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20元,國貿打工人,擠滿寫字樓B1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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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層辦公,地下室吃飯

中午12點,國貿CBD最擁擠的地方,是各種寫字樓B1層的飯店。客單價越低的地方,往往有著更長的隊伍。

依托國貿大廈的國貿商城,是北京的高端商場之一。根據大眾點評的價格,這裏最貴的一家意大利菜,人均在1178元,單人套餐需要提前預定。和愛馬仕、GUCCI、LV牢牢占據一層不同,飯店所在的樓層越低,代表著更低的價格。但在這裏,哪怕是B1,隻要想好好坐下吃一頓飯,人均價格也要在百元上下。

今年9月,國貿商城的B1新開了一家貝果店,均價超過40元。剛開業時,促銷折扣讓門口總有長隊。在附近雜誌社工作的亞芳,嚐了一個最暢銷的香蔥韭菜味貝果,她覺得不過是“兩片麵包裏放奶油,奶油裏是韭菜”。在國貿覓食,她總有一些戳穿華麗包裝的瞬間,比如賣輕食的阿姨用河南話交流的時候,她試著腦補她們的心聲:“這些妮兒的錢真好掙,幾片葉子幾個蘋果渣子就賣48、58。”

▲?國貿商城B1的貝果店。圖 / 每日人物

隻有在這裏工作的足夠久,才會知道,在國貿西樓的B2層,藏著一個人均30元的食堂,叫國貿食社。據說,隻有擁有國貿寫字樓門卡的人才能進入,並不對外營業。所有人都能進的平價美食區,需要走出商城,來到隔壁的北京共享際5L飯店。這裏有一片能容納幾百人的美食廣場,稱重的自助餐、牛肉麵、麻辣燙和水果撈,應有盡有。亞芳是這裏的常客,今年她感受到自助午餐似乎變得更便宜了,“去年還動輒要花四五十,現在怎麽稱都隻要二十元多了”。

國貿商城三期隔一條馬路,是北京嘉裏中心。這裏雖然沒有奢侈品大牌的加持,但依舊不是便宜的所在。B1的飯店被清晰地分成兩類,一類是擁有獨立門店的西貢媽媽、坦坦大爐等,一份火車頭河粉要花69元;另一類是在開放就餐區域的三姐老友粉、何記蝦爆鱔麵等,它們共用餐椅,價格低到了四五十元。

人群的多寡也依此劃分。同樣是主打粉麵,老友粉的隊伍已經排出幾道彎的時候,西貢媽媽進門就有座位。Cindy是其中排隊的一員,她曾在國貿一家紅圈律所工作,主要做跨境並購、私募股權融資。四年前剛入職時,她還會和同事一起探索國貿商城樓上的黑珍珠、米其林餐廳。差不多從去年開始,這樣的聚餐少了,她轉戰到嘉裏中心的B1,午飯的價格,也跟著降了下來。

但無論在哪兒吃午飯,Cindy都謹記:聊天要小心。一般來說,Cindy和同事都會盡量壓低聲音,或者用代號稱呼人和事。因為誰也不知道,隔壁桌會不會坐著同行,或是金融項目上有合作的甲方。

北京國貿CBD,是中國財富版圖中最重要的坐標之一,繁榮的奶與蜜之地。這裏不僅匯聚了投行商行、保險證券、私募VC、基金信托等金融機構,一些世界500強企業、律師事務所,以及傳媒公司也在此紮堆。穿著西裝襯衣,掛著粉色、紅色、綠色工作牌的人們匆匆穿行,代表了年輕人們對白領、精英工作最高的想象。

在這裏,國貿大廈、嘉裏中心等摩天大樓聳入雲端,構成了CBD,乃至整個北京的天際線。Cindy工作的辦公室,在一個大樓的三十多層,從明亮的落地窗看出去,並不是想象中的一望無際,視線會被另一座更高的樓擋住,玻璃幕牆上,反射著白花花的光。

