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真正的大眼哥)@dayangelcp李承鵬最新文章:杭州的糞水和《時間撿屎》——我看那麽慘烈的《墓碑》,有時也會被一些情節給整笑。大饑荒那會兒,樹皮都被啃光,甘肅通渭村的張大發餓得不行,靈光一閃跑到村外撿了凍硬的糞,回家烤著吃。通渭村另一位婦女對此很不屑,她是懂營養學的,要在邊上等幹部解完手,才衝過去拾糞吃。原因很簡…
— 李承鵬(真正的大眼哥) (@dayangelcp) July 23, 2025
李承鵬最新文章:杭州的糞水和《時間撿屎》——我看那麽慘烈的《墓碑》,有時也會被一些情節給整笑。大饑荒那會兒,樹皮都被啃光,甘肅通渭村的張大發餓得不行,靈光一閃跑到村外撿了凍硬的糞,回家烤著吃。通渭村另一位婦女對此很不屑,她是懂營養學的,要在邊上等幹部解完手,才衝過去拾糞吃。原因很簡單:幹部拉的屎糧食沒消化完,營養高,更頂事。
但幹部的屎是有限的,靜寧縣一位老人就誇還是他家三娘腦子好使:“三娘在門口等著隊長倒小孩拉的屎,隊長家小孩吃得肯定營養咧,她撿拾了屎回家,曬幹再吃。”
看著看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論科學吃屎的精神。
我把《墓碑》當成災難史,也當成忍耐史,餓死千萬人沒見什麽反抗,倒琢磨出怎麽科學吃屎。當然這是時代所逼,但好玩的是,不少餓得落下病根的老人至今還教育年輕人“你們就該過過苦日子,才能珍惜眼下的好”。吃屎教育的那抹餘蘊入骨入魂,忍不住給下一代的食糧抹上精神老幹媽。
前幾天杭州餘杭142萬人集體吃屎,說是水務公司把排汙管道接到飲用水管道,自來水滾滾流出都是屎黃色,做的飯菜滿屋子屎味。人們上街瘋搶礦泉水,還編些“直把杭州當汴州”“談戀愛,這半年千萬別跟杭州人親嘴”“吃屎都走表了”的段子。
有上海朋友罵杭州人為什麽不上街抗議,我傳去當初上海寧編的段子:“這不叫挨餓,叫輕斷食”“搶不到菜,就吃綠化帶,增強腸道纖維”“排隊核酸也講究妝容,別人是做核酸,阿拉是走T台”“隻要心裏有沙,哪裏都是馬爾代夫”……我問他為什麽不反抗。他就把我拉黑了。這些年,大家幾乎隻是用段子對抗生活不幸,君莫勸,勸急了,劈頭蓋臉招來一撥“有種你他媽去反抗啊”。
別勸小姐從良,別勸我族反抗,與其反抗,不如繼續吃屎。這是真理。
我不會批評杭州人不反抗,因為吃屎源遠流長。《資治通鑒》記載:從東晉、南北朝到隋唐,天災戰爭不斷,人民吃完草根樹皮,就開始爭食“糞渣”。很官方的《清世祖實錄》記載:三河四省一帶的人們常刮地皮找糞吃,被稱作“食穢民”。《太平天國紀實》記載:安徽、江蘇一帶,“饑者拾牛糞中粟殼,若獲人糞中糠滓,視為珍味”。吃牛糞是日常,撿到人糞的糠滓,簡直是米其林。
我悲哀地想,能活下來的,大概率都吃過屎,我們是屎者的後代。
還是來點批判現實主義吧,杭州官方辟謠說“這是水源地藻類厭氧降解產生的硫醚類物質”,也有“政府愛好者”熱心論證排汙和飲用水管道壓力和口徑不一樣,不可能是屎!但2013年杭州市民就發現自來水有異味,原因是大型農藥廠和化工廠向錢塘江排放數萬噸廢液。2020年,杭州市民又發現自來水奇臭,原因是一家國企將廚餘垃圾排入溪水,經抗議,該企業悄悄將汙水並入市政自來水管道。上述奇葩事均由光明網多家官媒報道。疑點太多了,為什麽水龍頭濾芯上會有金針茹、玉米粒。為什麽早在5月,取水口糞大腸菌群數值遠超4月730倍,六月更升至16000個/L達到IV類水平,不能飲用甚至不能當作景觀用水。從科學角度,藻類厭氧降解會產生硫醚類物質,但不能產生大腸杆菌,反倒是腸道內微生物會分解出硫醚類物質。而杭州在2020年就對汙水與自來水管道進行一體化工程,汙水管道其實也加壓,若管理失誤,就可能形成合龍倒灌……
