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50天的時間裏,一個美國自“二戰”勝利以來80年間精心構建的國際體係被特朗普嚴重動搖了根基,他在這方麵的作為超過了他之前的任何一位現代美國總統。
他沒有正式宣布改變路線,也沒有解釋戰略上的考量,卻推動美國在烏克蘭戰爭中改變了立場,放棄了所有關於幫助一個新生的、有缺陷的民主國家保衛邊界、抵禦大國入侵的言論。他毫不猶豫地命令美國投出與俄羅斯和朝鮮一致的票,反對美國幾乎所有的傳統盟友,挫敗一項將莫斯科認定為侵略者的聯合國決議。他威脅要控製巴拿馬運河、格陵蘭島、加沙,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還要控製加拿大,顯得予取予求,包括他周二聲稱與美國北方盟友的邊界是一條“憑空捏造的分隔線”。
他切斷了對烏克蘭的武器供應,甚至切斷了美國的商業衛星圖像,部分原因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與他在橢圓形辦公室發生的爭執讓他憤怒,但主要是因為澤連斯基堅持要求西方保證,如果俄羅斯重整旗鼓再次入侵,他們將向烏克蘭提供援助。
特朗普說盟友是美國經濟的水蛭,並對他們征收關稅。他嚴重破壞了北約盟國之間的信任,以至於法國正在討論將其小型核保護傘擴大到歐洲,波蘭正在考慮建造自己的核武器。雙方都擔心,再也不能指望美國充當北約的終極捍衛者,而這是北約條約起草時美國為自己創造的核心角色。
沒有人知道特朗普會在多大程度上成功地瓦解自杜魯門以來的每一位美國總統所建立的製度——杜魯門的國務卿在一本名為《參與創始》(Present
At the Creation)的書中回憶了一個體製建設的時代。如今生活在華盛頓,感覺就像身處毀滅的現場。
上個月在聖地亞哥邊境口岸附近等待進入墨西哥的貨運卡車。特朗普將盟友稱為美國經濟的水蛭,並對其征收關稅。
可能需要四年或更長時間,我們才能知道,這些變化是不是永久性的,抑或舊製度的捍衛者會像在頓巴斯戰壕中求生的士兵一樣躲藏起來。然而到那個時候,西方盟國可能已經脫離了以美國為中心的體係。
或者,正如以研究軟實力本質而聞名的政治學家小約瑟夫·奈最近在談到特朗普時說的那樣,“他太沉迷於被別人蹭車的問題,以至於忘記了駕駛這輛大巴從來都是符合美國的利益的。”
但或許更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正在侵蝕舊秩序,卻從未描述過他設想用什麽製度來取代這個秩序。他的行動表明,他最喜歡的是19世紀的大國政治,在這樣的體係之下,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彼此談判,讓較小的國家服從。
特朗普已經宣稱自己取得了成功。在他的支持者看來,烏克蘭周二同意臨時停火的提議(俄羅斯尚未接受該提議)似乎表明,特朗普對澤連斯基施加影響所激起的軒然大波是值得的。但曆史學家可能會認為,這50天之所以至關重要,與烏克蘭關係不大。
“現在,最大的爭論是,這是重塑我們外交政策的戰術性舉措,還是一場革命?”拜登總統任內的美國駐華大使、喬治·W·布什總統任內的美國駐北約大使尼古拉斯·伯恩斯說。
“我開始認為這是一場革命,”他說。“當你與朝鮮和伊朗一起投票反對北約盟國時,當你未能站出來反對俄羅斯的侵略時,當你威脅要奪取盟友的領土時,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我們與盟友之間的信任被打破了,我們可能永遠無法修補。”
“誰也別想攔著我們”
如今看來,特朗普對世界的態度將與他在第一任期中的追求大相徑庭,這樣的跡象首次出現在1月初一個寒冷的早晨,地點是他位於佛羅裏達州的馬阿拉歌俱樂部。
那個時候,他接連幾周使用越來越強硬的語氣,強調美國控製格陵蘭島的必要性,因為那裏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而且臨近俄羅斯和中國使用的北極水域,具有戰略價值。他在獲取巴拿馬運河控製權方麵的言論越來越緊迫,並且不斷重申加拿大應該成為美國的第51個州,直到人們發現他不是在開玩笑。
在1月7日的新聞發布會上,也就是他就職前兩周,有人問他是否排除使用軍事或經濟脅迫手段來實現他在格陵蘭島或加拿大的目標。“我不會為此做出承諾,”他說。“你可能必須做點什麽。”
