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瘦小的廣東裔華人，活成了美國的傳奇英雄

迄今為止，美國人眼中有三大經典的華人形象，一位是赫赫有名的功夫大師李小龍，一位是漫威旗下超級反派傅滿洲，第三位則是一個叫“陳查理”的人物。

前兩位在中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但第三位，大家可能對其知之甚少。

陳查理是一名偵探，身為一個虛構出來的華人形象，在20世紀，他幾乎成為了一代美國人的文化象征。

毫不誇張地說，在西方人眼中，陳查理的地位是可以和偵破了“東方快車謀殺案”的赫爾克裏·波洛等名偵探相提並論的。

● 陳查理的海報

並且，陳查理是有原型的，他的原型正是一個華人。

在那個黃種人普遍受歧視的年代，這位華人憑借著自己的睿智、勇敢，以及誠實的品質，腳踏實地地奮鬥，用近40年的時間，將自己打造成整個夏威夷州人人尊敬、愛戴的公仆形象。不得不說，他就是一個傳奇。

夏威夷島曾被大文豪馬克·吐溫稱為“可愛的島嶼艦隊”，島嶼上也的確蘊含著豐富的自然資源。但坦率地說，在與中國人產生聯係之前，這些群島不像是艦隊，反而像一個個混亂的村落。直到美國商人從夏威夷群島收購來各類天然資源販賣去中國，那裏才開始變得生機煥發。

美國商人運送的最著名的大宗資源，是檀香木，也正因為此，在中國人口中，夏威夷群島又被稱作“檀香山”。

中國人對夏威夷的貢獻遠不止這些。很久之前他們零星移民至此，發現夏威夷簡直遍地都是寶，但神奇的是，當地人躺在寶藏窩裏卻渾然不覺。於是乎，中國人率先從夏威夷的甘蔗中製作出糖，然後一鼓作氣將蔗糖發展成為夏威夷的經濟支柱。

● 華人勞工

夏威夷的製糖業、捕鯨業等，背後都有著中國人的辛苦勞作。基於外來人創造的價值，夏威夷是舉雙手讚成華人在內的外人過去的，夏威夷土著通過變賣土地已經換取到財富，這使得他們不必再做艱苦的工作，用夏威夷土著的話說：“隻有瘋狗、白人和外來的移民苦力才會在中午的烈日下幹活。”

所謂“外來移民”，華人能占到很大的比例，他們要求的報酬常常低得可憐。伴隨華人的大量移民，以及在當地展現出來的強大的適應性，他們不但擠壓白人的空間，甚至威脅到本地人的生存，本地人這才開始警覺起來，對華人的汙蔑與歧視也就開始了。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一個來自於廣州的鄭姓男子，千裏迢迢來到夏威夷的甘蔗園裏做工。他很快就在那裏結識了一個出生於夏威夷的華裔女性，二人迅速結婚。

兩年之後，在檀香山某個泥濘河畔的茅草棚裏，妻子為他生下了一個嬰兒，按照老廣給孩子起名“阿X”的傳統，男子給嬰兒取名為“阿平”。

● 鄭阿平全家福

這一年大約是1871年。也正是在這一年，被後世稱作“太平洋粉絲宮殿”的皇家夏威夷酒店的雛形，正式奠下基石，並於次年以舉辦舞會的形式對外開放。這時，夏威夷的旅遊業已經開始起步了。

● 夏威夷的第一家酒店於鄭阿平出生的1871年開始動工，而後來舉世聞名的粉紅色的皇家夏威夷酒店則是在它的基礎上建造的

外界的繁華與否和這對小夫妻沒有關係，苦力生涯也不是他們想要的人生。當合同到期時，夫妻倆毅然決然回到了中國。

鄭阿平三歲到十歲的人生，是在廣東香山地區的鄉下度過的。

正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打孩提時代起，阿平便不得不分擔起瑣碎的家務事。但問題是，在大廈將傾的清朝，哪怕他們全家上陣，付出比當苦工時更多的汗水，所得還不足以填飽肚子。

為了讓兒子能有個好一點的將來，他們決定送兒子遠渡重洋去大洋彼岸討生活。

● 1890年代的廣州

阿平跟著叔叔回到夏威夷威庇歐的種植園——那裏也正是他出生的地方。

此後若幹年，他在這裏偷偷學會了騎馬，竟然還騎得有模有樣，據說在某次比賽中還取得了“夏威夷華人最佳騎手”的稱號。

因為在比賽中得了獎，阿平順利成為某白人貴族家庭裏的馬僮。1897年2月——這一年是美國兼並夏威夷的前夕，這家貴族的千金率先在夏威夷推行了《反動物虐待法》。為了保障法令的執行，她又發起並成立了一個針對動物虐待的調查組織。

