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劉霞。
今天先給你看張照片。

像這種戴在手上的紅繩圈,在我們老家是招魂用的。
小時候每次生病,吃藥打針不馬上見效,我媽說肯定是被嚇到,魂掉了。
然後,就要給我叫魂。
叫魂儀式可簡可繁,記得母親一邊呼喚我的乳名,一邊將嶄新的紅繩一圈圈係在手腕上,說這樣就能把魂給牢牢拴住。
小時候覺得很好玩,一開心病也好了。長大後母親再也不給叫魂了,生病隻能上醫院。
這種在我看來母親騙孩子的把戲,在老兵張鳳鸞家發生後,竟引發了一件怪事,科學也難以解釋。
神秘來信 作者:霞姐
1984年春天,我們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家裏收到一封信,香港來的,收件人寫著父親的名字。
我把信從右到左,從上到下來回看。確定無誤,信裏寫著:我叫張鳳鸞,是你的父親。
張鳳鸞是我的爺爺,他是一位解放軍烈士,犧牲在淮海戰役。同鄉戰友親眼看著他被炮彈炸死。
人,怎麽能死而複生呢?
一家人關起門來悄悄商議,思前想後,最終得出結論:這一定是個騙子。
爺爺不僅是烈士,家裏還給他舉行過“招魂”儀式,正式辦了葬禮。

那是在1982年,在爺爺犧牲33年後。
爺爺不在後,奶奶身體一直不太好,斷斷續續病著,到這一年,奶奶的身體似乎再也等不到好起來的那一天了。
看奶奶時日不多,父母親和姑姑輪換著為她守夜。我們住的地方離奶奶隻有幾百米遠,有天半夜我忽然醒了,不知為何,就想起來去看看奶奶。
我去時發現父母都在旁邊睡著了,我一看奶奶沒反應,上前一摸才知道,奶奶已經咽氣了。
在我們家鄉夫妻去世能夠合葬是一件寓意吉利的幸事。奶奶生前也說過,她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和爺爺合葬在一起,她怪自己沒能把爺爺從戰場上帶回來。
奶奶結婚時,爺爺年紀還很小,奶奶大爺爺足足9歲。
那時候為了方便照顧家庭,女方比男方年紀大是極普遍的。別看爺爺年紀小,結婚後在家裏也是說一不二的。
到了1947年,爺爺31歲,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大兒子15歲。窮人家的孩子不能上學,奶奶很內疚,爺爺卻大手一揮,說:“沒關係,將來我會幫他們的。”
這一年,也是中國解放戰爭關鍵的一年,我們老家山東成了兩軍爭奪的重心之一。戰事慘烈,部隊減員嚴重,到處是征兵號令。
按照征兵名額,爺爺家得有一個上戰場,兒子還小,爺爺果斷應征入伍了。
爺爺不識字,一上戰場就再也沒有消息,奶奶隻能站在家門口盼著爺爺早點回來,日子就這樣艱難地過了兩年。
一天晚上,一家人圍著餐桌吃飯,屋裏突然進來一個陌生叔叔,他剛負傷從前線回來,趕來給我們家報信,說我的爺爺犧牲了。
他親眼看到一個炮彈落到了爺爺所在的夥房裏,炮彈炸了,什麽都沒剩下。
聽聞消息,奶奶沒哭沒鬧,隻是緩了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說:“吃飯,我們吃飯”。
接下來一段時間,奶奶仍然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說:“我不信!”
幾天之後,奶奶拉上兩個親戚,趕著家裏的毛驢車上了路。從來沒出過遠門的小腳奶奶,第一次出門卻是要為丈夫尋屍。
從山東聊城老家到江蘇徐州,三百多公裏的路程,如今坐火車也要7個鍾頭,奶奶裹著小腳,隻靠一架驢車,又沒有地圖指引,更無錢投宿,怎麽走到的已經無從知曉。
奶奶輾轉到徐州後,聯係求助了各方機構,負責統計傷亡的工作人員在戰場上足足找了幾天幾夜。
淮海戰役隻打了兩個多月,但卻是解放軍犧牲最重,殲敵數量最多的戰役,解放軍傷亡超過13萬人。

