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除夕:想起那些在牢中過年的小鎮做題家

恰逢除夕:想起那些在牢中過年的小鎮做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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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蛇步近在眼前,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當千家萬戶勞碌了一年的人們坐在新年的餐桌前杯酒晏晏時,有多少小鎮做題家們在正在苦挨悔痛交加的牢中歲月?

想起這個話題,並非一時的起意,而是因為連續被幾個事情觸動。

觸媒是不久前了俞敏洪的元旦演講。這是一場很勵誌也很耐人尋味的演講,視頻中的俞敏洪,看起來明顯變得滄桑了,他的演講內容,包含了對自己過去一年中所經曆的風風雨雨與人性的感懷。

俞敏洪是恢複高考後,最早的那批小鎮做題家中的佼佼者之一。改革開放以來,在中國的大地上,有無數的小鎮做題家跟他一樣,通過高考,實現了改命。

不過,這個視頻也讓我心頭生出幾分傷感。因為視頻中充滿活力與感染力的俞敏洪,讓我想到了另一位小鎮做題家——我的一位同學。非常巧的是,這位同學與俞敏洪一樣,同是蘇北農家子弟,甚至連他們的長相、說話的聲音,都像極了。更重要的是,與俞敏洪一樣,也是小鎮做題家出身的他,人生也一度取得了不俗的成功——曾經擔任某央企的董事長。

不同的是,俞敏洪依然光芒照人,我的同學卻已經“進去”了,他倒在了這兩年愈刮愈烈的反腐風暴中。

知道他出事,緣起於三個多月前幾個同學的一次聚會。中間有人說,有一段時間了,聚會時聯係不上這位同學,通過微信給他發信息,一直不回。大家感歎,現在國企領導是高危崗位,但願他不要出事。晚上,我通過微信與這位同學聯係,沒有回複,預感不妙。第二天,我向一位人脈很廣的學弟打聽這位同學的消息,他打了幾個電話後,很快得到可靠的消息:一年多前,這位同學就出事了。

幾位同學在極小的範圍內分享了這一消息,並欷歔不已。

在我們同學中,這位出事的同學是個招人喜歡的家夥,甚至可以說是個萬人迷。他的聲音富有磁性,聚會中總是妙語如珠,有他在的聚會,歡聲笑語的總量要提升幾個量級。與我們這些固守在媒體領域的同學不同,從學校畢業後,他短暫地在新聞單位供職了一段時間,就早早地轉換賽道,調入央企,並一路升到董事長的位置。

我清楚地記得,大概十多年前,一次聚會結束後,從他轎車的後備箱中,我看到一本現代詩詩集。他嘻嘻哈哈地說,是自己看的。這一細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看來,在醬缸一般的國家資本主義的泥淖中,他還難得地在內心給自己留下了一塊盛放詩與遠方的角落。

令人吃驚的是,在知道這位同學出事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又傳來另一位同學出事的消息。這位同學工作於西北某省省會,官至副廳級,去年年中,在北京,他還與同學們喝了一頓酒。他來自南方某省一個鄉村,一個如假包換的小鎮做題家,通過高考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並攀上了中國特色食物鏈的頂端。

身邊的小鎮做題家倒掉的消息還沒有完。不久後我得知,與我同屆的高中班主任的兒子,也在幾年前就“進去了”。他大學畢業後分到某顯赫有實權的中央部委,據說,從他的辦公室中,就搜出現金500多萬。

當一個社會現象,已經能被你通過熟悉的人而再三再四地感知得到的話,那就說明,這個現象必是已經嚴重到一定程度了。當你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地被反腐的風暴掃倒的時候,它同時說明了兩個簡單的事實:反腐取得了輝煌的業績;腐敗已經深入到這個社會的肌理之中。

與此同時,一頭房間裏的大象赫然閃現:一些小鎮做題家們,在享盡時代的紅利、辛苦地攀爬到食物鏈頂端後,迎來了人生不可抗拒的潰敗,成為一個正在逝去的黃金時代的墓誌銘中修辭最為晦暗的段落。

這也是一個中國式於連的悲劇。不同的是,這個悲劇的規模是法國式於連無法望其項背的。盡管無從知道有多少小鎮做題家身陷囹圄,在牢中度過自己的新年,但經驗告訴我們,這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原中國證監會副主席姚剛堪稱是這一群體中最為耀眼的一個。來自山西文水縣的他,1980年以文科狀元的成績進入北大國際政治係,後被公派到日本東京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歸國後,憑優異的才幹一路奮鬥到證監會副主席這一顯耀的位置。2018年,他以內幕交易罪、受賄罪,獲刑18年。

這壇巨大而深不可測的醬缸,埋葬了多少姚剛這樣才華橫溢的小鎮做題家,埋葬了多少清寒子弟再也無法翻盤的人生。

與於連的倒掉相似的是,清寒的小鎮出身,使得小鎮做題家們在麵臨時代的颶風時,僅有脆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自保能力。他們用短暫的二三十年間編就的政商關係網,遠遠不足以庇護自己。

新年之際,我為牢中的小鎮做題家們哀悼,更向醬缸文化致哀——它存在一日,就是小鎮做題家們遲早要撞上的人生噩夢。

正是:

每逢佳節感物華,忽憶小鎮做題家。

寒窗哪敵醬缸狠,成功盡頭是鐵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