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搜背後,一位群眾演員漂在橫店的12年
文章來源: 人物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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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來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個稱不上著名的頒獎晚會,一位不怎麽被大家熟知的群眾演員,領到了一個當天也不是重頭戲的獎項。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位群眾演員一分鍾的發言令全場動容——他在橫店做了12年群眾演員,這是他第一次登上熱搜。
更深層次引發大家共情的,是這位演員再一次將「橫漂」群體帶進了大眾視野之內。據橫店影視城演員公會的數據顯示,橫店演員注冊人數已超過13萬,其中9000多人常駐橫店。他們大多是有演員夢的普通人,上一次他們受到如此關注,還是2015年,那年,爾冬升導演的《我是路人甲》上映。
我們和這位演員通了一個很長的電話,聊了聊這次頒獎禮,也聊了聊他在橫店的12年。甜蜜的、痛苦的、心酸的、現實的……他承認自己是幸運的,但更多群眾演員仍然沒有被看見。他叫沈凱,「沈陽的沈,凱旋的凱」,以下,是沈凱的故事,也是無數「橫漂」們的故事——
「潑天富貴」
一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那天領獎是一件很奇幻的事情。
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通知,是一個專門收資料的中間人發給我的。我都忘了我給他發過資料了,我們群演隻要有機會就會把自己資料發出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我記憶會那麽深。他說,微博有個活動,想找一個橫店的群眾演員去參加,他推薦了我。
我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發了一份資料給微博那邊,過了一兩天,他就跟我說,我的審核已經通過了。說實話,我們能夠接觸到微博這樣的活動,就感覺機會特別難得。
那幾天我把所有的工作都停了。去了之後,因為是直播,每個人都要彩排,每個人有多少時間都是卡死的,我和幾個幕後工作者留到最後,那個導演說,他們也是第一次給幕後工作人員發這樣一個獎,獎的名字叫「金葉榮耀」,說我們是陪襯的,也是光榮的,是幕後英雄。到時候我們每個人要說一段獲獎感言,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麽,導演說不用擔心,他們也會準備一些放在提詞器上,就這樣把流程給走完了。
第二天正式開播,我們是最後一波上去領獎的,之前3個多小時就一直坐在旁邊觀眾席上 ,看大家表演和領獎。我真是沒見過啥大場麵的人,
這不是張國立老師嗎?這不是王剛老師嗎?原先可能就在哪個電視劇、哪個電影裏見過,這回都這麽近距離地見了。雖然有些演員還在某些電視劇裏麵合作過,他們可能不記得我,但是我記得他們。
到了給我們頒獎的時候,我們那一組是4個人,每個人限時一分鍾發言。我上去之後先鞠了一個躬,然後一抬起頭,提詞器的第一行字已經上去了,我說這咋整啊?其實當時心裏麵真的很緊張,我也害怕說錯話,而且這個又是直播,一旦說出來不該說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幹脆就按照自己的節奏,心裏想說啥就說啥了,盡量地簡單明了,說我內心的一些東西。
我就說,我從來沒想過,能來到一個這麽大的舞台,感謝主辦方,今天台下有那麽多大明星還沒得(獎),我倒先得了一個,怪不好意思的。導演說我有一分鍾的發言時間,我特別激動,因為我從來沒有在這麽多明星和導演麵前發過言,我36歲才開始做群眾演員,做了12年,演了80部作品,但總共加起來不過就幾分鍾,所以我感覺自己今天好像做了一回主演,演的就是我自己,一個年紀不小、入行不早、
