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請女coser扮成遊戲男主約會,有人月入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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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肉鬆

編輯|荊欣雨


出品|騰訊新聞穀雨工作室

製造完美約會

蘇蘇接到了一份委托工作,委托人租了一間民宿,她希望蘇蘇像婚後的愛人一樣,陪自己度過平凡的一天。

見麵前兩周,對方發來一份計劃。有些地方很周密,比如,她想在飯後睡個午覺,睡醒後的安排是玩大富翁和戳羊毛氈。也有一些地方需要蘇蘇補充,比如,中午吃什麽,會做飯是蘇蘇得到這份工作的前提之一,“他”填上了幾道拿手菜。晚飯的安排是點外賣,邊吃邊看電影。

見麵前兩天,委托人給蘇蘇打來300元,用於當天兩人一起外出買菜,蘇蘇負責結賬,委托結束後多退少補。


委托當天,剛一見麵,兩人像新婚夫妻一樣自然地擁抱彼此。接下來的一切都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也包括一些時不時的、視氛圍而定的摟摟抱抱。

由於委托人不能看見蘇蘇的真實長相,到了晚上,兩人要分開在兩個房間睡。委托人洗完澡,蘇蘇幫她吹頭發。蘇蘇記得,對方在前幾次委托時說過,這是過往看偶像劇時最心動的一個橋段。把女生送回房間後,蘇蘇洗澡、睡覺。

事實上,這是蘇蘇第四次接到這個女生的委托。不一樣的是,這回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他”已盡職地扮演愛人近12個小時,第二天還要繼續。當然,委托費也更高了,600元。因為第二天12點得退房,兩人約好,早上10點一起吃飯。蘇蘇8點起床,準備了一番,9點半,“他”準時去敲委托人的門,輕聲問,“寶寶,你醒了嗎?”

從業至今,蘇蘇共扮演過約17位女性的愛人。這些女性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乙遊玩家。乙遊全稱乙女遊戲,是一種以女性為目標受眾的戀愛模擬遊戲。蘇蘇告訴我,她們中的很多人長時間不談戀愛,對現實世界的男性感到失望,在乙遊男主身上看到各種自己期待的美好品質後,沉浸其中,也自然而然地放棄從生活中尋找這類“並不存在的男性”。

她們相信,自己的愛人在二次元,但她們不滿足於此,也希望能直接觸碰愛人,與“他”發生實實在在的連接。


由此,一種被稱為“cos委托”的完美方案出現了:玩家通過社交平台聯係coser扮演成自己喜歡的男性角色,線下見麵、約會。在這種模式中,玩家被稱為單主,coser被稱為委托老師。前者向後者付費,費用按小時計算,大多數人會選擇包天,報價依委托老師的還原度、經驗和人氣等因素而定,多則上千,少則兩三百。此外,約會當天的所有支出,包括委托老師的車馬費,都由單主承擔。

單主的要求五花八門。有人想要柴米油鹽:每周五來接自己下班,或是一起看房子;有人想要遠方: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在海邊安安靜靜地抱著呆一小時……一位單主曾在社交網絡上分享,她找人陪自己完成了一段為期16天的旅程,從西寧、雲南到新疆,“他們”一起走過了敦煌的沙漠,也在洱海邊吹風。

有時候,委托的內容極其羅曼蒂克。小路某天接的一個委托,是作為未婚夫陪一個女生試婚紗。為了上鏡,不給對方拖後腿,小路做了各種肩背訓練。因為店裏沒有自己能穿的衣服,還特地搭配了一套適合拍婚紗照的衣服。

看見單主穿著白色婚紗出現在眼前時,像事先想好的一樣,小路先在原地笑著愣了愣,然後飛快地走上前抱住對方,對她耳語,“寶寶,這件婚紗好適合你。”

緊接著,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婚紗店的店員認出了小路的單主,這個女生之前來過,隻不過與之同行的是另一位“男性”。


這種狗血情節若是發生在一對真實的情侶身上,或許會難以收場。但好在,它是一次委托中的插曲,反而成為了二人感情的催化劑。

得知此事後的小路立刻表現出吃醋,對方沒有解釋為什麽要帶不同的男性來試婚紗,小路也知趣地沒有多問,但小路能感受到,對方有些滿意,等小路不再吃醋了,單主一邊哄“他”,一邊大方展示之前拍的婚紗照。