▲?國貿CBD。圖 / 視覺中國

到了中午,無數像Cindy一樣的國貿白領,從大樓高層的格子間出來,坐上電梯,一路向下,又匯聚在B1、B2層的一個個小小飯館之中。隻要“摳摳搜搜”,總會找到更便宜的價格。有人說:“你以為的國貿白領,每天都在西餐廳裏約客戶談生意,實際上他們都擠在各種小店裏,搶著吃十幾塊錢不限量的回鍋肉、餃子和麵條。”

今年5月,盒馬鮮生北京國貿財富中心店,搬到了距CBD中心更遠一些的世貿天階。在財富中心樓上工作的人們,失去了盒馬的午飯。但跨過一條街,位於遠洋光華國際B1的黎庭華熹美食街成了更加實惠的選擇。

一樣實惠的還有位於國貿商城中區西側的中海廣場。從扶梯下到B1,第一眼看到的是麥當勞,隔壁是一家粵菜龍記茶餐廳,再旁邊是和府撈麵。

繼續向裏走,是一片檔口式的食堂。烤冷麵、蘭州拉麵、瓦罐湯、燒臘飯......都是人均不到30元的品類,量大管飽。來這裏吃飯的人們需要自己端著盤子,在略顯擁擠的過道中尋找座位。午餐高峰期,大部分桌子上都留有上一位客人的痕跡,大家坐下的第一件事,是尋找紙巾。空氣裏飄著若有似無的油煙味道,混雜著食物的香氣,熱騰騰地包圍著不斷湧入的打工人。

香港人胡兆彤是龍記茶餐廳的創始人。20年前的龍記,原本開在京倫飯店旁邊寫字樓的一層和二層。“九幾年,我們一杯奶茶就賣10塊,而當時的員工工資隻有300塊。”到了2010年,寫字樓要重建,龍記就這樣搬到了中海廣場的B1,一待就是14年。

“相比於一樓,B1的房租能便宜幾乎一半。”幾乎每天中午,都能看到胡兆彤在自家店門口招攬生意的身影。他說,最早來店裏吃飯的都是做貿易的香港人、東南亞人,現在幾乎都是周圍寫字樓的上班族。

占據中海廣場B1最中間位置的是一家日料店,曾經被戲稱為“豐田的食堂”。豐田汽車公司就在樓上,早幾年經常能看到日本人在這裏聚餐。不過,去年以來,豐田開始減產,開啟了一波大規模裁員,部分日本員工離開,那家日料店的日本老板也走了,店鋪被一位中國廚師接手。

在這裏,消費層次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寫字樓上的高管們很少下樓用餐,他們更傾向於訂購私房菜,每頓的標準高達1000多元。而樓下的一些外包的保潔人員,往往要等到午餐高峰結束後,去吃餐廳剩餘的菜品。

電視劇《裝腔啟示錄》中,描繪了這樣一群都市白領——他們衣著光鮮,是金融與法律行業的精英,每天被摩天大樓環繞,沉浸在消費主義的光環與誘惑之中,但工作的疲憊和生活的壓力,隻有自己才能深刻體會。

他們既是腳踩高跟鞋、手持文件、在各個會議室間迅速穿梭,用流利的中英文敲定數千萬融資項目的人,也是那些在地下一層的食堂裏,端著餐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排隊,花20元就能簡單解決一頓午餐的人。

上攀與下行

在成為國貿CBD之前,這裏叫大北窯。一些公交站還保留著這個名字,而每日在這裏穿梭的人們卻很少這麽叫它。

這裏是北京地租最高的地方,平均約為每月462元/平方米。一個上百平方米的辦公室,月租至少超過4萬元?。這裏也是北京高樓最多的地方,中國尊以500多米的高度,108層的層級,被稱為北京第一高樓。

高樓給人一種可以仰望的感覺。“好像我的人生也可以隨著時間和經曆的增加,一層層往上攀。”作為律師,小西在朝陽區待了6年。她曾在與SKP相連的華貿寫字樓工作過,身處三十多層的辦公室,她仍有一種物理意義上的渺小感。盡管因為麵試、實習、工作,跑過無數次,她還是很容易就迷失在國貿和大望路之間。