喜歡演戲、經驗還少的群眾演員。一分鍾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但我的故事還沒有殺青,我希望在座的導演們都能夠找我來演戲,有沒有台詞都行。我叫沈凱。沈陽的沈,凱旋的凱。
我沒有想到我說的那些話會讓這麽多人被觸動,當天晚上就上了一個微博熱搜,好像是前20,我真沒想到,我的話都能上熱搜,就這麽著,我稀裏糊塗地去,稀裏糊塗地拿了這麽一個獎,稀裏糊塗地得到這麽多的關注。
第二天,我的天哪,我朋友圈全是我的視頻,有人跟我說,今天不能打開朋友圈,全是你。到現在我都跟做夢似的,我都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多人能夠共情到我,我隻是說了一些最平常的話。
後來活動的導演跟我說,他們也沒想到,我竟然把他們這個晚會點燃了,我就開玩笑說,可能我平時有時候會去廟裏邊燒香拜佛,這麽多年顯靈了,我踩了狗屎運接到了這個「潑天富貴」。
去橫店
我是36歲那年來「橫漂」的。36歲「橫漂」的人不多,一般到橫店這邊,要不就是年紀輕的,要不就是年紀很大的,中年人比較少見。
我是中專畢業,十幾歲就出來工作,在發電廠幹過,進過工廠,擺過地攤,當過服務員,也幹過酒店。來橫店之前,我最後一份工作是幹酒店,每天在一個封閉的環境上班,每天隻能麵對那幾個人,處得也不愉快,在酒店工作的年輕人居多,我真的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幹啥。
那時候沒有筆記本電腦,我偶爾會去網吧上網,我喜歡在網吧看看電影,就當散散心,看電影經常會有彈屏出來,裏麵就有橫店的廣告。雖然我是江蘇人,離橫店也不太遠,但對這個地方根本不了解。我隻知道有這麽個地方,娛樂新聞報道裏寫,很多明星會去橫店拍戲。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演員夢,我的偶像就是林青霞,又美又帥,那種颯感真的太吸引我了。當時的工作很壓抑,我就想著,要不去橫店散散心,我跟酒店請了個假,也沒有辭職,好歹給自己留個後路,想著去橫店看看,不行再回來。
2012年2月15號,我永遠都記得這個日子。我到了橫店,去的路上我就想,橫店應該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不然明星幹嘛在這邊拍戲。等真的到了,才知道橫店就是一個鎮,比別的鎮要好那麽一點,那時候橫店也沒有現在發達,沒有造那麽多高樓,客運站都是臨時的。
橫店的第一晚,我找了一個35塊錢一晚上的小賓館,3個人一個房間,要用空調還得加15塊錢。橫店冬天挺冷的,為了省錢,我說空調就不用了吧。躺那邊也沒怎麽睡著,在網上搜,「橫店哪個地方可以找群眾演員」,下麵有留言說,「老工會」,
有些人把老工會的位置打出來,在大智街,我就打開地圖搜大智街在哪兒。
初到橫店的沈凱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往老工會跑,跑到那邊又不好意思進去,就站在旁邊等著,等來了一個群頭,拿了一個本,一支筆,大家都叫他「陳哥」。我後來才慢慢了解,那個時候橫店基本上全是分片管理,不像現在統一管理,紅軍長征博覽城是一個點,秦王宮又是另一個點,哪個村蓋的就哪個村管。陳哥是本地人,他主要負責的區是山裏邊,1號山、
2號山,還有長征博覽城,所以有很多野外戲、打仗戲。
我看大家都在報戲,也跟著叫「陳哥」,說我也想報個戲,他當時那種眼神我也記得,他就斜斜地瞄了我一眼,看我身高還行,一米八,問我叫什麽名字,登記了,讓我在這兒等著。後來來了一輛中巴車,把我們幾個人拉到山上。我當時對橫店根本不熟悉,不知道會把我們拉到什麽地方,一路晃頭晃腦的,到了山裏邊。
山裏邊很荒,也不知道要拍啥,陳哥說我們今天有打仗的戲,就開始教我們怎麽打仗,我主要是模仿,看他們怎麽幹我就怎麽做。
整個過程挺好玩的,那種新奇感,就跟我這次去微博視界大會那種感覺似的,你都沒見過,都想體驗體驗。拍完那一場打仗戲,陳哥說待會兒要換10個人演弓箭兵,我馬上說我來,那些已經來了兩三年的「橫漂」一眼就看出來,問我你是不是新來的?我說你咋知道,他說隻有新來的才這樣,特愛演。
