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一塊木頭
監製 - 她姐
“親愛的柳岩女士,時代跟上你了。”
最近,網友用這句在社交媒體刷屏的熱評,隔空回應9年前柳岩在采訪節目裏一段堅定的自白:“我們允許女性,女藝人做到什麽樣的程度?我們允許大家可以'婊'嗎?尤其是藝人,特別是女藝人......
我覺得有一天,某個時代來臨的時候,'婊'會成為一個很牛字母的代名詞,可是可能不是在我這個時代。”
她們回應的,又不僅僅是柳岩。
是在伴娘事件中擋住柳岩的賈玲、在被辱罵聲中公開支持“No Bra”的雪莉、在鏡頭前反懟性別偏見的徐嬌……
現在,人們終於意識到,原來早在多年前,那些曾被忽略、被誤解、被調侃的女性,就說出了在今天聽起來格外有力的話。
她們並不是孤身作戰。那些在共識尚未凝聚之前,就已用真實的行動爭取空間、對抗物化、打破凝視的女性,早已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匯聚成光。
在今天,這些微光一點點照亮了前路。我們終於“聽見”了她們的聲音。
不是時代追上了她們,而是她們一步一步,把時代往前推動了些。
“我不想做一個被物化的女藝人”?2016年,柳岩做客《惡毒梁歡秀》。主持人梁歡先是稱讚:“當柳岩這個人剛剛在娛樂圈裏出現的時候,我非常喜歡她,因為我覺得終於中國娛樂圈有一個以性感為賣點的女性了,而且她非常的自信。”繼而話音一轉,“我覺得你身上沒有婊氣,你就是性感,你就是有胸,如果這樣的話,你真的可能從一個很出色的女演員,上升到一個時代標誌。”“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的話,你還願意走這種路嗎?”柳岩的回應擲地有聲:“我不想做一個被物化的女藝人......我不想再成為一個可以被任何人調戲的柳岩。”
話音剛落,全場掌聲雷動。
彼時的她,正試圖從“性感女星”的標簽中掙脫。
這個標簽始於2008年她為《男人裝》雜誌拍攝的一組低胸造型寫真——
那是一本麵向男性審美的雜誌,以她為封麵的那期雜誌一經刊出,便銷量猛增,柳岩隨之迅速走紅。
性感的標簽,讓柳岩迅速為大眾所熟知,也讓她接到了更多角色的邀約,盡管這些角色大多隻是凸顯身材的花瓶式人物。
她由此成為了娛樂圈中性感的代名詞,卻也在無形中戴上了沉重的鐐銬。
從此,無論她做什麽、說什麽,觀眾最先注意到的,總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本人。
在早年的許多公開場合中,她常常被當作“看點”被擺上台麵。
在某屆牛人盛典上,吳宗憲麵對柳岩,笑言自己“隻記得你的特征,不記得你的麵孔。”
在另一檔節目中,柳岩因穿著被郭德綱調侃:“你穿得像個白娘子,我打扮得像法海,待會兒我就收了你。
”柳岩的尊嚴,總在無數次“玩笑”中被消解。
包貝爾甚至曾在微博中“調侃”自己偷看柳岩胸部被拍。他不但不覺羞愧,反而大言不慚:
“我對得起自己的眼睛……看沒事,上手就是流氓,是吧?”
隻看不上手,真的沒事嗎?
2016年,“伴娘事件”把對於她的係統性羞辱推至高潮。
演員包貝爾的婚禮上,伴娘柳岩被伴郎團當眾戲弄。
身著禮服的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強行推搡至泳池邊緣,掙紮中差點落水。現場一片嘈雜,是同為女性的賈玲牢牢地坐在了柳岩身前,張開雙臂阻攔,避免了她的走光。
賈玲用扮醜搞笑的方式救下了險些落水走光的柳岩。可鬧劇錄像曝光後,矛頭卻指向了柳岩,指責她“借機炒作”“裝委屈”。
與此同時,伴郎團集體沉默。
伴郎之一杜海濤一度發文“罵人”,隨後秒刪。王思聰公開指責她“沒有腦子”“太會炒作”。
以玩笑之名的施暴者和圍觀者抱團,受害者柳岩不僅要為場麵的尷尬負責,還要為他人的冒犯承擔後果。
為了平息輿論風波,幾天後,她錄製視頻,語帶哽咽地道歉:“我僅僅是希望,不要因為我傷害到我最好的朋友們......我也真的對包文婧、包貝爾夫婦表示我最大的歉意。”
柳岩的道歉,並未換來真正的理解。她曾在一檔節目裏提到,許多男藝人,自認為可以像大鵬那樣,隨意在各種場合調侃她,仿佛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玩笑”。
但那些人,和她大多並不熟悉,所謂的調侃,隻不過是在“玩笑”的名義下行冒犯之實。
而當柳岩終於有機會站在話筒前,嚐試講述那些被冒犯的時刻,她的發聲依舊未被認真對待。
2017年,柳岩作為飛行嘉賓,出現在《脫口秀大會》第一季第一期。
她用段子回應外界長期以來對她的誤解——“借身材上位,我管誰借了呀?我管你借了嗎?”
