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當領導,我爸給我報的誌願都是"人力資源管理"
一席
2024-09-25 01:41:04
孩子,青年們,告別和漫長的夢
2024.08.17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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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叫梁彥增,目前是一名喜劇演員,也是個文學愛好者。
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叫《沉默時,請大聲朗讀情書》。因為出了書,所以現在我偶爾也會說自己是一個作家。
今天我演講的主題和理想有關。擔心理想這個詞現在有點“燙嘴”、有點old
school,所以我今天和大家聊聊自己從小到大的幾個OKR。
《沉默時,請大聲朗讀情書》的自我介紹是“雙鴨山人,一個青年”。因為我的家鄉是黑龍江雙鴨山,在書裏我寫了很多關於家鄉的事。今天來一席,我想聊聊自我介紹的後半句,一個青年:
梁彥增是一個什麽樣的青年,又是為什麽變成今天的樣子的。
我是1996年出生的,今年28歲。如果讓我去劃分自己的人生,基本以18歲高考為分界點。18歲之前,我完全是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孩子。但是到了2014年6月8日,我走出高考考場的那一瞬間,一下子就變成了一無所知的大人。
我非常慌亂,不知道應該去向何方。我就和當時最好的三個朋友聊起了理想。第一個人說以後要奮鬥,接父母去大城市養老;第二個人說他也要奮鬥,讓自己喜歡的女孩能夠收獲幸福;第三個人說他不想奮鬥,他就想有個自己的家,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最後問到我這,他們說梁彥增你的理想是什麽?一下給我問懵了,我忽然回憶起來,我從小到大有過太多各種各樣的理想了。
理想一:成為奧特曼
我人生中第一個理想,是想成為奧特曼,其次是戰鬥暴龍獸,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我後來回憶起來,之所以產生這個理想,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覺得身邊的大人特別矛盾。
我出生在一個不怎麽富裕的東北家庭,爸爸媽媽一開始在汽車公司上班,後來趕上下海潮,他們就從汽車公司辭職出來開飯店做小買賣,但經營得不怎麽好,沒賺到錢。爺爺因為心肌梗塞退休得早,工資也不是很高,所以我們一家人的生計經常要靠我奶奶經營的小賣部維持。
在這種環境裏長大,我對大人有一種很矛盾的看法。一方麵,我很向往外麵的世界,希望自己長大之後不要像大人們這樣為了生活奔波辛苦,我想去電視裏麵那些漂亮的城市看看,像電視裏的人一樣生活。
另一方麵,我的家人又向我展示了絕對的大人的權威,他們可以決定每天吃什麽,什麽時間可以看電視,我幾點應該上床睡覺。
我們家有一句特別經典的話,叫作「因為我是你爹」。每當我的爸爸、姑姑因為一些事情和我爺爺發生爭執的時候,我爺爺就會用這句話來結尾。每次他說完這句話,我們全家就知道,一切爭端全部解決掉了,其他人的方案統統作廢了,一定要按我爺爺的意思來。
最開始我覺得,我爺爺應該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他可以用一句話說服我們家的所有人。可我爺爺每次喝醉了之後,又常常會破口大罵,說單位裏的領導對他不公平,他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
甚至我們家還有一個奇怪的論調,我現在想起來覺得簡直不能更荒謬了。我爸爸有一次跟我說:“兒子你知道嗎,如果一群人裏有一個傻子,那你就應該去想方設法地利用這個傻子,否則這個傻子就是你自己。”
我現在覺得這是什麽三觀啊。但是小的時候,我不明白,外麵的世界到底是像電視裏那樣熱熱鬧鬧漂漂亮亮;還是像我家人說的那樣危機四伏,有很多壞人。
在這種糾結裏,我發現了一條明路,再厲害的壞人,也打不過奧特曼和戰鬥暴龍獸,所以這成為了我的第一個理想。
奧特曼這個理想破滅得很快,原因是我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和班級裏的一個同學因為爭誰才是真正的奧特曼打了一架。那時候正趕上小孩換牙,我就把那個同學的門牙打掉了。(注:換牙期,後來又長出來了,別害怕,朋友們)
因為我打掉了同學的牙,我的小學班主任一直打我的耳光,她一麵打,我一麵躲,我們倆一路從課間操隊伍的第一排追打到最後一排。她打完我最後一個耳光的時候,雛鷹起飛剛好跳完最後一節。
打累了之後,我的班主任揉著手腕問我,以後還當不當奧特曼了?
