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視頻裏的孩子們,乖的如此冷漠
文章來源: 忘川邊的但丁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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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今天暫停一天寫西遊,因為剛看了一個視頻,心情挺複雜的。
其實這個視頻是個挺小一個事兒——最近很多學校都軍訓或者開學,看視頻的拍攝視角應該是一位家住學校操場旁的住戶俯拍校內操場上一群站隊中的孩子,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了吧,站在隊尾的一個學生暈倒了。
但令人吃驚的,孩子倒下幾分鍾的時間裏,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去施救,周圍的學生隻是舉手報告老師,而老師上來之後也隻是看了一下,然後離開鏡頭、似乎去申請救援,但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對倒下的孩子伸出援手,孩子最後是自己坐起來的。
視頻中畫外音的那個女士在非常嚴厲的譴責帶隊老師的不負責任。的確,視頻中的老師確實處理非常欠妥,不僅是那個男老師,你可以注意到,就在孩子倒下去的後麵不遠,一位女老師也在那裏刷手機,可是自始至終,她居然都沒回頭。
果然,事發後不久,校方就發布通報,說要嚴肅處理涉事老師的失職行為,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可是我看了這個視頻之後,感到最觸目驚心的,卻不是這兩位最該受譴責的老師,而是這個倒下孩子身旁的那些同學——
怎麽去評價這些同學的表現呢?
應該說,這些孩子很乖,軍訓或者體育課上出現了這樣的突發狀況,都能夠嚴格遵守紀律,先向老師打報告,而絕不自己亂動。
可是另一個角度說,我又覺得這些孩子很冷漠,物哀其類,看到身邊有同類倒下了,過去伸手扶上一把,這是人類理應刻在基因裏的多麽簡單的本能啊。可是我們卻看到,一群六年級的孩子,在遇到這次突發狀況的時候,硬生生的克製住自己的本能,在人性的本能和學校的紀律之間選擇了後者。
而且居然沒有一個人是例外。
怎麽評價他們這種不約而同的行為呢?
我隻能說,這些孩子的確很乖,但卻也乖的很冷漠。
冷漠和乖,這看似是兩個互相矛盾的詞匯。記得以前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說“乖”這個詞在英文中沒有對應的翻譯,有讀者不太同意,說“乖”翻譯成“kindness”或“goodness”不就可以了麽?
但我想,這個視頻,似乎可以成為對這種翻譯最直接的反駁,英文中無論Kindness、goodness,乃至docile(溫順),其含義中都有善良、溫和、寬容、友好的意思。可是,這個視頻中,這些孩子們的舉動,恕我直言,真的和這三個詞都不搭界——一個善良、溫和的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同學這樣倒下,而不去施救麽?
我想不會的,這個視頻裏孩子們不約而同選擇的反應,真的隻能用中文的“乖”去形容,而這個含義的本質中,有一種對學校的規則、老師的訓令,麻木到近乎機械性的服從。
當然這些孩子們不應被過度指責的,他們人格還在被塑造期。
但我疑惑的是,他們這樣的反應,是怎樣的教育練就的?
我想起若幹年前,當我還是這樣一個學生時,因為要開運動會,也是一個酷暑難消的夏天,我們也被拉到操場上去練習站隊列。
其實今天回想起來,我總覺得站隊列這件事是軍訓中特別莫名其妙的一個活動,在人類滑膛槍時代已經結束這麽多年,任何國家打仗都不再用“排隊槍斃”的時代,有一群學生在接受軍事訓練時,其主要科目不是軍事常識、射擊打靶,而是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站隊要橫平豎直的,紋絲不動。
當然若幹年後我知道,這樣的訓練主要是為了增加士兵的服從性,但當年,我一邊站就一邊戲謔的想,將來真的上了戰場,我們是不是可以用走方隊打敗入侵的強敵。
讓然後,就在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女生方隊那邊有人暈倒了。隊伍頓時炸了窩——今天想來,我們那一代學生,比如今的孩子還是要“不守紀律”的多,看到同伴有人暈倒,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趕緊上去扶或者至少打破先前的列隊狀態,女生們在嘰嘰喳喳的圍觀,男生或有想上去把女孩扶去醫務室的。
但是這個時候我就聽見帶隊的老師在那裏喊——“都站好!都站好!”