“我有點不服,我們每個女人都應該有權利決定我們自己的人生,不由他人來評說,妥協退讓不會讓自己活的平靜,真正的平靜來源於尊重你自己。”
她反駁“靠身體上位”“性感炒作”的傳聞,反駁擲地有聲,然而真誠有力的反擊,沒能激起一點回響。
節目中,許多段子仍然圍繞著她的外貌和身體打轉。
李誕說:“柳岩姐特別了不起,不管人家整多少次容都認得出來她。”又補充,“柳岩被稱為中國娛樂圈唯一一個,看剪影就知道是誰的女人。”
王建國的段子更直白:“柳岩姐就沒有這種煩惱,因為別人瞅她的時候,她永遠都知道,別人瞅的是啥”。
池子更是在段子裏拋出一個惡俗的諧音梗,“一提起倪萍阿姨,都說那可是一個億啊,一說起柳岩姐,那可是兩個億啊。”
當被問及是否喜歡柳岩整體的表現,他輕描淡寫地說,“確實是沒怎麽聽,可能看得比較(多)。”
柳岩出場的反擊,像一場用心演給瞎子看的默劇。短短一場節目,關於柳岩身體的玩笑層出不窮。
身為當事人,柳岩隻能尷尬地微笑,消化這場“調侃”背後的傲慢與輕視。
被誤解的、被傷害的柳岩從不排斥性感。
從小,她就喜歡那種帶著力量的嫵媚。性感在她眼中,本是一種主動選擇的表達。
但問題在於,外界並沒有把這份選擇權還給她。
那幾年裏,柳岩身上的標簽一層層疊加,從“美女主持人”變成“性感女星”,再變成“靠身材走紅的人”,公眾對她的審視愈發刻薄。
她越是試圖解釋,越是被誤解,無論怎麽澄清,都難逃大眾的冷嘲熱諷:
“你不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嗎?”
柳岩不是唯一一個,在標簽中努力掙紮且大聲說話的人。
她們堅定地、持續不斷地呐喊,隻不過,那個時代裏,她們的聲音一次又一次被忽視了。
還記得雪莉嗎?
作為韓國偶像團體f(x)的成員,雪莉以清純甜美的形象出道,是韓娛打造的“完美女孩”樣本。
崔雪莉2015年,21歲的雪莉選擇做真實的自己。
她退出組合,想以演員的身份單飛;她公開與嘻哈歌手崔子戀愛,因男友比她年長14歲,被打上“不倫”標簽。
她在社交平台發布不穿內衣的照片,在節目中坦率談論“no
bra”的身體感受,認為內衣對自己來說隻是飾品,“我是因為不舒服才不佩戴”。
當她主動打破公眾對“女偶像”的想象時,輿論瞬間反噬。有人說她“放飛自我”“帶壞風氣”,有人說她病了、瘋了、嗑了,攻擊持續了很多年。
直到最近兩年,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倡導穿衣自由,拒絕內衣羞恥。她們又一次想起了雪莉:“如果雪莉在2025高喊不穿內衣,或許她就不會離去。”
因反串《長江七號》周小狄一角進入娛樂圈的徐嬌,在電影宣傳期間被記者提問“更喜歡做女孩還是更喜歡做男孩”時,大大方方回答,
“當然是女孩......女孩優勢可多了。”
麵對媒體用“妻子用愛感化家暴丈夫”包裝的故事,徐嬌直接轉發怒斥:“都什麽年代了還在宣傳'三從四德'的傳統女德?”她公開反對電影《乘風破浪》主題曲裏的帶有性別規訓色彩的歌詞,“你在每天晚上,不能睡的比我早,你在每天早上,不許起的比我晚,飯要做的很香甜,打扮起來要大方,還有婆婆和小姑,都要和睦的相處。”2023年,畢業典禮上,徐嬌一頭粉發,紀念因網暴去世的粉發女孩鄭靈華。她曾公開對抗偷拍和室內吸煙,也會直接質問於正憑什麽說92斤的女演員“太胖”。
畢業典禮上,粉發的徐嬌
然而徐嬌發聲的這條路,並不總是坦途。
2010年,她曾在電影《未來警察》首映禮上遭遇媒體質疑,有記者當眾評價她“早熟、難搞”。
不過是在鏡頭前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卻被貼上“不討喜”的標簽。
彼時的大S為她解圍:“她不難搞,她其實也不是小孩了,她14歲已經算是少女了。”
“我14
歲的時候是正有自己的想法跟很想發表自己想法的年紀,所以她的表現很正常,而且她算是很有禮貌很客氣的,以前我也不是這個樣子,我比她嗆多了。
”那時,她正在讀初一,大S不僅在公開場合為她發聲,也無形中教會了她如何直麵不公。
有次路過居民區,聽見鄰裏傳來家暴聲,大S毫不猶豫衝上門製止,不懼惹怒對方。
