”

慕若言僵著身子看桌上的竹筒,我很得意,本仙君送東西一向送到點子上。看天樞的模樣,肯定是感動了。

我再溫聲道:“你要是還想給人批八字,全府上下,想批哪個我給你找哪個。”慕若言張張嘴欲說什麽,拿袖子掩住口,大咳起來,咳了數聲後斷斷續續道:“多,多謝費心~~我隻是偶爾一看,卻……”

我起身撫他後背,將茶水端過去讓他喝了兩口,“我也隻是順手弄來的,倒沒什麽情讓你承,你愛這個,隻當解悶好了。”

他喝了兩口茶水,咳嗽稍停。我將茶杯放回桌上,慕若言看著那茶杯苦苦一笑。

我將落到地上的詩本撿起來放到桌上,沒話找話地道:“沒想到你看這個。我還以為你好看王摩詰與孟襄陽。”雖然本仙君在天庭時,每逢有行令聯句獻詩之類需弄文墨事,都要靠衡文幫我過關,但其實我做凡人的時候也念過詩的,也能和人談談。

慕若言道:“王詩與孟詩雖以淡泊悠遠著,其實一位是富貴生閑一位是閑想著富貴。倒不如高適圖名利便公然的圖了,卻痛快。”

我道:“也是,此公雖然言大行怯,詩寫得鏗鏘,戰場上無能。但這世上行同於言的又有幾個?大多如高公爾。”欣欣然望慕若言的雙眼,等著他往下談,他卻避了我視線,不再言語,拿起桌上的書放回案幾。

我頗空虛,訕訕又扯了幾句別的,踱出臥房去。

東郡王近日躊躇在自立與按兵不動之間,議事甚頻繁。衡文一天都被絆住,沒得出空來,我在院中徘徊時,遇見單晟淩七八次,他或在掃院子或在鋤雜草。他心思很沉,見本仙君就很恭敬地請安,眼裏不漏出半絲的精光。害得我一整天都在掂量,晚上拿刀捅他哪裏比較合適。

天將入暮時,我總算見到了衡文,他麵容甚疲憊,低聲道:“你那位郡王爹實在不是一般羅嗦,你還要在這裏靠多少日子,我怕我再這麽陪他羅嗦下去,遲早有一天拿天雷劈了他。”

我陪笑道:“你莫躁,欠你的情回了天庭慢慢還,今天晚上我捅南明給你看解悶,可好麽?”

衡文道:“你今兒一天都在琢磨著一刀紮在南明身上什麽位置罷。”湊到我耳邊道:“今天我入了更就去你臥房裏等著。”

說得本仙君心中癢癢的,也低聲道:“你說我紮南明哪兒好?”

衡文道:“隨你痛快罷,紮心窩也行,反正死不了,有命格在呢,他不行了還有玉帝,你隻管下刀。”本仙君聽了此話後越發躍躍然,腳不連地回了涵院。


入夜,我坐在床沿上,瞅了瞅靠在床邊悠悠然的衡文,吞了一口口水,硬著頭皮向燈下看書的人道:“若言,時辰不早,來與我共寢罷。”

這句話是命格老兒囑咐我每晚睡覺前一定要說的,我也是身不由己是不是?所以衡文,能不能別拿出那麽一副不厚道的神色來?

慕若言聽這句話卻已習慣了,熄了外間的蠟木然地走到床邊,寬下外袍,散開發冠,隻穿著素白內袍的身子在燈下越發顯得單薄纖長。看了看床上,身子略僵了僵,還是慢慢掀開被子,躺下。

床上隻有一床薄被,本仙君昨兒晚上開始,要和天樞同被而眠來著。

衡文倚著床柱道:“你,不睡?”

我渾身如紮滿了牛毛細針,當著天樞的麵不能和空氣講話,應不得笑不得,老著臉皮脫下外衫掀開被子,探身扇滅了床頭的蠟,再躺平了睡下。

一環環完成的很艱難。

慕若言念著單晟淩,聽呼吸聲也像在睜眼躺著沒有睡著。衡文將我提出竅,低聲笑道:“每夜與天樞同榻共被,可生出情來沒有。”

我幹笑:“不是南明來了要把戲份做足麽,昨天才開始,今晚上一過估計就不用了。”

衡文道:“睡前那句話,喊得親切。”

我抖著臉皮道:“命格教的,不能不說。”