經過這一天的體驗,我覺得演戲真挺好的,我很喜歡,群頭跟我說,想繼續演下去,得去工會注冊,辦演員證,那時候發工資也沒有什麽銀行卡,全是走票,拍一天戲給一張票,按月去工會兌換成錢。為了區分,每個地方的票顏色不一樣,長征博覽城是綠色的,秦王宮是藍色的,清明上河圖是黃色的,我剛去的時候一天70塊8個小時,不好的時候50塊8小時。
確定留下來,我就去找了房子。我在橫店租的第一個房子,外牆都沒有粉刷,樓梯護欄也沒有,頂樓總共住5戶人家,共用一個衛生間,房間不大,就一張床,我問房東這房子多少錢一個月,他說100塊錢,我說定定定。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演的第一場戲是《陸貞傳奇》,當時拍的時候還叫《女相》,女主角是趙麗穎,但當時演的時候我啥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問,也沒人會跟你解釋那麽多。
2013年初,橫店下雪了
橫店生存法則
我們拍戲大多數時間都是戶外,「橫漂」最喜歡的季節永遠是春秋。橫店的夏天太熱了,夏天真的不能拍古裝,如果實在接不到戲,也隻能拍,就硬挺著,穿上衣服那一刻,汗就呲出來。我們在現場不能隨便脫衣服,就算拍不到你,也不可以脫衣服,要保證導演隨時叫你,你隨時可以上場,不可能導演叫你,你說你還沒穿好衣服,就穿著厚衣服,一直坐那兒等。
經常有人會說這麽一句話,說我們做演員掙的就是候場的錢,早早到片場,就等著他們叫我們,我們又不是主演,每一場戲都有戲份,輪不到我們的時候就在那邊等,焦急地等,等到拍完了,一天又這麽過去了。
在橫店待了12年,這裏確實有一些生存法則。這個地方,很現實,你隻有實打實地去打交道,才能獲得一些機會。比如我也不抽煙,但是我身上隨時會放著煙,到了現場散點煙買點水,處關係就是這樣。其實我不是喜歡交際的人,但是三天兩頭也得請客吃飯,問人家,哥,姐,有沒有空啊?我們今天去吃個飯,去K歌。橫店也是一個小社會,你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的話,他們怎麽可能會給你機會?
有時候朋友問,凱哥你在忙啥呢?你最近如果不忙的話就過來幫個忙,我給你包個紅包,一般這樣說,你就知道沒啥錢,如果錢很多,他會喊得很響。你不去,不給麵子,下回他有別的戲也就不叫你了,其實也就是這些畫外音,我們心裏都懂。包括紅包,我都說沒事沒事,他給我多少我就拿著。
除了處關係,最主要的還是要靠譜,要成為人家心裏信得過的人。信用很重要,我從來不會放別人鴿子,我基本上也不會遲到,隻會早到。如果一個戲你說好了今天要來又沒來,那你以後信用就沒了。
還有一點,在橫店,不能借錢。很多人把錢借出去了都要不回來,我看到身邊很多人都因為借錢的事情惱火,甚至有導演都發過朋友圈,因為借錢的事兒鬧得很不愉快。
橫店這邊流動性太大了,說不定你今天借完,他明天就走了,然後他把所有的人屏蔽拉黑。我也有借出去的錢要不回來的。你當時借的時候以為你們是朋友,你相信他,但現實很殘酷。我現在認為,在橫店不能借錢給別人,千萬不能借,我現在跟所有「橫漂」都這麽說,千萬記住了,不能借錢,這是忠告。
貓眼上顯示,我到現在一共拍了80部影視作品,可能有一些也沒有被計算進去。我演過很多形形色色的角色,演過掌櫃、捕頭、道長,也演過太監、土匪、罪犯,甚至還演過皇帝。劇播出來之後,我不一定會去看自己的那些畫麵,因為有時候你雖然去演了,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會出現在哪兒,幾十集的電視劇,也沒時間一集一集翻。有時候就偶爾別人看到了,給我發個照片,我趕緊點進去看一下,可能也就那幾秒鍾。
前幾天我在《珠簾玉幕》裏邊演了個角色播出了,還被網友發現了,他們幫我數了下,我出現了大概十來秒,謝謝大家還這麽費心,還去幫我數秒數。
圖源劇集《珠簾玉幕》
「我是路人甲」
剛來橫店那半年,我真的想過很多次要不要放棄。特別是最開始的時候,我怕住的地方不安全,就把重要的行李放在包裏背去片場,結果在現場包還是被偷了,真的絕望,我說橫店這個地方,怎麽這麽亂呢?我本來就沒啥錢,包一偷走,我啥都沒有,就剩一個人,那個時候我會覺得,橫店你是不是要滅我?