當年奶奶就是沿著這樣的路去尋找爺爺的
在成千上萬的犧牲將士中,沒有找到爺爺的蹤影。官方最後給出結論:爺爺可能是被炸彈炸得死無全屍了。
當兵總歸是要死人的,看著那麽多犧牲的將士,奶奶不得不接受爺爺犧牲的事實。死就死了吧,奶奶隻想帶自己的丈夫回老家安葬。
可如今卻連屍首都找不到,這個打擊對奶奶太大了。

沒能找到爺爺的屍骨,奶奶現在自然無法和爺爺合葬了。
家裏再三商量,最終決定買下兩口棺材。其中一口棺材放了一塊新磚,刻上爺爺的名字,在奶奶的葬禮上為爺爺招魂,然後和奶奶一起落葬。
客死在他鄉的魂魄,找不到歸途。這個魂魄就會像他的屍體一樣留在異鄉,受著無窮無盡的淒苦,沒有投胎轉世的希望。
隻有家人替他招魂,他才能順著聲音歸來,入土為安。
招魂儀式各地風俗不同,但一定會高聲呼叫死者的名字:"某某來呀!某某來呀!"
“張鳳鸞回來呀”、“張鳳鸞回來呀”……呼喚爺爺回家的聲音非常淒涼。
我2歲就是奶奶帶大,感情比父親還親近。那天我哭得特別傷心。心裏想的都是慈祥的奶奶。奶奶40歲守寡,家裏沒了頂梁柱,孤兒寡母過得很辛苦。
要不是有爺爺的烈士證書,我們一家老小能不能熬過困難時期,很難說。
爺爺的烈士證明上明明白白寫著:張鳳鸞於淮海戰役中光榮犧牲。
奶奶不僅能定期領到撫恤金;逢年過節政府還會來人幫忙給我們家貼對子、放鞭炮。
從小奶奶就告訴我,雖然爺爺走了,但他走得光榮,是人民的英雄,我們家的太平日子全靠爺爺保佑。
爺爺剛評上烈士時,國家還很窮,烈屬也分不到米麵。但作為烈屬子女,不管是上學還是在生產隊,我們都受到許多照顧。
沒上過一天學的父親也早早入黨,後來還當上了生產隊的大隊長。我們兄妹也按照貧困生的標準入學,受到額外的照顧。
我們都知道,家裏的一切幸事都來源於我的爺爺是烈士。
在我心裏,一直把爺爺當做學習的榜樣,為了不給爺爺丟人,我在學校裏也極力爭做到最好。
1973年,中蘇關係劍拔弩張,為了追隨爺爺的步伐,我從學校裏報名參軍,到新疆去當兵,弟弟也相繼到部隊去磨練。
那時候當兵講出身,農村孩子能入伍是至高榮譽。要不是爺爺,我們不可能那麽順利穿上軍裝,成為毛主席的兵。
出征前,村鄰們都來請我去吃飯,吃的是過年才能吃上的餃子。
到部隊後,連長和指導員都知道我的爺爺是烈士,為了不讓他們看輕我,我在每一次的訓練中都拚盡全力。
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新疆,車輛和武器都被凍得結了冰,我們經常在半夜進行突擊訓練,趴在厚厚的雪地裏,匍匐,拉練,擒拿,格鬥,偵查,樣樣都得會。
就這樣,在部隊曆練了一年後,我獲得了多次嘉獎,被評為標兵模範。組織批準了我入黨,我是排裏第一個入黨的。
那一瞬間,是我感覺離爺爺最近的時刻。我沒有給爺爺丟臉。
那時年輕,高昂的鬥誌仿佛能壓倒一切困難,我也曾無數次想過,要像爺爺一樣為祖國獻身。
慶幸的是,中蘇兩國的大戰並未打響,我也最終沒能踏上戰場。
在部隊訓練三年後,父親寫信告訴我說:“你作為家中的大哥,弟弟妹妹需要你的照顧,你還是回來吧。”
雖然不舍部隊生活,但身為長兄,肩上的責任也義不容辭。
隻是當我拿到退伍證的時候,我多麽希望爺爺拿到的也是一張退伍證,而不是烈士證。

