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夏天到來,中國的毒蟲擴散至北方...
人物
2025-07-23 19:03:04
今年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在這樣的酷暑之下,一些細微的變化也在發生,以湖北武漢為例,今年夏天,武漢第三醫院前來就診的隱翅蟲皮炎的患者數量,已經是去年同期的三倍以上。
與此同時,隱翅蟲的分布範圍正在擴大,從南方的廣東、廣西,逐漸北移,到北方的北京、天津,從以前的鄉村田野飛進城市。
北京市園林綠化局發布的一篇科普文章也提到,「近年來,由於氣候變暖,毒隱翅蟲在北方分布範圍逐漸擴大,因毒隱翅蟲而受傷的案例逐年增加。」
尤其在社交平台上,不少坐標北京的用戶也發現,家中出現了隱翅蟲,不少人還因為此前並不了解它而「中招」。
隨著人類活動範圍的擴大,10多年前幾乎不被人注意到的毒隱翅蟲,如今正越來越多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那麽,今年被毒隱翅蟲弄傷的人們有著怎樣的遭遇?該怎樣科學對待隱翅蟲的傷口?毒隱翅蟲能徹底消滅嗎?我們又該如何與它共存?
蹊蹺的傷痕
皮膚沾上毒隱翅蟲體內的毒液,一開始會有什麽反應?
答案是可能沒什麽太大反應。在湖南,27歲的阿樹突然感覺右眼下方有一塊長條形的區域,很癢。那是在5月份,「我以為是蚊子咬的,但又沒找到蚊子包。想想可能是天氣熱了出汗,或是皮膚幹燥導致。」到了晚上,她癢得難受,一直撓,沒睡好覺。
撓了一晚上,沒有任何好轉。第二天阿樹早上起床,眼睛下方那片皮膚更紅、更癢了,「大約有五厘米長,一厘米寬」。在前幾天,症狀也就僅此而已。
就在前些天,家住湖北武漢江岸區的蘇東一覺起來,手臂上也出現了一條很淺的紅色痕跡,長約十厘米,寬約一厘米,論癢的級別,他覺得不如蚊子,但這種癢裏,還伴隨著一點點輕微的疼痛。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有助於判斷成因的跡象。沒有看到蟲子的屍體,家裏的紗窗關得嚴嚴實實,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
他沒有放在心上。那是7月初,武漢正迎來最熱的一個夏天,他又摔傷了腿,幾乎一整天都隻能待在家裏,他推測手臂上的紅色痕跡,是不小心被拐杖上的螺絲刮傷的。
他給妻子看手臂上的這條痕跡,妻子拿出軟膠布,把螺絲纏了一遍。「這下沒問題了。」妻子說。
蘇東手臂上被隱翅蟲咬傷後的傷口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種不明不白的傷痕,還會給一個群體帶來潛在影響——兒童。
5月初,在江西南昌,汪靈的女兒在幼兒園參加了一次室內活動,「回來之後,我發現女兒的眼睛旁邊有一條紅色的痕跡,阿姨說,是女兒在海洋球那邊玩,可能是被什麽東西劃傷了。」
阿姨跟汪靈說,活動中途,女兒覺得臉上癢,就開始抓自己的臉。阿姨馬上找到幼兒園的老師,生活老師帶女兒去洗了把臉。當時女兒沒有哭,大家一看也都沒什麽事,回家過程中也沒有過多的不適,所以一開始都沒那麽在意。