但很幸運的是,半年之後我就遇到了爾冬升導演,這件事讓我覺得「幸好」,幸好我來了橫店。
那是2012年下半年,當時徐克導演在橫店拍《狄仁傑之神都龍王》,爾導準備2013年拍《三少爺的劍》,他想拍他平生第一部3D電影,就來徐克導演的片場探班,順便取取經。當時爾導來橫店還帶了一個紀錄片團隊,想跟拍一點他來橫店的花絮,就因為這次來橫店,爾導注意到我們橫店的群演們,想要拍一部以「橫漂」為主題的電影。
他前期采訪了很多人。當時我正好在徐克導演的劇組參演,被劇組的casting蘭姐介紹過去,說是要做一些小采訪。說實話,當時我都不知道爾冬升是誰,網上搜索才知道,哇,這麽大的導演,嚇我一跳。
和導演見麵是在一家名叫「洞天」的港式茶餐廳,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茶餐廳。說來慚愧,36歲了,好多東西都沒有嚐試過。去了茶餐廳之後,導演跟我們說,你們想吃什麽東西自己點,我不知道哪個東西好吃,就點了一碗麵,他說就吃這麽點,我說夠了,夠了。
其實我很緊張,也不知道說啥,他們問我就答,講了來橫店的一些經曆,平時幹些啥,把自己真實的生活說給他聽。因為我在橫店也挺喜歡幫助別人的,比我晚去的人很多人都會找我,他們都說,有困難找凱哥。
可能導演看到我身上這個優點,他前前後後見了幾百號人,聽了幾十個人聊天之後,決定要拍這部電影,他說和我們聊完之後,「夢想」這兩個字,慢慢在他腦海裏麵出現了。他說我們雖然是群眾演員,但是每個人都有心中的一個夢想,他把我們所有人的故事用文字打出來,不打不知道,一打出來總共一兩百萬字。他去找投資,跟他身邊的朋友說這些事情,很多人都拒絕了,覺得這電影應該不太能賺錢,導演最後說的是,你們不投,我來投,導演自己把這個戲給撐起來了,才讓我們有了這麽一個機會。
《我是路人甲》演員與導演爾冬升聚餐
這就是《我是路人甲》的籌備過程,我在裏麵有了一個以自己本名出現的角色,就叫沈凱,是一個熱於助人的大哥的形象,大家都叫我「凱哥」。
雖然過去十多年了,但我可以說,拍《我是路人甲》是我來橫店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間。我還記得2012年年底,導演把我們這些人召集起來,請了拍《金雞》的趙良俊導演,還有拍《暴瘋語》的李光耀導演,都是很有名的大導演來手把手教我們這群人演戲。
他們教我們怎麽走機位,怎麽站位,十來天的時間,我真的是拚命地學。我印象最深的是最後那場戲,拍的是橫店的萬盛街十字路口,我「瘋」了,嘴上還一直在說著那句我在戲裏演砸了的台詞,路上都是自然的路人,有車開過來,差點撞著我們,我第一次感覺到豁出去的感覺,一定要把這場戲演好。那天拍完後,我哭了,鼻涕流得稀裏嘩啦,
一邊走一邊哭。
我殺青了,但是真的很舍不得。這麽多年我心裏最深刻的回憶還是關於《我是路人甲》,沒有第二個。我們都知道,爾導是給我們飯碗的人。不是說是給你飯,而是給了你一個飯碗,米飯能吃完,飯碗你隻要保護得好,會永遠在的。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很清楚,那個時候如果不是遇到他,沒有拍這個電影,我肯定堅持不到現在,不可能。
2015年,《我是路人甲》上映了,雖然這個戲沒有大爆,但是所有在這個圈裏邊的人都知道了我們,好多人因為看了這個電影,來到橫店,2015年的時候,工會每天增加300多號人,一說都是看到《我是路人甲》來的。
戲上映後,導演跟我們開玩笑,他說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的緣分也就到此了,我們那個群也解散了。但沒過多久,導演私底下給我發了一個微信,他說想了這麽多天,覺得還是把大家給拉回來吧,又慢慢地把大家拉到一個群裏麵。
我們這個群一開始叫「影帝影後群」,現在叫「新影帝影後群」——這是導演對我們的期望,也是祝福,他希望我們將來都能成影帝影後。
離不開的橫店
這些年,橫店也變了很多。2022年,有短劇開始找我們。一開始,別人找我演短劇我都不演的,因為演慣了橫屏電影電視劇,那種感覺和短劇是不一樣的。拍橫屏的話,導演需要你的表演方式是自然流露,越接地氣越好。但是短劇不一樣,短劇是爽劇,是外放化表演,他們是反著演的,怎麽誇張怎麽來。
