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賣的985碩士入職民辦高校，從“師傅”成為“老師”

2024年4月，曾因“985高校哲學碩士失業送外賣”登上熱搜的陳濤，找到新工作了。

2023年3月26日，陳濤在短視頻平台發布視頻，給自己打上四川大學哲學碩士、前南方周末記者、外賣小哥等標簽，他說自己失業超過半年，為了緩解經濟壓力去送外賣。

陳濤的視頻一度在網上引起熱議。

走紅過去一年，陳濤已經結束北漂生活，在西安一所民辦高校應聘為新聞學老師，他跟新京報記者回顧了這一年的變化，以及對那段低穀生活的反思。

陳濤在西安某民辦高校應聘為新聞學老師，這是他在食堂一角的自習區。受訪者供圖

送外賣，發視頻，上熱搜

新京報：你的職業經曆是怎樣的，為什麽想去送外賣？

陳濤：我在四川大學哲學專業碩士畢業後，在《中國新聞周刊》《南方周末》工作過。後來，和很多記者選擇轉型一樣，離開了媒體行業，去做公關，做運營。我還創業過，經曆過p2p投資失敗，開奶茶店倒閉。我的失敗有多種原因，有時候可能是時機不對，我本人好像也不是那塊料，畢竟我隻是一個文藝青年，很多時候沒有生意頭腦。

之後，我隨手接一些零碎的活。比如寫樂評、做網課課件。我在招聘網站上和1972個HR溝通，投過41次簡曆，但大多是已讀不回。

2022年12月底，我的手裏隻剩下一百多元，硬是撐了一周，一天吃一頓，有時去超市買一把麵。那時候正趕上新冠感染高峰期，聽說到處缺外賣員，我就下了一個騎手軟件，一看真的沒人接單。我花了700元租了一個電瓶車，開始跑外賣。有一次，我一天跑了12個小時，賺了300多元。剛開始送外賣還是比較順利的，單比較多，甚至可以挑單，但到2023年3月開始就完全沒得挑，（單子）一出來就秒沒。隨著騎手不斷湧入，我連續四五個小時都接不到單。還有騎手外掛搶單，我當時很失落，才知道原來連送外賣這個行業都這麽卷了。

有一天送外賣，路過一條不平坦的石子路，底下是一條河。沒有路燈，周圍特別黑暗。這樣的環境讓我跟自己的人生聯係起來了，感覺生活特別多挫折，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挫敗感。

陳濤送外賣期間在商鋪取餐。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去年3月發求職視頻的初衷是什麽？

陳濤：2023年3月26日，好多糟糕的事情在那一天發生。當時外賣沒單，我把電瓶車退了，房東又來催交房租，我投出去的各種簡曆都石沉大海，甚至投了一個實習生崗位都已讀不回。當時我特別焦慮、低落，就拍了個視頻去吐槽，希望多一些人看到，有一點安慰就好，沒想到會引起那麽多共鳴。

新京報：視頻火了之後，你的生活都有哪些改變？

陳濤：發布視頻後，很多網友、朋友、同學、前同事關心、好奇我的情況，給我推薦五花八門的工作，包括新媒體、保安，賣房、賣保險、賣內褲、武術教練助理，甚至還有人建議我去修飛機。但我沒有遇到想要嚐試的工作。

當時也有各種各樣的評論，很多人說“985碩士畢業不應該去送外賣”。我認為，沒有應該和不應該的問題，隻有能不能的問題。

還有很多人想來指導我的人生。我肯定是不接受的。

也有很多同樣生活中失意、焦慮的網友私聊我，傾訴他們生活中遇到的難題。

他們中有和我一樣失業的中年人，有找不到工作的應屆生，正在準備考公考研的人，和父母有矛盾的年輕人。一個“211大學”環境礦業專業的碩士畢業後，因為找不到對口工作，在工地上搬鋼筋、打地基，有時候他還會發給我他的工作場景。

我本身比較孤僻，但那時，每天醒來我都用兩三個小時回複微信。

每天我會打開各個社交媒體看評論回私信，花了整整一周把當時的私信全都看完。

大部分網友是找傾訴的出口，還有很多人問我應該怎麽辦，選擇哪條路。我不會輕易給建議，我對別人的人生沒辦法負責。我隻會幫他分析情況，不作價值評判。

火了以後，很多人讓我抓住這波流量去變現，也有mcn機構找到我，讓我把賬號運營起來。但是我不想被商業綁架，被流量裹挾，也做不到每天更新，隻想隨性地拍拍視頻分享生活。我後來總結了一下，完全通過流量的收入有1.5萬元左右。

