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孫太一

孫太一專欄
美國政府的再次停擺,表麵上似乎隻是圍繞《平價醫療法案》補貼問題的爭執,但實際上,它更像是兩黨長期權力不對稱的集中爆發。對民主黨而言,預算談判是目前為數不多能撬動政策影響力的槓杆;而對共和黨來說,他們認為民調在手、選民支持穩固,因而有足夠底氣讓僵局持續。雙方都認為“時間站在自己這一邊”,結果便是政府機關關門、公共服務停擺,成千上萬的公務員被迫無薪休假。
兩黨自信“民意在我”
各自縱容“政府停擺”
這種情形在美國政治史上並非首次出現,但這次格外特殊。通常,總統會出麵居中調停,試圖止損。然而川普卻顯得格外從容,甚至有意讓停擺持續。保守派內部的判斷是,這一僵局短期內對共和黨更有利,因為選民更容易將經濟混亂歸咎於國會的無能,而非白宮的決策。民主黨方麵當然不認同,他們引用另一套民調來證明停擺對執政黨損傷更大。兩邊都自信“民意在我”,結果誰也不退。
但隨著時間推移,輿論的焦點逐漸從政策分歧轉向治理能力。航班延誤、福利中斷、民眾抱怨聲不斷,原本的政治算計正在轉化為公眾怨氣。共和黨內部出現微妙動搖,部分溫和派議員開始擔心,這場“政治秀”可能最終演變為選舉負資產。
民主黨在地方選舉翻盤
逆轉勝源於不滿川普
與國會僵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地方選舉中民主黨的普遍勝利。紐約市選出的新市長曼達尼(Zohran Mamdani,又譯“馬姆達尼”)成為首位民主社會主義穆斯林和南亞裔市長,這個結果在社交媒體上被熱烈慶祝,被視作美國政治多元化的又一次突破。但如果僅用“進步派勝利”來概括這一趨勢,恐怕並不準確。
曼達尼的當選固然有象徵意義,但從整體得票率看,民主黨內的溫和派候選人在其他州反而贏得更穩、更高。新澤西、弗吉尼亞等地的建製派民主黨人,以明顯優勢超出預期獲勝,這表明在當前的社會氛圍中,選民傾向於支持“能治理”的務實路線,而非“理念先行”的激進政策。即便在“左翼”重鎮紐約,對曼達尼的質疑聲仍未消失。
民主黨此次大勝的根源,其實在於對川普政府第二任期的普遍不滿。許多原本支持共和黨的拉丁裔選民,因為感受到移民政策的“變味”——從打擊非法移民到帶有種族偏向的執行方式——而轉向民主黨陣營。這一反彈心理,疊加川普政府在經濟與社會議題上的分裂效應,讓民主黨在城市地區重新凝聚了反對派聯盟。
全新競選邏輯逐漸浮現
選民“不談文化隻談荷包”
值得注意的是,這次地方選舉的成功,也歸功於民主黨策略上的轉向。過去幾年,美國政治辯論被“文化戰爭”主導——從性別議題到校園課程,爭議不斷。然而,民主黨候選人在此次選舉中普遍避免卷入這些爭論,而是把重點放在通脹、就業、醫保、住房成本等“錢包議題”上。這種聚焦經濟的策略重新吸引了一批關鍵選民:那些在經濟轉型中受衝擊、但社會觀念相對溫和的中產階層與藍領群體。
對這些選民來說,意識形態並非首要考慮,生計才是核心焦慮。川普的貿易政策和關稅戰曾承諾讓製造業回流,但結果是物價上漲、部分崗位流失。民主黨抓住這一痛點,以“穩定生活”為口號成功動員。曼達尼、AOC乃至桑德斯所代表的進步派在經濟議題上話語鮮明,主張提高最低工資、擴大社會保障,這在底層選民中產生了共鳴。某種意義上,這種“左翼民生牌”正在重塑美國選舉的敘事重心。
地方選舉的結果並不僅僅改變了幾個城市的政治版圖,它還在悄然重塑2028年大選的潛在格局。共和黨雖然依舊掌握三權兩院,但在這場停擺中形象受損。選民的不滿正在累積,尤其是那些原本支持“強政府、弱華盛頓官僚”的保守派,也開始質疑“效率在哪裏”。民主黨反倒在在野狀態下“以退為進”,通過地方治理展示“可執行能力”。從政治傳播的角度看,這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對比。
全國政治版圖隱性重組
“低頻震蕩”激發新可能
再往前看,選區重劃將進一步影響兩黨力量平衡。加州的調整抵銷了德州可能給共和黨帶來的“增席效應”,而密蘇裏、北卡、俄亥俄等州的邊界變化又使共和黨在某些地區有望獲得額外席位。總體上,兩黨的競爭區仍然膠著,但政治博彩市場的變化已經顯示民主黨翻盤的概率上升至約六成。
更微妙的是黨內動態。曼達尼背後是AOC和桑德斯這一進步派聯盟,而溫和派則依托紐森、Spanberger等人物。若民主黨未來重新拿下眾議院,且這得益於加州重劃後的新增席位,那麽紐森的黨內威望勢必大幅提升,為2028年的總統初選埋下伏筆。
政府停擺與地方翻盤,構成了美國政治的兩極:一端是製度性的停滯與僵局,另一端是社會力量的再分配與激蕩。表麵上看,這是一次政黨輪替的起伏,實質上卻反映出美國社會在重新尋找一種平衡——既希望保持製度穩定,又渴望能回應民生痛點的現實政策。
這種矛盾也許會長期存在:停擺或許還會重演,選舉仍會反覆搖擺。但可以確定的是,美國的政治重心正在從“意識形態對抗”回到“經濟治理”,回到普通人生活的日常困境。也許,這正是“民主的修複期”,雖然緩慢、混亂,卻在不斷試探新的可能。
作者孫太一是美國克裏斯多夫紐波特大學政治科學係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