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考試太難,學生和家長要崩潰

小學考試太難,學生和家長要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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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考試太難,學生和家長要崩潰

偶爾,陳女士會聽到兒子念叨“考試很煩”。她捕捉到一些反直覺的事情正在發生,減負大背景之下,考卷卻在變難。

兒子今年六年級,就讀於江蘇泰州一所公辦學校。從三年級起,學校的考試難度就“比其他學校稍高一些”,到了五年級,更是“有了質的飛躍”。

變化體現在分數落差上。“孩子回家做的教輔卷子能考90分,在學校月考就隻能考80分。如果在家考70分,在學校可能就不及格了。”因此,她確信,學校的數學考試難度,比市麵上通行的教輔材料“高一個級別”。

這種難度,不僅體現在知識點的深度,更滲透在考卷設計細節中。

她看過兒子的考卷。一張數學卷子,題幹的文字排得密密麻麻,擠作一團。“明明是數學卷,卻像是做了一版語文閱讀。”陳女士覺得,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靜下心來逐字閱讀長題幹本身本就不易。題目難、文字多、排版密等因素疊加在一起,更容易催生孩子內心的浮躁。



受訪者供圖

政策在減負,考卷在變難,是許多家長和孩子的直觀感受。

今年初,某地區“期末試卷太難延時20分鍾”的話題上了熱搜。不少家長和中學數學老師都表示,試卷不僅難度大,且閱讀量過多,導致學生難以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數學已經不是單純的計算,還要有讀題能力。”有家長在社交平台發帖稱,現在的考卷“拐著彎”出題,就是“不把題目直接說出來”。

不僅數學,其他科目的部分考卷也不時引發討論。“學的一粒沙,考的撒哈拉”,是許多家長的共識。

過去,“考什麽便教什麽,不考什麽便不教什麽”,是高考“指揮棒”之下的真實寫照。如今,一邊是政策要求學校“不教”“少教”,另一邊,卻是考試“要考”“難考”。

家長們發現,學生似乎正被卷入一場新的怪象。

01

“超綱”的考卷

陳女士突然意識到,學校似乎默許甚至暗自鼓勵給學生“加碼”。

她自認不算“卷”的家長。2019年,兒子剛上一年級時,學校幾乎不布置作業。但陳女士覺得,周圍的家長早已“卷”了起來,給孩子布置大量課外作業、報各類輔導班。

學校也扮演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她說,老師會定期讓學生將課外作業帶去學校,檢查進度。與學校教學同步的,能獲得“五角星”作為積分。她不清楚積分的具體用途,“可能用於孩子的平時成績”。

“‘雙減’減的是老師的壓力,增加的是家長的負擔。”陳女士說,學校課堂上教的都是基礎內容,考試卻側重提升、難題。



《小舍得》劇照

她不理解,為什麽政策努力把“減負”寫進學校生活,上課教的內容基礎簡單,試卷命題卻這麽難?

家長喊難,這種感受正確嗎?答案可能比人們想象的要複雜。

以2015年北京中高考改革為例。那年中考取消難度係數達到“0.2”的試題,這類題通常指95%的學生拿不到分數,用於選拔尖子生的最後一道題。難度降低之餘,考核範圍更“寬”更“廣”,融入社會生活熱點。

這種變化並非命題者的“故意刁難”,而是呼應《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中“改進結果評價,強化過程評價”的要求。

“從過去近20年來的改革實踐看,各地中考考題其實是逐漸簡單的。”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告訴南風窗,但這反而製造了更瘋狂的“刷題”現象。



《小舍得》劇照

因為當題目變簡單,分數迅速通脹,區分度消失,人人都能考出看似漂亮的分數。為了在細微的分數之間決出勝負,確保排名不下滑,學生們投入更瘋狂的“題海戰術”。結果,學生的整體負擔不降反增。

為了打破“刷題”的僵局,考試命題開始轉向“靈活化”“綜合化”。這類題目在試卷上呈現出情景化、開放性和跨學科特征。事實上,考卷難度並非簡單地變高或變低,其本質上是將考試功能從“考知識”轉向“考素養”。

考試的內容和側重點確實發生了變化。熊丙奇表示,出題者的本意是“讓所有家長認為,刷題沒有用”,好讓基礎教育回歸對思維能力和綜合素養的培養。

但在傳統應試教育慣性尚未完全扭轉的情況下,這種調整引發新的焦慮。“最後帶來的結果就是,大家對題目變難(的現象)怨聲載道。”他說。

事與願違的現象背後,與我國現行的升學體係離不開關係。

熊丙奇表示,“我國現在的中考和高考製度,使用學生的考試科目總分排序,來對學生進行錄取。總體而言,我們是名次評價,而非分數評價。”