2020年,Cindy懷著憧憬入行時,還對未來充滿信心。私募股權市場在2021年還迎來了一個小高峰,那是很多律師事務所瘋狂擴張的一年。和Cindy一級的同學,基本上都去了類似的機構,最忙的時候,一個人可能同時得做七八個項目。

▲?國貿聚集了一批律師事務所。圖 / 《裝腔啟示錄》

但誰也沒有想到,行業在三四年之間就發生了變化。股權市場的交易越來越不活躍,項目的質量下降,數量減少,客戶的付費意願也變差了。“從2023年開始走下坡路,陸陸續續地,公司不再招新人,被動和主動離職的人變得越來越多。”當效益不好,大家都在煎熬的時候,公司又加了新的考評機製。據Cindy觀察,她所在的工作大群,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都離開了。

在國貿CBD工作的人,正在不斷變少。中海廣場B1美食城的招商經理阿川說,他感到中午在B1吃飯的人,少了差不多一半。

阿川的工作是美食城和商鋪之間的中間人。他先承包美食城,負責裝修,再出租給想要入駐的商鋪,收取租金或者提成。本質上說,他和商鋪屬於一個利益共同體。但現在生意不好做,數據並不理想,“我們都在硬撐,基本上有80%的店都不掙錢”。

這幾個月,和合穀、海盜蝦飯、食通天,幾個原本做得還不錯的餐飲品牌都離開了。阿川算了一筆賬,以和合穀為例,5位標準員工,1個月的人力成本就要2萬多元。再加上房租水電、日常食材、餐飲訂貨的所有開支,就得10萬塊錢。“一天要賣6000塊錢以上才能掙錢,其中還有一部分利潤得給公司。”

這些離開的品牌中,很多都是半預製菜,靠穩定的口味和快速的出餐,流行一時。但近幾年,年輕人們開始追求更有鍋氣的食物,現炒的快餐,現煮的粉麵,都成為更有性價比的選擇。

生意不理想,阿川也在思考辦法。他開始在招商的時候,更在意品牌效應。那些已經有點知名度的品牌,抗壓能力更強,也更容易帶動整個美食城的客流。已經開了5年的貴鳳凰米粉,因為上了大眾點評的人氣榜,哪怕在周末,也能吸引到不少人專門來這裏打卡。他還在打算重新裝修美食城,日常也在督促商戶們提高服務的品質。

餐館們自己也在想辦法自救。3年前入駐中海廣場B1的和府撈麵,最近半年內兩次官宣降價。從剛開始時的一碗麵四五十元,到現在均價在16-29元。為了拉動非午餐時段的客流,嘉裏中心B1的三姐老友粉,推出了7折的套餐,但隻能在每天中午1點半之後使用。

▲?走進平價賽道的和府撈麵。圖 / 視覺中國

公司在降本增效,餐飲店在打折促銷,個人也在消費降級。從去年下半年開始,Cindy調整了自己的消費習慣,開始認真存錢。咖啡從星巴克、Peet's,變成了9塊9的瑞幸、庫迪,去Manner一定要自帶杯,每次都能減5塊。為了節省工作開支,她還和朋友合開了企查查的賬號。回到家裏,290元的卡詩護發素變成了21.9元的蜂花。

不管是上班還是回家,再也不打車了。她開通了騎車月卡,兩個星期就把會員費掙回來了。

中午之後

當午餐時間結束,國貿CBD的各個B1層餐飲區都逐漸由熱鬧轉為寧靜。

白領們紛紛散去,留下一片空曠的桌椅。接管這裏的人,是休息的店員和外賣員們。檔口的工作人員開始清洗碗碟和鍋具,空氣中是菜肴的餘香和油煙氣息。幾位外賣員在快速吃飯補充能量,隻不過有人吃的是中飯,有人是晚飯,還有幾位躺在按摩椅上小憩。暫時沒有客人的店鋪,關了燈,黑暗處傳來短視頻裏微弱的笑聲。

