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哥”十年變形記:曾拿斧頭想砍導演
長報道
2024-11-27 00:21:43
上午11點,辦公室裏,王境澤和團隊成員圍坐在一起討論視頻拍攝腳本。這是一期去農村體驗喂豬的視頻,需要他與一位農村奶奶一起勞作。
會議中,王境澤不斷強調“真實”,他不想團隊給奶奶“加戲”,所有的劇情設置,他都會思考“奶奶的真實反應是什麽”。
討論視頻的矛盾點時,團隊成員想讓王境澤給奶奶搗亂,製造衝突,好幾種方案都被他否決,“我也二十七八歲了,怎麽會做小孩子才做的事?”
王境澤和團隊成員討論視頻腳本。圖/九派新聞 馬婕盈
王境澤不再是小時候的叛逆模樣。2014年6月,他作為城市主人公出現在綜藝《變形計》中,這位吉林長春的富家少年來到雲南的大山裏,進行為期30天的生活體驗。
節目裏,王境澤像個“小霸王”——他在全校大會上頂撞校長,躺在床上推開媽媽做好的排骨,總是揮拳打向違背他想法的人。
剛進山的日子,王境澤不喝水不吃飯,覺得“髒”“不好吃”。山裏的奶奶勸他,他氣急了大喊:“我王境澤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裏跳下去,不會吃你們一點東西。”3天後,他吃了碗土豆炒飯,端著碗笑嗬嗬地說:“真香。”這段視頻刷屏網絡,他被做成表情包,被稱為“真香哥”。
“真香”給了他前所未有的關注度。節目播出後,王境澤忙於各種廣告拍攝和商演,2019年底,他開了家MCN公司,帶新的主播。公司運行不到兩年就倒閉了,“那時我是以一個未成熟的心智去創業,因為(節目後)我獲得的一係列東西太容易了,我不在乎錢。”
今年9月,王境澤再次創業,做自媒體博主,拍攝農村相關視頻。《變形計》10年後,他沉穩許多,也變得謙遜。他不想談論未來,隻說做出的實事,他害怕“真香”定律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
【1】變形
2014年6月,王境澤和父母、妹妹一起,看兩個月前拍攝的《變形計》。各種叛逆的行為在電視上播放,他對著媽媽大吼,頂撞校長被退學,“看到前半段,我真的羞愧於父母,羞愧於家。”王境澤說。
他是吉林長春人,父母在繁華地段開了家賓館,王境澤一直得到整個家族的寵愛。“我小時候是被家裏慣大的,但還有一個原因,節目裏沒有呈現。”
王境澤說,他剛出生3個月就被送到姥姥家,1歲多上幼兒園,小學時寄宿在老師家,直到六年級才與父母一起生活,“他們忙於生意沒有時間照顧我,後來又過分溺愛。”
王境澤接受九派新聞采訪。圖/九派新聞 馬婕盈
父母的補償心理和過分溺愛養成了他少時無法無天的性格。打架鬥毆、辱罵同學,學生不該做的,他全做了。學校開學的新生大會上,他當著全校三千餘名師生的麵,公然懟起了校長。他也因此被節目組選中。
就這樣,他來到雲南麗江的小山村,和同期城市主人公高澤文、農村弟弟王永祥一起,開始了為期30天的變形生活。
王永祥家的窮顛覆了他的認知。低矮漏風的木棚屋、遍布灰塵的院子、四處奔跑的雞……當新鮮感褪去,睡過一覺醒來的王境澤睜眼看到上麵的木頭,隻覺得自己還在夢中。這個一貫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前一天還因為自己的飲料被節目組搬走而大打出手。
14歲的農村男孩王永祥,麵對兩個“遙遠世界”過來的哥哥,很難不感到自卑。父親去世、母親走失,他從小和爺爺奶奶以及雙胞胎弟弟住在一起。他不善言辭,頭總是低著,沉默地承擔著哥哥的責任。先上學的機會、《變形計》交換的名額,他都讓給了弟弟。
他也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兩個城裏哥哥。王境澤脾氣倔,剛來時三天不吃不喝,還放出豪言,表示餓死也不會吃永祥家一點東西。但麵對永祥做的土豆炒飯,他還是抵不住饑餓,發出了“真香”的感慨。
但這麽香的土豆炒飯也禁不住挑刺。“土豆沒炒熟”“米飯太硬了”,王境澤不停指使永祥回鍋重做,折騰了三四次。
回想起那時的自己,王境澤感到“後怕”。脾氣一點就著的他在逃跑途中與導演起了衝突,他拿起斧頭就要砍向導演。“那時真的失控了”,他回憶道,“如果不是那麽多人攔著,可能會出大事”。