我嘴上說,再也不敢了,心裏其實想的是,邪惡的宇宙人手勁兒真大。
這個事導致我在班上的地位一落千丈,每次路上碰到同學,他們都會嘲笑我說,哎呦,這不是彥增奧特曼嗎?
知道我把別人門牙打掉之後,我們家人的反應非常激烈。那天放學回家,我爸讓我跪在地上,拿木棍打了我半個多小時。然後問我,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連初中都沒讀完就不上了?那是因為我初中跟別人打仗,被人打得滿臉是血,我一聲都沒吭,自己走去醫院縫的針。從那之後我就無心學習了,我隻關心江湖上的事情。你跟人打仗,能打到我這個程度嗎?你要是打仗也打不明白,就給我好好學習,要不然我打死你。
從那以後,奧特曼的理想就破滅了。
理想二:出人頭地
後奧特曼時代有了新的主題,我的生活也發生了變化。我們家從平房搬進了樓房,爸媽的飯店也早就不開了。我媽從汽車公司辭職出來,想下海做買賣,在賣服裝的過程中出了車禍,永遠留在了26歲。我爸因此一蹶不振,每天把自己關在家裏,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打我。
實際上,我因為不完成作業而挨打的次數還挺多的,一般的流程是我奶奶先打,實在打累了,才讓我爸代打。
那時候最讓我難過的,其實不是挨打。而是我奶奶打完我之後會一麵哭一麵跟我說:“你給我爭點氣,別讓別人瞧不起你這個沒媽的孩子。你出人頭地有出息,咱們家才能抬得起頭。”
所以小學二年級,我有了人生第二個理想,出人頭地。
這個理想跟上一個不太一樣,它不是自然產生的,是別人送給我的,是我們家的客觀需要。
我的家人們在我媽媽去世之後生活得都太痛苦了,他們需要一個有出息的孩子作為慰藉,因為我愛我的家人,所以我想有出息。讓我們家人滿意最快的方式就是好好學習,考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
但是這個事實現起來實在太難了。當一個目標離我太遠的時候,我就總選擇逃避,我總是學習學到一半就開始偷偷看課外書。但我心裏也是很痛苦和糾結的,我腦海裏有兩個選項——“讓人瞧得起我這個沒媽的孩子”和“讓這個沒媽的孩子開心一會兒”。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有一次我在看讀課外書的時候,被我爸抓了現行,那肯定還是先打一頓,然後跟我說:“你以為你愛看書很值得驕傲嗎?我告訴你,我這些年看的書,摞起來比你人都高。”
當時,我爸在我腦海中的形象簡直就是——文武雙全,文能讀的書摞起來比我人都高,武能被人打得滿臉是血自己去醫院包紮。他在我眼裏,完全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就是我們黑龍江省雙鴨山市的阿克琉斯。
但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竟然沒有工作。
我爸這種無業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一段時間,他應聘進了我們本地的鋼鐵加工廠,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和第二任妻子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我們父子倆過上了聚少離多的生活。
雖然過去我和我爸的相處主要就是挨打,但不和他生活在一起之後,我其實很想他,很想多和他聊聊天。畢竟我已經是個沒有媽的孩子了,我還是很想我爸。
可惜他每次回家都是來去匆匆,吃完飯就走,隻有偶爾等他喝多了,才會心血來潮地跟我聊幾句,傳授我一點寶貴的人生經驗。
理想三:當leader
有一次他問我:“兒子,你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我那時候才初三,我哪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什麽啊。我那時候覺得,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考上高中。
我猜了一大圈,最後實在猜不出來了,連什麽“聲色犬馬”都說了,我爸才抽著煙跟我說:“兒子,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跟你一樣,喜歡看書,喜歡追求點所謂的浪漫。但是到了現在,我覺得那些都是虛的,沒有用。男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當領導。你看爸爸在廠裏,現在雖然隻是個班長,但是哪個工人敢不尊重我,誰過年不給我送點年貨,這才是男人真正該過的日子。”
發生了這次對話之後,我那個出人頭地的理想就有了更具體的執行方式,當領導,用現在互聯網行業的話來說,想成為一個leader。
樹立了當leader的理想後,我成功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暫時成為全家學曆最高的人。三年之後參加了高考,在我爸的指導之下報了誌願。我們父子倆一個初中學曆,一個高中剛畢業,靠拍腦門報了一堆誌願。
我們選專業的邏輯也很簡單,就是能不能迅速地成為一個leader。所以我每個誌願的第一個專業,都是人力資源管理。因為按照我爸的理解,“人力資源管理”,那就是“管理人力資源”。
我從小到大第一個leader,給我定下來的OKR,就是當一個HR。
後來錄取我的學校,是一所山西省的理工類高校,並沒有開設人力資源管理專業,但我還是去了,因為那是一所“211”大學。
我去了那所陌生的城市,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真正的青年了,我和絕大多數同齡人一樣,迷茫、窘迫、不知所措。
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跟誰去說這些事,因為當我跟家裏表達迷茫有多痛苦的時候,我的家人比我還要迷茫,他們問我:你上的那可是21世紀100所重點工程大學。而且我們按時按晌給你打學費,你吃穿都不愁,到底難受什麽呢?
