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女孩患上漸凍症:希望我可以重生
文章來源: 九派新聞 於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陳靜雯生病前。圖/受訪者提供
如果隻聽聲音,陳靜雯語速快,語氣裏帶著笑意。她聊著杭州的生活,串遍大街小巷尋找好吃的湘菜館,海底撈曾是美食荒漠中的一小片綠洲。她愛吃,愛請客,能罵人,不好惹。
仔細聽,她的音量比正常人小一些,與言語中那潑辣的形象有些偏差。眼前,她躺在床上,3塊枕頭摞起來放在背後,支撐起她的上半身。長期臥床,肌肉萎縮,一米六的個子,體重隻有70多斤。
去年12月,一場甲流過後,陳靜雯的胳膊抬起來很吃力,三個月過去,上半身幾乎不能動,生活無法自理。今年6月,她確診了運動神經元病,大眾稱之為“漸凍症”。病程的發展改變了她的麵貌,嘴巴歪斜,眼睛一大一小,臉頰上的肉凹陷下去。
陳靜雯說,她是典型的雙子座,“怎麽開心怎麽來”。生病後,她感受到了情感的分裂,表麵上,她不把這當回事,能笑著跟身邊人打趣,讓別人忘掉自己的病,“但內心裏,我無法與那個開心的自己共情。”
陳靜雯隻能靠輪椅出行。圖/九派新聞 馬婕盈
10月底,陳靜雯因拍攝短視頻被媒體關注,“26歲漸凍症女生逐漸學會麵對死亡”的詞條登上熱搜。幾天後,九派新聞在湖南漵浦縣見到了躺在床上的陳靜雯,再次聊起這個話題,她說:“希望我可以重生。”
13歲外出打工,陳靜雯輾轉永康、廣州、東莞、義烏多地,做過流水線女工、文員、淘寶客服。2021年,她來到杭州做銷售,掙到了錢,也交到了一群好朋友,生活慢慢好起來。
“沒生病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采訪中,陳靜雯把這句話重複了好幾次。她並不想麵對死亡。
【1】失控
身體的變化是突然發生的。去年12月底的一天,陳靜雯因感染甲流睡了一下午,傍晚,她起床,想用手攏一攏頭發,手臂抬得吃力,她使不上勁,後背肌肉酸痛。
“我是那種心比較大的人,小病不用看,大病不用治。”陳靜雯說,直到今年3月,她才去醫院檢查,當時骨科醫生說可能是過度勞累,建議在家休息一個月。可那一個月,她的脖子出現問題,吃飯時,頭不自覺地耷拉下來。
後來,她去了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在神經內科做了各種檢查,醫生告訴她疑似漸凍症,給出的治療方案要花費3萬多,“我覺得太貴了,而且感覺自己還不一定是這個病,就出院了。”
生活漸漸不能自理,那些微小但必需的動作她做不了,比如穿衣服、使用筷子。5月,陳靜雯去銅仁投奔朋友,朋友每天帶著她去辦公室,照顧她的日常生活。工作忙起來後,朋友找到周絮(化名)到家裏陪陳靜雯。
周絮18歲,那時剛辭職,和陳靜雯是同鄉,陳靜雯喚她“妹妹”。第一次見麵,陳靜雯打開門,頭低著,長發遮住了臉,隻穿了一次性內褲和一件吊帶。周絮呆住了,這個姐姐“長得很凶”,她趕緊回臥室幫陳靜雯穿衣服。
不過,陳靜雯一開口就不凶了。她帶著周絮吃了各種美食,火鍋、烤肉、豬肚雞……“便宜的不點哦。”她總是對周絮說。周絮的任務是給她穿衣服、盛飯,帶著她逛街。陳靜雯走累了,兩人一起打車回家。
那時,周絮不知道陳靜雯得了什麽病,她猜可能是肌無力,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5月底,陳靜雯離開銅仁,去中南大學湘雅醫院就診,兩人就此分開。
周絮經常跟陳靜雯視頻通話,7月,她發現陳靜雯拿腳夾著手機,低著頭跟她視頻,陳靜雯的手不能動了。有次通話,陳靜雯對她說:“我去看了中醫,醫生讓我該吃吃該喝喝。”陳靜雯笑著說出這句話,周絮沉默了。湘雅醫院的出院診斷書顯示,陳靜雯最後診斷為運動神經元病,大眾稱之為“漸凍症”。
【2】跌宕
很難從陳靜雯的臉上看到痛苦,采訪中,她幾乎笑著回答了所有問題。但這些生活片段拚湊出的是一個曆經苦難的女孩,她慣於用“及時行樂”的心態把自己武裝起來。
陳靜雯的家在漵浦縣的小鎮上,小時候她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兩層樓四間房,爺爺奶奶、爸爸弟弟,她和媽媽分別住一間,還有一間堆雜物。七八十年代建的房子,年久失修,到處落灰,地上全是老鼠屎。
小學時,爸爸欠了債,帶上媽媽外出打工,陳靜雯成了留守兒童。常有些閑話飄進她耳朵裏,她張口就罵。13歲,她輟學了,“小學我沒聽過課,但成績很好,初中學不會,不想學了。”
“當時我們已經給她交了初中的學費。”陳靜雯的媽媽說,她勸不住女兒,隻好帶著她去浙江永康市打工。一家人租住在城中村的一間小屋,簾子隔開兩張床,床邊放著煤氣灶,房間再無多餘空間。
陳靜雯在一家包裝廠幹活,所在的流水線負責往紙盒裏塞泡沫板,一天工作近12個小時。工廠發飯票,食物是定量的,正在長身體的陳靜雯總是吃不飽,年底才發工資,她沒錢買零食。
