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7次電擊治療後,一位跨性別者起訴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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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7次電擊治療後,跨性別者靈兒(化名)一紙訴狀將收治自己的精神病專科醫院告上法院。今年8月,該案一審在線上開庭審理。

靈兒今年27歲,生理性別是男性,性別認同是女性。兩年前,她被父母送往某精神衛生中心,被診斷為“焦慮障礙和自我不和諧的性取向”,隨後住院97天,經曆了改良電休克治療(MECT)等。

庭審中,醫患雙方圍繞跨性別是否屬於疾病等問題展開爭論。院方認為,電擊治療的目的是控製患者情緒,改善患者認知,並非扭轉性取向。靈兒則表示,醫院在自己不同意的情況下強製入院,進行了一係列非必要治療措施。

三甲醫院跨性別診療領域資深專家王明(化名)告訴“醫學界”,目前,醫學上已不再將跨性別人群歸為精神心理疾病患者,醫生應該做的是幫助他們接納自己,“跨性別人群可能存在不同程度的性別焦慮,建議在充分自我探索的基礎上,選擇能夠幫助自己緩解焦慮的醫療方式。”

11月中旬,靈兒告訴“醫學界”,該案有了新的進展,目前雙方已達成法庭主持下的調解,靈兒獲得了醫院支付的調解賠償金6萬元。

遭7次電擊治療後,一位跨性別者起訴醫院

靈兒目前在天津從事保潔工作/拍攝:郭雪梅

曾遭遇7次電擊治療

靈兒自述,她從小就喜歡跟女生玩,讀大學後,通過了解更多信息,確認自己屬於跨性別。跨性別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包括跨性別女性、跨性別男性、性別酷兒等,一般指無法認同自己被賦予的性別。

更早以前,靈兒一直覺得這是種病,也和學校的心理谘詢師聊過,“想知道如何能消除自己的女生情緒,讓自己恢複成一個正常男人。”靈兒說。

畢業後,靈兒從事了一段時間的藝人工作,也做過網絡直播。因為從小喜歡民樂,她在自己的社交賬號裏經常身穿女性古裝。“當藝人時,我發現自己以女生的狀態生活挺自在和融洽,自身條件也符合做小女生。”靈兒告訴“醫學界”。

但靈兒父母對此不解。她的母親是老師,父親是工廠職工,自己則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靈兒介紹,父母一直對她穿女裝、留長發的行為有意見,雙方爭吵了無數次。

2022年,靈兒和父母的關係一再惡化,母親決定帶她去醫院“看病”。靈兒告訴“醫學界”,在被送往醫院治療前,她曾帶父母去北京某三甲醫院谘詢了跨性別診療領域的專家,希望借此讓父母理解、接納自己,但收效甚微。最終,她被父母送去某精神衛生中心。

這是一家公立二甲醫院,也是當地唯一一所集預防、診療、教學、科研、康複於一體的精神衛生專業機構,醫院的精神科為市級醫學重點學科。

靈兒回憶,第一次看完門診後,該院曾給她開過中藥,“想讓我吃中藥調理好,但後來發現不行,第二次去就開始讓我住院了。”

靈兒提供的病曆資料顯示,2022年7月,家屬曾告訴醫生,靈兒因性取向問題與家人意見不統一,時常爭吵,好發脾氣。為進一步控製情緒,門診以“惡劣心境”收治住院,診斷為“焦慮障礙和自我不和諧的性取向”。

母親與醫院簽署了《非自願住院治療入院知情同意書》《住院安全知情同意書》等文件後,靈兒被收治住院97天,但她向“醫學界”及多家媒體表示,自己從未同意入院。

對此,《非自願住院治療入院告知書》顯示,醫生張某檢查評估,靈兒的情況有危害他人安全的危險,符合《精神衛生法》第三十條第二款內容,應當對其實施住院治療。而靈兒入院後的首次護理風險評估表顯示,她無攻擊行為、無自傷自殺行為,情緒狀態低。

住院期間,因藥物治療效果不佳,醫院告知靈兒父母後,在住院的第2個月開始對她前後進行7次MECT治療。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公眾號曾發文介紹,MECT又叫無抽搐改良電休克,俗稱為改良或者電療,是一種治療精神疾患的常見物理療法。

靈兒表示,她曾多次要求停止治療,但均被拒絕,直到2022年10月底,因為治療費用等原因才停止治療出院。今年,在朋友的幫助下,她決定起訴醫院,要求確認醫院強製醫療為侵權,並索賠8萬餘元。

院方在庭審中認為,靈兒本身存在認知障礙,治療已經過其監護人同意,電擊療法符合規定,醫院不存在過錯。靈兒的主治醫生有著30餘年的精神科臨床工作經驗,他認為,靈兒的病是“性取向障礙”。

對於診療一事,今年8月,這名醫生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解釋稱,“(如果靈兒的)爸爸媽媽因為這個自殺了,(靈兒)影不影響社會治安?”

