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申城街頭，外賣騎手騎著電動自行車“逆行”的交通違法現象比比皆是。通常，這被視為是騎手為了縮短路程搶時間送單所做出的舉動。申城也采取了安裝電子牌照等一係列措施，來規範騎手的行為。
但來自上海12345市民服務熱線的一則投訴顯示，騎手的逆行行為還另有原因：外賣平台係統規劃好的取餐送餐路線就是逆行路線。並且，平台根據逆行路線的裏程限定了送餐的時間，讓騎手不得不按照逆行的路線來行駛，以保證準時送餐。
外賣平台會在什麽情況下給騎手規劃逆行路線？這一現象普遍嗎，對騎手交通違法行為的影響有多大？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予以了調查。
接了17單，竟有5單是逆行路線
騎手陳陽陽（化名）是美團平台的一名“樂跑”騎手，他每天會在青浦區京華路187弄內的“小商品市場”和蟠龍天地商圈接單送餐。去年12月29日，他致電“12345”，投訴平台給他規劃的送餐路線中包含逆行路線。
記者與陳陽陽取得了聯係，他發來3張逆行路線截圖，都是他這幾天日常送餐中遇到的。一單為從蟠龍天地送往蘭韻文化中心，平台規劃的騎行路線為先沿潘鼎路向南抵達崧澤高架路，再沿著崧澤高架路北側輔道向東，抵達蟠龍路後再向南……“崧澤高架北側輔道隻能由東向西行駛，平台讓沿著輔道向東騎行，這不是在逆行嗎？”陳陽陽稱，合理的路線應沿潘鼎路向北，接著從龍聯路向東，再從蟠龍路向南，但這樣繞一圈會增加300米。
△陳陽陽提供的逆行路線截圖一：從蟠龍天地送往蘭韻文化中心。圖上圈出的為逆行送餐路線。
高架路或者高速的輔道是平台規劃逆行路線的高發地。陳陽陽提供的另一送餐路線為從蟠龍天地送往微格創意園，平台規劃的路線中，包含了一大段沿著沈海高速西側的華徐公路輔道由南向北騎行的逆行路線。事實上，這段輔道隻能由北向南騎行。記者再用其他導航軟件規劃騎行路線，給出的騎行路線需要從西側的明珠路繞行。兩者相比，繞行路線總長為3公裏，而美團平台規劃的逆行路線僅1.4公裏，節約了超過一半的路程。
△陳陽陽提供的逆行路線截圖二：外賣平台規劃了沿沈海高速西側華徐公路輔道由南向北騎行的逆行路線。
△導航軟件給出的騎行路線需要從西側的明珠路繞行。
“途經滬青平公路時，平台也愛規劃逆行路線。”陳陽陽提供的第3條逆行路線正屬於這一情況。這是從京華路187弄送往南山雨果小區的一單，平台規劃的路線中，指示騎手從明珠路右拐進入滬青平公路向西騎行至葉聯路再向南。可是，滬青平公路在葉聯路路口處沒有過街橫道線，此時，平台索性規劃騎手沿著滬青平公路南側逆向騎行。1月8日，記者實地走了一遍這段路線：若騎手沿著滬青平公路北側騎行，需一直向西騎到徐盈路才能過街，再沿著滬青平公路南側向東抵達葉聯路。手機顯示，繞行路線比美團平台規劃路線遠了1.2公裏。
△陳陽陽提供的逆行路線截圖三：途徑滬青平公路時，平台也愛規劃逆行路線。
3條逆行路線不難總結出美團平台規劃騎手路線的邏輯：因這些路段是高速輔道或主幹道，過街通道間距較遠，在前往下個路口繞行和抄近路逆行之間，平台選擇讓騎手逆行。騎手提供的截圖顯示，美團平台對這些路線標注了“距離更短”的小字。
這樣的逆行路線多嗎？1月6日上午，記者守在京華路187弄小商品市場。9時許，午餐送餐高峰即將開始，大量騎手聚集在弄內，坐在電動自行車上刷手機搶單。記者詢問了多名美團騎手，他們均反饋稱附近滬青平公路、北青公路、崧澤高架路輔道、沈海高速輔道縱橫，遇到平台規劃逆行路線的情況比比皆是。一名美團騎手稱他曾做過統計，前兩天的中午他送了17單，其中有5單均遇到了逆行路線。上午10時一過，騎手的手機開始叮當響起。陳陽陽接連搶到了兩單，他點開軟件界麵向記者展示，竟均包含了逆行的路線……
△上午10時，京華路187弄小商品市場內，大量騎手正在等待送餐高峰的來臨。
△上午10時一過，陳陽陽接連搶到了兩單，他點開軟件界麵向記者展示，竟均包含了逆行的路線。
在小商品市場內，記者也詢問了多名餓了麽平台騎手，他們均反饋餓了麽平台在規劃路線時不會這樣。
壓縮了送餐時間，騎手隻能逆行
在美團騎手的取送餐地圖界麵上，平台特意標注“路線非導航規劃”，並提醒騎手要“遵守交規”。那麽，平台規劃的逆行路線，騎手們會照著騎行嗎？
葉聯路沿線有南山雨果、金地天禦等多個小區，從北側、東側的商圈前往這些小區送餐時，美團平台通常會規劃讓騎手沿著滬青平公路南側逆行一段。1月8日下午，記者蹲守在滬青平公路明珠路路口，查看騎手們的逆行情況。
4時許，晚餐送餐高峰即將來臨，這段滬青平公路南側的人行道上，逆行的電動自行車不少。有接了孩子回家的路人，有車上裝著貨箱的快遞員，當然也有戴著鮮豔黃色頭盔的外賣騎手。記者數了數，從下午4時至6時這段時間，從這段路逆行的美團騎手有近20名。