▲?中海廣場內,下午休息時。圖 / 每日人物攝

44歲的崔國誌正大口吃著一碗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米飯,旁邊是一罐2升的瓶裝水,被他時不時地拿起來,大口往嘴裏灌。他麵前的菜是炒白菜和土豆雞塊,一葷兩素的組合,隻要12塊,這是一家賣米線的檔口,專門出售的“外賣員餐”。

很多B1的餐飲店,都有這樣的“特供”。在下午1點到5點,以及晚上8點後的特定時間段,外賣員隻需十幾塊就能買到拉麵、便當。

自從跑外賣以來,崔國誌每天隻吃兩頓飯。他買了一個空氣炸鍋,早上自己做玉米和紅薯,下午就在B1找一頓“外賣員餐”。他幹了十五六年的廚師,一個月到手7000元。如今,跟著親戚從東北到北京送外賣,月收入能過萬了。“一個月得跑....”他邊說邊算,這時係統突然提醒,休息時間還有9分鍾就要結束,他馬上要去接下一單星巴克的外賣了。

國貿站的美團專送團隊共有32名外賣員,附近3公裏的麥當勞、喜茶、星巴克、漢堡王等的快餐配送,都由他們負責。大家選這裏,是因為“客單價”相對高,跑一單能掙8塊。2004年出生的常嶽,一個月可以跑七八百單。有時他會不理解,“50塊一個的漢堡,我不知道那玩意有啥好吃的。”

外賣員最多同時送三個單,係統會自動分配相同的方向。因為一單有20分鍾的限時,他們更喜歡能直接放到樓下,或者不用等電梯的單子。常嶽最怕去的地方是建外soho,午餐高峰時坐電梯,“上去了基本上下不來”。還有送晚餐去富力城的路上,有時電動車都堵到難以前進。

▲?世紀財富中心前的外賣櫃。圖 / 每日人物攝

當夜幕降臨,很多店的打折活動也開始了。晚上7點,國貿商城B2的Ole超市的服務員,開始把降價的標簽貼在壽司、手撕雞、盒飯等需要當天賣完的貨品上。不少人從晚上6點多就等在那裏,為的就是這一刻的到來。

還有一些人,會繼續選擇在B1結束自己的晚飯。和午飯的匆忙不同,這裏有加班的年輕人,也有一些已經下班的中年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希望拉長回家前最後一點私人時間。

接近9點,美食城幾乎收攤了,但不少國貿打工人的工作還未結束。“那些高樓的繁華跟我們沒有什麽關係。”這是工作一段時間後,小西領會到的。一次加班到淩晨一點,她站在33層的SK大廈俯瞰,燈光如流水般閃爍,車輛穿梭不息,城市依舊繁忙。但當她想離開這裏時,卻發現打車軟件上還排著長長的隊。

Cindy也經常加班,她的晚餐常常是簡便的快餐,靠吉野家、賽百味或者漢堡王來解決。每逢周五下班,為了釋放一周的工作壓力,她會和同事一起聚餐,吃太二酸菜魚,或者一起去世貿天階、三裏屯的酒吧放鬆,去更遠的地方,是為了遠離班味。當然,消費降級後,這些聚會都成為過去式了。

今年4月,Cindy從紅圈律所離職,感到一種解脫的爽感。她的新工作是在金融街的一家公司做法務,屬於央企下麵的私募基金機構。新單位配備了食堂,這讓她在吃什麽的問題上省心不少。

在國貿、華茂時,她曾好奇,工作日的下午,為什麽還有人能悠閑地逛商場?這個困惑怕是永遠沒有答案。不過,能夠確定的是,工作日的夜幕裏,一定有一個國貿打工人,等著超市降價標簽貼上之後,拎著自己的晚飯,走向家的方向。

▲?國貿商城B2的Ole超市裏,貼著打折標簽的食物。圖 / 每日人物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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