我難受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當我不在家人身邊生活的時候,我忽然發現,當leader在單位裏管人並不是我真正的理想。但是要問我,除了出人頭地、讓家裏有麵子之外,還有什麽其他想做的事嗎?完全沒有。
我站在十幾歲和二十幾歲的分水嶺上,忽然弄丟了生存的意義。
理想四:「情懷」
迷茫之中,我在大學裏認識了一個學長,他是我們學校廣播站的站長,在我眼中那屬於是“人中龍鳳”的感覺了。我經常能看見他為了廣播站的事奔走忙碌,就為了把廣播站搞得更好。
我覺得很奇怪,按照我爸的理論,他都已經當上站長了,不應該就坐在廣播站裏享受管人的感覺,等著別人拍馬屁送禮不就好了嗎?
我就問他,學長,你每天到底為什麽忙呢?他說:兄弟,我現在之所以這麽拚命忙活,是因為我是咱們廣播站的第一任負責人,我希望以後廣播站能做出來好節目,學弟學妹也能想起來咱們,我這不是想圖點什麽,主要還是因為有情懷。
那是我第一次聽人說「情懷」這個詞兒,我其實挺震撼的。因為從小到大,我接受的絕大多數教育都告訴我,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係,學習是為了在別人麵前能抬得起頭,工作是為了當上領導高別人一等,逢年過節要社交,在親戚麵前要說吉祥話,還得每個人都敬酒,敬酒詞還不能一樣。我從8歲開始就會打圈兒了。
可是學長好像提出了另一種方案,就是僅僅隻想把事情做好,不需要考慮別人會怎麽看。不需要想如果我做了這些事能不能收獲別人的認可和讚美、會不會被別人當成傻瓜。
這個時候,我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跟“出人頭地當leader”不一樣的概念。但我還沒有勇氣去把握它。直到2018年我大學畢業,第一次去北京,在電視裏看到的那種漂亮城市。
那時候我的腦海裏一直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是用學長建模的理想主義小人,他一直在喊:“梁彥增,去幹點你自己喜歡的事吧,人就活這一輩子,讓你自己開心點!”另一個是用我爸建模的現實主義小人,他揪著理想主義小人的頭發,說:“你挨過揍嗎?別人把你腦袋打出血了,你能自己縫針嗎?”