試婚紗時,小路扮演的角色是乙女遊戲《光與夜之戀》中的陸沉,而所謂的上一次試婚紗的男主,則是由另一位委托老師扮演的,《戀與製作人》裏的李澤言。

相比較真實的戀愛關係,委托中戀愛進程大大加速,雙方一見麵,就會擁抱、拉手,共居一室、稱呼彼此為“寶貝”。而沉迷於乙女遊戲的女性們一方麵想要和“他”戀愛,一方麵並不放心,或許也並不願意和真實的男性如上述般演戲。所以,蘇蘇、小路,以及幾乎所有的委托老師,都是女性。沒錯,這是一場由兩位女性共同完成的戀愛幻夢。

“上皮”


委托老師的任務不是簡單的扮演一個形象,而是“把單主的愛人從二次元帶到現實中”,用圈內術語來說,就是“上皮”。

先是外形上皮,要把自己打扮成一種現實生活中幾乎不存在的男性模樣,還原度越高越好。乙遊男主的特點是臉型瘦削流暢、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塗完粉底,鼻梁和臉頰兩側陰影要打得有技巧,兼顧“麵對麵看著自然”和“拍照上相”。畫眼妝時,以自己的眼睛為基礎,用眼影和眼線筆勾勒出新的眼角、眼皮和睫毛等細節;再戴上男主們的同款眼珠子——美瞳,就是點睛之筆。

假發不能隨便買,除了顏色,頭發的卷曲程度、角度等細節也要盡量一致。這需要專業的毛娘修出造型,算上手工費,一頂假發的價格在300元以上,有時候還得排隊,“為一個毛等上兩個月”。

乙女遊戲裏,為廣大女性定製的理想男友,沒有矮男人。乙遊男主的身高普遍在180cm以上——《戀與深空》裏的沈星回185cm、黎深186cm、祁煜183cm;《光與夜之戀》裏的蕭逸185cm、陸沉186cm、查理蘇187cm;《戀與製作人》裏的周棋洛是所能搜到最矮的一位,176cm。這意味著,身高低於170cm的女性很難勝任委托老師這份工作。

為了變高,委托老師要穿著比日常鞋碼大兩三碼的厚底鞋,用增高墊把自己墊高10cm到15cm。她們會在委托條上寫清淨身高和墊後身高,若是二者之差超過10cm,就基本與環球影城、迪士尼這類的暴走行程無緣了。


一位剛入行的委托老師墊高12cm陪單主在動物園走了2萬步,到後來,她的腿快抬不起來了,隻能蹭著地麵走,回宿舍脫鞋後發現腳踝腫了。有經驗的委托老師會在多個增高墊之間放上前掌墊,但前掌墊並不經用,走久了能感受到它一點點被踩塌,“視覺上可能看不出來,但心理上會覺得自己又變矮了”。

身高夠了,委托老師與成年男性的體型仍有差距,圈內把肩寬稱作“尊嚴”。在小紅書上,有委托老師通過肌肉衣和肩墊的輔助,把肩寬從41cm爆改到51cm,其他常用工具還包括內衣胸墊、女性用來矯正體態的壓力袖套等。

委托老師墊肩前後對比?肉鬆

最麻煩的是夏天,肌肉衣穿著很熱,肩墊是矽膠材質的,容易位移,甚至滑落。一位委托老師曾在吃飯時眼看著肩墊從衣服掉了出來,一邊從地上撿起來一邊對單主道歉:我的“尊嚴”掉了。

唯一無法借助外力改變的是聲音,有些委托老師會把聲線壓低,但大家都知道,除了專業聲優,沒人能用男聲說話,更別提還原乙遊男主那種富有磁性的嗓音。如果一位單主無法認清這點,那麽她會被認為不適合找委托。


一些委托老師有著與演員類似的職業精神。小路之前是舞蹈生,170cm的身高,體重隻有100斤,做委托老師後增重十幾斤,一直在做肩背力量訓練;接委托時,她一般會墊到180cm,為了不露餡,她喜歡穿長一點的褲子,讓褲腳多遮一遮鞋底,“這樣顯得比較自然,否則走在人群中,太不像真人,怕單主出戲。”