我的退伍軍人證明書
1976年我複員回家之後,專程去家鄉附近的烈士陵園參觀瞻仰先烈,竟發現陵園的祠堂裏供奉著爺爺的牌位。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爺爺在戰場上真實存在過的痕跡,心中無比動容。爺爺是個真正的英雄,奶奶沒有騙我。
隻可惜現在奶奶也走了,再也沒有人給我講爺爺的故事了。我本以為爺爺的故事到此結束,可沒想到故事才剛剛開始。

事情就是從1984年春天,家中突然收到這封香港信件開始。
信上的落款地址清清楚楚寫著:山東省清平縣康莊西十二裏,收件人張東華——父親的名字。
那是多年前老家的稱呼,早已經改了新名。但由於當時父親是那個村子的村幹部,十裏八鄉的人很多都知道父親的名字,所以信件輾轉一番後仍回到了我們手中。
看著手中的信,我們全家都很忐忑茫然,想起過去那段動蕩不安的歲月,我們一時間不敢打開信封。
家裏很怕被扣上裏通外國的帽子,其次,我們在香港壓根沒有認識的人。
信是用繁體字寫的,父親文化不高,不太識字。直至晚上,他悄悄把信交到我手上,“你看看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信裏的內容,卻使我們全家人大跌眼鏡。
來信人居然是已經犧牲多年的爺爺。
他在信中詢問家中是否還有人。我轉述給父親聽後,家人都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以為是騙子設下的陷阱,又驚又怕。
畢竟爺爺在家人的心裏已經去世將近40年了,雖說當年沒有找到屍首,但我們早已認定了他已經死了。
現在突然冒出來認親信件,到底是天意弄人還是天見猶憐?
若爺爺還活著,那豈不是這過去幾十年來我們因他而流的眼淚都白流了!
這封信就這樣躺在家裏,成了一家人的心病。
思前想後,大家最後還是決定,由我冒險代筆寫了回信,詢問了一些往事,告知了目前家裏的現狀。
過了差不多一年,我們才收到第二封香港的來信,裏麵還夾著200元錢。當時我們勞動才能得到幾角錢,這是很大的一筆錢了。
我們終於相信,爺爺還活著!騙子怎麽能給你這麽多錢呢。
這件事對我的衝擊很大,從小我便是聽著烈士爺爺的故事長大的。如今奶奶剛去世,我們就得知爺爺還活著這個消息,戲劇化的轉變讓我久久回不過神來。
讓我想起我們家有位老姑奶奶,是爺爺的親姐姐,逢年過節,老姑奶奶隻要一來家裏走親戚,就說爺爺一定沒死。
問她為什麽覺得爺爺沒死,她也說不上理由,沒什麽證據,自然是沒有人相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這難道是血緣的心靈感應?
在我的回信中,爺爺得知了家族裏人口眾多,當時我父親家有十口人,叔叔家五口,姑姑家五口。
見家中人丁興旺,爺爺十分感動,他在信中留下一句話:有生之年,一定回家。
爺爺的信是從香港來的,但爺爺人卻在台灣。
兩岸敵對數十年,直到1979年元旦,大陸以全國人大常委會名義發表《告台灣同胞書》,提出“為什麽近在咫尺的大陸和台灣的同胞卻不能自由來往呢?”
大陸想積極擁抱台灣同胞,爭取和平統一解決台灣問題。
然而,當時的台灣當局依然秉持“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的“三不”政策。
1980年有人撰文主張開放大陸探親,被當局以“與匪唱和”“為匪宣傳”判處有期徒刑5年。
爺爺寫封信都要通過“大信封套小信封”,大信封寄到香港,再托人由香港轉到大陸。
一個大活人想要逃離台灣,回到大陸,談何容易。