“《變形計》改變了我的一生”,王境澤這樣評價節目對他的影響,“如果沒有這個節目,我可能隻是一隻井底之蛙。”
【2】“網紅”
《變形計》除了磨礪王境澤的性格,也給他帶來了一張步入網紅世界的門票。
節目播出後,“真香”片段被廣泛傳播,他因此接到很多代言和廣告。走在路上,他經常被人認出來,“那個年紀是把握不住的,內心有那種驕傲和浮躁。”
16歲,他通過節目的知名度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再沒回過學校,他認為自己擁有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財富,消費觀和消費水平跟同學不一樣了,沒法再跟他們一起生活。
被金錢裹挾著,王境澤很快脫離了父母的掌控。金錢也推著他長大。2018年,“真香”片段再次在網絡發酵,被剪成表情包出現在各種聊天場合,多到王境澤本人看到都煩,“剛開始有人把表情包發給我,我就說你有病吧。”但同時,他簽約了經紀公司,通告接連不斷砸來,忙到經常在飛機上醒來,忘記了目的地的名字。
2019年底,他成立了自己的MCN公司,簽約主播,可公司不到兩年就倒閉了,“那時候,我什麽東西都不在乎。最後一算,這個公司隻有我在賺錢。”王境澤回憶,他沒有培養主播,也沒有公司發展的計劃,隻知道往裏砸錢。
個人名氣帶來的收益填補了公司的虧空,王境澤並沒有跌跟頭,也沉穩了許多,“這些錢是有運氣成分,我一定是幸運的,但我也付出自己的努力了。”他知道,賺錢真的很累。
長大後,他逐漸頂替了父親的位置,成為家庭事務的決策者。那時,父母在國外投資失敗,他出錢解決了這次危機,“在十八九歲的時候能成為家裏的頂梁柱,我覺得好自豪。”
【3】責任
變形後的兩個家庭的生活,少有人知。
節目結束後,王境澤仍然和王永祥一家保持著密切聯係。他曾買了一卡車家電送到永祥家中,還“覺得他們早就應該下山、走出去了”。2023年6月底,他把王永祥接到了身邊。
高二那年,永祥的爺爺去世。王永祥的成績也因早戀一落千丈,最後選擇藝考。高中畢業後,他在麗江市一所師範學校學習民族音樂,實習期在一所鄉下小學教書,一人擔任語數外三科老師。專科畢業後,他曾在麗江的酒吧當過駐唱歌手,也曾在琴行裏工作過。
回憶起剛畢業的那段時光,永祥最大的感受是“迷茫”。高中的音樂夢想早就破裂,師範學院的音樂學習也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在酒吧駐唱時他一度怯場,但在接受我們的采訪時,他很自然地在眾人麵前朗聲唱起許巍的《故鄉》。
王永祥接受九派新聞采訪。圖/九派新聞 馬婕盈
王永祥的聲音低沉、沙啞,但他對自己的音樂水平評價不高。
王境澤也並不看好他的演唱生涯。去年,永祥的姑姑找到王境澤,希望他能幫幫永祥。於是,永祥接到了王境澤的一通電話:“弟,實在不行你就來哥這裏,哥吃什麽你吃什麽,哥住哪裏你就住哪裏,你先跟著我學習,有機會我們一起努力做點事兒。”
如今,永祥跟在王境澤身邊,兩人同吃同住。王境澤時不時給永祥打錢,甚至表示可以“養永祥一輩子”。他希望永祥能一直在他身邊跟著,這樣好幫襯。對於永祥未來的規劃,他很是苦惱,但表示要“先給弟弟娶個媳婦兒”。
今年9月,王境澤重新拾起自媒體博主的身份,拍攝視頻的內容聚焦於農村。他表示,當年將其交換到農村的《變形計》扶了他一把,如今他有能力了,也想回饋農村。
和自己的拍攝團隊討論視頻腳本時,他有自己的製作思路和堅持。他表示,IP是他自己的,賬號歸根結底也是他的東西,理所應當表達他的想法和堅持。他不喜歡、也不會表演,不希望給別人添麻煩,不能為了流量而毫無底線。談及其他《變形計》博主,他有些不屑一顧,覺得他們虛情假意,並非真心助農。
十年過去,當初那個叛逆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大人。高澤文覺得自己變化不大,王境澤卻變了很多。王永祥也覺得,“澤哥現在成熟、穩重多了”。
回憶當年,王境澤表示能夠原諒那時的自己:“我尊重我的這段經曆,也承認自己做過的這些事是錯的,但以前犯的錯誤我不會再犯,未來的我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