衡文可能覺得嘲笑我夠了本,就沒再說什麽,同在房裏坐下,衡文打了個嗬欠,我道:“你今天一天勞累得過了,其實該早些歇著,不然床上的李思明借你,你附進去躺躺。”

衡文懶懶地道:“罷了,那張床你和天樞去躺罷,別再生出什麽枝節來。我也怕好附不好出。”支著在桌前小憩了片刻,近三更時,風聲蕭蕭,有黑影從窗前過,一把薄薄的刀刃伸進門縫,撥開門栓,門無聲無息閃開一條縫,漏進一陣夜風,本仙君與衡文頓時精神大振。看那黑影輕輕潛入房內,單將軍,你終於來動手了。





第二十章

黑影半蹲移走,趁著月色進內間靠近床前,手中的兵器在黑暗中寒光爍爍,我和衡文在隔板處站著,我忍不住道:“一張床上睡兩個人,黑燈瞎火,他怎麽分得清哪個是天樞哪個是我?亮著兵刃不怕誤傷。”

話正說著,南明在床前站定,手中忽有熒熒光亮,卻是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另一手用刀尖挑開床帳,天樞正睡在他站的這一側,南明用夜明珠一照,便能看見慕若言。

我與衡文蕩到床頭伸著脖子看,帳中的慕若言像有所感應,竟猛然坐了起來,夜明珠的光亮裏一對鴛鴦四目相對,一時都凝固。

他兩人倒不怕旁邊睡的本仙君李三公子醒了。

衡文道:“該輪著你了,還不回去爬起來?”

我道:“不急不急。”

單晟淩一把握住慕若言的手臂,將他拉下床,舉起寒光閃爍的短刀幹淨利落向床內砍去,被慕若言伸手攔住,“莫傷他性命。”

這一聲低低的,我聽得清楚。

單晟淩道:“怎的?”兩個字寒得像千萬把冰刀。

何其羅嗦!跑路要緊,二位。

但這二位就是不跑,偏要羅嗦。慕若言道:“他不曾做過什麽,不算個壞人。”語氣極清淡,譬如在說一棵白菜。

衡文道:“天樞對你有情得很哪。”

單晟淩冷冷道:“你不願我動手,是擔心他的命,還是怕汙了我的刀?”

天樞默然不語。

單晨淩冷笑一聲,忽然放高聲調道:“床前有如此動靜半日,閣下雖屏息斂氣,其實早已醒了罷。何不起身一敘?”

本仙君場子可以開台,紮進李思明體內,調勻一口氣。

高人對仗,氣勢要穩足。所以我緩緩睜開雙眼,緩緩起身,緩緩摸起火石點亮蠟燭,緩緩從床的另一側繞出。

緩緩思考,我將鋼刀藏到了何處。

單晟淩的夜明珠已揣回了懷中,騰出的左手握住慕若言的手臂,本仙君與他兩人對麵一望,有喜有憂有愁。

我如此待天樞,他竟替我攔下刀子,一喜。

我如此待他,他竟說我不是壞人,不是我未唱夠火候,就是他腦子過了火候,一憂。

至於那一愁……

背後衡文道:“你的刀在牆角的大花瓶裏立著。”

本仙君立刻道:“閣下夜半入房,未能及時相迎,失禮。白日家丁活計粗重醃雜,委屈了單將軍,實在不好意思。但不知單將軍半夜將我的人從床上拐下來,欲做些甚。”

我含笑負手,踱到花瓶旁,拎出無鞘的長刀。

單晟淩道:“本不想用此刃取你性命汙它潔淨。也罷,準你這畜生死前一掙。”眼角光掃來,極蔑然。“門外的數十護衛已悉數躺倒,似乎指望不上。”

我說,“哦。”

指望不上?有衡文在,黑白無常手裏的也能給要回來,何況是被敲暈的。我道:“園中較量?”

單將軍大步流星,欣然出房,我趁空看了一眼慕若言,他臉色清白,轉身也向園中去,沒有看我。

皎皎朗月下,本仙君在院中道了聲得罪,喝道來人。幾十名護衛從暗中閃出,將南明與天樞團團圍住。兵器相接,錚然一聲,寒光交錯。

我站在外圈,看著熱鬧,隻能到南明手軟時再去紮他一刀萬事大吉。

衡文方才從房中出去弄醒護衛,此時已回到院中站著,遠遠觀戰,道:“你這招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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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缺德亦是無奈,本仙君身附凡胎,如何敵得過一介赳赳猛將單晟淩,隻有用護衛拖垮他,再動刀子方保險。

