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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因“紅斑狼瘡導致腎衰竭”的上海姑娘沙白備受關注。當地時間10月24日下午4點,她選擇在父親陪伴下,在瑞士最大的安樂死機構dignitas(尊嚴),進行安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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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士,個人的自由權利被看得很重要,所以“協助安樂死”行為能夠被廣泛接受。20世紀40年代以來,“協助自殺”在瑞士就一直是合法的。瑞士也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可以協助外籍公民實施安樂死的國家。但做出安樂死的選擇必須是個人自願行為,必須由本人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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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哪個機構實施安樂死,首先都要成為該協會會員,需要繳納年費,情況符合並提供材料後便可預約日期。申請過程中可重新考慮,撤銷申請。輔助安樂死的收費一般會按照過程消耗的時間和勞力進行計算。不過這些機構對於經濟條件好的成員會收取更高的費用,讓人懷疑“協助自殺”變成了賺錢的生意。
上海姑娘沙白因“紅斑狼瘡導致腎衰竭”,而選擇在瑞士安樂死
一場事先預告的“赴瑞士安樂死”直播,上了熱搜!
10月24日下午4點,一位因“紅斑狼瘡導致腎衰竭”的上海姑娘沙白,在父親的陪伴下,在瑞士最大的安樂死機構:dignitas(尊嚴),選擇了安樂死。
20歲時,她不幸罹患紅斑狼瘡,又在今年引發了嚴重的腎炎,導致腎衰竭,無法進行腎移植,隻能靠透析維持。反複谘詢多家醫院的醫生後,她確定沒有康複可能,在痛苦與絕望中,選擇了安樂死。
▎據沙白個人所發布視頻,這是她選擇安樂死的房屋,前麵有一個小池塘。
▎蘇黎世附近的 Dignitas
之家,人們在這裏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令人震撼的是,在前往瑞士之前,沙白連續發布了數十個視頻,分享她為何會選擇安樂死、以及自己生病的感受、對於死亡的認知與解讀,包括自己決定放棄生命,聯係瑞士安樂死機構,以及如何申請的全過程等。
▎我國台灣地區著名體育主持人傅達仁於2018年6月在瑞士執行安樂死,並公開了安樂死的全過程。
據不完全了解,前往瑞士安樂死機構“尊嚴”注冊為新會員的華人顯著激增:截至2018年底,共有43名中國大陸人、24名中國台灣人、36名中國香港人加入“尊嚴”協助自殺組織。據稱,排隊尋求幫助安樂死的兩岸三地的華人,至少還有三十多位。但上海姑娘沙白,應當是首位公開獲批在瑞士安樂死的中國內地華人。
他們為何選擇在瑞士結束自己的生命?所謂的安樂死中的“協助死亡”是否是自殺行為?真正的“安樂死”是什麽?安樂死需要的巨額費用以及國人對於“死不起”的歎息,引發了公眾對瑞士“協助死亡”的諸多想象與爭議。
“死亡旅遊”目的國與“協助自殺的生意”
作為全球範圍內為數不多允許在特定條件下(比如擁有醫療證明)協助實現安樂死的國家之一,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協助自殺在瑞士就一直是合法的。
