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烏克蘭和美國達成停火協議。接下來,就看俄國會怎麽反應。白宮吵架事件,和其他許多事情一樣,讓我們周圍的人更加撕裂。我們的平台本著讓大家聽到不同聲音的態度,發表了不同作者不同立場的文章。這篇文章是溫和偏左的,昨天的那篇《特朗普:你不打牌我打牌》是溫和偏右的,如果你激烈反對乃至破口大罵,那麽很有可能,你不是極左,就是極右。特朗普到底是不是俄間,到底靠不靠譜,大家不用那麽著急下結論,雙方的觀點都看看,結論是什麽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中有自己的獨立思考,不被大眾的觀點和道德的評判裹挾。
以史為鑒:特朗普未來如何?
文/海北尬生
烏克蘭和美國達成了協議停火,這讓人想到不久前白宮裏的那場災難性的會見。會談後的四天,川普突然間下令中斷了所有的對烏援助——也包括前任拜登批準的,而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說“沒有計劃中斷這些援助”。這些援助既包括財政和武器,也包括至關重要的情報服務。有些人把最近幾天烏克蘭遭到的襲擊歸結於缺乏這種支持,此種說法存疑,但川普的行為無疑是致命而不計後果的。當然,在11日美烏發表聲明,表示要同意停火之後,美國又恢複了情報支持,但這種出爾反爾的態度已經讓人難以再信任他們。英國和法國準備接手這項職責,是他們的能力加到一起,可能也不如美國人強。
川普遭到了所有人的口誅筆伐,縱觀全網也沒有看到什麽支持他的言論。原因很簡單,你說澤連斯基不尊重你,可是他代表著十幾萬犧牲的烏克蘭士兵和幾百萬無家可歸的烏克蘭人而來,你對他們的尊重在哪裏?而且吵架的理由也很搞笑,感謝這玩意兒,是從別人那裏硬要來的嗎?在談判桌上達不成一致,就通過斷供之類的方式強迫對方就範,這與綁架有何異?或許此時他仍在為達成自己的“目標”而沾沾自喜,但對於任何旁觀者而言,這都無異於飲鴆止渴。
川普的第二個任期和第一個任期比起來是非常不同的。第一個任期裏,他至少還可被預測,現在他仿佛徹底放飛了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第一個任期裏,還有些人覺得自己很懂他,我也在試圖理解他,但現在我估計沒有什麽人會這樣想。鼓吹加拿大與美國合並、要收複巴拿馬運河、要購買格陵蘭,請問這是什麽腦回路才能想出這種主意?究竟他有大棋在下,抑或隻是有點偏執,都不太清楚了。
不過這一切都讓我想到了一個人,讓我們試著從這個人身上找一找特朗普未來命運的影子吧。他叫原名弗裏德裏希·威廉·維克托·阿爾貝特·馮·霍亨索倫,更為人所知的則是這個——威廉二世。或許就在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你就會覺得這二人有點相似了。
由於英國著名的維多利亞女王的原因,威廉二世和英國國王喬治五世、俄國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都是表兄弟,僅從畫像上就可以看出三人很像,尤其是喬治五世和尼古拉二世——他倆就連胡子的造型都一樣。實際上,這二人也借助這點搞過小幽默:在宴會上相互換裝,扮演彼此,捉弄手下人。私下,三個人也保持著非常好的私人關係。
不過,威廉二世遠遠沒有這兩位表弟那樣平和。他出生時胎位不正,導致一條手臂嚴重萎縮,之後的治療又讓他飽受痛苦。長大以後,他身材又過於矮小,不但矮於他那兩位表弟,更顯然矮於在西歐以高著稱的德國人。這讓他極度自卑,而極度自卑的人,往往都有非常強的表現欲要證明自己,而且也往往同時極度自負。
事實恰恰如此。人們對他有個評價,說他渴望人們關注到了“在婚禮上要當新郎,在打獵時要當獵物,在葬禮上要當死人”的程度,必須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否則就仿佛受了冷落。他的畫像當中也往往都是眼睛向上瞅,一副盛氣淩人、目空一切的樣子,比如這個:各種君王的畫像我見過不少,但隻有他幾乎全是這樣的眼神。這種主往往不可能是畫家幫著做,想必是出自威廉二世本人的要求,或者他自己就喜歡如此。
威廉二世 圖源網絡