還有一些遭到毒隱翅蟲傷害的,甚至是連打死蟲子都做不到的嬰兒。
張麗的孩子是2024年出生的,現在才一歲。她發現自己孩子傷到的地方,有右邊的腋窩,還有後腦勺。「我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弄傷的。」
一開始,她也隻看到兩團紅腫。但是從第三天開始,一切都漸漸變得蹊蹺起來。因為這團紅腫中間,已經出現了白色的潰爛。
她想起來,自己曾在孩子的枕頭上抓到過一隻毒隱翅蟲。有一種可能,是孩子睡覺的時候,後腦勺把毒隱翅蟲壓死了。
毒隱翅蟲常給人帶來傷害的另一個原因也源於未知,尤其是對於北方人來說。近些年來,從被影響人群的範圍來看,毒隱翅蟲也有在北方擴張的趨勢。以2024年9月份為例,在社交平台上,當時,許多生活在北京的人完全是頭一回見到這種蟲子,不少人也因此拍下來發到網上。
比如,當時有的人會拿著粘毛的滾筒與其「大戰」;有的人連夜點蚊香睡覺;有的人在各種角落發現它的蹤跡,有的是公交車裏,有的是烤肉店裏,還有的是在床單上;還有的人在網上征集出現位置,然後發現海澱、朝陽、大興、豐台、門頭溝、密雲等區都有出現……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毒隱翅蟲帶來的傷害往往都會加劇。
湖南的阿樹覺得,幾天之後,臉上的傷由癢轉疼,並且疼痛越來越強烈。「這種痛跟鹽酸弄到皮膚上挺像,我上高中化學課的時候做實驗,不小心被鹽酸灼燒過。」阿樹說。
傷口的形態也在發生變化,三四天的時候開始有小水泡,到了五六天,她的右側臉上那部分開始潰爛化膿,眼角附近的潰爛,離眼球隻有幾毫米,「我特別擔心這個膿液,要是不小心弄到眼睛裏,可能會導致眼睛的感染。」
不光是化膿,由於整個眼睛下方的部分腫了起來,她就連看東西也有些不方便。「而且我還感覺有一些頭暈,有發燒的感覺,傷口持續的灼燒感也越來越痛。」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怕臉上留疤。」她有些害怕。她想起高中時,第一次看到毒隱翅蟲的傷口。當時同學脖子被毒隱翅蟲弄傷,「他當時是很大一片,差不多有手掌那麽長。」
「他的脖子從正麵看,從左邊到右邊一片全是,他又擦了藥,再加上膿,傷口是一片黃綠色的,印象很深刻。」
她回憶當時在學校時,晚上做眼保健操的時候最容易中招隱翅蟲。當時學校沒有空調,就開著窗戶通風,晚上教室裏的燈光吸引了不少蟲子,「黑的、紅的、綠的各種蟲子都有,裏麵就混有毒隱翅蟲。」
她所在的學校,也會專門在課上給學生們科普毒隱翅蟲,所以很早她就知道這種蟲子有「硫酸蟲」的外號。「老師會帶我們去認識毒隱翅蟲,讓我們注意一下。」不過盡管如此,如今她剛開始被毒隱翅蟲弄傷時,還是很難第一時間判斷。
在武漢,蘇東手臂上不斷加劇的痛感也在提醒他,這好像並不是刮傷那麽簡單。盡管從形狀看上去,這個長條形的傷口很像是一塊皮被刮掉了,但傷口旁邊開始長出了十多個小水泡。
他依然沒在意,每天正常洗澡,直到傷口開始化膿、潰爛。
這種在一周內,迅速由輕變重的皮膚症狀,正是毒隱翅蟲的毒液灼傷皮膚所帶來的特點。對於沒有接觸過它的人來說,這相當蹊蹺,還有一些人會覺得,「我明明都已經采取措施了,為什麽越來越嚴重?」