但1986年春天的一天深夜,爺爺竟突然毫無征兆就出現在了家門口。
一家人又驚又喜,家裏沒一個人認識他,我父親也認不出他的爸爸了。他離家時才31歲,現在已經年近七旬。
我更是從沒見過爺爺,雖然奶奶一遍遍講過爺爺,但一切都是想象。那時候農村吃飽飯都困難,哪裏能見到這種又高又壯的老頭。
爺爺用顫抖的聲音,親切地呼喚我父親的小名:“三兒……”
父親一下叫不出“爸爸”二字,則激動地和我們說:“這是爺爺,快叫爺爺。”
把爺爺安頓下來才知道,為了能回家,他精心策劃了一場大逃亡。
當時兩岸不互通,親人要相見隻能偷渡,或者到其他國家中轉。這在台灣都是重罪。
爺爺決定回家後,為了掩人耳目,先在台北買了墓地喜棺,打好了靈幡,做好了往後也要葬在台灣的準備。
同時,爺爺還雇人充作自己的子女,辦理了房屋繼承的證明,找好為自己在台灣養老送終的人,解決孤寡老兵的後顧之憂。
其實暗地裏,爺爺卻把自己能賣的物產都變賣了,換成了現金,然後去申請日本旅遊簽證,購買了去日本的飛機票。
沒有人懷疑爺爺日本旅遊的動機,當順利拿到去日本的機票時,爺爺高興地一夜未眠。
次日從高雄飛到日本,飛機落地後爺爺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一刻也沒有停留,更無心看日本的風景,立即打電話到日本中國大使館。
爺爺語無倫次地說:“我是被台灣俘虜的中國解放軍老兵,中國山東是我的故鄉,我要回家!”
工作人員查看了他的護照,問了一些相應的情況,立即聯係中國統戰部,然後將爺爺親自送到了飛往北京的飛機上。
按照原計劃,爺爺到北京後,要先到統戰部報到,然後由統戰部派人送他回家。
當飛機一降落北京,思家心切的爺爺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在機場打了出租車往家裏趕。
400多公裏的路程,由於司機對道路不熟悉,從上午10點出發,一直到晚上9點才回到家中。

當年台灣老兵返鄉的經典老照片
這趟長途出租,花了爺爺400美金,這在當時實在是一筆巨款了。但用爺爺的話說,就是“恨不得一步邁到家”,哪兒還在乎得了錢。
當已經死了幾十年的爺爺突然出現在家門口時,怎麽能不驚呆眾人。一家人徹夜未眠。
全村的人都聞訊趕來,這在大家眼裏實在是一個奇事。
爺爺離家時兄弟六人,回來時隻剩四弟還在世。四爺爺仔細端詳了他一會,眼淚就流出來了,兩人擁抱了很長時間。爺爺幾個兒時的夥伴也來了,對他說“你可真是好福氣!”
爺爺隻剩樂嗬嗬地笑。
的確啊,經曆那麽多的九死一生,在外流離幾十年,連爺爺自己也沒想到最後還能回到家中,還子孫滿堂。
第二天,臨清市統戰部的工作人員趕來家中,查明情況,詢問爺爺怎麽不去統戰部報到,爺爺撓了撓頭笑著說:“我太興奮了,老糊塗了,忘了...”
引得大家歡笑一堂。
得知爺爺不回台灣後,統戰部的工作人員不僅幫爺爺辦理了戶口和居住證,還給他申請了每月30元的補助和供應糧。
期間還多次來家中慰問爺爺,幫他改善居住環境和適應情況。一直到爺爺去世,統戰部還幫忙支付了喪葬費。
爺爺非常開心,直感歎國家的政策好,對他照顧非常周到,再加上能和家人重新團聚。他笑著說:時隔多年沒有體會到的溫暖,如今全都體會到了。
爺爺也成了統戰部門的座上賓,邀請他去做講座,讓他介紹台灣老兵的情況,講講這幾十年在台灣的經曆。
我這才知道爺爺死而複生的秘密,那也是解放軍不為人知的往事。