在廠裏幹了3個多月,陳靜雯賺了一萬多,媽媽隻給了她兩千多,她買了部朵唯手機,“有錢真開心。”
第二年,陳靜雯跟著舅舅到廣州的一家公司做文員,做圖片設計、網站代碼等雜活。在公司,她年紀小,常受欺負,同事表麵客客氣氣,背地裏說些不好聽的話。陳靜雯受不了同事間的鉤心鬥角,幹了兩年後,獨自一人前往東莞謀生。
一個人出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不喜歡別人給我指路,喜歡按照自己的想法。”很長一段時間,她做淘寶客服,除了固定的回複話術,為了賺提成,她還會揣測對方的心理,想辦法把商品推銷出去。
陳靜雯不滿足於一個月五六千的收入,2021年,她來到杭州做銷售。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和穩定的收入保障,但她掙到了錢,她和朋友在郊區租了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偶爾去旅遊,吃遍各種美食。
【3】強勢
十幾年的獨立生活,陳靜雯身上長滿了刺,她從不忍氣吞聲,“我罵人挺厲害的。”過年回家,常有親戚說她不上學、不結婚,陳靜雯立馬回懟:“關你什麽事,又沒吃你家飯。”
周絮覺得,和陳靜雯相處,改變了她的人生。“我以前挺窩囊的。”周絮說,她年紀小,說話慢,聲音軟軟的,有次某音樂平台多扣了她的會員費,她打電話過去詢問,客服並未退錢,她隻說“那好吧,謝謝”。
8月底,她被男朋友趕出家門,對方凶狠得像是要動手,周絮害怕了,哭著撥通了陳靜雯的電話。陳靜雯在電話裏說:“你不能忍,不要遷就他。”她讓周絮把電話遞給男朋友,隨後便破口大罵。
“那聲音聽起來真是窮凶極惡。”回憶起那天的事,周絮笑著評價陳靜雯,她男朋友被震懾住了。那天,周絮買了車票,去杭州投奔陳靜雯。她收拾完行李,關上房門,抬頭看到男朋友那張咬牙切齒的臉,周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天我徹底釋放了,我覺得好爽。”周絮說,從那以後,她一直陪在陳靜雯身邊。
再次見到陳靜雯,周絮感到驚訝。陳靜雯躺在床上,上半身完全不能動,臉消瘦許多。9月中旬,陳靜雯的錢快花完了,她和周絮一起回到小鎮上。
周絮記得,火車開到縣城,下車時,台階太高,陳靜雯的腿不聽使喚,頭磕到門邊,撞了個大包。周絮推著輪椅往出站口走,前麵是一條長長的階梯,她哭了,“我當時覺得好難啊。”
生病後,陳靜雯的生活中常出現這樣的時刻,身邊的人突然為自己流淚,“基本上都是我來安慰他們。”她笑著說。
為了照顧兒子,陳靜雯的媽媽十幾年前就從外地回家,她在集市上擺攤,賣內衣、襪子,早上5點出門,中午回來。“我在家沒什麽本事,都是靠她寄點錢回來。”媽媽說,女兒電話裏總是報喜不報憂,她一直認為女兒在外麵挺好的,“我們都蠻指望她的。”
陳靜雯回家後,媽媽帶她看了各種偏方,買了許多中藥,都無濟於事。“我現在已經不吃藥了。”陳靜雯說。
【4】求生
沒錢買飯的那天,陳靜雯拉著周絮剪短視頻,做直播,“一開始我們就是奔著賺生活費去的。”
9月12日,開播第一天,收入138元,“真的很開心,我們就喊發財了,發財了。”陳靜雯說。第二天,陳靜雯把錢分一部分給周絮,作為她的工資,剩下的全買成了吃的。
但她有些吃不動了。周絮剝好一個橘子,掰下一瓣放進她嘴裏,她咀嚼了半分鍾才緩緩吞下。吃了兩瓣,陳靜雯歎口氣說:“不吃了,我累了。”病情影響了她的吞咽功能,即使肚子餓了,她也沒有力氣吃飯。
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陳靜雯躺在床上度過。圖/九派新聞 馬婕盈
這段時間,陳靜雯中午11點起床,下午指導周絮拍視頻,晚上7點直播,大概播4個小時睡覺。麵對鏡頭,陳靜雯不會像別的主播一樣侃侃而談,隻回答粉絲的提問,觀看的人少,一般隻有一二十人,所以大多數時間,她盯著鏡頭沉默。
10月底,陳靜雯的視頻被媒體關注,“26歲漸凍症女生逐漸學會麵對死亡”的詞條登上熱搜。“當時的感受是發財向我靠近了99.99步。”她語速加快,充滿快樂。
陳靜雯從不透露焦慮。沒錢怎麽辦?“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說。隻有在聊到生活細節時,她才會說,她想要一台輪椅,現在用的這台花了200塊,坐時間長了,脖子硌得難受。她還想要台眼控儀,操作手機全靠周絮,但別人很難寫出她真正想說的話。可能在未來的某天,她還需要依賴呼吸機生活。
直播持續了一個多月,陳靜雯湊夠了做基因檢測的錢。11月5日,她再次來到湘雅醫院,希望可以確定分型,找到治療方案。她跟朋友們約好了,等身體好轉,他們會推著輪椅,帶她去旅行。
九派新聞記者 馬婕盈
編輯 辜子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