以前有點急功近利，現在要眼光長遠

新京報：送外賣的經曆讓你有收獲嗎？你怎麽評價這段工作經曆？

陳濤：送外賣那段時間是我人生的低穀期，我手頭很緊，精神狀態很差，失眠嚴重，不願與人溝通，精神萎靡。當時前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但因為送外賣我有點自卑，最後沒有和女孩見麵。

但是送外賣讓我有了比較直接的獲得感，當時（外賣）單價特別高，收入還不錯。

我之前做的公關工作非常內耗，身心俱疲，一篇稿子動輒修改幾十遍，意味著我會被否定幾十遍。

但是送外賣不會讓我重新去再送一遍，比從事腦力和寫作要更輕鬆和愉快一些，對我來說是一種調節，反而彌合了之前工作中受到的身心傷害。

那段時間我思考，很多工作做起來有挫敗感，隻是為了糊口。做文化記者四年後，大部分的轉行沒有成功，有投資失敗或創業失敗。以前有點偏急功近利，但現在要讓自己的眼光長遠。

我覺得這段經曆是我人生中比較重要、珍貴的印記。給了我很多認知的改變，讓我的人生更加豐富。

陳濤的微信頭像，這是2023年3月，在上熱搜前一周，記者跟訪陳濤送外賣拍的照片。受訪者供圖

我的社交媒體頭像也是一個記者在我晚上送外賣時，坐在我電動車後座拍下的，照片裏有我的頭盔和前方的路。照片中有一些隱喻的指向，路在自己的前方，要看你怎麽去行駛，可能有黑暗，同時也有路燈的光明。我們無法回到過去，隻能麵向未來。

新京報：這段人生低穀期，對你麵對今後的生活有幫助嗎？

陳濤：經過低穀後，我認為大家應該放平心態，把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做好，把當下的自己過好就夠了。找到自己喜歡的小愛好，讓自己保持身心健康，不要過度焦慮。

在送外賣時我也很焦慮，焦慮來自於職業經曆的落差。比如做公關、記者時，工資最高一個月有三萬多，送外賣時，我也在不斷投簡曆，把預期工資降低到1萬多元，後來發現也不行，因為所有人都在降低身段。

經過了低穀後，我的狀態鬆弛了很多，更能接受社會現實。雖然我現在也缺錢，但我認為生活中除了錢、職業，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我能養活自己，物欲不高就好，有自己的愛好，比如閱讀，閱讀的過程就能帶給我快樂。大部分網友認為我是過得不好的。我的結論是，幸福絕不是來自別人的定義，隻有你自己的感受有發言權。對我來說，現在的幸福就是有書教，有書看，有咖啡喝，能夠寫出好的文章，發布的短視頻能給大家安慰，讓我有一些滿足感就很好。

努力往職業教師的方向發展

新京報：從去年拍視頻到現在已一年多了，這一年你的經曆是怎麽樣的？

陳濤：去年5月，我結束了北漂生活回到成都。12年的北漂生活讓我的人生充滿了豐富的閱曆，我不後悔。離開北京時我的心裏五味雜陳，有不舍也有留戀。回想起剛來北京時年輕、積極向上的狀態，懷揣著新聞理想，我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丟掉了年輕時候的衝勁和理想。

回到成都後，我曾經擺地攤來賣柚子。每天上午10點多就出攤，但也沒賣出去多少。為了不讓自己無聊，我在攤邊弄了個手機支架，一邊賣柚子，一邊直播講哲學。去年7月，通過朋友介紹，我去西藏參與了一部野生動物保護宣傳片的製作，在西藏累計待了近一個月。

今年春節後，通過投簡曆，我應聘了西安一所二本民辦高校的新聞學老師一職。經過麵試、試講，複試等流程，我在3月20日辦理了入職，有三個月的試用期，如果順利的話會轉正。

回到成都後，有一段時間，陳濤曾經擺地攤賣柚子。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你現在的學校生活是怎樣的？

陳濤：我已經在西安待了20多天。現在我還在學習教學技能的階段，最近在聽新聞學專業其他老師的課，學習教學方法，參加學校組織的培訓，下學期再排課。

我很喜歡校園的環境，這裏的建築很現代化，綠化優美，鳥語花香。學校的設施很好，圖書館寬敞明亮，在校園裏可以隨時坐下來工作或者看書。

有全職工作後，我的心態比之前鬆弛了很多，作息也規律了。家人知道我有了高校老師的工作後也安心了很多。之前我媽媽總是不知道跟別人怎麽介紹我的職業，現在遇到人她總是很自豪地說，她的兒子是老師了。

經曆了漫長的失業焦慮和低穀期，麵對這份工作，我很珍惜。我這一路走來很不容易，包括失業、送外賣時我也一直在投簡曆、改簡曆，現在終於有一個穩定的全職工作。我會努力往職業教師的方向發展，教給學生一些實用新聞寫作和采訪技能，包括新媒體技能，讓學生麵對就業時有更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