在淮海戰役徐州戰場時,爺爺的夥房確實被炸了。
不過當時國民黨軍隊有飛機轟炸,爺爺的連隊隻能白天隱蔽,晚上遊擊作戰,夥房被炸時爺爺根本不在房裏。
在這場戰役中,爺爺不僅獲得了二等功,還因此加入了共產黨。
淮海戰役勝利後,爺爺來不及通知家裏,很快投身到下一場戰役中去。爺爺說,本想著安穩下來再和家裏報平安。
可是沒想到戰火一直沒有停歇,爺爺隨部隊一路勢如破竹打到福建沿海,準備進攻金門,解放台灣。
1949年10月24日攻打金門時,爺爺是作為第一梯隊的成員參加戰鬥。
爺爺所在的部隊是28軍,前身屬抗戰時期山東渤海軍區部隊,部隊裏十之八九都是山東人。
戰前葉飛司令用筷子指菜盤說:“金門就是這盤中的一塊肉,想什麽時候夾,就什麽時候夾,跑不了。”
戰友們都士氣高昂,帶隊的邢永生團長下海前,炊事班做好飯,他說:“回來再吃!”結果一去不回,他們再也沒有吃上這頓飯。
當時大家普遍認為打金門是“小菜一碟”一頓飯的工夫就解決了,炊事班沒有跟過去,少數像爺爺這樣經驗豐富的炊事班老戰士上了船。
爺爺當時乘坐的小船上大概有30個人,淩晨2點時要登陸,可船還沒到岸,守軍發現了登島部隊,激烈的炮火點亮了夜空。
解放軍的衝鋒號瞬間吹響,年輕的戰士們立刻跳下船,不顧一切地向海灘撲去,大家振臂高呼:“同誌們,衝啊!衝啊!”
剛開始,戰鬥打得很順利,敵人投降的投降,繳械的繳械,部隊的士氣也很高漲。可是仗再往前打,大家就發覺情況不對勁。
前麵是一片開闊地,敵人三四十輛坦克往前衝,後來才知道這時敵人的兵力大大超過我方的預料。
漆黑的海水向這支士氣高昂,卻毫無渡海經驗的部隊展示了它的恐怖之處,隻不過惡果推遲到天亮時才顯現出來。
部隊登陸後,恰好退潮,船隻統統擱淺,回不去了。
天亮後,國民黨飛機和軍艦趕來,對擱淺的船隻實行了猛烈的轟炸,三百戰船無一幸免,沙灘一片火光。
前線船隻被炸毀殆盡,第二梯隊船因海水退潮無法馳援,隻能遠隔海灣聽著隆隆的炮聲幹著急。
前有強敵,後無支援,登島解放軍處境如困獸猶鬥。
死亡就在瞬間降臨,有被飛機炸死的,有被坦克碾成肉泥的,也有被麵對麵刺刀挑死的……
這些還等著回去吃飯的山東漢子,再也聞不到家鄉的饅頭味了。
攻上金門島三個團的9000多名官兵,壯烈犧牲5000多人,被俘3000多人。
這場悲壯的戰役,在大陸因為失敗而被人遺忘;在台灣因為成功,被稱為“古寧頭大捷”廣泛宣傳。
爺爺那一艘船隻剩下三個人,因子彈打光了,最終他們都被俘了。
從此,命運的航船漂向了另一片前途未卜的激流險灘。

在被俘的解放軍戰士中,有一些原本就是從國民黨部隊俘虜過去的。現在再次被國民黨軍隊俘虜後,立即被補入國民黨的金門守軍,調轉槍頭對準戰友。
像爺爺這樣的戰俘,先後被從金門用登陸艇或商船押送到台灣基隆港,然後分別被轉運到台北內湖的“新生營”等地集中關押,進行“新生訓練”。
1949年11月6日,是解放軍戰俘從金門被押往台灣基隆港的日期。