然後把涉事女生扶到陰涼處休息之後,就對我們開始訓話,說剛才大家紀律不好,怎麽能因為隊列裏有人暈倒了,就這樣亂了窩了呢?真上了戰場打仗的時候,看見戰友被炮彈炸死,也應該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繼續往前衝的……
那天的太陽很毒,但少年的我當聽到這些話時生平第一次的——就像堅硬的腦殼裂開一道縫隙,有一束陽光招進來一樣,好像對什麽事情開了竅。
我覺得那老師說的這個比喻純屬是在扯淡——這是戰場嗎?我們是一群要上陣的士兵麽?瞎扯!我們不過就是一幫剛上中學的學生而已。爹媽送我們來是接受教育、將來找個好工作的,沒讓我們這麽沒苦硬吃。挑太陽這麽毒的時候,配合著老師你在這裏無休無止的向左轉向右轉,為的不過就是過兩天運動會時,方隊走的稍微齊整那麽一丁點,然後對著校長喊“首長好”,滿足一把校長和老師的虛榮心……
這本已讓我覺得非常荒謬了。
而現在有同學昏倒了,老師你連扶不讓我們扶一下,還說這個時候站的筆直才是好學生——要不然您從陰涼地裏出來,在太陽底下站一會兒,暈一個試試?
放心,我絕對不扶您。我就展現一把您教育我們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老師有難不動如山的鋼鐵意誌……
當然,我想的這些事情也都僅僅是想想而已,沒敢說出口。但從此我變得極度厭惡一切和站隊列有關的事情,整個中學時代所有運動會我都故意走不齊隊列,讓老師把我從方隊裏“刷下來”,借此不參加入場方陣儀式。並且從來不以為恥,後來學習好了,仗著任課老師照顧,甚至課間操、體育課這種但凡有隊列事情,我都是能逃就逃。
若幹年後我回頭想來,小的時候做的可笑的事情很多,但唯獨這一件,我從來沒後悔過。因為我太反感這種規訓了——一個鮮活的同類、甚至和你有交集的同學,倒在你麵前,你想上去幫,規則卻喊你“站好站好!有事舉手報告!”而站好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向那個陰涼地裏背著手的老師展現你的服從和乖巧。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人格健全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如果我有一個孩子,我絕不讓他接受這樣的規訓,我不會讓他為了成為老師眼中的“乖孩子”而變成一架站樁機器。
因為,萬一有一天倒下的是我自己,而老師或別的聲音卻要喊他“站好、站好”他會怎麽做?
我不希望迷離中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的遲疑,覺得應該為了遵從某個勞什子的命令而置他親爹的性命於不顧。那會讓我感覺死不瞑目。
所以我也希望,看到本文的所有的讀者,都給孩子講那個故事——明末有個破山禪師,是得道高僧,張獻忠為了羞辱他,在打下當地之後就跟他說:你破戒吃一碗肉喝一壺酒,我就饒全城百姓不死。
破山法師當即應允,吃肉喝酒毫無掛礙。
他說:“但救百萬生靈,何惜如來一戒”。
是的,但能救人命,何惜破戒命?如果遇到這種事情,你要第一時間衝上去幫自己的同學。什麽校規校紀,都去他媽的,這個時候,當然救人第一!
我當然知道,站隊列紋絲不動,這是種訓練,吃苦的訓練、服從的訓練、一切命令聽指揮的訓練。
但看到他人、尤其是同伴危難的時候伸手施救,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訓練?人性的訓練。
我們的教育,是不是太過重視前者,而卻常常忽略了後者?
但孩子,你不是機器,你是人,你所接受的人性訓練本應該高於服從的訓練。
當人性和“乖”、和服從命令衝突的時候,你應該聽從人性。
孩子,你記住,你要聽從人性。
結尾說個夙願吧,我希望它實現——如果我有一個孩子,我希望他受到的教育是人性高於一切的,我希望當他遭遇意外倒下的時候,身旁的人,會本能的施以援手。而不是做一個很“乖”卻也很冷漠的看客。
“人類文明的最初標誌,是一段愈合的大腿骨。”
——瑪格麗特·米德
全文完
故事裏的破山禪師破戒吃了一次酒肉,今天也我破戒寫了一篇隨感,雖不算時評,但也讓久等我《西遊》解析的朋友抱歉了。
但我覺得這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