汪靈的遭遇也是這樣。在最開始的幾天,汪靈是按照輕微的劃傷來給女兒上藥。但她很快發現不對,女兒臉上的傷勢隨著時間的推進,明顯越來越嚴重,「到了第四天,水泡和疹子開始出現」。
汪靈的家裏人就開始問她,「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你為什麽還不帶女兒去醫院?」
被隱翅蟲咬傷的幼兒受訪者供圖
被誤診為性病
到了這一階段,麵對著蹊蹺的傷口,人們往往會問,「這是怎麽了?」
由於這種蟲子實在是太小了,非常容易被忽視,許多人甚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拍死了它,從而感染了毒隱翅蟲皮炎。
具體哪一天在臉上打死了毒隱翅蟲,阿樹也不記得了。她隻能根據傷口情況,推測出一個大概的日期。「應該是5月20多號的傍晚,那段時間天氣開始熱了,蟲子也比較多,我從爺爺家吃完晚飯,騎車回我自己家。這段路上經常會有小飛蟲撞在我臉上,可能我也順帶用手摸了一下,也就僅此而已,我甚至都沒看到毒隱翅蟲的屍體。」
那條路她走了許多遍,遇到撲麵而來的飛蟲她一直覺得很正常。沒想到其中會混入毒隱翅蟲,也正好傷在了眼睛下方一點點的位置。她慶幸傷口離眼珠有幾毫米,「再高那麽一點點,或者毒隱翅蟲飛進眼睛裏死掉,那就真的危險了。」
毒隱翅蟲飛入眼睛,甚至死在眼睛裏給人帶來傷害,這樣的案例之前的確發生過。
《東南大學學報(醫學版)》在2022年時,就刊登過一例「毒隱翅蟲進眼引起眼內炎」的報告。
當時,一名53歲的中年男性來醫院看眼睛,說自己右眼進了飛蟲,不僅疼痛劇烈,視力還出現了下降。報告中寫到,「患者三天前去公園散步時,自覺右眼進入飛蟲,當時覺眼癢,揉眼後無明顯不適,未予重視,回家後眼癢加重,頻繁揉眼,偶覺眼刺痛,伴眼紅……一天後晨起時覺右眼紅腫,伴隨睜眼困難,眼痛明顯,並伴有膿性分泌物……」
而在來醫院當天,這名患者右眼視力已經驟降到0.02,幾近失明。
醫生檢查後發現,「患者右眼眼周皮膚紅腫糜爛,眼瞼腫脹,瞼緣充血肥厚伴糜爛……」
醫生甚至還在這名中年男性的眼睛結膜囊裏,找到了一隻已經死去的毒隱翅蟲。
隱翅蟲體型非常小受訪者供圖
毒隱翅蟲帶來的傷口也容易導致誤診。
湖北江漢油田總醫院的皮膚科,曾分析過71例外院誤診的毒隱翅蟲皮炎病例,並將報告發表在《皮膚病與性病》雜誌上。其中,最容易誤診為帶狀皰疹,占到了接近一半,除此之外,還容易被誤診為皮膚細菌感染、擦傷、過敏性皮炎,甚至有11例還被誤診為性病。
誤診不光帶來藥物的錯用,還會導致誤會和糾紛的出現。該報告中寫道,「所有被誤的病例均在院外治療後皮損繼續惡化、加重。有2例被誤診的是幼兒園和小學低年級學生,家長認為是外傷或者學生之間打鬥抓傷,發生了很大的糾紛和誤解,來我院確診後經詳細解釋才消除誤解。」
而被誤診為性病者的皮損均在外陰部,在治療效果不佳的情況下,誠惶誠恐,有幾例甚至出現家庭夫妻糾紛和信任危機。
毒隱翅蟲帶來的傷口,由於周期長,並且往往會經曆傷口潰爛的過程,所以或多或少會影響人們的生活。
阿樹是疤痕體質,「醫生說我不能有外傷,不然就可能會增生,所以我臉上很怕留疤。而且,我本來身份證和假期都要到期了,需要去換新的,結果臉被咬了,現在也不好去拍新照片了,搞得我有點心煩。」阿樹說。
由於接觸得少,人們在處理毒隱翅蟲帶來的傷口時,有時候也會因為不當的措施讓損傷擴大。