經過了超過半個世紀的實踐,瑞士在安樂死領域已經走得很遠,已有五個以上的機構可以協助由自己來選擇死亡時間的人。並且,瑞士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唯一協助外籍公民實施安樂死的國家,許多外國病人也把瑞士作為了自己選擇安樂死的首選之地。
▎瑞士最大的安樂死機構:“尊嚴”的網頁。
安樂死(Euthanasia)指對無法救治的病人停止治療或使用藥物,讓病人無痛苦地死去。
“安樂死”一詞源於希臘文,意思是“幸福”地死亡。它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安樂的無痛苦死亡;二是無痛致死術。顯然,瑞士的所謂“安樂死”是“協助致死術”。
協助沙白駕鶴西歸的組織叫Dignitas
“尊嚴”。這是瑞士“協助自殺”的最大組織,但卻不是唯一的機構。早在35年前左右,第一批支持人們行使“死亡權”的機構就在瑞士成立。如今,除了Dignitas“尊嚴”外,瑞士這類機構還有Exit“解脫”,Eternal
Spirit“精神永生”,Ex International“前度國際”和Life
Cycle“生命周期”等共計五家機構。“尊嚴”和“解脫”是最主要的兩個機構。
▎截至2017年12月底,EXIT“解脫”在瑞士德語區和提契諾州擁有110391名成員,當年度有700多名會員選擇了安樂死。
其中,“解脫”隻支持瑞士的公民或永久居民自殺,“尊嚴”、“生命周期”和“前度國際”為外國人提供安樂死服務。這些協助外國人自殺的機構的客源起初主要來自有關法律嚴格的英國和德國,也正是這個服務外國人的機構生意最為紅火,從而促成了“死亡旅遊”的火爆。該機構承認已幫助800多名外國人實施了安樂死。
最初這些機構都設在公寓樓裏,但居民無法忍受經常有屍體從自己家門口抬出去,於是這些機構被攆了出來。後來它們寄身的旅館也下了逐客令,媒體甚至認為“死亡旅遊”已變成了一種產業。
2009年,因為一起協助自殺中出現的醜聞引起的訴訟,在瑞士掀起了好幾場媒體大討論,許多瑞士人擔心“死亡旅遊”會變成瑞士的一張名片,使國家形象受損,在道德上蒙羞。瑞士在當年10月宣布將嚴格打擊“死亡旅行”現象,司法部長稱正在重新審查與協助自殺相關的法律,並稱可能關閉瑞士最大的安樂死組織Dignitas(尊嚴)。
在瑞士國家基金會(SNF)的幫助下,一項針對瑞士兩家最大的安樂死組織Exit(解脫)和Dignitas(尊嚴)的名為《最後的選擇-輔助自殺和瑞士死亡旅遊業》的調查結論認為,“Exit”
96.6%的顧客來自瑞士境內;“Dignitas”
90%的顧客來自國外,即“死亡遊客”,Dignitas每年協助死亡的人數比Exit多一倍,這個調查提議對協助自殺增加限製條款。
Dignitas的創始人路德維希·米內利(Ludwig
Minelli)對此方案不以為然,他認為對協助自殺增加限製條款並不會減低自殺數字,因為會有很多人轉而選擇暴力自殺。目前至少有119名英國人在Dignitas結束了生命,但仍有800多名在協助自殺的等待名單中排隊等待死亡。
▎許多重疾患者,他們不願意用跳樓、上吊那種醜陋、尊嚴喪盡的方法離世,又承受不了疾病的折磨,所以去瑞士合法接受安樂死,成了他們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尋求安樂死者:你會得到一杯劇毒巴比妥酸鹽
瑞士是全球富裕程度極高的國家之一。與很多國家相比,瑞士患抑鬱症人群比例很高,自殺率長期高企不下。比如,臥軌自殺方式在瑞士的上演率就極高,達到全國範圍內平均每三天上演一宗的狀況,形成了一個讓人談之哀傷的社會現象。
從生命意義的角度看來,生活的安逸和穩定性也許是瑞士自殺率高企不下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以人為本的瑞士社會,一個人的自由權利稱得上是整個國家的最高原則。所以,從整體上說,協助安樂死行為在瑞士得以被廣泛接受。人具有選擇死亡的權利是大多數瑞士公民的共識。不難看出,這種獨特的社會性不僅使瑞士的民間衍生出各類相應的社團,幫助人們去更好地了解和麵對生死,同時,經驗的實踐與積累也使其發展出比其他國家相對成熟的死亡文化與生死經驗。
