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崢是個精打細算的男人。
在他過去52年的人生裏,他至少經曆過三次大的糾結。
徐崢第一次糾結,發生在20歲。
那年,他出現了嚴重的脫發現象。
“農村都沒有辦法包圍城市了,中間的頭發,變成了一個孤島。”
徐崢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帽子,除了綠帽子,什麽樣的都有了。
有一次,他騎車在路口等紅綠燈,一陣風吹掉了他的帽子。
他的頭發瞬間在風中淩亂,旁邊的大哥嚇得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徐崢不動聲色,下車把帽子撿起來,內心早已碎了一地。
當時,徐崢是上海戲劇學院大二的學生,禿頂對一個演員來說是滅頂之災。
徐崢平時還能強裝鎮定,但路邊的那陣風,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徐崢第二次糾結,發生在30歲。
脫發危機沒有摧毀徐崢,他接受了現實,剃了光頭,推開了新的大門。
畢業後,他一直在話劇界磨練演技,拿到了白玉蘭戲劇獎最佳男主角。
30歲那年,他主演了程耳執導的《犯罪分子》,該片被認為是北影最牛的畢業作品,徐崢在業內名聲大噪。
2000年,他憑借《春光燦爛豬八戒》變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還在拍戲時和雙料影後陶虹談起了戀愛,愛情事業雙豐收。
那時候,徐崢的演技已經日臻醇熟。
特別是2002年的《李衛當官》,《雍正王朝》原班人馬給他配戲,徐崢的表演穩住了,和焦晃這樣的老戲骨飆戲絲毫不落下風。
有人評價,徐崢就是韋小寶的最佳人選,沒有出演《鹿鼎記》是所有金庸迷的遺憾。
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豬八戒這個角色成就了他,也禁錮了他。
任憑他演技再好,觀眾記住的就是那頭豬。
有一次,他去櫃台取錢,櫃員當麵客氣叫他徐先生,背後和同事說,給豬八戒拿2萬元。
後來周立波公開拿他開涮,說他“扮豬很像,扮人很囧。”
這樣的冷嘲熱諷多了,徐崢又變得糾結起來。
他被迫走出舒適區,從電視圈轉戰電影圈,結果又趟出了一片新天地。
他先後出演了《愛情呼叫轉移》《夜店》等作品,口碑不俗。
但真正讓他脫胎換骨的伯樂,是寧浩。
寧浩拍攝《瘋狂的石頭》,給徐崢打電話,“你要來的話,我隻能給你一個紅包,真的沒錢。”
徐崢說道:“別提錢。”
他零片酬,拿到百花獎最佳男配。
寧浩拍《瘋狂的賽車》時,那段靈堂賣房的橋段,本來有固定的劇本,徐崢表演時,卻不按劇本演,笑果出奇的好,“地下CBD,人生後花園”成為金句。
寧浩拍《無人區》時,原本想邀請劉德華參演,劉德華因為檔期錯過,徐崢作為替補頂了上來,演出了屬於他的味道。
還有《心花路放》,也處處是徐崢的靈光乍現。
有一段情節,講的是徐崢打電話聯係黃渤,讓黃渤和張儷來接他。
這場戲的劇本不完整,沒有一個笑點。
徐崢現場即興創作,拿出一把寶劍,綁在手機,爬到樹上找信號。
一連串動作,直接逗笑了整個劇組,上映後也成為了大家津津樂道的名場麵。
隨後,徐崢演而優則導,一部《泰囧》打破了國產片票房紀錄,也埋下了禍根。
徐崢的第三次糾結,發生在43歲。
他因為自己的“精明”,失去了王寶強。
《泰囧》以破紀錄的走勢大賣,“鐵三角”組合的作用,不言而喻。
但下一部《港囧》,卻隻剩下徐崢獨自支撐。
幕後原因,眾說紛紜。
偏偏就在這時候,老朋友陳思誠給王寶強遞上了橄欖枝。
陳思誠專門為他寫了《唐人街探案》劇本。
在他骨折受傷後,全劇組停工等他一個人。
這份真情,徹底打動了出身農村的王寶強。
另一邊,失去王寶強的“囧係列”迅速垮塌。
《港囧》雖然賣了15億,但透支了這個IP。
《囧媽》則直接以6.3億賣給了網絡,引發院線的集體抵製,這個IP也徹底走到頭了。
得到王寶強的陳思誠,用短短幾年打造了“唐探宇宙”,也從徐崢手中搶過了最賣座商業片導演的殊榮。
徐崢再一次糾結起來。
就像他的“囧係列”一樣,核心就是中年危機,徐崢把窩囊的中年男人,演出花兒來。
但觀眾已經看膩了。
2017年,在中國導演電影協會表彰大會上,徐崢自嘲說,我沒有機會拿青年導演獎了,終身成就獎也要在三十年後,我強烈建議開設一個中年危機導演獎,這樣我就可以經常拿這個獎了。
當糾結化為自嘲,代表著徐崢和內心完成了和解,徐崢很快找到了新的突破點。
2018年,徐崢主演的《我不是藥神》上映,票房大賣31億,豆瓣評分高達9.0分,是近十年最佳國產片。
這部電影,根據真人真事改編,講述了徐崢飾演的程勇,為白血病患者代購印度抗癌藥的故事。
徐崢憑借本片拿到了金馬獎影帝,除了貢獻精湛的演技,徐崢還是本片的監製。
這部影片,是雅俗共賞的巔峰,觀眾能在感動之餘,收獲一道無解的難題:整個事件裏,究竟誰錯了?