盡管阿樹前期的「生理鹽水+百多邦」的護理組合是正確的,尤其對於沒有破潰的傷口,可以先用生理鹽水濕敷,再用爐甘石洗劑塗在患處,等幹透再塗百多邦。但後來她媽媽卻加重了傷口。「我媽媽當時說幫我擦藥,結果她看我臉上有一塊傷口結痂的皮,趁我不注意她一下子用棉簽把痂皮都掀開了,當時就流了很多血,我痛得不得了。」
而對於是否送孩子去醫院,汪靈有自己的判斷。
由於擔心醫院有交叉感染或是其他風險,作為媽媽,她一般會選擇在家處理。「到第四天女兒開始起水泡,我就有點嚇到,我怕是皰疹。」不過,由於女兒臉上傷口形狀非常特殊,像是一條長長的鞭痕,並且與好的皮膚之間有很明顯的分界線。所以最後,她判斷女兒的傷口是毒蟲弄的。
與此同時,她也頂著壓力,說服家人,先用藥,如果沒有再進一步惡化,就不用去醫院。
當第七天過後,女兒的傷口開始慢慢有結痂的趨勢,「雖然看上去,女兒臉上一道深紅色的痂有些嚇人,但這個時候我知道已經開始好轉了。」
後來有一天,她還刷到了一個醫生科普毒隱翅蟲的短視頻,「視頻裏的痕跡跟我女兒臉上的一模一樣,所以我就比較確定,這的確是毒隱翅蟲導致。」
不過她也感到後怕,「慶幸沒傷到眼球。」
在微博上,有多個討論被隱翅蟲咬傷的話題圖源微博
三倍的患者
像這些人一樣,今年夏天,被毒隱翅蟲影響到的人數正在增多。
以湖北武漢第三醫院為例,因毒隱翅蟲就診的患者數量,今年是最多的一年。
「我做皮膚科醫生20多年,往年的數量沒有今年這麽多,今年因為毒隱翅蟲皮炎來就診的患者,能有去年的三倍以上。」武漢市第三醫院皮膚科副主任醫師陶宇莎說。
不光數量多,患者來就診的時間也比過去有所提前。「4月份就開始有患者來看病了,往年一般是5月底、氣溫接近30℃的時候才會有,可能是今年因為熱得比較早。」
從體感上,毒隱翅蟲分布的範圍也更廣了,就連醫院裏麵,也有毒隱翅蟲飛了進來。「這個夏天,我們皮膚科醫生晚上在值班室裏也能看到毒隱翅蟲,我們兩個院區,一個10樓,一個20樓,科室裏都發現過。我們醫生也會比較警惕,不去用手拍打蟲子。」
隱翅蟲,是一種體型細長的鞘翅目隱翅蟲科昆蟲,因常態下翅膀不可見而得名,故稱之為「隱翅蟲」。
而在10多年前,還不是這個狀況,2013年的一篇被大量引用的學術論文顯示,毒隱翅蟲在城市還較為少見。
該論文指出,毒隱翅蟲成蟲體長3到6毫米,頭黑色,胸桔黃色,常於潮濕的草地農田、腐木及石下爬行,有晝伏夜出、喜歡夜間趨光性飛翔的特性,繁殖旺季在夏季。常見於鄉村田野,城市較為少見。
隱翅蟲圖源視覺中國
盡管許多人出於習慣,會說自己「被毒隱翅蟲咬傷」,但實際毒隱翅蟲並不會咬人,也不會通過口器給人受傷的皮膚注入毒素,真正傷害皮膚的,是它體內液體中所含的毒素。
在來看病的患者中,許多人是晚上在戶外散步時,在裸露的皮膚上打死了蟲子之後,才導致了毒隱翅蟲皮炎。「有些人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打死過這種毒蟲,因為如果是說看見了毒隱翅蟲,大概率不會故意去用手去弄破蟲體,很多人隻是覺得脖子有點癢,加上晚上又看不清楚,隨手去抹一下,有可能就中招了。」
其中最嚴重的一位病人,是一名30多歲的男性,「身上有很多被毒隱翅蟲給弄傷的傷口,臉上、胳膊上、腿上……橫七豎八的有許多傷,他要麽可能打死了不止一隻,要麽是打完之後手在身上到處摸了。」