瑞士法律賦予人民這種權利,前提是,這種選擇必須是自願行為。當患者選擇死亡是自願且協助者對其死亡沒有既得利益時,瑞士法律允許協助自殺,強加的唯一條件是必須由本人親手執行結束生命。瑞士聯邦法院(Swiss
Federal
Court)2006號決定明確規定,凡是具有健全判斷能力的人,無論他們是否患有腦部疾病,都有權利決定自己死亡的方式。
不過,瑞士是聯邦製國家,各州的自主權利很大。因此,從一個州到另一個州,甚至從一個醫院或養老院,具體執行情況都可以各不相同。目前瑞士的情況是,各州對待安樂死的態度不完全一致,但是總體而言,越來越多的護理院對安樂死趨於寬容的態度,而申請協助自殺的人數也正在增加。從瑞士最大的幫助自殺組織“解脫”提供的最近幾年的數據可見,越來越多的人報名申請協助自殺,每一年都有成千上萬人成為機構成員。2017年計有10078名注冊成為了新會員,其中60%為女性,平均年齡為78.1歲,這個上升趨勢也跟瑞士社會老齡化密不可分。
盡管如此,根據“解脫”組織發言人闡述,輔助自殺從整體上看仍屬個別現象。按照瑞士每年死亡人數66000人計算,自盡情況僅占1.5%左右。目前通過“解脫”組織尋求自盡的大多數患者均是來自該組織所在的蘇黎世地區以及鄰近的瑞士德語地區人士。
協助自殺必須是決定自盡的人自己親手操作,通過胃管注射或飲用有醫生處方的一定劑量致命的巴比妥酸鹽進行。巴比妥酸鹽是一種劇毒的鎮靜劑。
安樂死的程序與費用
在瑞士最大的協助自殺組織“尊嚴”的官方網站主頁上,標示著一句:“尊嚴:生有尊嚴,死有尊嚴”的所謂標誌語。作為瑞士國土上協助自盡的重要機構,它透視了瑞士協助自殺組織的核心哲學,那就是,當一個人再也無法承受活著的重荷時,應該獲得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
換句話說,死亡,應該享有與活著同樣的尊嚴。
這種核心觀念透視了瑞士人以及協助自殺機構對自由的高度追求,並將此自由視作“最後的人權”。
目前,尋求自殺協助最常見的情況是癌症,以及與年齡相關的多種疾病和慢性疼痛。在他們具備滿足申請標準的條件下,會員就可以決定結束生命的時間並獲得該組織提供的服務。
那麽,究竟要具備什麽條件才能獲得協助自殺呢?據“尊嚴”(Dignitas
international)機構提供的流程與相關資料,有意願實施安樂死的人必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確認不是憑衝動行事,不受第三方的影響,自行實施生命終結。滿足以上幾個條件後,才有可能得到協助,如果不符合標準,即使你是億萬富翁,仍法無法得到那杯致命的巴比妥酸鹽劇毒鎮靜劑。
但死亡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接下來至關重要的一環就是關於安樂死的程序與費用了。
不管是在“尊嚴”或“解脫”這兩個任一機構實施安樂死,首先要獲得相關資料成為該協會會員,簽字成為會員後便可開始進入安樂死的程序準備了。在情況符合的情況下,申請者將獲得“初步通過安樂死”的書麵通知,並需提供在瑞士獲得死亡證明所需的居住地戶籍材料,期限是不超過實施安樂死日期當日的六個月。一般在材料收集齊備後便可預約實施日期,實施死亡。
申請過程中,若申請者有任何反悔或猶豫之意,均可重新考慮,撤銷申請。
▎ 解脫國際(Exit
International)協助自殺網站報道了法國導演戈達爾的安樂死過程
申請成員後,“尊嚴”收取最低年費80瑞郎,約550元人民幣;“解脫”45瑞郎,約300元人民幣,而輔助安樂死的收費一般會按照過程消耗的時間和勞力進行計算。對於經濟條件欠佳的會員,機構甚至會酌情給予免費服務,而經濟條件好的成員則多付一些,形成一種絕對人道的運作模式。