本著就地取材的原則，女孩讓阿平擔任動物調查員的工作。

● 穿戴標誌性的palaka 襯衫和 lauhala 帽子的夏威夷牛仔

那個天真的女孩曾處理過很多顯然不符合他們那個時代的“案件”，譬如，某人駕駛騾子拉著車不小心壓死一條狗，小姐恰好逮住了“肇事司機”，竟然要求對方賠償五萬美金（1897年）。大可以說那位小姐行為放縱任性，但她的任性之舉，卻實打實改變了鄭阿平的人生。

次年8月份，夏威夷正式歸入美國版圖，於是，有著豐富調查動物經驗的鄭阿平，順利調任到剛剛成立的警局工作。

一切就是這麽巧合，鄭阿平實在太幸運了。

● 當時夏威夷當地慈善協會發行的帶有保護動物字樣的印章

相關資料顯示，這家成立於瓦胡島的警局當初共計200餘成員，至於其組成部分，長官無一例外是白人，警員絕大多數是當地土著，鄭阿平是唯一的華人。另外，200多名成員中，包括24名騎警，這可以稱得上是當時警員中的“精銳之師”了。我們不禁要問，假設沒有那位小姐的保薦，鄭阿平僅憑自己的本事能進入這裏工作麽？應該不會那麽容易，但後來的事實表明，鄭阿平高超的牛仔技能，也的確讓他的偵探生涯大放異彩。可見，不管什麽時候，有一門技能傍身，都是十分必要的。

彼時的夏威夷被人稱作“罪惡的溫床”，當局亟需解決兩個難題，一個是賭博，一個是濫食鴉片。實事求是地說，由於清朝人的習慣使然，彼時的唐人街是這兩個問題的重災區。可想而知，本身就是華人更便於偽裝的鄭阿平，成為了辦理這些案件最得天獨厚的人選。

● 1900年左右美國唐人街街頭

1904年發行的《太平洋商報》，曾刊登過一篇阿平勇鬥賭徒的報道。話說，7月的某個溫暖的夏天深夜，未帶一槍一彈的他，提前踩好了點，單身匹馬闖入一個賭窟。一打開房門，隻見黑壓壓坐滿了人，逼仄的小房裏還到處回蕩著吆喝聲、擲骰子的聲音。鄭阿平粗略估計，他一個人將麵對40多個賭徒。

那個時候的賭徒，可不像現在的這麽“文明”，他們平素野蠻慣了，壓根不可能聽剛成立的警局的擺布。阿平也不跟他們廢話，說時遲那時快，從腰間解下他馴馬用的皮鞭，伴隨“啪”的一聲脆響，皮鞭過處人仰馬翻。如是這般，他很輕鬆就製服了那夥賭徒。

這段故事應該是真實的。除了報紙報道，還有一個證據，他用過的那把五尺牛皮鞭，如今鄭重地陳列在檀香山警察局的博物館內。

● 鄭阿平登上美國檀香山星報，他使用過的皮鞭如今陳列在檀香山警局博物館（圖片為機翻）

然而，並不是每一次執行任務都是這般順利，阿平曾經被人從樓上扔出去過、被馬車碾過，生命危險於他而言就好比家常便飯。

由於其出色的工作成績，不久之後，阿平由“片警”升為“刑警”。

1910年初，他又加入了剛剛成立的“罪惡克星小組”——除了領導層之外，該小組隻有六名核心探員組成，這也就意味著，他正式進入了“重案組”。

● 檀香山警察局偵探科的核心成員，前排右一為鄭阿平

從此之後，阿平就不必參與抓賭之類的“小事兒”，可以一心撲在大案要案上了。坦率地說，那時很少有所謂高智商罪犯，犯人犯案時突出一個膽大心黑敢招呼。阿平和他們接觸，其實和麵對賭徒時差不多，絕大多數時候都得硬碰硬，甚至要以命搏命。但他加入“罪惡克星小組”的經曆，因為有話題性，更加容易傳播，也的確促使他成為了“名偵探”。