蘇蘇剪掉了長發,“不然會顯得頭很大”,她本身不愛化妝,戴一次美瞳要花半個多小時,現在3分鍾之內就能搞定,1個小時左右就能完成角色需要的全部裝扮。

過程說來繁瑣,但形似卻是上皮中相對容易的環節,神似,也就是“精神上皮”,更有難度。

上皮有程度分別,全上皮更常見於線上,這個過程也叫“語c”,即語言cosplay。委托老師會完全代入角色,用他們的口吻、台詞和單主聊天。但次元之間的界限,會在這時清晰地呈現出來。

我嚐試約過一次委托,委托老師cos的是《戀與深空》裏的黎深。約會前一晚,委托老師開始上皮,給我發來三條消息:“到家了嗎?”“剛剛在路上看見落日斜陽,很好看,以下就想到了你。”“外麵風有點大,注意保暖,小心著涼。”我問“他”,“你今天做了什麽”,收到的回複是:在家看了看文獻。去了一趟常去的那家甜品店買了馬卡龍。糖果的存貨不夠了,我又去超市買了點。明天給你帶上,什麽味道的都有。


這些的確是黎深會說的話,遊戲裏的他是一位醫生,所以要看文獻,甜品店、馬卡龍是來自遊戲裏的梗,但我從沒在現實裏遇到過這樣說話的人。麵對這些文字,我的內心幾乎毫無波瀾,首先想的是“落日和斜陽放在一起有點奇怪”。看“他”提起天氣,我走去陽台打開窗戶,天色剛黑的夏夜,沒有刮風,更不見一絲涼意。

到了線下,全上皮反而會限製委托,讓約會更自然的方式是“半上皮”。委托老師理解和消化角色後跳出遊戲設定,以角色的狀態與單主相處。

露琪是一位資深coser,她最常接的角色是夏鳴星和沈星回。委托時,單主不好意思的時候,她會強行去牽對方的手。她的很多單主都是學生,約會時,她也會和對方聊現實生活,“會問問她們在學校怎麽樣、作業多不多、有沒有考試之類的。”

拋開角色,上皮的另一個維度是“男友皮”。最基礎的包括但不限於幫對方拎包、拉椅子、主動貼貼、多直視對方的眼睛等。更高階的則是,營造真實的戀愛感,用單主期待的方式去愛她。

但這似乎也不難,因為女性本就更懂女性。


很多單主的約會心動點,都包括委托老師的誇讚:“寶寶,你的裙子很好看”、“你不胖,你的臉在鏡頭裏看起來也剛好”。一位單主還提到,有次自己正被抱著,委托老師突然鬆開了一些看著她:我會蹭花你的妝嗎?

在委托中,作為女性的單主們,日常麵對他人的不自信、試圖掩蓋的小焦慮,都被另一個女性妥善地接住了。

很難說清怎麽把握分寸和時機,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在實際相處中,一個成熟的委托老師會揣摩單主的情緒、狀態,並及時給出反饋。

掉皮

由於此前從未玩過乙遊,對話了多位委托老師後,我仍然很難想象和理解,這種關係究竟是如何建立的,身處其中又是怎樣一種體驗。


約一次委托或許能幫我找到答案。我下載了《戀與深空》,遊戲中有三位男主:沈星回、黎深和祁煜。單主一般管自己喜歡的角色叫“我推”或”自推”,認識他們幾天後,我不知道該“推”誰。

他們的長相精致到頭發絲,但從一張張高度相似又有微妙區別的建模臉上,我讀不出他們的情緒和個性。我也不需要解讀什麽,一切都是設定好的:遊戲中的“我”和每個男主都有既定的關係和發展方向,對話的窗口裏,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給他發送消息,而要從係統提供的選項選。

玩遊戲的同時,我開始搜索合適的委托老師。綜合考慮了坐標、檔期等因素後,我聯係到了在北京讀大學的委托老師雪碧,約的角色是黎深。

某委托老師扮演的黎深在民宿做飯?肉鬆

他是“我”在遊戲中的主治醫生,也是久別重逢的青梅竹馬,外冷內熱,有點傲嬌,雖然話不多,但能簡潔地表達對“我”的深情與尊重,他的一句經典語錄是:任何時候,我都願意配合你的步調。這些都是我還沉迷言情小說時會喜歡的設定,此外,相比有王位要繼承的獵人沈星回、出生海洋文明的天才藝術家祁煜,黎深的人設顯得更接地氣,他還是三個人中唯一的黑發男性,我希望借此降低自己出戲的概率。