當然最能體現他這種性格的,還是他的政治生涯。
1888年3月,他的父親繼位,但僅僅60多天後就死於喉癌。29歲的他在當年六月即位,隨即便開始謀劃著親政。
這裏要說一下:德國當時也是君主立憲製,但允許皇帝執政。我們今天一說起君主立憲製,首先想到的就是英國、日本那樣,君主隻是象征意義上的虛位元首,但這並不是“君主立憲製”本身的定義。它的定義乃是一種與君權神授相反的製度,皇帝的權力來自於法律,而並非神明的意願。因此,“君主立憲”與國王是不是親政者沒有關係。德國的君主立憲製就不同於當年的英國和今天的日本,極度壓縮了議會的空間,把相當大的權力交給了國王和他下屬的宰相。
當時的宰相不是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俾斯麥。此人的能力不必多言,是當時全歐洲最好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威廉二世沒有繼位前,還是很仰慕這位宰相的,但即位以後就覺得他礙事,並且不知怎麽的,覺得自己能幹的比他更好。1890年,他正式辭退了老宰相。
但還是讓事實來說話吧。俾斯麥製定的外交策略非常務實:對於最強大的英國,他搞綏靖政策,對於二等列強法國、俄國、奧匈帝國,他在中間玩平衡戰略,即所謂的“在三個雞蛋上跳舞”。這些外國在他的挑逗下彼此之間爭吵,甚至戰爭頻頻,但德國都相安無事,還永遠是坐收漁翁之利的人。借此機會,德國把有限的資源集中於發展工業,成功抓住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契機,成為一個大工業國。
俾斯麥 圖源網絡
相較而言,威廉二世自己的“外交”就笨拙、不明智而又極有嘩眾取寵之嫌。除了建國的時候,俾斯麥很聰明地不與任何國家挑起矛盾,但威廉二世恨不得直接把耳光扇到對方臉上。一個我覺得最好的例子就是摩洛哥問題。
摩洛哥當時是法國殖民地,但一直有很強的獨立的傾向,法國對這片土地的控製權也並非沒有爭議。1904年,英國,西班牙等與法國達成協議,正式確認了摩洛哥是法國控製,也完成了一個結盟。受了刺激的威廉二世做出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舉動:他竟然在1905年3月份自己突然間跑到了摩洛哥,還發表言論說“支持摩洛哥獨立”,說自己連軍隊都布置好了,準備要和法國開一仗——大家要是想親自體會一下的話,就可以把摩洛哥換成台灣,把法國換成我們大陸好了。
有些人認為威廉二世是想試探英法西三國結盟的可靠度,這個解釋我也覺得成立,但他的手段實在是太蠢了。首先,當年摩洛哥絕對不是今天這個太平的度假勝地,因為多少有點“三不管”性質,所以全歐洲的無政府主義者、通緝犯、恐怖分子、政變小組都往這會集,是個真正的龍潭虎穴,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的君主,到這裏都有性命之憂。且他的言行明顯是在無事生非,遭到了大家的反感。還有一件事,恐怕是他忘了吧:他需要依靠法國打贏當年的日俄戰爭。
日俄戰爭當中,英國站在了日本一邊,威廉二世則支持表弟尼古拉二世,還針對日本人乃至整個東亞黃種人發表了不少種族主義言論。彼時“第二太平洋艦隊”仍在前進,希望為俄國人挽回最後的尊嚴。這隻艦隊行程全程18000海裏。如此長途作戰,一個很關鍵的就是中途的補給點,最核心的是要為軍艦加煤。
航線沿途的大城市,往往都是英國和法國殖民地,但英國支持日本,這已經不可靠了,而且這支艦隊在通過多格灘的時候,還風聲鶴唳地把英國漁船當做日本巡洋艦打傷了,英國人已經煩透了這支艦隊,法國殖民地將是這支俄國艦隊唯一可能的補給點。
現在威廉二世和法國人鬧了這麽一出,這支俄國艦隊就倒了黴。幸虧俄國在外交上做足了努力,才讓法國人同意繼續提供港口和煤炭。雖然如此,這對於俄國人的軍心也有非常大的負麵影響。由此也說明,威廉二世做事非常欠考慮。
威廉二世 圖源網絡
德國人和法國人劍拔弩張地鬧到了1906年。1月16日,在西班牙召開了阿爾赫西拉斯會議,專門討論這一係列問題。除了奧匈帝國外,德國之外的12個與會國沒有一個支持他們。最終,德國人退了一步,與法國人達成了協議,但事情還有續集:1911年,威廉二世再生事端,把德國軍艦派到了摩洛哥。雖然此事仍然是和平解決,但事情已經開始朝著不利於德國人的方向發展:英國在這兩次摩洛哥問題中都支持法國人,因此原本對英國和德國都“相看兩相厭”的法國人最終和英國人結了盟。
