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周記：政治的專政，讓每個個體都躺倒在砧板

11月16日—23日 這一周。

在珠海體育中心撞人事件發生九天後，獨立媒體“水瓶紀元”發布了一篇協作調查報道。盡管無法采訪到嫌犯樊某及其家屬，但該報道還是對這起案件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和追蹤，包括無辜死傷者情況、現場救援工作、樊某購車細節、官方善後處置措施等。這篇報道對於樊某不惜用同歸於盡方式處理問題的原因仍抱有巨大疑問，但要用共同的創傷連接彼此，告慰逝者，記住傷者。然而在過去幾天時間裏，中國又接連發生了至少兩起觸目驚心的無差別殺人事件。

先是江蘇無錫工藝職業技術學院一名21歲的學生徐某金持刀傷人，造成8死17傷，警方通報稱“男子為該學院畢業生，因考試不合格未拿到畢業證以及對實習報酬不滿而回學校發泄行凶”。現場視頻顯示，多名被捅傷的學生躺在地上，血流不止，而校方顯然毫無危機處理能力，一位身著製服的工作人員甚至對著人群大喊“你們有誰會急救，去救一下啊”。隨即，網絡上流傳了一份凶手行凶前發布的“自白書”，宣稱“要反抗壓榨與剝削，要推動勞動法的進步”。

僅兩天後，湖南常德永安小學門前又發生了一起惡性撞人事件，39歲的男子黃某駕駛一輛SUV衝撞人群，造成多名學生和家長受傷倒地，現場一片混亂。或因有了前車之鑒，此次警方通報堪稱是極簡，僅透露了行凶者的情況，連傷者的數量都沒有提及，以至於有網友嘲諷不如以“車撞人，沒人死，已抓獲，正調查”十二字來代替。另有網友發問“為何這些獻忠者不殺高官與特權者，不殺騎在老百姓頭上的人”，有人用黑色幽默回答道“這些人是報複社會而非報答社會”。必須承認，接連發生惡性案件已讓整個國家陷入了互害不休的惡性循環，人們都還沒來得及追問上一起事件發生的原因、動機等，下一場令人麻木的血腥獻忠便接踵而至，最終每個環節層層失守，無人可以自外其間。

還有一種解釋是，中國社會的全麵潰敗其實早已經發生，隻是因為媒體審查的長期存在，才讓多數人對於獻忠式的襲擊後知後覺。例如，推特用戶 @李老師不是你老師 就總結，在過去一年時間裏，國內至少發生了90餘起報複社會性質的襲擊事件。值得一提的是，李老師所收到的網民投稿還僅僅是紙包不住火的冰山一角，被隱藏的真實數字可能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可見在這片充滿苦難的土地上，“偶發事件”無疑是最可恥的謊言之一。還有網友指出，一個極度原子化的社會更易產生“獻忠現象”，因為其整體缺乏組織、缺乏聯合、缺乏互助、缺乏歸屬，使得個體非常容易陷入所謂“三低三少”、“四無五失”的無助境地，繼而在絕望中展開報複社會行動，故也有人將之稱作“原子化叛亂”。但如此的混亂雖然可能瓦解現行秩序，卻往往並不能帶來良性的社會變革，因為在一個互害的社會，最終沒有真正的贏家。

過去一周，香港高等法院宣布對“47人案”中45名泛民主派人士判處4至10年的刑期，指控他們“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該案從起訴到判刑，曆時長達3年8個月，也是港版國安法通過以來的第一大案，幾乎將香港民主派精英一網打盡，於是也被稱作“港版美麗島事件”。所謂的“47人案”即“民主派初選47人案”，案中47名被告組織或參與了2020年7月的一場民主派民間初選，期望在當時實現立法會議席過半的長遠目標，但這樣的民主對決卻被控以“反中亂港”、“顛覆國家”。其中，曾發起占領中環、全民公投，始終主張以“和理非”方式抗爭的法律學者戴耀廷最終被重判十年，而他也是所有人中刑期最重者。而從15歲起就積極投身香港民主事業的前香港眾誌秘書長黃之鋒，亦獲刑4年零8個月。

就在19號判刑日的早上，前《立場新聞》記者何桂藍在自己的Facebook專頁發表了一篇長文，以英語粵語分享了自己的心路曆程，強調“自己不認罪、不求情，是為了捍衛61萬香港人曾作出的政治表態”。據悉，她也是在47人中，唯一選擇既不認罪、也不求情的被告，因此僅因為“參與民主派初選”就被重判7年，法官在裁決中指其最為激進，“試圖變更香港現有政治製度，反對一國兩製”。對此，何桂藍在其陳詞中精辟指出，“我們真正的罪行在北京眼裏是：我們不滿於配合被操控的選舉。這原本是《基本法》賦予人民的權利，但北京從未打算讓這權利真正落實。”另外，她還坦言中國大陸的人權捍衛者給她帶來諸多啟示與激勵，這些人沒贏過一次判決，在無人知曉的地點被關押，卻讓她有了更多敢於承受苦難的勇氣。整篇文章中，何桂藍有兩句話擲地有聲：“真正定義我們身份的，不是苦難本身，而是我們麵對苦難的方式”，“不再停留在‘思想自由’的幻覺之中。你要的是現世自由。香港可以是什麽？期望看到更多不同的答案。”

在此之前，很多人在談及“獻忠事件”時，都有提及過類似的觀點，即“對社會不公的每一次漠視，對腐敗黑暗的每一次縱容，對弱小無助者的每一次踐踏，對強權妄為的每一次退縮”都可能是引起社會病變、導致秩序崩塌的一個因子。因此，人們需要秉持正義，嗬護公正、喚醒良知，相互守望，不能讓係統性的黑暗長期存在，因為“對一個人的不公，就是對所有人的威脅”、“政治的專政，是一把利劍， 讓我們每個社會的個體都躺倒在砧板上”。如此反思，同樣適用於香港飛蛾撲火的抗爭，在過去的十餘年間，香港的淪陷有目共睹。當“一國兩製”的遮羞布徹底撕下後，對於許多港人而言，他們不僅沒有爭取到期盼的民主，最後連有限的自由也喪失了。相應的，中國大陸也同步進入了一個經濟逐漸下行、自由全麵倒退的“中國夢時代”，腥風血雨猛然間撲麵而來，唇齒相依，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