程勇貼錢買仿製藥救人,沒有錯;
警察和法院按照法律抓人判刑,沒有錯;
藥方已發維護自己的研發成本,沒有錯;
患者們買不起正版藥,為了活命吃仿製藥,也沒有錯。
沒有人犯錯,恰恰是本片最值得回味的地方。
可惜的是,影片止步於此,沒有再進一步挖掘,徐崢錯過又一個封神的機會。
縱觀徐崢的三次糾結時刻,能看出,他是一個特別矛盾的人。
一方麵他有著上海人特有的精明和審慎,他進行劇本創作,都有著紮實的商業片邏輯,這使得他總能取得票房的成功。
但他常以利益為先,也斷了自己的後路。
“偷師”了《人在囧途》的創意拍了《泰囧》,落下了罵名;
又因為一些原因,丟掉了王寶強,失去了一個大IP。
6.3億賣出《囧媽》,得罪了院線。
卷入張庭夫婦案件,差點上不了岸。
有一次湖南台上,黃渤當著何炅等人的麵現場聯係徐崢,假裝要分錢。
徐崢在電話裏回答,“那個事情我覺得是這樣的,黃渤通過這部電影,得到的已經夠多的了。”
雖是句玩笑話,但黃渤的表情還是讓人浮想聯翩。
但另一方麵,徐崢的藝術品位又遠超出觀眾的預期。
他知道什麽是好的作品,在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曾謙虛地表示,自己最想和婁燁這樣的藝術片導演合作,但害怕對方覺得自己俗。
他在《十三邀》提到自己曾經拍攝的《犯罪分子》,也是長籲短歎,那是他的藝術理想,如今已漸行漸遠。
但兩種特質碰撞在一起,徐崢不可能不糾結。
他有著深刻的反省能力,卻沒有強大的執行力。
他需要外界發生劇烈的改變,危機四伏,才能被迫做出改變。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歲月崢嶸,不如徐徐圖之。
《我不是藥神》之後,一座豐碑已經矗立起來,徐崢知道想要超越這部經典,幾乎不可能。
所以他沒有著急使勁兒,而是看似漫不經心地拍了一部小眾的文藝片《愛情神話》。
別小看這部影片,藏著徐崢的野心。
導演是青年導演,自己又是監製,自己擁有足夠的話語權,輕鬆拿捏導演。
電影全程使用上海話,爆笑的部分點到為止,設置一定門檻,進行文藝嚐試,同時還不放棄現實主義的表達。
他的傲氣在,做電影的初衷還在,但他不是猛士,是遠看溫和近看高峻的上海男人,明白事需緩圖,欲速不達的道理。
有了《愛情神話》的鋪墊,今年8月,時隔6年,徐崢又憋出了一個大招。
他的新作《逆行人生》將於8月9日登陸全國院線。
不懂徐崢的人,覺得他又在重複自己。
這部電影講述的還是中年危機。
徐崢飾演的中年人因為生活的變故,一夜之間淪為社會的邊角料,在社會大潮奔湧向前時,這個男人卻選擇逆行人生,成為了一名外賣員,重新出發尋找生活的意義。
影片目前放出兩個預告片。
第一版,是“崢嘟賈嘟”版預告片。
網絡梗+諧音梗+一個老套的段子。
預告片裏,賈冰問徐崢是做什麽的,徐崢說最近在一個大廠工作,光同事就有幾百萬,主要做專業的B to
C投放,投放的是人類基本生活物資。
聽上去不明覺厲,結果徐崢吹了半天才說,我是送外賣的。
賈冰說,咱們是同行啊。
這個段子非常老套。
但是兩個人的表演的節奏非常好,笑果十足。
特別是徐崢,那個眼神、表情和小動作太到位了,特別是說念英文單詞business和consumer的時候,沒有刻意表演的痕跡,卻讓人忍俊不禁。
徐崢的表演,依舊是他電影的下限。
第二版預告片,是定檔版預告片。
一個標準的心靈雞湯故事,中年得意,遭遇危機,跌入穀底,重新振作,再次起飛。
據說拍攝這部影片時,徐崢要求演員體驗外賣員生活後才能入組。
《狂飆》裏賣魚的老默馮兵,在上海送外賣時就被路人偶遇了。
皮哥毫不懷疑,這部電影將在6年後再次創造新的票房神話,畢竟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影院裏看到優秀的現實主義力作了。
皮哥最關心的是,徐崢這次能否把《我不是藥神》裏的遺憾給補上。
這個題材同樣踩中這個時代的一個痛點。
城市裏外賣員泛濫,很多外賣員為了送餐方便,常常橫衝直撞,闖紅燈,撞路人,甚至逆行都是家常便飯。
外賣員是這個時代的駱駝祥子,也是這個時代的“恐怖分子”。
造成這種亂象的原因,誰之過?
作為外賣配送員,當然想在有限的時間內送更多的單,沒有錯。
作為消費者,當然想在最短的時間拿到外賣,沒有錯。
作為外賣平台,當然要兩頭吃追求利益最大化,也沒有錯。
看似誰都沒錯,整個城市的交通係統,卻要為外賣員的“逆行人生”買單。
這又是一個《我不是藥神》裏經典的問責難題。
如果徐崢這次能突破一次,挖掘出勵誌背後這些尖銳的社會議題,如手術刀一般將剖麵展示給觀眾,《逆行人生》將極有可能成為《我不是藥神》之後又一部現實主義力作,甚至完成超越。
究竟是淺嚐輒止,還是大刀闊斧,糾結了半輩子的徐崢,這次該給觀眾一個準確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