《銀河補習班》劇照

這一規則本身,是用一張卷子,以總分為所有學生排出清晰的前後順序,依據名次對學生進行錄取。當“教育要通過一張卷子把所有學生‘評價’出來,就要體現區分度,體現區分度,就會有所謂‘偏難怪’的題”。

壓力最終傳導至每個家庭。焦慮的參與者們則總能找到新的、更耗費精力的路徑應對“變化”。於是,家長、學生和學校,圍繞著新的命題形式,進行更“偏、難、怪”的思維訓練和超前學習。

“這是過去二三十年來一直存在的問題。”熊丙奇認為,“在總分排序錄取不變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進行命題改革,作用都是非常有限的。”

02

“評價”與“選拔”

“要想從根本上突破困境,必須改革中考和高考製度。簡單來說,就是要改變考試的功能,或改變評價體係。”熊丙奇認為,應該進行“招考分離”。

熊丙奇介紹,我國的中考普遍實行“兩考合一”,“既是評價考,又是選拔考”。也就是說,在“兩考合一”的大背景下,中考承載著義務教育質量監測,和高中生源選拔兩大功能。

這兩種功能的內在要求是矛盾的。熊丙奇舉例,作為評價考,學生考90分,就達到了優秀的學業水平。但作為選拔考,考90分還遠遠不夠,必須分出高低名次。



《小歡喜》劇照

考試功能的衝突,會導致命題難度陷入“兩難”。若側重選拔,題目偏難,會導致大量學生無法達到畢業標準。若側重達標,題目偏簡單,又會失去升學的區分度,讓高中難以篩選生源。這種混淆也直接導致了評價改革的舉步維艱。

所謂招考分離,就是把“考試”和“招生”拆開。專業機構負責組織考試、出成績,高校自己定錄取標準、選學生,政府隻負責宏觀管理,不再包攬所有細節。

熊丙奇進一步解釋,招考分離意味著讓中考、高考等統一考試,回歸其“評價”的本真,即僅反映學生的學業水平,而非直接決定錄取的唯一依據。同時,將“招生”的權力下放給學校。學校依據統一考試的評價結果,結合學生的過程性表現、綜合素質等進行“綜合評價錄取”。

在他看來,這不再是簡單地將分數從高到低排序,而是對學生進行更全麵、立體的評估。

事實上,我國也曾在政策上提出要探索招考分離。

早在2010年頒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中,就明確提出“探索招生與考試相對分離”。但改革最終無疾而終。



《學爸》劇照

在《高考改革招考分離的探索、困境與未來選擇》一文中,華東師範大學教育學部考試與評價研究院副教授張會傑分析,這場改革之所以受挫,關鍵製約因素在於,改革共識的脆弱、理論研究的匱乏以及科普工作的滯後。

張會傑在文中寫道,招考合一的統招模式,“實行的是沒有主觀判斷的自動錄取”,被認為成本低、效率高,能避免走後門。“招考分離則意味著高校的主觀錄取”,不少學者和民眾擔心人情、錢權幹擾錄取。

這背後植根於一種深刻的文化慣性。在中國的社會心理中,科舉製延續千年的“至公”觀念根深蒂固。

科舉通過標準化的考試內容和錄取程序,為底層士子提供了階層流動的通道,這種製度慣性延續至今,使得公眾對統一考試、通過分數排序的錄取模式具有天然的信任感。

“太多人認為分數麵前人人平等,必須用卷子考核學生。”熊丙奇說,整體上政府主導統一推進改革,但麵臨巨大的社會觀念挑戰。

在缺乏廣泛社會共識與信任基礎的條件下,疊加高校自身尚未完全建立起成熟、專業的自主招生能力與機製等現實因素,推進“考招分離”的係統性風險被認為難以估量。



《小舍得》劇照

不少觀點認為,理想化的“招考分離”在當前和不遠的將來都不具備現實條件。

曆史的經驗可供借鑒。熊丙奇表示,此前的大學自主招生改革,就因出現專利論文買賣、材料造假等問題而取消,轉變為“強基計劃”招生,但“強基計劃本身也是以高考成績作為入圍的依據”。

一方麵,社會大眾痛恨“唯分數”帶來的應試教育和單一化發展,另一方麵,又本能地捍衛“唯分數”。試圖削弱分數決定性作用、賦予高校自主權的改革,會立刻觸發社會對“招生腐敗”“權錢交易”的憂慮。