但近年來,對實施安樂死的病人收取1萬瑞郎(約7萬元人民幣)的費用使人們一直對其充滿了懷疑。此次傅達仁公開的自己“協助自殺”過程全程中所花費用達三百萬新台幣,約合人民幣60萬。但顯然,這還不是最高的費用。
一部專門記錄瑞士安樂死的紀錄片認為,這家組織對於這些尋求死亡的病患,看人下菜,如果你是億萬富翁,顯然他們會收取更高的費用,一位來自德國的富翁就被收取了二十多萬美金。這家組織的財務不透明與他們收取費用的方式,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可能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一盤賺錢的生意。盡管他們辯解說也會對財務困難的病患給予幫助,但顯然,可以“旅遊死亡”到貴得讓人心驚肉跳的瑞士的病患,沒有幾個人會付不起這筆死亡費用。
為何協助外籍公民實施自殺
作為世界上唯一協助外籍公民實施安樂死的國家,多年來,瑞士協助自盡的機構也幫助那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海外患者獲得生命最後的尊嚴,並且分享自己的經驗,不斷發出相關呼籲,希望政客不再無視患者的痛苦,進一步推進這種人權在更大地域上的實現。迄今為止,前來瑞士尋求幫助結束生命的最大群體來自德國和英國,而據不完全統計,已有超過一千人選擇了在這裏結束自己的生命。
在“尊嚴”的官方網站上,一位英國人這樣寫道:“我一直認為,每個人都有權決定他或她的死亡日期和方式。然而不能做到,這讓我很憤怒。我認為,‘尊嚴’具有非常開明的觀點,我願意與之聯係在一起,因此我將繼續予以支持。如今其它國家也漸漸地開始改變,我希望有一天,英國也會變得足夠開明,允許其公民享有這一權利。”
西方曾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生命中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無疑,即便在瑞士,協助自殺一直都是人們圍繞宗教、醫學、法律和倫理道德領域的基本價值觀而展開的激辯話題和長期角力。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反對,有的人主張限製,有的人覺得應予以禁止,有的人則認為隻要每個人自己能選擇就好。
一位英國讀者就曾在協助自殺的官方網站上留言:“我是一個五十歲的男性,有兩個乖孩子和兩個孫子。多年來,我一直患有極度抑鬱症,除了彎曲膝蓋請求上帝,沒有藥物和醫生能幫助我。這種生活可怕得讓我每天每時每刻都有自殺的念頭,並且多年來這種感覺一直縈繞著我。我覺得像我這樣的人隻不過是家庭和社會的負擔,如果我受到審判並準備離開這個世界,那應該是我的決定。那麽我還活著做什麽呢?死亡應該是我的權利。無論如何我都要離開這個悲慘的生活。我正在拚命尋找可以幫助我實現這一目標的設施。如果有人知道,我會向他們支付數千美元來幫助我過渡。”
協助自殺的理念一直難以獲得保守宗教組織的認同,這是因為聖經裏說,人的生命是上帝的賦予,上帝不讚成自殺。安樂死理念與之背道而馳。去年,逾百歲但並未罹患絕症的澳大利亞知名植物學家及生態學家大衛·古道爾(David
Goodall)前往瑞士,在安樂死機構的協助下終止了自己的生命。對於這個事件,瑞士巴塞爾的當地天主教主教菲利克斯·格密爾在《瑞士周末報》(Schweiz
am Wochenende)上公開予以嚴詞批評。
▎澳大利亞知名植物學家及生態學家大衛·古道爾
他認為安樂死正在演變成一種大肆推銷的產品,人們為了尋求自殺而紛紛湧進瑞士,這種日趨商業化無異於“唯利是圖、自私自利”之舉,是令人憤慨且可恥的。
隻要安樂死這樣的機構存在一天,對於身患絕症的人、每天飽受疼痛煎熬的人,也許這可能是他們通往天堂的捷徑,但對於保守的宗教組織與信徒們來說,這裏通往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