由於局部症狀比較嚴重,並且痛感很強烈,這名患者甚至還需要住院治療。
而且,毒隱翅蟲皮炎的恢複速度,明顯要比蚊子之類帶來的叮咬傷害要慢。
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快兩個月了,阿樹的臉上還有一塊疤沒好。
在醫院,阿樹確診了毒隱翅蟲皮炎。「醫生說,這個皮炎它的恢複過程就是要這麽久。」
在處理毒隱翅蟲皮炎的過程中,保持無菌和抗炎症相當重要。傷口也不能見水,所以每天洗的時候也會避開。阿樹在藥店買來一袋500毫升的生理鹽水,每天用棉片沾上生理鹽水,先把整個周圍潰爛的部分濕敷幾分鍾,然後再擦百多邦。「擦藥的時候,我是從外向內,從症狀輕的地方向嚴重的地方擦。」
現實是,我們生活在一個人類與昆蟲共同擁有的世界,不可避免與昆蟲產生交集,在這個過程中,也會產生傷害。
皮膚科醫生陶宇莎見過各種各樣因昆蟲而導致的皮膚類疾病。「對我們皮膚科醫生來說,最常見的就是蚊子、跳蚤,還有那種草席上容易長的蟎蟲。也有蜜蜂蜇的,還有樹上的毛毛蟲掉到身上的。」
不同的昆蟲,會帶來不同形態和位置的傷口,這也是醫生判斷病因和病情的重要標準之一。「如果是蚊子咬的,單個的比較好辨別,但也有極端情況,比如有個人睡得比較沉,一下子被咬了非常多的蚊子包,腿上有上百個小紅點,他就比較害怕,會來醫院看病;如果是跳蚤,由於跳蚤不能飛,所以常常會在腳踝、小腿周圍咬相同的那種包,癢感往往特別強,而且消得慢,有時候能癢一個月之久;如果是蟎蟲,常常跟草席有關,人們也喜歡每天往草席上灑水,加上蟎蟲以人的皮屑為食,所以有的人後背上會有很多圓圓的、鮮紅的那種包,也很癢。」
對陶醫生來說,毒隱翅蟲皮炎的確診一般不需要化驗,「就通過它分布的部位和皮疹的形態,基本上就可以判斷了。一般來說,肯定是暴露在外麵的,就是頭部、麵部、胳膊這樣一些地方。它是一個遲發型的反應,並不是說接觸之後就立刻覺得火辣辣的。一般第一天隻是有點淡紅斑,或者稍微有點熱,微微癢,之後症狀會越來越重,一般第三天、第四天會有黃色水泡。
「有處理不當的,激發的細菌感染,我還曾經遇到過,激發細菌感染之後,在臉上留下了一道消不掉的疤痕。」陶醫生說,「若不慎拍死隱翅蟲,科學的應對方法是:立即用膠紙粘除殘留毒液,再用肥皂水清洗;若出現紅斑水泡時,不要弄破水泡。可外用生理鹽水濕敷,破皮處需加用抗感染藥膏。主要是不要抓撓,往往十天左右就會結痂。同時,要注意後期防曬,夏天要避免曬太陽,印子就能夠淡得快一些。」
而且,由於今年夏天氣候炎熱,毒隱翅蟲的壽命可達6個月左右。也就是說,從初夏到末秋,都可能要防範。
隱翅蟲圖源視覺中國
共存的現實
隨著人類活動範圍的擴大,以及氣候、生態等因素的改變,隱翅蟲尤其是毒隱翅蟲與人類的交集更多了。這也帶來一個後果——幾乎每年夏天,毒隱翅蟲的科普都會成為一個熱門話題,但與此同時,仍然有越來越多的人中招。
為了搞清楚毒隱翅蟲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作為科普博主的小陽,甚至在「小陽的昆蟲世界」上專門做了一期「以身試毒」的視頻,來讓毒隱翅蟲毒傷自己。
去年,他和夥伴們在廣西拍另一期節目的素材,結果在當地發現了許多毒隱翅蟲。「大多是在離水源近一些的、潮濕的草地裏麵,或者石頭下麵,尤其是晚上開燈的時候,它們會像蛾子一樣鑽進房間。」