護衛們得了本仙君的吩咐不能傷慕若言,刀劍隻能往單晟淩身上招呼,大受局限。單晟淩一人抵擋數人竟還綽綽有餘。一邊擋一邊退,他早已看好出路,出了涵院,攜著慕若言閃入後花園月門,假山後的一堵牆,外麵就是條空巷。正院巡邏的護衛聽到風聲便飛快趕來,人越來越多,單晟淩連閃帶退又左支右擋,漸漸力不從心。退到那堵牆旁,已受了四五處淺傷。

本仙君看準了一個空擋,握著長刀,閃入人群。

單晟淩右手橫刀支住數杆長槍,左手去震另一側來勢。前胸空門大開,本仙君刀尖直指,很厚道地向他右胸去,五寸,四寸,三寸。兩寸時,眼前人影一花,胸前驀地一涼。

我訝然低頭,一杆長槍,槍頭沒進我左胸,槍柄的另一端是一雙手,削長細瘦,似乎沒什麽力氣,我握過,硌手。

也就在這訝然的一瞬間,獵獵有寒風逼來,銀光閃爍,似是南明的薄刀。

我頸上已有涼意。

命格,又簡寫天命簿了……

鐺地一聲,涼意卻止。單晟淩的薄刀橫在我頸上不動,因為一把青光流溢的長劍正架在慕若言頸上,淺湖長衫在風中微動,“你放了他,我放你與慕若言平安出王府。”衡文啊,做人不能太招搖,你現身便罷了,這把劍忒亮了些。

護衛們手執兵器不敢妄動,單晟淩揚眉望著衡文:“閣下能做此主張?”

衡文道:“自然。”轉頭向眾護衛道:“原地放下兵器,退到花園外。”

趙先生是東郡王眼前的紅人,眾護衛倒乖覺,放下兵器,退向月門。

刀刃從本仙君頸上收回,衡文一回手,也從慕若言頸上撤了長劍,溫聲道:“言公子,槍頭已紮了進去,是否該鬆一鬆手了?”

握槍柄的雙手鬆開,衡文一手支住我後背,低聲道:“還撐得住罷。”那麽一瞬間的神情明顯是同情的。

我倒抽著涼氣上氣不接下氣道:“隻是……忒疼了些,咳咳……”

命格,X他XXXX的命格!!

單晟淩那廝眯眼看衡文,道:“方才閣下近身,在下竟無所察覺,好俊的功夫。”

廢話,他是趁亂施法一瞬間就現身了,你個凡胎能察覺才怪。

衡文很端架子地隨意道:“過獎。”

單晟淩微微一笑道:“閣下風采在下也甚驚歎,請教閣下名諱?”

衡文便道:“承蒙單將軍垂問,在下趙衡。”

單晟淩竟拱了拱手:“單晟淩今日蒙趙公子指教,望他日有緣再與公子切磋。”衡文一隻手撐著本仙君後背,就這麽站著,略一點頭。

單晟淩又眯著眼深深把衡文一望,與天樞轉身,天樞回過頭來,我從中槍後一直沒怎麽看他的臉,此時一望,他臉色依舊不好琢磨,漆黑的雙目望著我,道:“抱歉。”

我提著氣道:“沒什麽,活該麽……”當真是活該。

慕若言的目光瞬了一瞬,轉回臉去。單晟淩攜他跳上圍牆,沒入夜色。

本仙君癱在地上,聽得熙熙攘攘嘈雜聲大做,應該是問風從被窩中爬起來的本仙君的掛名爹和兩個兄長,不曉得帶了大夫沒有。

衡文小聲道:“你先忍一忍,等我不在人前應付時再提你出來。”

本仙君喘著苦笑道:“不能……提了~~傷成這樣……一提出來李思明……必死~~~我得在裏頭撐著。”

衡文涼聲道:“你活該。”



第二十二章

命格老兒在他的天命簿子上是這樣寫的——

夜,單晟淩救慕若言,李思明察之。爭鬥,因慕若言而重傷,脫逃。

命格掂著須子嘿然對本仙君笑道,“你看,其實寫的很明白是不是?”