跨性別強調去病化

靈兒的代理律師之一郭彬提供的文書資料顯示,圍繞醫院診療措施,靈兒方主要提出兩大質詢意見,一是醫院將靈兒診斷為“自我不和諧的性取向”是否合理,二是對靈兒進行MECT治療是否必要。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WHO)2018年發布的《國際疾病分類標準第11版》(ICD-11),跨性別相關的描述已經從“精神和行為障礙”分類中移出,並使用了“性別不一致”的新術語,在國際上強調跨性別的去病化。

王明告訴“醫學界”,除了生理性別外,人的心理狀況通常有多元化的表現,而在對性的認知上,可以歸納為三個主要方麵,即性別認同、性別表達和性傾向。

“什麽是跨性別?實際上是在性別認同方麵的少數群體。打個比方說,一個人生理上是男孩,但是不完全認同自己是男孩,甚至有時候認同自己是個女孩,因為與大多數人對性別的認知不一致,這些人群往往在社會中可見度和接納度都很低。”王明說。

目前,醫學上已不再將跨性別或者性別多樣化的人群歸為精神心理疾病患者,同時,對於跨性別人群,也由既往的抗抑鬱等精神心理科治療轉至生殖內分泌科的激素治療或手術治療。

既然如此,對跨性別群體進行MECT治療是否必要?

據靈兒提供的病曆顯示,2022年8月22日,醫院對她進行首次MECT治療,知情同意書寫道:因目前具有情緒不穩,行為衝動表現,符合無抽搐電痙攣治療(注:也即MECT)適應證。

2022年8月22日簽署的知情同意書/受訪者供圖

2022年8月22日簽署的知情同意書/受訪者供圖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科普文章顯示,使用MECT治療須滿足相應適應證,例如當藥物和心理治療都效果欠佳時,MECT可用來治療嚴重的抑鬱症、雙相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症、軀體化障礙、頑固性疼痛等。此外,當患者出現危及生命的症狀,例如自殺、拒食拒水、緊張症等,也建議將其作為主要治療手段。

在醫療層麵,應如何對跨性別群體進行“治療”?據2022年版《中國易性症多學科診療專家共識》,內分泌治療是跨性別者所需要的性別肯定醫療的重要組成部分,此外還有性別肯定手術。

無論哪種治療方式,王明均表示,醫生應該做的事是幫助他們接納自己,緩解因為“心身不一致”帶來的焦慮。

據2016年的一份全國性調查數據統計計算,我國成年人群體中約有400萬為跨性別者。《2021全國跨性別健康調研報告》進一步指出,性別認同與指派性別的不一致給超過70%的跨性別者帶來了不同程度的性別焦慮。

其中,高達86%的跨性別者曾通過各種方式遮掩或改變性征,如脫毛、拔胡子、束胸、穿緊身內褲等,約2/3因遮掩、改變性征被疼痛困擾。

“有些跨性別者可以通過改變生活方式緩解焦慮,例如易裝、傾訴、轉移注意力等,如果這些方式能幫助到他們,能維持現狀自然更好,因為這樣可以不用承擔任何醫療方式帶來的風險。”王明說。

他同時表示,“當這些不足以幫助他們時,我們會考慮使用醫療手段。不過,醫療方式介入,並非改變他們的性別認同。”

診療難題

現實中,跨性別群體獲取醫療幫助並非易事。

比如,要想進行“性別肯定醫療服務”,目前程序上需要先到精神科就診。在醫學層麵,國內目前仍會在診斷環節中采用“易性症”的描述。

2022年11月,我國發布首部《中國易性症多學科診療專家共識》,其中提到易性症的診斷必須由三級醫院精神科或心理科出具,除了根據ICD-10診斷標準明確診斷外,還要經過病史采集、輔助檢查、精神檢查,隨訪一年。

首部中國易性症多學科診療專家共識

首部中國易性症多學科診療專家共識

完成上述流程後,最終由一位副主任或副主任以上精神科醫師作出初步診斷,再由另一位副主任或副主任以上精神科醫師完成複核診斷。如此,易性症的診斷才能成立。

“醫學界”此前報道,由於不理解,有很多家長會對相關從業醫務人員和醫療機構施壓。目前,國內診斷和治療“易性症”時,通常需要家長知情同意,僅此,就把很多跨性別者擋在了正規醫療之外。

也因此,跨性別群體私自用藥、亂用藥現象十分常見,甚至有些因無法購買性激素藥物而使用工業激素或獸藥,或超大劑量用藥,最終導致嚴重的健康損害。

因此,《2021全國跨性別健康調研報告》中建議:

落實ICD-11,實現跨性別在精神病領域中的去病理化;建立正規的跨性別醫療序列體係,完善激素和青春期阻斷劑獲取渠道,加強體檢監測;倡導身體自主權在跨性別醫療領域的適用,跨性別者有權自主決定使用激素或手術,同時對決定負責;加強對醫護人員培訓,做到對跨性別者不扭轉治療、不歧視等。

王明告訴“醫學界”,發生在靈兒身上的這起爭議事件,實際上反映出社會對跨性別人群的理解度較低,以及相關醫療體係尚未完善。

“很多精神科醫生對跨性別人群的診療並不了解,加之醫院使用的診斷標準不同,或是未使用最新版,也可能導致臨床診療爭議發生。”王明認為,應該從醫學培訓教育的層麵思考這個問題。

“對於一些精神科醫生來說,他們可能在醫學院校從來沒有接觸到這方麵的教育,所以在碰到相關人群的時候缺乏經驗。這幾年,我國一直在推動各種相關的專家共識、指南出台,其實也是希望能夠將跨性別相關的診療知識普及到精神科的專業院校裏。”王明說。

這或許是需要更長的時間去做的事兒,但卻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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