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詹涓
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以及世上曾經最有權勢的人，在幾乎所有事情上都意見一致。
周一晚上，科技巨頭馬斯克開放了他的X平台，為川普的謊言、陰謀論和極端主義提供了一條不受事實核查的渠道，幫助川普試圖減緩民主黨候選人賀錦麗的迅速崛起。
這次在X平台上舉行的對話被推遲了40多分鍾。馬斯克將這種延遲歸咎於服務器遭受DDOS攻擊，不過內部消息人士告訴Verge，這種說法並未得到證實。原因也許更加簡單：這家大量裁員的公司可能無法應付上百萬同時在線的直播。
雖然馬斯克聲稱這是“采訪”，但它更接近於兩個意識形態上的盟友在右翼的回音室中相互鼓勵，就像小學開學時新認識的朋友一樣，爭先恐後地指出自己最喜歡對方的部分。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談話中沒有什麽真正新鮮或令人驚訝的內容。兩人首先討論了上個月針對川普的襲擊。然後，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兩人在政治舞台上跳來跳去，就他們對移民、犯罪、通脹等話題的看法相互點頭。
CNN的事實核查發現，川普在此番聊天中至少做出了20條虛假言論，但當中多數都是之前已經被反複揭穿的說法。
川普幾個月來一直在抨擊拜登的年齡和口吃，但在這次直播中，川普有時會出現口齒不清的情況。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是音頻問題造成的。CNN對此提出了疑問，前總統的競選發言人Steven Cheung回應說：“一定是你的聽力有問題。”
這次聊天是一個強有力的例子，表明社交媒體和傳統新聞業的分裂已經改變了總統政治。如果沒有推特，川普可能不會成為總統，因為他在2016年成為一股政治力量的時候，恰逢推特的全盛時期，而他利用新媒體的技巧是其他任何政治家都無法比擬的。
八年過去了，同樣是昨天，川普在X平台上發了不下十條帖子，似乎預示著他將在1月6日國會襲擊賬號被暫停後正式回歸這個平台，而馬斯克在入主X平台後，已經拆除了許多防止虛假言論和陰謀論傳播的保障措施，他本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直言不諱地宣傳自己的右翼觀點，將X用作他個人的政治擴音器，並在經濟上支持川普的競選活動。
該網站將有可能再次成為川普擺脫傳統媒體束縛、編織他的另類現實之網的絕佳平台；而與川普建立聯盟，也標誌著馬斯克長期而曲折的政治訴求達到高潮，並可能極大地有利於他依賴政府支持的公司帝國。
而代價是什麽？英國人剛剛有了切身體會：馬斯克親自下場，在X平台上推動虛假信息的病毒式傳播，帶來了仇恨、暴力和災難。
一個掀起全國暴亂的謠言
7月29日，英國南港兒童舞會上發生了一起邪惡的持刀襲擊事件，導致三名小女孩死亡。隨後謠言不脛而走，稱嫌疑人是一名來自敘利亞的激進穆斯林移民，並稱2023年此人剛剛乘坐小船來到英國尋求庇護。但這與真相大相徑庭，凶手是一名17歲的英國公民，在英國出生，其父母是盧旺達人，他們經常去當地教堂做禮拜。
當局及時澄清凶手身份，並未阻止謠言的傳播和暴力蔓延。在過去的一周裏，暴徒在庇護尋求者居住的酒店放火，搶劫商店，威脅要殺死圖書館、谘詢中心和清真寺裏的人，並將目標對準移民擁有的企業。目前已有400多人被捕。
長期監測極右翼的媒體研究人士喬·馬爾霍爾對《衛報》說，導致這種現象的是“超級分享者”，他們是擁有大量網絡粉絲的知名人物，充當謊言傳播的“節點”，僅憑一個人“就可以製造大規模恐慌”。在英國的這一波謠言傳播中，極右翼活動人士湯米·羅賓遜(Tommy Robinson，原名斯蒂芬·亞克斯利·列儂)和網紅安德魯·塔特(Andrew Tate)都放大了最初的虛假說法，而且雖然Meta、穀歌和TikTok等一些平台迅速做出了反應，刪除了似乎旨在煽動暴力的虛假信息和帖子，但X不僅毫無作為，而且馬斯克帶頭下場傳播謠言。
英國《金融時報》指出：“在馬斯克接管之前，極右翼活動人士湯米·羅賓遜在2018年因為違反了有關仇恨行為的政策而被禁止使用當時的推特。去年11月，X恢複了他的賬戶，他在該網站上不斷發布有關騷亂的評論和視頻。”
羅賓遜擁有近100萬粉絲，當羅賓遜被X和其他主流平台禁止使用時，他不得不在Telegram之類的平台上湊合，在那裏他的影響力有限。而在他被馬斯克放回X上後，他可以一下子進入數千萬甚至數億人的手機，他的帖子已經被瀏覽了超過10億次——部分原因是馬斯克積極回應羅賓遜的反移民帖子。