國軍正在看守的解放軍戰俘
清晨,如血的太陽從海麵升起,戰俘們的心卻沉到了海底。他們先是被人用小船分批運轉到一艘大船上,大船停泊在大小金門島之間的一片水域。
戰俘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走了,一切都被掏空了,漫漫長夜即將開始。
有老兵回憶時說:在金門時已經餓了幾天,到了大船上,依舊沒有吃的東西,已經餓得昏昏欲睡的戰俘們,隻能吃隨身攜帶的殘餘生米。
有一些人挺不住就餓死了,還有些人實在餓得慌,就開始搶別人身上的米袋,你爭我奪之間,有人從船上掉落下來,直接跌落到船艙底部,立刻被摔死了也無人聞問。
就這樣,在鋼鐵囚籠中,戰俘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路上絕望而死的人不在少數。船抵高雄港,大船慢慢靠了岸。
等待這批戰爭幸存者的,是生不如死的磨難。
所謂的“新生營”就是“集中營”,營區內外崗哨林立,四周鐵絲網密布,“管訓隊”監管森嚴,對被俘戰士從肉體和精神上進行雙重折磨,部分軍官及“共產黨死硬分子”被很快處決。
年齡較大,有傷殘的和一些堅決要求返回大陸的戰士被分批遣返回大陸,先後於7月,10月,11月遣返三批,約900人。
回到大陸的俘虜,先後被送往俘虜營地集合、政治部審查。他們要求互相揭發被俘後的表現,很多人為免去死刑拚命揭發別人,更有人通過誣陷他人來洗脫自己,導致不少人因此被判刑甚至槍斃。
這些歸來的戰俘大都被開除黨籍和軍籍,回鄉務農。但曆史沒有放過他們。
在之後發生的曆次政治運動中,這些老兵和他們的家庭都曾飽經磨難,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到60歲就抱憾辭世。
直到1983年中央發出第74號文件,要求對金門被俘人員進行複查處理。對處理過重的都給予了一定程度的平反,大多數人才得以恢複了黨籍和軍籍,改為複員軍人,補發了複員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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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老戰士得到消息後,在喝酒慶祝時狂喜而死。
其中還有一個老兵跟爺爺的情況很相似。
他叫趙保厚,老家在山東博興,他被俘後留在台灣沒有回來。但因太想念家中父母,1965年曾寄過一封家書回家,由一位做海員的朋友通過“小信封裝在大信封裏”的方式,丟進了日本的郵筒。
這封信經過了國內的嚴格審查寄到了老家父親手中,父母得知趙保厚沒死十分歡喜。但是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不久政府來人取消了母親的烈屬待遇,縣烈士陵園中趙保厚的名字也被抹去,在之後的曆史運動中,因為兒子被俘台灣,父親被批鬥含冤而死,母親也在村中被強迫掃大街。
他曾在後來撰寫的回憶錄中感慨——“那究竟是一封不該寄回山東老家的家書啊。”
不敢想象,爺爺的來信要是早二十年,將會麵臨多麽可怕的後果。

爺爺回家時,帶了一個手機大小的筆記本,裏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地址和名字。這是他最後要執行的任務。
爺爺不識字,他剛安頓好就拿出小本子,讓我趕緊給上麵的地址挨個寫信。
信的內容大同小異,就像爺爺的第一封來信一樣:我是xxx,是你們的什麽人,我在台灣。
這些人和爺爺一樣,都是當年留在台灣的解放軍戰俘,害怕連累家裏,至今還沒有給家裏寫過信。
有鄆城的,日照的,濟南的,廣饒的,東營的,分散在山東各地,因為時間太久,各家的住址多有變動,寄出的信很多都石沉大海。
收到信的家屬都親自趕到我家,向爺爺了解台灣親人的情況。其中也有像爺爺一樣被誤報為烈士的,他們的後人和我們家一樣,平安無事。
爺爺似乎不太想說起在初到台灣的經曆,他隻說當時受了許多虐待和拷問,好在最後也熬過來了。
從戰俘營出來後,爺爺由於本身沒有什麽技能,再加上沒讀過書,又是被俘老兵,找工作很困難,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連飯都吃不上。
多虧當時有個東營的年輕老鄉,叫王廣生,和爺爺在金門一起被俘時隻有18歲,是幾個同鄉裏最年輕的。
年輕人腦子活絡,王廣生出來後,最先結婚生子安了家,慢慢在台灣建立新的人脈,經濟上也寬裕。不僅幫爺爺聯係了殯儀館的工作,後來香港轉信、策劃從日本回國,都是他幫忙。
更多的解放軍戰俘和爺爺一樣,他們大多在大陸有家人,想著總有一天要回家,都沒有再成家,但沒想到一天之後又是一天。
一心要回家的老光棍們在異鄉相依為命,或許隻有在彼此身上,他們才能嗅到一絲家鄉的味道。
他們平日沉默寡言,封閉陰鬱,很少結交外鄉的朋友,更不會講起自己的過去。一個戰俘,有什麽好講的。
我不知道爺爺回家前,這群“老光棍”在一起偷偷商議了多久。爺爺是他們的先頭兵,爺爺的成功出逃讓大家看到了一絲希望。
而促使爺爺下定決心,死也要回家的原因,現在看來也匪夷所思。

