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歲的杭州民警陳偉鈞從警這麽些年第一次接到一個孩子的報警。
那是3月28日晚上9點多。
“警察叔叔，爸爸一天沒回家了，我們沒吃飯，好餓……”男孩的聲音聽起來八九歲，語言表達非常清晰，準確說出了租房的地址、家裏情況和訴求。
“所以我們馬上趕往現場。”陳偉鈞是杭州富陽城西派出所社區民警，這個來自孩子的求助電話讓他多少有些意外：“通常我們碰到比較多是鄰居或是周邊人報警。”
陳偉鈞不敢有絲毫懈怠，他聯動金秋社區的工作人員一起到了男孩家。
男孩和妹妹正在房間裏安靜地看電視。10歲男孩說，8歲妹妹感冒了，一天沒去上幼兒園，到現在沒吃上一口飯。
陳偉鈞自己也有兩個女兒，看著和女兒一般大的孩子深夜還沒吃飯，很是心疼。
他耐心詢問之下，了解到兄妹倆無法按時吃飯可能是個常態。
因為男孩的父母離異了，兄妹倆平時和開網約車的爸爸一起生活。這天男孩晚上放學回家，遲遲沒有等到爸爸回家，本想給爸爸打個電話，但是電話手表欠費了。
一個單親爸爸努力帶著兩個娃在異鄉生活的辛酸和無奈，被一通電話帶到了陳偉鈞麵前。
4月9日，潮新聞記者來到富陽。
網約車爸爸內疚：
接到民警電話才知道孩子餓了這麽久
富陽城西派出所 供圖
那天第一次見麵後，陳偉鈞心裏有了牽掛。
他告訴潮新聞記者，男孩當天之所以想到報警，是因為爸爸教過他：平時不能碰煤氣和電，遇到起火撥打119，不小心受傷了要打120，遇到危險或是難處就要打110找警察叔叔幫忙：“他擔心怕妹妹餓壞了，終於撥打了110。”
當天，陳偉鈞先領著兩個孩子找到樓下的沙縣小吃。他點了兩屜蒸餃，餛飩、拌麵，讓孩子們填飽肚子。
“哥哥很懂事，經常一個人來打包一份拌麵，因為便宜，隻要5塊錢，這次是民警付的錢。”沙縣小吃的老板對拌麵男孩很有印象。
陳偉鈞隨後聯係到了孩子的爸爸陳師傅（化名）。
陳師傅是貴州人，今年40歲，在富陽打工多年。以前送過外賣，現在跑網約車，每天早晚高峰也是他的接單黃金時間。
他接到民警的電話才知道兩個孩子餓了這麽久，正在往家裏趕。“我往常都給兒子一點錢讓他去買麵條或是快餐，沒想到當時忘了留錢，晚上又接了個長途單。”
孩子們吃飽後，社區工作人員謝菁又領著去超市買了麵包、餅幹、牛奶等。
這之後的幾天裏，因為實在放心這兩個孩子，陳偉鈞和社區工作人員多次上門看望。
家裏儲備最多的就是泡麵
離婚後忙於生計，“對不起孩子”
4月9日中午，我們見到了陳師傅。
“趁有點時間我抓緊去洗了個車，一周沒洗，客戶評分會掉的。”陳師傅一把將車倒進車庫：“我這個房子月租1000元，車庫300元，每月充電600元。”
陳師傅租住的居民房 俞劉東 攝
這是一套樓梯居民房。房子陳設簡單，靠牆擺著一張矮矮的木製茶幾，幹淨。“我很愛幹淨和整潔，孩子們也住得舒服。”陳師傅拿出幾張塑料凳子讓大家坐下來。
廚房台麵上還有早上來不及清洗的碗筷。鍋裏煮了一些豆腐、葉菜，還剩一點米飯。那是一家人的晚飯，“晚上熱一熱，又可以吃一頓”。
家裏的鍋碗瓢盆 俞劉東 攝
陳師傅說，在富陽打工這些年，有了家庭和一兒一女。哥哥讀小學二年級，妹妹上幼兒園大班。
“我以前送外賣，孩子媽媽也上班，我們在老家還貸款買了大房子。”原本這也是平靜、知足的一家人，自從妻子離開了家，日子就破碎了。
“自己苦就苦一點，在外麵跑車都是炒麵炒年糕對付一下，就是可憐我兩個孩子。”說到孩子，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哽咽，忍不住掩麵哭泣起來。