談完價格、約定日期後,雪碧給我發來一份有30個問題的問卷,這也是約委托的固定流程之一。大部分問題都不難,比如我的口味偏好、社交屬性、喜歡的約會地點等,但其中一些讓我反複糾結,例如,在希望約會當天被如何稱呼的問題下,我刪掉自己的名字,重新勾選上“寶寶/寶貝”;對於可接受的肢體接觸程度,在“牽手”和“挽胳膊/靠肩膀/勾肩搭背”之外,又多選了“擁抱”;同時我表示,可以接受“一見麵就牽手/擁抱”。

提交完問卷後,我們又有針對性地溝通了一次,試圖商量出一種最恰當的約會狀態。雪碧告訴我,如果約會期間想改變相處模式,比如從曖昧到熱戀,可以“直接提”或“直接做”,她都會努力配合我,“畢竟黎醫生本來就喜歡你”。

見麵前一周左右,她給我發來幾張原相機定妝照。

照片裏,黎深看起來高挑、精神,穿著白襯衫、黑西褲,外麵套了一件淺灰色修身馬甲,領帶係得很整齊,胳膊上還戴著黑色臂環。但背景是大學宿舍裏最常見的那種公共洗漱間,兩邊各有一排白色瓷磚麵的洗手池。我忍不住想,“這也是一種次元壁破裂”。

除此之外,我更在意的是“她這麽穿會不會熱”。6月的北京,是氣溫動輒30多度的盛夏,但雪碧強調了兩次“感覺我可以忍受”,“不行就把袖子卷起來”,就好像喜歡我的黎醫生也一定會這麽做。


約會的主要項目是做手工,在店主的指導下,我們隻用了十幾分鍾就各自做好了一隻陶土杯子,更多的時間在等店主幫忙定型,杯子幹掉才能在上麵畫畫。我們邊等邊聊天,話題自然而然地涉及現實生活。

我了解到,她不久之後就要去國外留學,做委托是“為愛發電”,最想嚐試的行程是去接單主下班,然後一起買菜、散步。我們還聊到健身,都很喜歡一位叫Jo姐的運動博主,她說自己最近在減脂增肌,因為下周有單主約她去拍婚紗照。

她看得出我不是一位資深玩家。在選擇給杯子畫什麽圖案時,她挑了遊戲中“我”送給黎深的企鵝鑰匙包(我回家後搜索了一番才知道,這是很多玩家都不曾留意的細節)。而我從小紅書上找了一幅插畫,圖上是一位在燒香的老太太,配著打工人都愛的四個字文案:財神愛我。

約會進行到這裏,我們都知道,自己“掉皮”了。

在我的視角中,不真感很早就浮現並不斷拉扯著我:剛見麵時,我想去衛生間檢查一下臉上的妝,但一抬頭,就從鏡子裏看到跟上來的她。走在傘下或是坐在手工店裏時,我們離得很近,我能看到她的白襯衫內側蹭上了粉底,鬢角的邊緣露出沒塗上粉底的皮膚。


但最本質的原因,還是我並未真正愛上黎深,也無法想象自己愛上二次元裏的角色。和很多單主一樣,我也沒能在現實中找到理想的另一半,但我覺得這不重要,工作、家人和朋友總會給我回應。相比去認識、了解另一個人,花大量的時間與之相處,我更願意把時間留給自己。

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不真實,其他單主也能,隻是部分單主能做到“無視那些造成出戲的小細節”,部分單主則會在一瞬間夢醒。

委托中,衛生間是掉皮高發地。委托老師和單主都需要補妝、上廁所,雙方錯開時間去衛生間幾乎成了一種默認的規則。

隻是時有意外,有單主約過一位貼皮且高強度營業的委托老師,她沉浸在觸手可及的幸福感中,直到對方去了趟衛生間給自己發來消息,說突然來了月經,請她幫忙買一包衛生巾。剩下的約會裏,她們努力維持幸福小情侶的狀態,但她忍不住去想,“我的‘老公’墊著我給她買的衛生巾。”

另一位單主和委托老師約在地鐵站見麵,到了之後先去衛生間補妝,對著鏡子用粉撲往臉上拍拍拍時突然想到,“不會和老師在這碰上吧”,想完不到1分鍾,委托老師就走了進來。


孤獨契約

在推進這個選題期間,我讀到一篇論文:《“烏托邦”還是“異托邦”?——“cos委托”模式下青年親密關係研究》,作者周子星在結論部分寫道,“‘cos委托’是一場以浪漫為名的圈內孤獨契約,它建立起連接‘賽博空間’與現實感情的有效渠道,精致卻脆弱,熱烈而短暫。”