大S的俠氣,在她心裏悄悄埋下了一顆“勇敢”的種子。
徐嬌發文哀悼大S這份勇敢,不僅關乎個人的成長,也意味著,在更大的世界裏,女性要為自己的聲音付出更大的代價。
她們並沒有做錯什麽,卻被當作“越界”的典型。隻是那時社會還不習慣,聽女性把話說完。
“致真理”
哪怕不被看到,不被聽到,她們依舊堅持做不被凝視的客體,努力地活著,努力地發聲。
柳岩早年間在台灣錄製綜藝時,被製作人明確告知:
“你是副咖,不許搶主咖的包袱。”
她屢次嚐試表達、努力參與,卻被製作人怒斥:
“你什麽都不會,就算你跪下來舔我的腳趾,我也不會讓你來主持。”
這一切,隻是因為她不願裝傻賣萌,
“我覺得我是個聰明的女孩,我不願意去裝傻。”
她沒有把那些羞辱變成內耗,而是把力氣都用來好好對待自己
——她說自己是世界上
“對我自己最好的人”,喜歡的漂亮衣服堆滿了一屋,愛吃冰,就把冰箱塞得滿滿當當。
她努力把生活過得豐盈,熱愛與家人共處的時光,就帶著他們滿世界旅行。
雪莉也用盡全力生活。
2023年,雪莉離世4年後,以雪莉本名命名的紀錄片上線,人們看見了另一個雪莉:
她反思陳規,直言漂亮對於自己來是一種負擔。
“我好像總是被漂亮這個觀念所束縛。每次別人誇我漂亮,我都很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那麽說,是什麽促使他們那樣說。我感覺自己一定要漂亮下去,甚至因為舉止不夠漂亮而被人數落過。”
她試圖做回自己身體的主人。
她公開支持“No Bra”,認為女性身體不該被規訓,她發聲紀念慰安婦,慶祝韓國對於墮胎罪的廢除,捐贈衛生巾給貧困女孩。
這些舉動的背後,是她不願再被當作客體凝視的心願。
她想讓這個社會看到一個真實的女人,一個真實的偶像。一個女性有情欲、有思想、有身體的主權。
正如劉亞仁所說:
“她拿出了別人所沒有的勇氣過了偉大的一生。”“真理。還有超越這個名字的她的存在。向著自由用全身力量抵抗、用自己一生去實踐的人類”。
這份“用全身力量抵抗”的勇氣,也在徐嬌的身上延續。即便被外界認為“攻擊性”,在徐嬌眼裏,有攻擊性從來不是女性的原罪。“有攻擊性是不好的事嗎?也不是吧,因為是女性,所以別人不希望你這麽有攻擊性。”
“世俗一直以來對女性有'溫良恭儉'讓這樣的要求,所以也會很容易給一些為自己爭取權益的女性,打上一些不好的標簽。”
受夠了溫良,她們更敢了。
她們是對女性命運深深關切的女性。無數次的發聲,是想讓女孩們自由地活著,不再被困在外界的目光裏。
破圈時代這場對於女性傾聽的浪潮,並非時代突然“開竅”。它的背後,是一代代女性持續不斷的表達與抵抗。
我們正生活在一個女性表達的“破圈時代”。
當越來越多的女性走上舞台,觀眾終於發現,原來女性的生命經驗不是故事的陪襯,而是能構建起完整敘事結構的主體。
顏怡顏悅曾在脫口秀中犀利地吐槽身材挑戰帶來的荒謬標準:
“我的鎖骨上為什麽要能放硬幣?是我在這裏講脫口秀,如果我講得好,你們會往我鎖骨上扔硬幣嗎?”
她們也直接反對身材焦慮,
“很多人就會說,減肥就是勵誌,胖就是墮落。身材不好還有點不道德了。”
柳岩在一次采訪中痛斥娛樂圈對女性友誼的刻板塑造,
“大家老會覺得這就是'塑料姐妹',她們就是為了相互營銷或者去做人設,為什麽就不能覺得是真的呢?”
每一位女性創作者,都在用語言向世界交出自己的人生講述權,而觀眾,也終於準備好,聽她們講。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這些女性的話語才被重新聽見,被鄭重地對待,被反複引用。
當“親愛的女士,時代跟上你了”刷屏,它不隻是對一位公眾人物遲來的理解,更像是寫給千千萬萬試圖活出人生主體性的女性。
這是遲到的理解,更是未竟的開始。
時代會繼續向前。這一路上,推動它前行的,正是那些堅持自我表達、講述自己故事的女性。
她們早就準備好了,如今的我們,終於學會了傾聽。
部分參考資料:
《雪莉自殺4年後,人們開始愛她》,
十點人物誌
《那個曾經惡評如潮的女明星》,
蘿嚴肅
《柳岩不努力了,還有人喜歡嗎?》,
穀雨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