△晚高峰，滬青平公路明珠路口西側的一段人行道上逆行的電動自行車不少，其中包括戴著鮮豔黃色頭盔的外賣騎手。
下午5時許，記者攔下了一名逆行的美團騎手小王。他這一單來自東側的虹橋食尚天地，送往南山雨果小區。他幾乎是沿著滬青平公路一路逆行而來的，“平台就是這樣規劃路線的”，他指著手機的地圖界麵振振有詞。地圖界麵顯示，他距離目的地還有800米，送餐時間還有19分鍾，時間還比較寬裕。
△美團騎手小王的送餐界麵顯示，在滬青平公路上，平台指引他逆行以達到“距離更短”。
記者相繼攔下多名逆行騎手，他們都聲稱，平台怎麽規劃路線，他們就會怎麽騎行。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平台在分配送餐時間時，配送距離的遠近是主要因素。一名騎手向記者展示了他一遠一近的兩個單子，可以看得出平台在分配送餐時間時會以3公裏為界限，配送距離超過3公裏時，平台通常會安排42分鍾，而小於3公裏時，則隻會安排34分鍾。“這個時間包括取餐、商家出餐、騎手送餐”，加上騎手通常會七八個單子一起接，因此分配到每單上的送餐時間通常是卡得緊緊的，“按照平台規劃路線走才不會超時。”
這也不是僅限青浦區。調查發現，一些區域騎手逆行現象集中，背後都有平台的“功勞”。在“12345”，有市民投訴逸仙路上騎手逆行現象突出，尤其是在安汾路殷高西路等路口。1月9日近中午時分，記者又來到該路段。逸仙路西側近殷高西路路口處，是名為“寶山新業坊”的商圈，外賣業務集中。記者觀察發現，大量騎手取餐後若要向北送餐，無一例外都是直接沿逸仙路西側逆行向北，沒有騎手會向南五六百米到安汾路繞行過街後再向北。以至於逸仙路殷高西路路口南北向紅燈時，等燈的逆行騎手能排成一排。
△“寶山新業坊”商圈外賣業務集中，圖為騎手們正在等單。
△逸仙路殷高西路路口南北向紅燈時，等燈的逆行騎手能排成一排。
和平台規劃路線有關嗎？記者在騎手集中等候處一一詢問。幾名美團騎手點開後台界麵，可以看到係統規劃的就是逆行路線；至於其他騎手這邊，盡管一些平台為騎手規劃的是從內部通道向西穿過寶山新業坊，再向北至殷高西路的非逆行路線。但騎手們告訴記者，寶山新業坊的穿行通道早已被鐵柵欄堵上了，平台規劃的路線並不可行，因此騎手們也幹脆“隨大流”逆行了。
△出了寶山新業坊若是向北送餐，美團騎手的後台界麵可以看到係統規劃的就是逆行路線。
△盡管一些平台為騎手規劃的是從內部通道向西穿過寶山新業坊，再向北至殷高西路的非逆行路線，但實際路線並不可行。騎手們隻能“隨大流”逆行。
平台規劃逆行路線，管不了嗎？
可見，申城街頭騎手的交通違法亂象的背後，固然有騎手為了搶時間無視法規的因素，但平台的指揮和引導也脫不開關係。對於平台來說，不可能不知道交通法規，為何仍然這樣規劃路線？
“這顯然不是技術問題”，資深導航產業技術專家鄧勇認為，導航軟件在技術上完全可以做到不規劃逆行路線。而外賣平台之所以會規劃逆行路線，與它的“調度算法”有關係。鄧勇稱，外賣平台通常都有路線規劃、距離計算的算法提供商，會根據平台的運營邏輯來開發算法。能規劃出逆行路線，則說明在算法中遵守法規顯然沒有被放在第一位。
記者就此又谘詢了多名業內人士。據他們介紹，外賣平台在規劃路線時，除了參考常規的導航路線之外，還會跟蹤參考騎手的騎行軌跡。一些騎手通過逆行節約了送餐時間，平台則會認為相應的逆行路線是可行的，從而生成最短的、最節約時間的送餐路線，推廣給所有騎手。算法中，平台顯然將商業利益放在了首位，采取了“最短路徑優先”的策略。路程近了，時間短了，既為外賣平台黏住了更多的用戶，又壓縮了支付給騎手的配送費。
平台知情嗎？據騎手陳陽陽稱，在向“12345”投訴前，他就這一問題至少已向美團平台反映了20餘次，要求平台規劃合理的路線並配置足夠的送餐時間。平台客服曾給過他不同的回應，有時候客服會強調平台提供的路線不是騎行的導航路線；有時候客服會承諾“平台將會采取措施予以優化”。反映得多了，平台索性以“距離補貼”的名義每單轉給他2元配送費，算是將他“打發”了。陳陽陽就此認為，平台對於規劃逆行路線的現象應該是“默許”的。
騎手的逆行帶來的危害顯而易見。記者蹲守幾處現場時看到，騎手逆行時在非機動車道和人行道上行駛的速度都極快，高峰期間極易帶來衝撞事故。
△騎手的逆行帶來的危害顯而易見，極易引發衝撞事故。
一句“非導航規劃”不能為平台脫責，平台應該承擔主體責任，智能交通行業專家喬川龍博士認為，交通法規是具有強製性的，平台在規劃騎手取送餐路線時，不應該規劃逆行路線或者禁行路線。他建議，交通管理部門除了加大對騎手交通違法行為的整治力度之外，還應該對平台加以規範，勒令平台給予騎手正確的路線指引和相匹配的取送餐時間。必要時，交警部門可以約談外賣平台，令其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