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N報道說，身穿褐色軍裝的中國軍官分散在一排排小樹之間，用鐵鍬將土填進新挖的樹坑。鏡頭依照軍階高低逐一掃過最資深的領導人。但一個本應很顯眼的麵孔卻缺席了。

這段新聞片段在周三晚由中國國家電視台播出，報道的是在首都北京郊區舉行的一場植樹活動。這是中國軍方高層延續了四十多年的春季傳統。

但中國人民解放軍製服序列中排名第二的將領，何衛東並未現身。官方通訊社的報道中也未提及他參與此次活動。

何衛東在這場高調活動中缺席，外界猜測這位中央軍委副主席，可能已成為習近平軍方高層整肅行動中最新也是級別最高的“落馬者”。

作為習近平的“二號將領”，何衛東與他有著長期的關係，兩人的早年仕途都在沿海的福建省。

關於何衛東正接受調查的傳聞，是在上個月中國一年一度的政治會議結束後首先在異議人士圈子中傳出的。

這位67歲的將領，自3月11日中國全國人大閉幕後，已連續三周未公開露麵。

3月27日的國防部新聞發布會上，當被問及何衛東的情況時，國防部發言人吳謙表示：“目前沒有這方麵的信息，我們也不了解相關情況。”

目前外界尚不清楚何衛東的具體狀況。他同時也是中共中央政治局24名成員之一。

對於不擔任公眾職務的高級將領來說，三周未露麵並非完全罕見，他仍可能重新出現在公眾視野。但缺席這樣一場精心編排的年度宣傳活動，在高度重視象征意義的政治體係中，尤為引人注目。

“顯然，一位中央軍委副主席的缺席具有重要象征意義，”新加坡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助理教授、長期研究解放軍的專家詹姆斯·查爾表示。

和中共黨代會以及每年“兩會”等政治大會類似，“所有大家熟知的重要人物都必須同框亮相，因為這有助於展示權力，更重要的是展示黨的團結，”查爾說。

在中國政治的不透明世界裏，觀察人士長期以來依靠共產黨傳統和禮儀中的細微信號，揣摩幕後的真實動態。這種分析方式，在習近平時代變得更為重要。

隨著權力集中於習近平一人，決策過程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如今，一些專家正試圖從本周的活動中尋找蛛絲馬跡，以判斷習近平手下這位重要將領的命運。

這個年度儀式始於1981年末，當時中國已故最高領導人鄧小平發起了全國性植樹運動，這個活動被宣傳為“綠化祖國、建設社會主義、造福子孫”的愛國行為。

次年春天，時任中央軍委主席的鄧小平親自種下了這場運動的第一棵樹，開創了此後中國領導人與軍方高層每年共同參與的傳統。

新華社稱，周三“是中央軍委領導集體在首都連續第43年參加義務植樹活動”。

自習近平2012年底上台以來，他的兩位中央軍委副主席每年春天都會帶領軍官們進行植樹活動，直到何衛東在周三的缺席。

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張又俠出席了此次活動，另外兩位中央軍委將領劉振立和張升民也現身。

另外缺席的央軍委委員是海軍上將苗華，他在去年11月因“嚴重違紀”被停職調查，這一常見的措辭通常指腐敗和不忠。

“我認為何衛東的缺席非常引人注目，但再次強調，沒有人可以絕對確定發生了什麽，”詹姆斯·查爾說。“也有另一種觀點認為，何衛東在過去兩周可能參與了台灣周邊的軍事演習準備。”

自周二起，解放軍東部戰區聯合部隊在台灣周邊進行了為期兩天的突擊演習，測試封鎖中華民國控製下的這座島嶼、模擬打擊其港口和其他關鍵基礎設施，並進行遠程實彈打擊。

2019至2022年間，東部戰區司令員是何衛東。正是在他任職期間，東部戰區於2022年8月在台灣周邊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並發射導彈，以報複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訪問台北。

長期未公開露麵並不總是意味著中國官員有問題。一些官員曾在失蹤一段時間後重新出現在公眾麵前並恢複職務。官員因協助調查同事而被反腐部門帶走接受訊問也是常見的情況。

去年11月，金融時報援引美國官員報道稱，國防部長董軍因腐敗正接受調查。中國國防部稱報道為“純粹捏造”。

董軍一周後重新現身，並出現在周三的植樹活動上。

自上台以來，習近平通過打壓來自競爭派係的強勢將領，掌控了世界最大規模的軍隊，並將自己的盟友和忠誠的接班人推上重要崗位。

十年過去，習近平在結構性改革解放軍並將高層安排為自己的親信後，仍然在進行著看似無止境的反腐鬥爭，並且越來越多地開始打壓自己親自挑選的忠誠派。

自2023年夏季以來，已有十多名中國國防係統的高級官員在一場集中整肅中被清除，整肅的重點是國家的核武力量和裝備采購，其中包括兩位被習近平提拔至中央軍委的國防部長。

解放軍高層的持續動蕩，引發了對習近平能否結束軍隊內的係統性腐敗並提升其作戰準備能力的質疑，尤其是在當前地緣政治緊張的背景下。

“不斷清洗解放軍高層領導，表明習近平不信任他的軍官隊伍，”新加坡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的高級研究員德魯·湯普森表示。“如此頻繁的高層將領更換，以及腐敗問題深入到最高層，毫無疑問影響了解放軍的士氣，可能也影響了其軍事能力”。

但一些分析人士指出，解放軍或許已經習慣了高層的更替。

“解放軍的領導層整肅似乎已經常態化，甚至成了解放軍的一部分，”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的另一名研究員科林·柯說。

柯指出，解放軍可能已經習慣了這種整肅，以至於能夠將其與日常的作戰活動隔離開來，照常進行工作。

“這不一定意味著因為整肅，解放軍就開始放鬆作戰準備。實際上，這些整肅可能反而會提醒解放軍更好地履行職責——如果你想逃避整肅，一種方式就是聽從黨要求，做好衝突準備，”他說。

親密的知己

像苗華一樣，外界普遍認為何衛東在福建的共同歲月中與習近平建立了密切的個人關係，當時習近平作為地方官員在90年代和2000年代初期逐步嶄露頭角。

何衛東和苗華都大部分時間在福建的原第31集團軍服役，這也是習近平的一個重要權力基礎。

自習近平2012年底上台以來，一批來自第31集團軍的軍官被快速提拔。

何衛東也不例外。2013年，他被提升為江蘇軍區司令員；不到一年後，成為上海警備區司令員。2016年，他再次被提拔為西部戰區地麵部隊司令員，負責中國與印度的邊界。

2017年，他被晉升為全軍上將，成為東部戰區司令員，負責指揮任何對台灣的軍事入侵或封鎖。

然而，習近平對何衛東的最大信任，體現在2022年20大上，當時何衛東晉升為中央軍委副主席，這一晉升速度對於一個未曾在中共中央任職的官員來說非常罕見。

在此次領導班子調整中，習近平將中央軍委的職位填滿了六名忠誠派。如果何衛東被確認接受調查，他將成為習近平整肅的第一個現任中央軍委副主席，也是當前中央軍委中第三個跌落神壇的成員。

上一次現任中央軍委副主席被整肅還是三十多年前，當時中共中央總書記趙紫陽因同情1989年天安門民主運動的學生而被罷免。

“何衛東的最終命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窗口，觀察習近平如何進一步重塑中國的政治體係，”查爾說，指出解放軍在政治結構上的改革。

“我認為現在係統中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他說。“這就是政治強人的做法。他很無情……他不斷清洗自己的隊伍，讓將領們保持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