格陵蘭伊盧利薩特的漁民。特朗普越來越多地表達了他希望美國控製格陵蘭島的願望。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威脅。即將上任的總統威脅要動用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來對付北約盟友。一些人認為這是特朗普的虛張聲勢。但在就職典禮上,他變本加厲,聲稱世界不能再利用美國的慷慨,以及它為盟國提供的安全。他談到了一個將會“追求我們的天定命運”的美國,這是19世紀90年代的口號,他讚揚崇尚關稅、在美西戰爭中占領菲律賓的總統威廉·麥金萊。他還談到要建立一個“對外收稅署”,“向外國征收關稅和稅收,讓我們的公民富起來”。
“誰也別想攔著我們,”他宣布。他確實沒有受到阻擋。
美國國際開發署是約翰·肯尼迪總統創建的,是美國軟實力先頭部隊的一部分,瓦解它隻用了幾個星期;在法庭上的主要爭論點是,政府是否必須為已經完成的工作向承包商支付20億美元。特朗普和負責重塑政府的埃隆·馬斯克認識到,對外援助被“讓美國恢複偉大榮光”運動嘲笑為自由主義價值觀和腐敗的溫床,因此該機構很容易成為第一個目標。
他們知道,拆除它也會讓政府雇員感到恐懼,因為他們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下一個。美國和平研究所和國家民主基金會等從事類似工作並曾受到共和黨人稱讚的組織已經岌岌可危。
烏克蘭:第一個考驗
最大的轉變還在後頭:烏克蘭。
三年來,民主黨人和大多數共和黨人基本上是通過傳統的美國外交政策來看待這場戰爭的。美國有責任保護一個正在掙紮的民主國家,因為它遭到了一個窺覦其領土的大國的非法入侵。
但現在,作為總統的特朗普稱澤連斯基是“獨裁者”,卻拒絕對普京說同樣的話。他為自己拒絕稱俄羅斯為侵略者辯護,認為這是作為中立調解人的必要措施。然後,他的國防部長皮特·海格塞斯在首次歐洲之行中宣布,美國永遠不會同意烏克蘭加入北約聯盟,並表示烏克蘭將不得不放棄因俄羅斯侵略而失去的領土。
庫拉霍夫前線的一名烏克蘭士兵。三年來,民主黨人和大多數共和黨人基本上都是從美國傳統外交政策的角度來看待這場戰爭的。Tyler
Hicks/The New York Times
在特朗普的支持下,他們答應了普京的兩項首要要求,同時明確表示,如果烏克蘭想要安全保證,他應該與歐洲鄰國談判——但美國不會參與。前幾天,特朗普表示,他發現同俄羅斯打交道比同烏克蘭打交道更容易。
“他讓美國對俄烏戰爭的政策發生了180度大轉彎,”特朗普的第三任、或許也是對此最為憤慨的一任國家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說。“特朗普現在站在侵略者一邊。”
但歐洲加強了與烏克蘭共命運的立場,這從根本上將美國這個北約最大國與其他31個成員的絕大多數對立起來。自從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當時法國、英國和以色列入侵埃及)以來,美國從未發現自己在衝突中站在最親密盟友的對麵。但這次的裂痕更深、更根本。
現在他的助手們正忙著給這一切強加一個邏輯,但收效甚微。
國務卿魯比奧在擔任現任國務卿之前是典型的對俄強硬派,如今,他表示,特朗普正試圖讓俄羅斯脫離與中國日益緊密的夥伴關係。沒有證據表明這是有效的。
特朗普國家安全團隊的其他成員談到了“門羅主義2.0”。它的意思是,在這個世界上,美國、中國、俄羅斯(或許還有沙特阿拉伯)將為各自的勢力範圍負責。英國情報機構軍情六處前負責人亞曆克斯·楊格在接受BBC采訪時表示,這讓他想起了1945年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參加的雅爾塔會議,也就是“強國決定小國命運”的時刻。
“這就是我們將要進入的世界,”他預言,並表示,“我不認為我們會回到過去的世界。”
當然,這樣的安排一直是普京的夢想,因為這將提升他這個經濟日漸衰頹的國家的權力。但正如俄羅斯前總統德米特裏·梅德韋傑夫不久前在社交媒體上所說的那樣,“如果你三個月前告訴我,這些話出自美國總統之口,我會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