你腦子此時肯定激淩了一下。
別激淩,你得機靈,機靈地知道隻要你質疑祖國發生的一些不公平事,就是行走的1540,收了美國錢。十幾年前看來很正常的批評,現在都被愛國粉紅視作賣國,也對,出來賣的,見誰都像收了錢。這就尷尬了,你本想讓同胞過得體麵些,但有的同胞必會讓你不體麵,慢慢的你就不想再提“反抗”,一方麵帽子叔叔會找你喝茶,另一方麵,你單相思認為人民缺什麽就該補什麽,但這等於在阿Q麵前提癩疤,有的同胞立馬不幹了,“別他媽吃人血饅頭,你行你上”……這麽多年,終於凝練出一個最優選:大家一起忍。畢竟丈母娘們常說“別人能忍,我們也能忍”,否則怎麽可能誕生宇宙丈母娘之最愛的雞湯王,董宇輝。
想想前段時間那列停運的火車,上千人悶在39度高溫的鐵皮罐裏,還不如運豬玀的23度室溫標準,大家幾乎休克卻沒一個站出來反抗,麵無表情默念《心經》:別人能忍,我也能忍,如是我聞……直到一個黑衣青年哐地把窗砸碎。當帽子叔叔把帶走青年,也沒一個敢阻止。呼吸了新鮮空氣的人們隻是暗自慶幸,好險,幸好不是我。
那些天天喊打美國炸日本武統台灣的戰狼一個也沒站出來,99.9%在生活中不敢砸窗的人卻在網上批評車上99.9%的人不敢砸窗。我們唯一的勇氣來自於:我們當時並不在火車上。
不過是《時間撿屎》曆史長河中的一滴糞水罷了,杭州人民可以對標老鄉勾踐,他吧嘰嘴說“這味兒,純,大王病馬上好”,主打的就是一個懂事。吃屎不可怕,可怕的是沒吃出心態,這又是一個真理:心態不好,那才是吃屎,心態好,那叫臥薪嚐膽。
你這樣想就對了,再幹淨的水,喝下去也會化為糞水,浸入大地升騰為水汽,再降落江河湖海,又變成幹淨的水,然後你再喝……杭州城市宣傳片《杭州不僅是一首詩》裏有句台詞一語成讖:“一滴水的輪回,也是一座城的蓬勃”——所以,你不要認為自己喝了糞水,這隻是一滴水的輪回。
這樣說顯得有些消極,可是積極應該是雙方麵的。在杭州家長群,沒有一個人為天水孩子血鉛說話。天水血鉛孩子的家長,也閉口不提自來水管。網上總有孤勇者呐喊“沒有人是一座孤島”,這令人敬佩,但當前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每個人希望自己遭遇不公時有人聲援,但大多數人在別人遭遇不公時都假裝看不見。蘭州吃苯,隴南吃銻,嶽陽吃砷,廣西吃鎘,陝西吃鋅,山西吃氨氮,北京吃鋰,湖南吃鎘……不僅是一座座孤島,簡直是一個個互相隔絕的膠囊。當然樂觀地看,孤勇者呐喊也不是完全沒用,至少今後你會發現,家長們在超市裏會認真凝視小食品包裝上的產地,他們在領導要求下已不敢發朋友圈了,但他們會從朋友圈機敏發現,糞水最濃那幾天,餘杭食品加工廠沒有停工。
也別說什麽塔西佗效應了,弄得就跟政府做了好事隻是被刁民習慣性冤枉似的。
想起有部根據真實案件改編的美國電影,《永不妥協》。朱莉婭·羅伯茨主演一名離婚後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生活潦倒的她是律所檔案員,有一天處理地產案件文件時發現了可疑的醫療費用記錄,經調查,小鎮居民的飲用水被大型電力公司PG&E的致癌物“六價鉻”(這名字熟悉吧,對,天水)汙染,該公司隱瞞真相將其篡改為安全的“三價鉻”,隻為受害者支付極低廉的醫療費。
她憤怒了,她沒有背景也沒有法律學位,拖著三個孩子、頂著烈日,一戶戶走訪小鎮居民,收集六價鉻導致癌症的線索。期間她也遭受白眼,仍靠堅韌不拔和精神力獲得信任,收集證據,成功號召幾百名居民發起對PG&E曆史性的訴訟。
PG&E派出強大的律師團,高傲地質問她:“你憑什麽自認為了解這些人?”