我不知道到底該聽哪個小人的,我覺得他們兩個說的都挺對。一方麵我想去實現理想,另一方麵又害怕被現實毒打。於是我就做了個平衡,我白天找了份互聯網大廠的工作,晚上去小劇場裏表演脫口秀。
我們家人對大廠的工作還是很滿意的,他們統一下載了我當時工作的那家公司的App,親戚鄰居隻要一來串門,就給人家展示,說:“看見了吧,我們家梁彥增就在這裏邊當編輯。”我對這種情況挺滿意的,因為終於讓他們有麵子了。雖然我是運營。
另一邊,我家人對喜劇就不是很滿意了。前幾年回家,我和奶奶一起趕早市,在鄉間小路碰到了一個鄰居,鄰居問我在北京做什麽。我說:“我從事喜劇行業的。”那個鄰居的表情就很意味深長。
回到家,奶奶語重心長地勸我:“大孫子,咱們以後能不說你是幹喜劇的嗎?我怕鄰居們理解不了。”我說:“我還以為是你理解不了呢。”那時候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做得還不夠好,如果我成了明星,我們家人自然就願意承認了。
這種狀態維持了一年多,直到我們家出現了新的變化,就是我爸爸從工廠leader的位置上退下來,變成了普通維修工,工資和社會地位都急劇降低。我們家聊天的主題逐漸就從關心我的發展,轉變成了關心我爸的心理健康。
有段時間,幾乎每次我跟家裏說話,都是“你爸爸真棒啊,他白天上班,晚上還買了新鮮菜回家,這就是我們家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說實話,一開始我挺不適應的,因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獲得家人的認可是個非常艱難而且複雜的事,我需要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不惹事不跟家人發脾氣,要保持體麵會說吉祥話。怎麽我爸這些年下來,隻要願意工作、願意買菜回家,就能成為最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呢?
我想著想著,忽然發現,原來我從小到大忙來忙去,樹立那麽多理想,會不會隻是因為我也想獲得我爸得到的那樣無條件的愛呢?
理想五:當個作家?
直到這個時期,我還是沒放棄,我想做出來一些成績,讓家裏人覺得我也很棒。
我去參加了一檔綜藝節目,想走紅,成為明星,賺大錢,跟家裏證明自己,但是因為自己表現得不好,最終也沒有什麽成績。我不斷地演出,攢錢,跟家裏說我最近又接到了什麽工作,希望他們能為我高興,為我驕傲。
可是我越來越不快樂了,我越來越不能在爭取家人認可的過程中獲得哪怕一點點愉悅和滿足了。我腦海裏的現實主義小人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掐得我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候,那個本來奄奄一息的理想主義小人跟我說:“兄弟,實在不行的話,要不你試試換個垂類深耕吧?”
換個賽道?這對我來說其實是個大難題,我從打掉同學的門牙之後就沒再自己找過理想了,我到底喜歡什麽呢?
我一遍遍地想,晚上不睡覺,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好像最喜歡的是看課外書,我愛看小說!我想寫小說!我四年級就寫過,隻不過被沒收了而已。我想寫小說,我想當個作家。
我就充盈地帶著這種新的目標開始努力。我開始寫小說,把之前零碎的想法都整理起來,不斷地給文學雜誌投稿,一般都是石沉大海。到了前兩年,我甚至悲觀地覺得,我該不會是個梵高吧?不會死後才有人認可我的作品吧?
但我覺得還是不能放棄,畢竟我還年輕,於是我寫了好幾年,到去年春天終於有了一些收獲,在收獲App上發表了自己的作品。
我的小說在收獲App發表之後,還有幸作為脫口秀演員參加了《收獲》創刊65周年的典禮。當時在台下看我演出的都是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作家。
那天晚上,我非常罕見地感覺到了久違的狂喜,我給家裏發消息說:“你們知道今天誰看了我的演出嗎?有莫言、有餘華……”我希望他們能說一句:“梁彥增,你真棒,你是咱們家的驕傲”。可是他們說:“你演出的直播我們看了,你表現得沒有平時好,你要是能拿出你平時的狀態,就靠今天,你一下子就起來了。”
我當時是真的很傷心。台下坐的都是我的文學偶像,我難道能像平時演出那樣嗎——在座的各位都是一個人來的嗎?有沒有情侶?你們倆在一起多久了?我能這麽問餘華、莫言嗎,這不合適吧。
我覺得他們根本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工作,不過我很快又發現,他們其實也不了解文學,因為他們問我:“餘華是誰?”我當時的心情就是:《兄弟》,《活著》!
從那以後,我就放棄了獲得家人認可的目標,因為我們生活的世界實在是太千差萬別了,他們永遠都無法理解我,我也沒辦法討他們的歡心。
我開始去看一看外麵,然後我就發現,原來其他人的認可遠遠比我家人更容易得到。
講個比較輕鬆的故事吧。
今年春天,有一次我在便利店買東西,那個店員小哥看了我半天,他跟我說:“你長得好像一個說脫口秀的。”
我說:“哦哦哦,是嗎?”我也不敢直接承認我就是,萬一他說的不是我,那還挺尷尬的。
他又看了一眼,說:“你就是那個人吧,你叫啥?”