他一提出這個「以身試毒」的選題,幾名同樣熱愛昆蟲的夥伴很快也同意了。「我們也發現,每年網上都會有許多關於毒隱翅蟲的文章,說它是『飛行的硫酸』,所以我也很想拍攝到第一手資料。」小陽說,「做這些嚐試的前提,是我們每個人都對它有一個大致的了解,知道結果不會失控。」
小陽特地選了一隻比較肥的毒隱翅蟲,用鑷子把它的體液擠出來,塗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塗了一隻他覺得還不夠,又想再弄來幾隻多塗幾下,旁邊負責錄像的小夥伴說「夠了夠了,別弄太多了」。
如今回想起來,他當時的感受是,「沒有太厲害的反應,皮膚確實變紅了,也會癢。」又過了兩天,他發現,塗了毒隱翅蟲體液的地方開始起了水泡。「但總體來說沒有太嚴重。」
後來他沒有塗任何的藥,並且控製自己不去撓它,慢慢就自愈了。他覺得,這或許是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因人而異。「毒隱翅蟲的確會給皮膚帶來傷害,但不用過度恐慌,也可以及時就醫處理。」
也有一群研究人員專門研究這個種群。上海師範大學的昆蟲實驗室,是我國目前最大的研究隱翅蟲的實驗室。昆蟲課題組的創始人李利珍教授,是最早在上海師範大學開展國內隱翅蟲研究的人,他的學生湯亮等人後來也都延續了這個研究,並留校任教,目前研究已經持續了20多年。
如今,湯亮已經是上海師範大學生命科學院副教授、實驗室負責人之一。他說,如今人們說起的隱翅蟲,一般是指梭毒隱翅蟲,也叫毒隱翅蟲。但在湯亮看來,這其實有一些幸存者偏差。「比如我在學校裏的洗手台上,也能看到十幾種隱翅蟲,但人們關注的,常常是對我們產生影響的那一種。」
「其實絕大部分隱翅蟲是沒有毒性的,我們如果在野外看到它們,可以根據它的身體顏色進行初步判斷。如果具有很明顯紅黑相間的體色,這就是在警告其他動物,不要去攻擊它,不要去吃它的警戒色。」湯亮說。
目前,毒隱翅蟲會影響到人,主要是因為夏天數量多,加上它有趨光性,晚上開燈很容易從窗縫等地方進到室內。在野外,梭毒隱翅蟲主要是捕食其他的小昆蟲,或者小的節肢動物,所以在稻田或者農田生態環境裏,它也可能會被作為一種有益的昆蟲來對待。「有時候外出采集時,如果毒隱翅蟲爬到我們身上,我們會把它吹走,不要讓它受傷就行了。」
梭毒隱翅蟲分布比較廣,我國基本上從南到北,南方像雲南到廣西一帶,北方比如北京、天津,都有分布。
以前在北方,很少見到有人因隱翅蟲而受傷。去年9月25日,北京市應急管理局也發布提示,防範隱翅蟲。東城、朝陽、海澱、豐台、通州、房山等多區市民都反映,看到了這種蟲子。這是隱翅蟲「北上」了嗎?對此,專家解釋:「隱翅蟲雖然一般在南方較多,但北京也一直都有,隻是之前比較少見。去年在北京見到得多,可能跟北京雨水多有關。」
「它的活躍度和溫度有很大關係。天氣較熱時,它的數量較多,活躍性也較高。」湯亮說。研究發現,梭毒隱翅蟲其實無法自己生產毒素,它的毒素是依靠一種體內的共生菌產生,而且雌蟲體內的含量明顯要高。
毒隱翅蟲素在醫學上也有所應用。在湯亮所在的實驗室,也有老師和學生專門研究這個課題。「這種毒素是一個有機的分子,目前已經測出了它的結構,我們會在實驗上看看這種毒素在醫學上能不能有什麽應用,尤其是發現毒隱翅蟲毒素其實能對癌細胞有一定的效果,但目前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湯亮在野外采集隱翅蟲圖源視覺中國