但這兩年,短劇的勢頭越來越旺,市場也越來越火爆,各個平台要求也高了,粗製濫造的他們也不推了,我也開始接短劇了。在短劇裏,我一般就客串一下男女主的父親,我長得也不像總裁,基本上都是演很慘的人,一個短劇過去串一下也就是一天,拍得很快,噠噠噠噠就拍完了,像這種短劇,酬勞一般都不會太高。但後來我們聊天,身邊很多人都說,橫店去年的戲真不多,還好有短劇,雖然費用也不是太高,最起碼讓大家都有活幹。
我常常覺得,橫店就像一個特別大的火車站,人來來往往的,特別不穩定,接到的戲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很多人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又走了。
橫店更新換代太厲害了。我今年48歲,在橫店幾乎碰不到什麽老熟人,原先可能還認識一些朋友啥的,現在走在路上真的很難碰到認識的人,全是新麵孔。如果你問我,有沒有想過離開橫店,肯定想過,不想是不可能的。
生活上,在橫店,存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群眾演員一年賺錢不多,但消費不便宜,一睜眼就要花錢,所以我會盡可能減少開支。比如一直到現在,我住的房子房租也就350塊錢,比剛來的時候也沒好多少。工作上,這兩年,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體力上的變化,原來晚上挺能熬大夜的,現在熬不住了,熬一個大夜第二天起來都暈,隨著年紀大,記憶力也會不好。
不離開橫店的一個原因是,我也沒有退路。我今年48歲了,也沒什麽別的技能,演戲不僅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我必須要麵對它。
更重要的一點是,我確實很喜歡這份工作。我喜歡塑造每一個不一樣的人,去經曆他們的經曆,豐滿我的人生。前段時間,我去《皖南1943》裏演了一個角色,那是民國題材的一個電影,我演一個地下黨,中彈犧牲了,其實就殺青了。但是演我女兒的演員,她還需要一些有情緒的表演,要拍她的特寫,她就讓人來喊我,說趕緊把我爹叫回來,需要我給她對戲,給她情緒。
她剛說完台詞,我眼淚嘩地就掉下來了,我就覺得我進入角色了,我要護著我女兒,我不想別人把她打死,邊說邊給她引導到劇情裏,激發她內心的東西,然後她就哭出來了,這個就是演戲的過癮,我很喜歡這樣的瞬間。從幹巴巴的詞語中,把這個人活靈活現地表現給觀眾看,給觀眾留下記憶,我就覺得這是很榮幸、很高興的一件事情。
現在,我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幹到幹不動了為止。剛來的時候我會幻想,能不能拍個電影,留些影像給自己,後來《我是路人甲》上映了,我這個願望實現了,後來就想著,能不能接到一些大的活,但是走著走著就感覺,這個東西確實也不切實際,慢慢也就接受現實了。
來橫店12年,我還是沒有見到林青霞,我的生活還是那樣——剛剛看了一下通告,明天早上我是6點化妝,這不算早,前兩天都是兩點半化妝,明天我的戲可能在後麵一點,所以才6點。至於這次頒獎發言,實在是一次意外,我真的完全沒想到。
頒獎結束那幾天,很多人來和我聊天,有人和我說,你未來可能像張頌文老師那樣火,我說張頌文老師是北京電影學院的,我36歲入行,拍戲經驗又不足,本身就是一個草根,不是科班出身,不一樣的,真的不一樣,我知道我幾斤幾兩的,不會因為現在很多人都關心、很多客套話而迷失了自己。
但我是真的很感激,如果沒有這個機會,我還在茫茫人海中,一直沉在水裏,這件事讓我上來撲騰了一下,有點兒水花——我還記得《我是路人甲》的結尾,爾導給了一些特寫鏡頭,大家都用比較猶豫的表情說自己會成功,我想了想,我心目中的成功就是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這些年,我也算是達到了自己心裏的成功吧。
那天頒獎的時候,劉亦菲老師給我們每個人送了一朵黃玫瑰,我一直都沒舍得扔,從會場帶回酒店,又從北京帶回橫店了,我想,這花能養多久,我就養它多久。
那朵沈凱一直留著的黃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