身為夥夫兵的爺爺,做得一手好菜,他最喜歡吃肥肉,用高壓鍋煮的軟爛。也因為吃肉太多,爺爺老年時突然增胖,還患有高血壓。
有一年春天,爺爺突然生了場大病。臥病在床,全靠光棍老兵戰友的照顧下,才挺了過來。
爺爺病愈後,心裏發了狠誓:千萬不能死在台灣,死也要回家去死。
他一狠心把高壓鍋砸爛,戒了肉,開始減肥,籌劃回家的計劃。
爺爺回家後一算,他生病的日子竟然正是奶奶下葬的日子,也就是家裏給他招魂的日子。
“怪不得,怪不得!”爺爺恍然大悟拍下了大腿說!
這件匪夷所思的事,隻是巧合,還是真的有心靈感應,誰也說不清了。
回到家後,爺爺心願已了,不想再克製自己。每天都很放鬆,盡忙著“吃喝玩樂”,親戚朋友都來邀請他,他就這家呆兩日,那家呆兩日,但到點就要回家。
爺爺說他年紀大了,怕哪一天忽然就醒不來了,他不願意死在別人家,要死也一定要死在自己的家,落葉要歸根。
爺爺帶回了60萬日元,當時以為是很大一筆錢,拿去銀行才知道折合人民幣有2萬多塊,他打出租回家的車費占很多。
爺爺按照傳統,給家中每一個女眷都發50紅包,還花200塊給家裏的孩子買了自行車。
那個年代,萬元戶就是奮鬥的標杆。我們一家,因為爺爺,又成了全村人羨慕的對象。
夥夫兵出身的爺爺最大的愛好就是吃肉,回家後爺爺也不控製飲食了,餐餐都要有肉,尤其愛吃牛肉。爺爺剩下的積蓄幾乎都用來買肉了。
那時老家還是燒柴火,牛肉燉的時候不夠,爺爺咬不動還會發脾氣,說要是有個高壓鍋就好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說這東西。
因為飲食不節製,吃太多肉,爺爺才回來一年多,就去世了。
爺爺重病的日子,他拒絕看醫生,也不接受治療,像早已看淡生死,就等著和奶奶去團聚。

爺爺和奶奶(後期合成)
我們決定把給爺爺招魂那口棺材挖出來,將他重新裝殮埋葬,讓他和奶奶真正合葬在一起。
都說落葉歸根,爺爺這片落葉用了40年,終於飄回故土。
記得有次我問爺爺,是怎麽在戰場中活下來的?
爺爺笑著說:“槍子都是有眼的,不會打我!我是有福氣的人,我家裏有人啊,我一定要回來和你們團聚的。”
老天像給張鳳鸞一家開了一個又一個善意的玩笑,好在“玩笑”沒有變成“玩弄”。
他的一生,像在走鋼絲,隻要錯一點點,都可能連帶家人,一起墜入深淵。
就在張鳳鸞去世的那一年,台灣老兵發起“老兵自由返鄉運動”,台北街頭到處是白發蒼蒼的“老孩子”。
他們穿著“想家”的衣服,遊行、呐喊,和警察對峙,頭破血流。而已經完成逃亡計劃的張鳳鸞,此刻正和家人享受著天倫之樂。
一年後,病榻上的蔣經國終於下令,台灣老兵可以回鄉探親了。張鳳鸞如果泉下有知,估計也會哈哈大笑吧……
真不知該感歎命運對張鳳鸞的眷顧;還是該感歎,曆史對普通你我的無情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