“製度的構建跟我們每個人的理念有關係,如果大家一直(共同)推進去破除舊製度,構建一個全新的促進公平的製度,就會朝著這個方向走。”熊丙奇說,“現在提出的‘破五唯’是國家的教育改革方向,但其實推進得特別艱難。”

03

“讓花成花,讓樹成樹”

如今,陳女士仍在努力讓孩子適應考試難度。

陳女士生於1984年。她回憶自己讀書的時候,考卷很簡單,沒有太多彎彎繞繞的文字。“上課認真聽,回家把作業做完,額外完成一些試卷,成績就不會差。”

那時候,奧數是少數“學有餘力”的孩子才會接觸的,是區別於普通孩子的“另一條賽道”。可現在,兒子的數學考卷裏,不少題目“整得跟奧數題似的”。

在她看來,這無異於將原本屬於少數“精英”的“奧數賽道”,搬到了普通學生的日常考場上,在普及教育階段“用奧數卷子選拔人”。



《小舍得》劇照

拔高的難度,在教育心理層麵產生了直接的破壞。陳女士說,在當前的社會認知中,一種普遍的觀念在流傳:“考不好數學的孩子不是聰明孩子,是笨小孩。”這種標簽“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和學習興趣”。

很多時候,學生缺乏多次選擇機會,一次考試失誤就可能影響未來。這導致家長們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分數”。為了讓孩子適應難題,不少家長偷偷找教師一對一輔導。陳女士說,還有不少家長找孩子“提前學”。

在陳女士的記憶裏,曾有一年高考數學命題很難,但仍有部分孩子取得高分,甚至拿到滿分。部分觀點認為,這些孩子之所以能取得高分,是因為使用了大學的解題思路。

於是,一種普遍的想法出現:“隻要提前學,高考時候,數學就能拿滿分。”在許多人眼裏,“提前學的思路就是降維打擊”。因而,出現了“小學學習初中知識”這類跨階段的學習。



《學爸》劇照

無論是“提前學”,還是想填補“超綱”的知識點,課外習題和輔導都成了不少家長的選擇。

“一些工薪家庭工資不高,沒有多餘的錢支持孩子報一對一課程,孩子如果資質普通,就會很吃虧。”陳女士說,“相同智商的孩子,要想在學業上取得優勢,肯定得砸更多資源。”

而這些資源不僅僅是時間和金錢,更包括家庭的人脈,甚至是信息獲取能力。在高度內卷的環境中,獲取高質量的教育信息本身就是一種稀缺資源。在她看來,教育似乎正在製造新的“不公”。

浙江大學科舉學與考試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木洲曾分析美國、德國、日本三個世界強國選拔培養拔尖創新人才(比如頂尖科學家、核心技術人才)的模式和經驗發現,三國在培養機製上存在共性,比如都有政府政策與經費支持、多樣化的選拔培養方式,它們的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有效銜接、“產、學、研”深度融合。



《小別離》劇照

在李木洲看來,拔尖創新人才培養不能是“隻靠學校抓分數”,而應打破“公平焦慮”,從觀念、機製、資源上發力,才能培養出更多能支撐科技強國的核心人才。

“拔尖創新人才”是“引領國家科技創新發展的關鍵力量”。在“卡脖子”問題亟待解決的今天,“加強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已是國家的核心戰略。

但熊丙奇發現,我國部分地區出現的所謂培養“拔尖創新人才”,“是通過競賽的方式來選拔”。實際上,其在實踐中演變為“競賽人才”選拔。

當下,分數被賦予了太多超越教育本身的意義。熊丙奇說,我國現行的教育方式是一種“為考而教的升學教育模式”,基礎教育圍繞著“如何提分”運轉,缺乏因材施教和個性化教育。



《加油!媽媽》劇照

這是教育功能的異化。在他看來,通過一張卷子,根本不可能選拔出所謂的“天才”和“精英”,因為,它“育分不育人”。在單一的總分評價體係下,孩子的個性、興趣和多元能力無法得到凸顯和發展。

熊丙奇說,當前的“拚分”模式,導致所有學生被卷入一場以“最高分”和“第一名”為目標的“內卷”。許多學生卷出了嚴重的心理問題和健康問題,“這絕非教育應有的結果”。

“培養一個孩子,首先在於擁有健全的人格、健康的身心和一技之長。”他覺得,真正的因材施教,應該“讓花成花,讓樹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