“今天早上到現在跑了180塊錢，正常好的時候一天能跑300元，除去房租、車貸等，日常開支每天控製在30元以內。”他說，妹妹幼兒園的學費來催過幾次了，這兩天才剛剛交上。
陳師傅說，兩個孩子吃得最多的就是拌麵，要點炒菜，起碼六七十塊錢，花不起。
孩子的作文 方力 攝
哥哥的日記本裏有一篇《吃飯》，字跡很端正，他寫道：“今天爸爸帶我去外麵的飯店，裏麵的菜色香味俱全，非常好吃，我豎起大拇指說，太好吃了！我在飯店裏美滋滋地吃了一頓。”
“我從來不會輔導他，他學習成績很不錯的。”陳師傅說。
“我女兒說，如果爸爸沒錢了她就不上學，晚上回來還給我留一塊餅幹吃，我對不起孩子。”陳師傅哭泣起來。
陳師傅和民警 俞劉東 攝
陳師傅說，前陣子搬到這個熱鬧的農居小區是仔細考慮過的。妹妹的幼兒園就在附近，哥哥的學校遠一點，這裏有不少小吃店，萬一有什麽事情，孩子一喊街坊四鄰都聽見了。
每天早上六點半，陳師傅燒好麵條，給女兒梳辮子，把孩子們送去學校後，就馬不停蹄出車。
幼兒園和小學都是下午3點50分放學，孩子們放學回家成了一個難題。
“妹妹還好，房東阿姨會幫著接回來，哥哥坐車回來要十來分鍾，我有時候接到遠的單子就趕不回來，有時讓班主任幫忙打車送回來。”因為回家時間不固定，晚上孩子寫作業、吃飯、洗澡，根本沒辦法照顧。家裏裝了一個小攝像頭，他空下來，會從攝像頭中看看，兩個孩子時常看著電視，到晚上十一二點才睡覺。想爸爸的時候，小女孩就在電話手表裏發語音，“爸爸，我一個人在家裏。”
家裏儲存最多的就是泡麵。
他也想過請人來燒飯，但每個月動輒3000元的費用他現階段承擔不起：“我讓孩子去快餐店買飯，碰上下雨天他就不去了，還總讓我別擔心，謊稱吃過了。”
房東奶奶、小店老板都來幫忙
哪裏可以找到一個小食堂？
要掙錢生活還是照顧孩子，現實正在狠狠考驗這個中年男人。“我隻有一個人，以後孩子這樣的情況可能會是常態。”陳師傅無奈地抹了一把眼角。
當務之急，能不能幫孩子們找到一個穩定的“小食堂”，解決日常晚飯問題？
“我就住在樓上，現在生活好了，吃點飯不是問題。”房東阿姨告訴潮新聞記者，她知道陳師傅家情況後，經常會下來看看。有一次陳師傅給她電話，說孩子們9點多了還沒吃上早飯。她就蒸幾個肉包子送去。“小女孩喜歡我，叫我‘房東奶奶’，上回我燒了紅燒肉讓他們來吃飯，小女孩說過年吃過紅燒肉，吃了兩碗米飯。”房東阿姨說，有時間她和另一位車庫房東都會去接小女孩，孩子要吃飯直接到樓上找她就是了。
陳偉鈞也找過沙縣小吃的老板，對方也是一口應承下來，孩子先來吃飯，後麵再付錢。
社區和民警 俞劉東 攝
金秋社區工作人員謝菁也是一位媽媽，她細心地把社區24小時值班電話輸入到孩子們的電話手表中。“ ‘如果找不到爸爸，可以找房東奶奶、找社區的阿姨、找警察叔叔’，我們都可以及時過來看看。”
前幾天晚上9點多，謝菁接到了男孩打來的電話，說晚上沒吃飯，想吃麵條。謝菁騎上電動車，買了2碗麵條給孩子們送去。“男孩子在房間裏寫字，妹妹在看電視，真的很乖。”
金秋社區黨委書記徐曉華告訴記者，這個社區外來戶占了一半，陳師傅一家剛搬來沒多久。關於孩子的吃飯問題，社區目前沒有食堂，但是轄區有一些餐飲店正在對接。
“另外，對於低年齡段的孩子，成長的陪伴也很重要，我們也想發動一些心理方麵有專長的居民可以上門去看看孩子，也可以邀請孩子到社區裏參加活動。”
記者了解到，男孩的學校也關注到了這一家人，他們表示平日裏也會多關照孩子。陳偉鈞也接到一些熱心人士打來電話，希望資助孩子們。
“我是很硬氣的人，但是為了孩子，我很感謝大家的關心和幫助。”陳師傅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