我默然不語。反正李思明已經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了,反正耽誤的是玉帝派的差使,反正這趟差使耽誤了怨不得我,反正現在正在靈霄殿上,玉帝他老人家自能定奪。

天樞的那一槍歪打正著斜插入胸腔紮穿了李思明的心,故意的都未必能紮那麽準確。心是肉長的,偌大的一個槍頭兒戳進來,刹那血脈迸裂,焉有不壞的道理?抽搐了兩下便徹底不動了,全仰仗本仙君在軀殼內捱著疼苦苦地撐。

本仙君苦於仍動不了仙術,但有衡文在,本來就算有十顆戳壞的心,變回鮮活亂蹦也隻是吹口氣的事情。偏偏此刻衡文還是趙先生,大庭廣眾下不得施展,王府的下人瞬間一湧而上,將趙先生擠到一邊,把我抬到臥房內,幾個大夫輪流看了一遍脈,都嚇得像雷打的鴨子,怔忪不語,渾身亂顫。

可憐見的,沒脈了還睜著眼在言語的活人,凡間有幾個人能遇見?

東郡王問:“我兒如何了,還有救沒有。”

大夫們篩糠似的亂抖,本仙君看他們抖得可憐,在床上進言道:“爹……莫難為人了,聽天命罷。”

李思源揩著眼淚道:“爹,您老人家莫愁,三弟這不還寬慰您麽,看在這份孝心上,老天爺也保佑著他……”

話到尾巴梢上,哽了。

老李家的在本仙君床前哭成一團。東郡王哭“畜生啊孽障”,李思賢和李思源哭“苦命的三弟”,連李思賢和李思源的兩位大夫人都在床頭袖著帕子哭“苦命的小叔”。

哭得我很感動,紅塵俗世熙熙碌碌,一份人情味兒還是挺暖人的。

話說衡文怎麽還不過來給我治治?眼睜睜看著我在這裏捱疼受罪,忒不念情份了罷。

正想著,全身忽然飄飄蕩蕩,緩緩上升。我大驚,這不當耍的,此時提我出去,還讓不讓李思明活了!

本仙君正要掙紮,頭頂上甕聲甕氣道:“宋珧元君,小仙是日遊神,玉帝有旨,讓小仙引元君速回天庭一趟。”

原來是天命此次錯的忒離譜,竟讓南明救走了天樞,玉帝微怒,靈霄殿上,提本仙君和命格老兒問話。衡文在一側當個旁證。

玉帝問:“事情變做如此,緣何?”

本仙君立在殿上,從容憚定,我站理兒“玉帝英明,宋珧此下凡界,事事都按交代做,事事都與交代不同,吃的苦受的罪也沒當什麽,就不提了。玉帝明鑒萬事,是非對錯,定能公斷。”

斜眼看命格,老兒擦著汗珠兒立刻戰戰兢兢在玉帝麵前自請其罪,又將天命簿攤給本仙君看,連陪笑帶賠不是。我占著理,便賣份人情給命格,“玉帝,凡間有句話叫做瑣事難擋命難定。命格星君掌管天命無數,冗瑣繁雜,偶有一二疏漏,亦在情理之中。南明隻不過劫到了天樞,兩個凡夫何愁拆不開,且看以後便是了。”

玉帝沉吟片刻,點頭道:“說得很是,且看以後。”展顏含笑,“宋珧啊,隻等著看你以後了。”

我賠笑道:“玉帝,小仙辦事不甚牢靠,南明劫走天樞多半是因為小仙無能,玉帝可否……”我用眼角掃了衡文遞個暗示,讓他給我幫聲腔兒, “可否另選賢才?”

衡文還未有動靜,頭頂上玉帝已發了話,“你在下界做的甚好,朕每與王母閑話時,王母亦誇你周全。你助仙友堪破塵障,功成回天庭時,仙祿定再加一等。”

我急忙道不敢不敢。話未落音,天監司有事來報玉帝,將我等擠兌出靈霄殿外。本仙君扯住命格,“星君,從今往後,天命簿上,可要把我寫得好些。”

命格星君一臉的折子都笑到了一處:“今日承元君美言,一定一定。隻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耽誤了許多時候,元君再不趕緊回去,恐怕……”

我恍然頓足,扯了衡文急向南天門去。

衡文被我扯著,不緊不慢道,“急怎的?”

我苦笑:“再不急李思明的墳頭都要長草了。”

結果——

本仙君與衡文趕下去的還算迅速。

還不至於看到一顆芳草青青的墳頭。

李思明的墳上泥土尚濕潤,石碑簇新。

也不過,剛燒完頭七而已。

衡文繞著墳包踱步,“已經裝進棺材埋了,怎好?”

