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折疊》
郝景芳寫於2012年的短片科幻小說《北京折疊》,是繼劉慈欣的《三體》之後第二部獲得雨果獎的中文作品。小說裏,未來的北京被分成三個互不相通的空間,分別居住著統治階級、中產階級,和底層勞動者。三個空間的人輪流醒來,互不幹擾彼此的生活。小說的主角老刀是生活在第三空間的垃圾工,蝸居在昏暗的地下膠囊,僅能在深夜的十二小時蘇醒,用布滿裂痕的雙手分揀著整座城市的殘渣。而現實中的勞動者們,則以更隱晦的方式經曆著與老刀相似的“折疊”。
在北京的晚班地鐵,一名農民工正常地坐在座位上,卻因衣服沾有粉塵遭到鄰座男子無端地辱罵;在許多公共場所,清潔員們往往沒有固定的休息區域,隻能在雜亂的工具間、洗手間裏的一格,或漆黑樓梯間用餐與休憩;而在一些標榜“高端”的商場,外賣員因“形象不好”的理由被禁止入內,即便作為消費者短暫停留,身著工作服的騎手仍會遭到勸離。
在這些場景中,本應屬於所有人的公共空間在無聲中設立了“體麵”的門檻,悄悄評判著“誰有使用公共空間的權利”。現實中的種種案例告訴我們,有些折疊並不需要機械裝置,偏見本身便是最鋒利的裁紙刀。
ONE 隱形的雙手

摘自小紅書 小豬的人間日記
之所以將地鐵上被“嫌棄”的農民工、“不配”擁有休息室的保潔阿姨寫在一起,是因為我們發現他們所麵臨的並非是個體的歧視或偏見,而是一種係統性的漠視和敵意。對於北京地鐵上勞動者遭到歧視的事件,我們當然可以指責歧視勞動者的個人缺乏同理心或刻薄冷漠,但保潔阿姨休息室的缺乏告訴我們,即使沒有個體對個體的歧視與偏見,我們的勞動者們依然麵臨著結構性的困境,即“不被看到”。
“不被看到”很多時候並非是明晃晃的敵意,不會以肉體攻擊或語言羞辱這樣激烈的方式展開,但會像一根小刺,紮在勞動者勤勞的雙手中。在一項關於清潔工的訪談中,許多清潔工提到,"在你工作的時候,人們可以從你身邊經過,就好像你是隱形的一樣”。這樣的無視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或許也是體力勞動者們習以為常的,但這並不是一個人所應當過的有尊嚴的生活。我們希望被當作平等的個人,沒有人希望蝸居在廁所隔間進食。我們希望工作成果被尊重,沒有人希望剛剛完成的工作變為一團亂麻。我們在工作中得到肯定,沒有人希望在完成一切後被無視存在。
但這些希望沒有達成,本質上而言,這其實是一種對於勞動者全然的異化。在工作崗位中,ta們不再被視為是有靈魂、有情感的個人生命,而被純粹地當作了清潔工具或運輸方式。因此我們不需要向他們問好,不需要考慮他們的情感需求;係統也無需考慮ta們的休息與尊嚴,留在ta們生命中的,唯有工作。
TWO 偏見的眼神


圖源來自網絡
然而,在不被看到的同時,體力勞動者往往還要麵臨更為激烈的暴力,社會學家稱之為我們將之稱為“超可見性”(Hypervisibility)。具體而言,如果建築工人出現在建築工地,ta麵對的是路人的漠視。龐大的城市有太多的施工場所,沒有人會想到應該和水泥色的工人打個招呼。但就是這樣一群“隱形人”,如果他們穿著水泥色的工作服裝進入公共交通、商場、圖書館,他們將被所有人關注,忽然之間便成為了“巨星”。而這樣異常高的關注有時則會演變為更進一步的語言或肢體的暴力,正如地鐵與商場對建築工人和外賣騎手的驅逐。
究其本質,這樣的高度關注與驅逐背後所反映的是鮮明的“界限”。在《北京折疊》中,“界限”直接呈現為空間和時間的生硬劃分,第三空間的垃圾工隻能在無人的深夜活動在無人的街頭。而在我們所麵臨的現實中,我們看不見摸不到科幻小說中的“界限”,但卻時刻能感受到這堵無形的牆。當體力勞動者與中產市民同乘地鐵,市民憤怒了,卑微如塵土的工人為什麽可以與他同乘?當保潔員擁有體麵的休息室,有人疑惑了,肮髒的工作憑什麽有幹淨的生活。界限不被允許打破,一切越界者都將被驅逐。
但問題在於,我們之間真的應當存在“界限”嗎?在五一勞動節前夕,我想“勞動最光榮”這句聽起來頗具年代感的話不應真正過時。一切平凡的勞動者,當然有權有幹淨整潔的休息室,有權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有權讀書寫字,有權有尊嚴受尊重的生活。
當然,我們並非指責任何一個個體,在今天每一個人都在為求生筋疲力竭,體力勞動者的困境也不僅僅是有尊嚴的生活。但在異常艱難的當下,或許攜起手來,才能共同前行。看到我們身邊與我們共同經受一切的體力勞動者們,將ta們當作與我們相同的兄弟姐妹,關注自己,關注ta們。
THREE 我們能做些什麽
目前,我們已采取多種措施試圖改善這一問題。上海閔行區的公廁為保潔員們設立了專門的休息室。十五平方米的房間裏,設施配置齊全,解決了保潔員吃飯難、喝水難、休息難的問題。針對農民工、外賣騎手的法律保障措施也在逐步落地。(央視新聞:這些照片讓人心疼!請給保潔員一個休息空間)
但改善勞動者處境並非一朝一夕可完成的事業,我們也想向益兩的讀者發出呼籲。不管你是公益機構或企業的員工、高校學生、或是小區居民,我們都可以為改善身邊底層勞動者的處境做些什麽。
正視:承認體力勞動者為社會發展做出的不可磨滅的貢獻,拒絕歧視。
看見:和他們聊聊天,嚐試了解他們的工作和生活。
支持:在日常生活中做出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順手將垃圾扔進垃圾桶。
幫助:發現勞動者的困境後,可向公司、學校或機構的管理層反映。
進步:通過本地的政務APP、市長信箱等民眾參與渠道提出建言。
平等:我們也要意識到,我們所做的並不是施舍或“獻愛心”,得到尊重是勞動者應得的基本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