馬斯克不僅鼓勵極右翼賬號：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正是他在自己的X賬戶上，與1.93億粉絲分享了一則假的《每日電訊報》頭條新聞，虛假地聲稱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Keir Starmer)計劃為極右翼暴亂分子建立“拘留營” ，他帖子下的評論將英國比作法西斯國家。在他刪除之前，這條推文的瀏覽量接近200萬次。
正是馬斯克在推特上評論英國“內戰不可避免”，加劇了本已具有煽動性的局麵。
“內戰是不可避免的，”馬斯克在X上發帖回應一段視頻，視頻顯示街道上燃起了小火，燃放了煙花，暴徒與警察發生了衝突。
周二，馬斯克在X上回複了一條說“英國正在變成蘇聯”的帖子，並補充道，“我是在說真的。”
馬斯克已經用行動表明，謊言確實可以殺人。
一個日益癡迷政治的社交媒體老板
根據去年公布的數據，盡管活躍在推特上的人數下降了30%以上，但X仍然是傳播選舉信息的最具影響力的平台之一。
X最近聲稱，每月有3500萬搖擺選民使用該平台。全國和關鍵搖擺州的民意調查顯示，雙方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人們從哪裏獲得信息，以及信息的質量如何，很可能決定下一任總統和對國會的控製。
馬斯克是該平台最受關注的用戶，擁有超過1.93億粉絲。X有時會通過算法將馬斯克的推文和他所推動的內容推送到用戶的時間軸中。因此，馬斯克的個人觀點對這個平台的所有用戶都將產生影響。
這幾年來，馬斯克的觀點越來越公開地偏向極右翼。如果你在2021年11月關注了埃隆·馬斯克的推特賬號，你會收到大量關於特斯拉和SpaceX的帖子，這是他最有價值的兩家公司。據《華盛頓郵報》的一項統計，他三分之一的推文提到了這些，比如關於特斯拉的賽博卡車、“全自動駕駛”軟件，以及他對與疫情相關的“供應鏈噩夢”的失望。
近三年後，在馬斯克執掌了這個網站並改名為X後，他的帖子讀起來更像是一個右翼活動人士的賬戶，發布有關移民的危言聳聽的帖子，以及反對“覺醒”意識形態的信息。他仍然經常發布有關特斯拉的帖子，但他發布的有關該公司的推文比例不到2021年11月的一半。
《華盛頓郵報》的分析發現，今年，政治推文占他推文總量的17%，比2021年的2%有了大幅上升。而特斯拉和SpaceX的帖子在此期間從30%下降到13%。
分析還顯示，馬斯克發帖的頻率總體上大幅上升。他現在的發帖頻率是2021年的5倍。
馬斯克公開的黨派參與也引發了人們對他收購推特意圖的質疑，他說他收購這家網站是為了促進言論自由和更開放的思想交流。但在某種程度上，這個網站已經成為他個人的一個擴音器，用來表達他挑釁性的政治觀點。
一個虛假信息泛濫的平台
當馬斯克接管推特時，研究人員和選舉官員擔心錯誤信息的猖獗傳播會導致威脅和騷擾，並破壞民主。
他們的擔心成為了現實。
他完成收購後的第一步就是恢複川普的賬戶，他利用他的平台宣傳右傾政治候選人，多次放大在網上極右翼空間流行的邊緣陰謀論，不斷提出選舉舞弊說，裁撤了推特的內容審核功能，鼓勵該平台上的極端信息傳播，限製了一些自由派賬戶的發言。這讓人們擔心，他的平台將影響今年的美國大選。
他對統計選票和郵寄選票的機器表示懷疑，這兩種機器在美國選舉中都非常常見。他一再聲稱有大量非公民投票，這是共和黨在這次選舉中經常談論但始終無法證實的話題。
“電子投票機和任何郵寄的東西都太危險了。我們應該強製要求隻進行紙質投票和麵對麵投票，”他7月份在X上寫道。
馬裏科帕縣書記員斯蒂芬·裏奇(Stephen Richer)回應說，他是否可以帶馬斯克參觀一下亞利桑那州這個大縣的設施，並了解一下郵寄投票的過程。
“你可以走進所有的房間。你可以檢查所有的設備。你想問什麽都可以。我們很樂意向你們展示已經到位的安全措施，我認為這些措施非常健全。”
這並不是裏奇第一次試圖糾正馬斯克分享的選舉錯誤信息。他之前曾試圖糾正馬斯克對亞利桑那州選民數據和公民身份證明規則的誤解。
馬斯克分享了一段視頻，其中使用了人工智能生成的偽造賀錦麗的語音，這引發了人們的擔憂，即它可能會讓一些人誤以為這是真的。馬斯克和視頻創作者辯解說，這是惡搞。
X平台的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Grok傳播了虛假信息，稱9個州的投票截止日期已過，這是不真實的。馬斯克稱，Grok是對左翼偏見聊天機器人的“反覺醒”解藥。
撇開他自己的帖子不談，馬斯克對X的許多改變也促成了該平台文化的右轉。
他恢複了被暫停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和陰謀論者的賬戶。
在馬斯克的領導下，X允許用戶購買藍色“驗證”標記，這些用戶的帖子如果產生廣告收入，將獲得分成。許多願意每月花8美元購買這個標記的用戶都是那些在意識形態上與馬斯克保持一致的人，他們的觀點現在在這個平台上得到了放大。