● 美劇《檀島警騎》中，有一個故事就是以鄭阿平破獲的案件為原型。劇中使用了他本人的真實照片

眾所周知，柯南道爾曾經刻畫過福爾摩斯的形象，但福爾摩斯畢竟是虛構的，真實存在的“名偵探”鄭阿平的形象則是這樣的：

不識字，不會說英文，但精通當地各種土著語言及夏威夷語；身材矮小，不怎麽強壯，但身手矯健，武功高強；不會開車、從來不帶槍炮，常常手持牛皮鞭，用鞭子“能把別人屁股上最小的灰塵都打掉”；沉默寡言，惜字如金，但疾惡如仇……

● 油畫作品中的鄭阿平

毫無疑問，這樣的形象實在太適合寫進小說裏了，但別說華人了，彼時彼刻整個黃種人都不怎麽受待見。

據說，1923年前後，一個美國作家無意從報紙上看到鄭阿平的報道，他並沒有多想，抱著獵奇的態度，想當然地將中國人的形象，寫進了自己的小說。

在那部叫《沒有鑰匙的房子》的偵探小說中，這位作家首次引入了一個叫陳查理的華人偵探，他是這樣描寫陳查理的：

“他確實很胖，然而卻邁著女人似的輕快步伐。他的臉像嬰兒一樣胖乎乎的，皮膚是象牙色，黑發剪得很短，琥珀色的眼睛。”

● 電影中陳查理的形象。由瑞典人華納·奧蘭德飾演，在好萊塢，此人又被稱作“頭號東方人”。因為種族歧視盛行之原因，白人普遍認為，黃種人沒有資格演戲，隻能由白人演員通過將皮膚塗黃的方式演繹。這種戲被稱作“黃臉戲”，脫胎自“黑臉戲”

作家並沒有預料陳查理能多麽火爆，陳是作為小配角的身份出場的，僅僅為了烘托某種神秘氛圍而已，而且，作者故意把他寫得很醜。

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讀者們卻非常喜歡這個角色。作家也很聽勸，於是乎，陳查理不動聲色卻又堅定不移地成為了他後續故事的絕對主角。

小說《沒有鑰匙的房子》發表的1925年，鄭阿平晉升為二級探員，三年後又被提升為一級探員。

隨著陳查理的人氣攀升，現實中阿平的職位也越來越高。他漸漸變成了“老前輩”，終於，該臨近退休了。

彼時檀香山警局的內部其實非常墮落，腐化到沒有一個領導不收受賄賂的。隨著鄭阿平的升遷，很多鴉片販子也開始拜訪他，試圖打聽下次突擊搜查的具體事宜。別的白人探長往往經受不住這種“糖衣炮彈”，唯獨鄭阿平守口如瓶、堅持原則，他總是咆哮著將賄賂之徒趕走。

縱觀他近40年的探員生涯，鄭阿平保持了太多難以打破的紀錄：夏威夷史上第一位華人探員、任職時間最長的警官、任職期間始終保持廉潔奉公的警員……

● 作為陳查理的原型，鄭阿平此時已經榮耀等身

他退休以來，由於陳查理的形象被搬上了銀幕，鄭阿平本人的聲望變得前所未有的高，但他所得到的，也就是這些聲譽罷了。不管是小說原作者還是福克斯電影公司，從他那裏汲取了無數靈感，掙得盆滿缽滿，但沒有一個人支付給鄭阿平哪怕一分錢的費用。年過六旬的他，靠著每月250美元的薪金度日，但他頗為滿足。

● 鄭阿平與華納·奧蘭德的合影

62歲那年，鄭阿平因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壞疽住進了醫院，由於右腿感染之故，醫生不得不為他截肢。悲劇的是，做完手術的第二天，原本像印第安納·瓊斯（電影《奪寶奇兵》的主角，戴牛仔帽拿著皮鞭的傳奇冒險家）般身手矯健的他，卻在斷肢的痛苦中與世長辭了。

● 漫畫裏的鄭阿平形象

鄭阿平去世後，夏威夷人民自發組織起來為他送行，送葬隊伍壯觀到能秒殺當年最盛大的皇家遊行。

此後若幹十年過去，夏威夷依舊沒有忘記他，時間來到2005年，已經去世72年的鄭阿平又被評選為“夏威夷史上最有影響的一百人”之一。

在那個曾經混沌不堪、罪惡叢生，黃種人普遍受到歧視的年代，一個華人能夠有尊嚴地在美國活著已經堪稱傳奇。鄭阿平用自己的奮鬥證明：

他活成了一個傳奇，活成為一個被謳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