當然,對英國人,威廉二世也搞出了不少簍子。1896年,當德蘭士瓦擊退了一小波英國人的進攻時,威廉二世發了一封賀電,文中極其不當地表示自己是“友好力量”。本來對此事沒有什麽感覺的英國人大怒(襲擊者根本不是英國國家的軍隊,是一小部分浪人自己的行為,他們的失敗並不是國家層麵的難堪),在全國範圍內引起了反德行為,最終,威廉二世不得不給維多利亞女王寫信,“我從未想過用這封電報來反對英國或您的政府”。這就是著名的克魯格電報事件。
電報事件以後,英國人一改對威廉二世的縱容態度,開始把德國列成假想敵。兩個國家開始軍備競賽。感到情況不妙的威廉二世在1908年接受了《每日電訊報》的采訪,試圖緩和英德關係,卻極其愚蠢地又搞砸了:對於極度膨脹的造艦計劃,記者請他解釋,他的解釋竟然是“我們不是針對英國,是在針對日本”,成功的把無關的國家拉下了水;他說“你們這些英國人真是瘋了”,還把法國和俄國也順帶著指責一遍。事情就這樣無可挽回的朝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進了。
故事講到這裏,請問您是否覺得川普有點像這位皇帝呢?同樣的自負、同樣的偏執、同樣的眼高手低,甚至連說話的風格都那麽像,都口無遮攔。時代雜誌曾經畫過一個川普穿著皇帝製服的封麵,我覺得其實不應該是英國式的大披風,而應該是德國式的有尖刺的鋼盔。那他們最終的命運是不是也會有點像?
《經濟學人》封麵 圖源網絡
威廉二世的政治生涯終結於一戰。對於一戰爆發的責任,教科書當中的說法是什麽“帝國主義的矛盾”之類的,但仔細檢查史實就會發現很大程度上是威廉二世造成的。矛盾越好,軍備競賽也好,都不一定造成實質性的戰爭,比如美國和蘇聯、中國兩兩之間都有這種問題,但都沒有引發大戰,最多也隻止於小規模的邊境衝突。尤其是,英法結盟對抗德國就是他的折騰下造成的,而在他來之前,世界根本不是這個格局。俾斯麥留下來的隻是一個渾水灘,摸魚就去摸,不想摸魚也可以安安靜靜的待著,但威廉二世製造出了兩個完全敵對的陣營,擴大了,而不是削減了彼此之間的矛盾。
一戰的最終結果,大家也都知道:德國失去了相當1/8的領土,還有所有的海外殖民地。國歌裏的那句“從馬斯(Maas)到默默爾(Memel),從埃施(Etsch)到貝爾特(Belt)”也就正式成為了泡影。但是重要的還在後麵:某一個小小下士被戰爭帶來的仇恨滋養著,將在未來穿著褐色的襯衫拉起自己的一黨。這就是阿道夫•希特勒。
所以我們有理由擔心,川普會引發一場全世界範圍內的大對立、大衝突,這場衝突中,美國並不一定是贏家——他做的判斷其實並不好,而且就算是在表麵上在未來得到平息,也會後患無窮。覺得他已經夠糟糕了嗎?我很有可能擔心再過幾年,在這種極其嚴重的對立和思想的撕裂下,會搞出比他更極端的人,做出更糟糕的事。
很有意思的是,威廉二世在退位後隱居在荷蘭,早年一度很支持希特勒,但當他聽聞到了“水晶之夜”裏對猶太人的暴行(打砸搶)和對知識的暴行(焚書)時,他深感震驚,向來極度為德國人身份而驕傲的他甚至說“為身為德國人感到恥辱”。後來,希特勒一度想拉攏他,但他都拒絕了,一直留在荷蘭。
這是很警醒的一個故事:在後代的培養上,不一定是嚴格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倒反而種下的是芝麻,收獲的卻是西瓜。或許你給後代傳遞的某種價值觀雖然不十分正確但是是“溫和的”,或許你覺得這樣就不會有問題,然而威廉二世和希特勒的關係說明,這種想法往往是錯的。威廉二世的確用過民族主義、大國沙文主義、軍國主義的隻言片語,但也僅是如此,他的後代卻直接把這一整套體係都搬了出來,犯下了人類曆史上最嚴重的罪行。
恐怕對這些事,威廉二世自己也有察覺。他的墓誌銘是這樣說的:“無需讚賞我,因為我無需讚賞。不要給我榮譽,因為我不要榮譽。不用製裁我,因為我即將受難”。可是有些人,比如川普,他的墓誌銘又該怎麽說呢?
作者:海北尬生,因其嚐求學於北海之北,每不顧環境而放尬言,故起此名也。喜航天,愛讀書,本學理工,愛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