這種政策會導致用戶為了追求眼球而無所不用其極，因為帖子越極端或古怪，就越有可能產生顯著的用戶粘性，發帖者也越有可能獲得廣告收入分成。
而這些帖子哪怕再荒誕不經，也有可能在X上不經阻攔地傳播。在馬斯克接管後，Twitter裁掉了大約80%的員工，包括負責內容審核的信任和安全部門的大部分員工。
許多保守派人士對馬斯克的舉措表示歡迎，但對於馬斯克的批評者來說，他們開始質疑他的網站作為2024年大選信息來源的可靠性。
8月2日，當馬斯克在推特上支持右翼立場時，政治組織者威廉·麥康奈爾(William McConnell)發現，他的組織賬號@Progs4Harris突然被暫停，在此期間，該賬號的流量正在上升。此前幾天，“白男支持賀錦麗”(White Dudes for Harris)賬號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此外，用戶發現自己關注不上賀錦麗競選活動的官方快速反應賬號@KamalaHQ。
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份新報告顯示，自2022年底馬斯克接管以來，X在保守派用戶和認同政治右翼的人群中越來越受歡迎。
在馬斯克接管的前一年，也就是2021年，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發現，隻有17%的共和黨用戶認為推特網站有利於民主。到了今年3月，皮尤的同一項研究發現，認為X對美國民主“主要有益”的共和黨用戶比例增加了兩倍多，升至53%。
在過道的另一邊，人們的感情卻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2021年，47%的受訪民主黨人表示，他們認為推特主要有利於民主。現在，在馬斯克接管後的18個多月裏，隻有26%的民主黨用戶認為X對民主有利。
既要撐川普，又要民主黨所倡導的福利
如果川普贏得連任，在他耳邊竊竊私語的特權可能會讓這位越來越沉迷於保守派文化戰爭的億萬富翁在全球舞台上擁有更大的權力，對他這個依賴政府支持的公司帝國將有著莫大的好處。
馬斯克的各種業務，尤其是SpaceX和特斯拉，都受益於政府的直接合同和聯邦補貼。公開記錄清楚地表明，特斯拉自20多年前成立以來，一直受益於政府的援助，主要是因為它在推動美國轉向更清潔的汽車方麵發揮了作用。
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治理研究項目高級研究員達雷爾·韋斯特(Darrell West)對CNN說，對馬斯克來說，與未來的總統有一條直接的私人手機聯係線路“似乎是一種公然的利益衝突”。
韋斯特補充說，馬斯克和他的公司目前正在接受多項聯邦調查，包括證券交易委員會、聯邦貿易委員會、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和司法部等。馬斯克和他的公司曾多次在法庭上對這些調查的某些方麵提出質疑，但基本上都遭到了拒絕。
韋斯特說，如果川普幹預，停止或推遲任何這些調查，那會造成極大的損害。
韋斯特說：“如果一個商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商業利益而與總統達成協議，那就破壞了法治。資本主義的重點是公平競爭，人們沒有特殊優勢，我們有失去這種優勢的風險。”
但另一方麵，川普的政策也並不是完全有利於馬斯克，尤其是他的特斯拉品牌：特斯拉仍在繼續遊說美國和各州政府，爭取民主黨所倡導的福利。例如，今年2月，特斯拉在提交給美國環境保護署(EPA)的一份文件中敦促拜登政府允許加州實施比美國其他地區更嚴格的汽車排放規定，而川普反對這一想法。
熟悉特斯拉管理層的人士告訴路透社，他對政府補貼的態度是務實的，如果有公共資金，他願意接受。與此同時，他的視野也許不隻是特斯拉。
“特斯拉不是他的終點，”裏海大學(Lehigh University)管理學教授安德魯·沃德(Andrew Ward)對路透社說。他指出，馬斯克在人工智能、太空探索和神經科學等領域都有持股。沃德補充說，馬斯克可能會“犧牲特斯拉的一些短期利益，如果這能滿足他雄心勃勃的長期利益的話。”
從電動汽車補貼到身份政治，馬斯克越來越直言不諱地拒絕進步的平台，目前還不清楚他究竟想要實現什麽樣的野心。
賀錦麗的競選發言人約瑟夫·科斯特洛(Joseph Costello)在一份聲明中說：“川普被極端主義、反工人的億萬富翁收買，馬斯克知道川普會犧牲中產階級的利益，不計後果地給他減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