相比於更細分的毒隱翅蟲,隱翅蟲其實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我們已知的動物種類共有150萬種,而隱翅蟲就有6萬多種,這是很驚人的一個數字。它的確有很多種類可以研究,但昆蟲分類是一門基礎學科,研究它的人在世界上並不多。」
許多文章裏會說,毒隱翅蟲體內毒素的酸度達到了1-2,因此稱之為「飛行的硫酸」。但也有研究者測過,酸度隻有5-6,湯亮說,「這其實就是不同角度帶來的分別,如果把毒隱翅蟲素提純的話,它酸性當然是強的,但是它在毒隱翅蟲體內並沒有那麽純,所以也不會有這麽強的酸性的,不然蟲子自己也受不了。」
研究隱翅蟲20多年來,湯亮發現了大概有180多種新的隱翅蟲,加上團隊裏其他老師們發現的,「目前實驗室發表的隱翅蟲新物種共有800多種。」目前,上海師範大學裏有國內最大最全的隱翅蟲的數據庫。
至於今年毒隱翅蟲數量更多的情況,湯亮說,昆蟲每一年的數量波動是正常的。「我們常會發現,在調查時發現某一年它可能數量多了,或者某一年數量少了,這說明在氣候條件或是食物條件等各方麵有利於它繁殖的前提下,它就能夠比較快速地擴增它的種群,這時候,人就可能直觀地感受到更多的隱翅蟲皮炎病例出現。」
由於隱翅蟲喜歡在地麵活動,湯亮和團隊的老師學生們會戴著手套,用篩子等工具來采集。這個過程有點像尋寶。普通人覺得平平無奇的落葉堆,裏麵有可能就會有從未被記錄過的隱翅蟲出沒。他們會先篩落葉,裏麵的蟲子篩落到底盤後,再在底盤上尋找小的隱翅蟲。大部分時候采集隊伍一整天都在幹這一件事。「我們覺得還蠻開心的,有時有了新發現,我們會及時跟周圍同伴說,把大夥兒都叫過來,把這一整片徹底搜索一遍。」
作為研究人員,湯亮覺得,簡單地用害蟲或是益蟲的概念來評判一個物種是不合適的。「從整個生態係統來考慮,每個物種都是物質能量循環裏積極貢獻的一份子。如果沒有這些吃葉子的蟲子,鳥兒吃什麽東西呢?」
所以,人們隻能盡可能想辦法采取措施避免傷害。
在被毒隱翅蟲弄傷之後,這個夏天,阿樹在家裏也陸續發現了不少毒隱翅蟲,尤其是梅雨季,氣候非常潮濕悶熱。這也是它令人最無可奈何的一點。「它小到都能從紗窗鑽進來,很難徹底防住。我在家裏的牆角、櫃子裏都看到過,有的時候一天能發現三四隻,有一次我去拿菜,還看到一隻毒隱翅蟲在菜葉子上麵爬;還有一次是在我養的貓的水碗裏,看到一隻淹死的毒隱翅蟲。」
發現的時候,阿樹會拿衛生紙多疊幾層,把它碾死,或者用腳踩死,「不過有時候由於它太小,踩的時候會從鞋縫裏跑走」。做完這些,再去洗手。
還有一些人,已經對打死蟲子這件事有了陰影。
人們身上的傷口,往往經曆十多天後就能愈合。哪怕在一個星期左右的時候,傷口會潰爛、化膿得很嚴重,但隻要采取正確的清潔、消炎措施,毒隱翅蟲皮炎通常都是一種能夠自愈的疾病。
但心理陰影不會那麽簡單就消失。比如蘇東,在被毒隱翅蟲弄傷的這個夏天,他沒有再打死過一隻蚊子。在每次舉起巴掌前他總會懷疑:
「這個不會是毒隱翅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