她說:“我花了18個月深入資料和居民的生活。我對這個案子的了解遠超過你,這324個人的名字,我一個也沒忘。”
她開始朗讀:“Donna Jensen,Pamela Duncan,Ronald and Annabelle,Plummer……”,她一個一個說出全部受害者的全名,整個法庭寂靜無聲,這段背出所有人名字的情節,是她的高光時刻。正義不是抽象的製度,而是對每一個人的尊重。
她最終幫居民贏得高達3.33億美元的賠償金。勝訴的瞬間,人們哭泣著衝上來與她擁抱,她說:“你們的名字被聽到了”。
奧斯卡給朱莉婭·羅伯茨送上金獎,影評人說:它表達了“一人能為萬眾發聲”的強烈信念。
但在我們這裏,她沒機會念出那324個受害者名字,穿著暴露且離異的她會被質疑作風有問題,是小三,她沒有學曆,根本沒資格上庭,她這麽執著,一定有境外勢力操縱,而傷她最深的很可能是她為之拚搏的居民。別不信,因家境貧窮每天隻吃饅頭和少量鹹菜的吳花燕,瘦得隻有21公斤,為了幫助她,一名老師向國際組織求援,吳花燕就說:“你讓中國人在國際上丟臉了,中國人的事情自己能解決,不要讓外國人抹黑中國”。
前兩天刷到一個博主(名字忘了)寫的一句令人觸動的話:“社會普遍性下作,年青人整體性懦弱”。一方麵衙門幹了許多不堪的事,另一方麵,民眾困在列車裏不敢砸窗,天天測日本核輻射但沒一個敢去測杭州、天水,吃了屎卻不敢往水務公司門口潑糞,卻集體往一個跟外國人上床的女生身上潑糞,還上升到國格。奇怪,黛安娜與埃及富豪搞破鞋,沒傷到英國國格,王昭君嫁了三代匈奴單於,沒傷到大漢朝格,當代女大學生約個炮,就傷到國格?更奇怪是,他們刷到文革時女孩多談幾個男友就被槍斃,也大罵時代荒誕,可現實生活中他們仍玩沉塘那一套,恨不得連夜把女孩裹上麻袋扔大連老虎灘海裏。文革一直沒走,貧富差距體現在性資源差距,就是晚清大革命時期的阿Q,“媽媽的,和尚摸得,老子摸不得嗎。”
這麽雞零狗碎的時代,宏大敘事是可恥的,老年人在入黨,中年人在念心經,年輕人在躺平,粉紅在抓破鞋和漢奸,富豪在養小三,子女在爭產財……而窮人在為基建歡欣鼓舞,看看熱搜,多少擰鑼絲的人在下麵跟帖點讚,“雅江水電站建成後,能發3000億度電,相當於三個三峽水電站,國之重器,硬控阿三,生於華夏,無怨無悔”,然後他們就去商場乘涼了,家裏開空調太不劃算,電,又他媽漲價了。
總有人在我文章下麵留言,說你不要潑冷水啊,中國人並不慫,舉出黃花崗、五四運動、還有一些敏感詞例子。還有文盲杠精來杠,你他媽瞎嗎,看不到那麽多次農民起義。是啊,我族從不缺反抗者,但中國史的規律是:反抗失敗的成了糞渣,反抗成功的,就讓別人吃屎。不信,你去查查曆朝曆代的帝王史。
不是慫不慫的事,中國要變得更好,得打破吃屎和讓別人吃屎的周期性問題。
想想前些年也挺勇武的:08年那會兒,甕安人因不滿初二女學生李樹芬死因的鑒定結果,十萬人衝上街頭,砸了縣衙,最終逼著縣令和捕快下課;還有烏坎人,幾乎建立了一座勇武對抗的城堡;還有廈門,連嶽召集眾人上街抗議建化工廠,這麽勇武劇集的鏡頭,至今也不過十來年。這十來年,男人吃了太多烏雞白鳳丸,連嶽,變成了連嶽不群。
最新的消息是,杭州人此時還在打開水龍頭放水,水越來越發黃,味還很大……杭州水務部門那份辟謠通告,劇本根本說不通,情節與情節之間連個鉤子都懶得設計,也不在乎你信不信。杭州市勇奪公共衛生飲用水監督技能競賽團體冠軍,杭州環境監測有限公司的法人同時身兼水務集團大股東,持股100%,發揮著自我監督的精神。就問,你服不服。
所以當前社會另一個主要矛盾就是:普通民眾質問“信不信”與官方反問“服不服”的矛盾。
此時杭州的終極調查出來了,大意仍是氣候異常,藻類不聽話,水務部門很辛苦,隻是未執行專項應急預案的要求,處理是:警告,誡勉,警告,隻是輕輕地把環保公司總經理撤職了事。
對於這種自罰三杯的老套路,民眾顯然不服,隻好用知乎網友提出的辦法:當初我們天天要求日本官員喝一口福島的水,證明水質未遭汙染,現在我們就該要求杭州官員喝一口自來水,中國官員不可能連日本官員都不如吧。
這也做不到,我們的下一代還得吃屎。
李承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