周子星在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擔任輔導員,她通過學生了解到cos委托,剛開始,她以為那屬於“搭子社交”,深入了解後發現,這種關係比想象中要複雜。

讓她感受最深的,是單主們呈現出的一種矛盾感:她們在現實生活中反感男性,同時憧憬親密關係。

這也是委托誕生的原因之一,周子星在論文中寫道,建立一段真實的親密關係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不僅體現在住房、醫療、養育方麵,性別關係對立加劇也是重要一環。”但通過委托實現的戀愛不用考慮這些嚴肅的問題。


也無需再糾結“他愛不愛我”。單主與乙遊男主已經在遊戲裏培養了感情,遊戲之外,隻需付出一筆委托費,並承擔約會的所有開銷,就能在指定但有限的時間裏享受到無條件的愛。

某單主收到的委托老師手寫信?肉鬆

委托也給單主提供了逃離日常生活的安全感。已經進入職場的露琪比大部分單主年紀都大,每當對方聊起生活中的煩惱時,她選擇充當樹洞,用小情侶之間的俏皮話去回應,但不會引導對方講更多,也不會給出實際建議,“大家約委托是為了沉浸式的快樂,我幹嘛要去戳破它呢?”

一些時候,單主過於渴望一場浪漫、難忘的約會,甚至會引發焦慮。

委托老師布丁就記得,很多單主看到自己就想轉身跑掉,聊天時不敢正視她的眼睛。一位單主在小紅書求助,她在生日當天約了一次委托,但隨著日期臨近開始打退堂鼓:外貌焦慮讓她擔心老師觀感不好、怕對方在約會時受委屈、不知道怎麽和老師相處……


評論區有同感和類似經曆的人很多,一位委托老師提到,自己曾在赴約路上收到單主想回家的消息;另一位單主稱,委托老師為了防止她逃跑,買了一根帶安全鎖、可伸縮距離1.5米的防丟繩。

但這些看似很內向、不自信的女性,又在委托中充分發揮著自主性,周子星還指出,委托是“女性主體意識提升與消費需求升級的雙相選擇”。消費者是女性,盡管委托老師同為女性,但她們扮演的角色是男性,性別與性屬的錯位讓委托變成了“男相女性化”的“男色消費”。

約委托的整個流程中,單主擁有絕對的主動權。看起來,被賦予了浪漫色彩的委托是烏托邦一般的存在,但周子星指出,對這種關係的更準確定位是“異托邦”。

王德威教授在題為《烏托邦、惡托邦、異托邦:從魯迅到劉慈欣》的演講中做過闡述:異托邦是福柯發明的詞,指的是在現實社會各種機製的規劃,或在現實社會成員的思想和想象觸動下,形成的一種想象空間。烏托邦是一個理想的、遙遠的、虛構的空間,異托邦卻是在虛構與建構之間,蘊含實踐的、此時此地的、人我交互的可能。

他解釋,福柯提出這一理論的原意,不是為了對各種空間進行區分,而是質詢:它真的存在嗎?


委托的參與者都是女性,男性的缺席讓這場交易永遠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男色消費”。話語權更集中的單主,看似有大量機會施展作為女性的自主性,但承受這種意識的仍然是女性。從表麵上看,委托關係跳出了傳統的異性戀框架,具有顛覆意義,但這一切並不會影響和挑戰到現實中的男性。他們不關心二次元中有什麽樣的完美男性,也不會因為委托老師的存在而覺得受到威脅。

一些委托老師擁有另一半,露琪和男朋友在一起多年,她有時候分享自己接委托的經曆,對方隻是聽著,很少發表意見。

我問她,“他能理解這件事以及它的意義嗎?”露琪表示不能,但對方不反對,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正如周子星在論文裏所寫的,“委托就像一個安全但封閉的異托邦。它排除了異性的參與,又將異性的身體氣質作為親密關係的主要內容……(委托)為無處安放的情感找到了一個可供安放的 ‘圈地’,為這段關係賦予了粉色的腳本,但就社會而言,她們依然是孤獨且邊緣的。”