我道:“沒奈何等到半夜挖開墳看看,李思明爛了沒有,還能用不能。”



第二十三章


夜半,月明,本仙君與衡文拘出土地,分開墳頭,撬開李思明的棺木,李思明穿著上好的綢緞袍子,在棺木中躺著,棺中頗多金銀古玩陪葬。秋暖東西不經放,李思明倒沒爛,隻有幾隻屍蟲在鼻孔耳孔裏來回爬爬,微風一吹,屍臭四溢。我用袖子一把掩住衡文的麵孔,“穢物穢物,你快回頭。”

衡文掀開我的袖子笑道:“他也曾是你過,如今這般模樣我卻不覺什麽。”將棺材蓋挪回去,我向土地道了聲叨擾,合攏墳頭。

李思明不能用了,需要再回天庭想想辦法。

我在墳前摸了摸石碑,石碑下方砌著一個小小的青石台,擺放祭品用的。台上擺著一副沒有收走的酒壺和酒杯,杯裏的酒還滿著,澄清見底,像是今天新斟上的。李思明死後人緣倒好。

我和衡文駕雲回天庭,到半空時我低頭看地麵,李思明埋的地方是東郡王家的祖墳地,密密一片墳包。本仙君不禁感慨頓生,“我當初若不是碰巧揀了顆仙丹吃,不知道多少年後,也是這樣墳頭裏的棺材一副,讓屍蟲爬著一點點化在泥裏。魂兒歸閻王管,一世世輪著,不曉得到了這個年月,能輪成個什麽。”

衡文斜眼看我,倒吸著氣道:“酸。”

回到天庭後,本仙君直奔西天門。

天庭的四天門,南天門通如今界,西天門通過往界,東天門通未來界,北天門通隨常界。

本仙君打算從西天門轉回李思明還在床上診治的時候,日遊神剛將我真身提出,李思明剛咽氣,本仙君在這個瞬間再附進去,衡文把那顆紮爛的心還回原樣,萬事大吉。

西天門前輪值的工張元帥將本仙君攔住,“元君方才從靈霄殿上回來,難道沒有聽說,天監司曹已稟報玉帝,西天門坍塌,正在修繕,暫不能使用。”

我隻得轉到北天門,北天門各界皆通,算是其它三個天門修繕時的備用門。

北天門前也圍了一堆神將,吵吵嚷嚷,團團亂轉。

眾仙中竟有太白星君。

我湊過去問了聲好,探頭看北天門牢牢緊閉,太白金星道:“宋珧元君難道也要走北天門?走不得了,鑰匙丟了。”

我驚道:“怎麽就丟了?”

金星長歎,道是昨日碧華靈君走北天門,把守的神將正在下棋,碧華靈君自己拿鑰匙開了門,出北天門後神將上了門鎖,才想起鑰匙仍在門外的靈君手裏。碧華靈君是去西方燃燈佛處赴法宴,要等宴罷轉到塵界再轉從南天門回天庭,這個北天門才能開。

我問估計要多少時候,太白星君的話讓我很絕望,“一二十日罷。”

一二十日,一二百年。南明和天樞這輩子真能白頭到老了。

我歎息向衡文道:“命,這也是命。稟報玉帝罷,正好你我可以不幹回府睡覺了。”

衡文打了個嗬欠道:“好,正有些乏了。去你府上吃酒睡還是到我府上吃酒睡?”

話是這樣說,玉帝怎可能饒了我不做,去靈霄殿的半道兒上,命格星君已在守侯:“清君、元君,下界事玉帝已盡知曉。天樞與南明已出尚川城往南郡去,幾日後長江大浪,他一行人將阻在周家渡的江上客棧,眼下有一軀殼,是個借宿在尚川城道觀的雲遊道人,壽限已滿,魂至地府,軀身正可為元君用。事不宜遲,請速下南天門去。”

天明,日暖,本仙君在一張木板搭的鋪兒上睜開雙眼,灰撲撲一間陋室,歪斜斜半朽的門窗。

朽門正被人拍得砰砰做響,“廣雲子!廣雲子!王府三公子的五七法會要開場了,再不去就趕不上了!”

唔,短命道士原來叫廣雲子。和本仙君的封銜廣虛元君還有一個字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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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債 24-29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23976 bytes) () 01/16/2009 postreply 11: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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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債 end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7107 bytes) () 01/16/2009 postreply 11:27:16

桃花債還有個續集如意蛋,粉搞笑,不過是坑, -天真不是我的錯- 給 天真不是我的錯 發送悄悄話 天真不是我的錯 的博客首頁 (99 bytes) () 01/16/2009 postreply 11: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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