“我叫梁彥增。”
“哦,就是你,我以前看過你的視頻,你挺有意思的。”
這個時候正好趕上付錢,我就隨口問了一嘴,我說:“能刷臉嗎?”
這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小哥臉上露出一絲難色,他說:“就算你是……你也不能……”
我趕緊解釋說:“啊,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問有沒有那個,刷臉支付。”
他說:“哦哦哦,那個沒有,得掃碼。”
我就掃了碼,拿著東西走出來。那時候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想著要是這時候我奶奶在旁邊就好了,讓她看看,還是有人知道我的。
我正想著呢,忽然聽見身後腳步聲,一轉身看見剛才那個店員小哥往我這跑。我想,哎喲,不會剛才掃碼沒掃上吧。那小哥跑到我身邊,拿出手機跟我說:“來,咱們合張影。”
我說:“好啊,咱們自拍,還是找個人幫忙拍一下?”
正好旁邊有個外賣小哥在樹下乘涼,我們就走過去,讓他幫我們照個相。拍完照,我和店員小哥擁抱了一下,他回便利店上班,外賣小哥繼續乘涼,脫口秀小哥帶著好久沒有體驗過的幸福感,走向了新的生活。
理想N:那個叫理想的東西??
在那之後不久,我就出版了《沉默時,請大聲朗讀情書》,終於勉勉強強地可以說自己是一個作家了。
我給小時候的朋友都寄了書,還聊了聊這些年大家都在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高中的朋友說,小時候把老婆孩子熱炕頭這事想簡單了,在大城市想有個自己的家比在東北老家買房子要難不少。當時想為心愛的女孩奮鬥的,他心愛的女孩今年7月結婚了,但新郎不是他。
我也跟小學同學聊,他們都完全不記得我把別人門牙打掉了。我們又聊了很多,比如我們都認識的誰和誰,他們倆竟然結婚了。再就是今年公務員考試,有一個特別適合的崗位,最近正在備考。
然後我就問,咱們班主任怎麽樣了?其實我有一點私心,我就想把我的書往她辦公室裏扔一本,說“老師,我出書了”。我希望看到她臉上或錯愕或欣喜,或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想在她麵前證明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孩子成了作家。
但是小學同學們告訴我,小時候經常體罰我的那個班主任,已經因為白血病去世很多年了。我一下子覺得失去了目標,原本還想獲得她的認可,但這件事永遠也無法實現了。
一直聊到最後,同學才說:“挺羨慕你還有閑心出書的,我現在一點都沒有心情想那些虛的,就想多掙點錢。”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也是。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和我爸聊起來這本書。他給我發了一個很長的微信小作品。他說:“兒子,你這麽多年確實有了很多成績,但這些都不是我和咱們家人最想要的。男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家庭。”
這是版本迭代了嗎?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但這不是最荒謬的,他說:“兒子,我多疼你,從小到大我一手指頭都沒打過你。”
我沒有反駁他,也沒跟他辯論。這麽多年他越來越多地使用「因為我是你爹」來說服我,如果他隻想說服我,證明他是個權威,他完全可以做到。因為現在對於我來說,比起成為一個他認可的好兒子,我更想搞明白我到底想擁有一個什麽樣的理想。
他想過什麽樣的生活,那是他的自由,但我不能陪著他了,我要去過我的生活了,我有我的未來。
在今天來看,我的理想似乎就是做好一個喜劇演員,以及努力去寫,去成為一個真正的合格的作家。可是我也很想去看看山河,看看大海,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去當個電影導演,或是做個歌手。
我覺得理想是什麽本身,好像並不會改變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但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一定是,得擁有一個叫「理想」的那麽個東西,有它存在我才知道怎麽樣要去生活。
我今年28歲了,跟十幾歲的時候一樣,馬上又要走到一個年齡的分水嶺上,跟18歲的時候相比,我好像沒有那麽健康了,也沒有那麽快樂了,但是現在的我,確實更像是一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梁彥增。明天會什麽樣,我也不知道,但我現在唯一清楚的是:
在名為青年的昏睡中,我已經夢遊了十年,
在一腳踩空,掉進懸崖之前,我還不會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