從短暫的美好中快速抽離後,單主普遍會出現戒斷反應。


布丁感覺到,每次約會快結束,氛圍就會變得有些壓抑。她會刻意把分開的地點選在地鐵站,看著對方離開,“希望單主心裏能好受一點。”但這並不會讓戒斷消失,她們會反複地想當天的經曆和感受,在朋友圈或者小紅書寫大段文字去回憶它。單主戒斷最常見的表現是立刻約下一次委托。但委托老師的檔期不是說有就有的,她們要和不同的單主約會,甚至在朋友圈“營業”,這會讓單主產生類似失戀、男朋友移情別戀的感受。

在周子星看來,委托參與者清醒又沉淪。“像做了一場夢”,委托結束後,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但她們還是一次次地,選擇掉進夢裏。

逃避不可恥,也有用

和很多新興職業一樣,市麵上有委托老師“月入兩萬”的說法,但隻有少數人氣高的coser收入相對可觀。小路接委托的包天價格是320元,給單主買禮物的預算在150元左右,委托結束經常想去按按腳,看到價格就被勸退了。

很多委托老師本身也是乙遊玩家。小路最常出的角色是陸沉,她相信陸沉的存在,剛開始做委托老師時,她覺得自己不配成為陸沉,但接委托後,她發現,“把陸沉帶到愛他的人身邊”,給對方提供情緒價值,也是在完成一種使命。


一位單主買斷了她的另一個角色,這意味著,其他單主不能再找她約同一角色的委托了。她們每個月約會兩次,相處久了她才知道,單主曾因一段失敗的感情經曆抑鬱到差點自殺,認識她之後慢慢好了起來。

她收到過單主的一封信,感謝她給自己帶來的治愈,“她說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很自卑,因為其他夫人(單主)都很漂亮,穿的衣服也好看,她不知道怎麽和我互動,結果那天我送了一朵玫瑰花給她,她拿回去用水養了好幾天,就感覺沒那麽內耗了,很開心。”

看完信的她也會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應,“不是在演獨角戲”。那種被認可的感覺,同樣會消解她在現實生活中的焦慮。

某單主的委托repo?肉鬆

對蘇蘇而言,努力去滿足單主的各種需求並不是一件額外耗神的事,“我這麽做,其實是因為自己談戀愛的時候,希望有人這麽對我。”蘇蘇很久沒談過戀愛了,我問她,“如果在現實中遇到喜歡的人,會放棄做委托老師嗎?”她想了想後回答,“我應該會戀愛,但接委托能給我戀愛感,又能賺一部分錢,為什麽還要談戀愛呢?”


小路甚至覺得,接委托也讓她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她平時比較粗心,吃飯總是自顧自地很快吃完,也不太在意形象,喜歡邊吃邊說話。但是作為陸沉,她要演繹出溫柔又冷漠的人夫感,會叫服務員點單,詢問單主想吃什麽,吃飯的時候給對方剝蝦、切牛排。如今,這種照顧者的姿態已經成為習慣,身邊的朋友能感受到她的變化。

露琪說自己是共情能力較弱的類型,不熟悉的人都以為她很冷漠,但其實是她不知道如何表達。但現在,她更容易分辨出別人的情緒,偶爾還會給朋友們製造一些小驚喜。

或許我永遠無法真正走進委托的世界,和“黎深”堪稱失敗的約會,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委托。但我體會到了什麽是花錢能買到的快樂,這份快樂裏還包含珍貴的心意。

我能感受到很多被用心對待的細節:買咖啡時,她接過我的遮陽傘挨個褶子捋平收好;我在商場裏找衛生間時,她一直在指路,說自己前些天來踩過點;我習慣性地把吸管包裝撕下來放進口袋,她伸出手示意我交給她去丟;走在陽光下,她撐著遮陽傘,察覺到我仍被刺得皺眉時,她說自己準備了墨鏡;在手工店等待候,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兌現前一晚在微信上說的話。

分開前,雪碧遞來她一直拎著的兩個紙袋。它們看著不大,我回家後打開,發現裏麵裝滿了各種小禮物:茉莉花的積木盆栽、黎深的周邊徽章和鑰匙扣,一隻蒸汽眼罩、一片降溫貼、兩條手鏈、一根發圈、各種糖……還有兩封手寫信,一封來自黎深,一封來自雪碧。室友在一旁看著我把它們擺了一桌,忍不住感歎道,“女孩子真好啊。”


她的話讓我想起,在手工店時,雪碧邊在杯子上畫畫邊轉頭跟我說,“我拖延症真的超級嚴重,但給你的禮物,你約我的當天就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