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逝世,弟子追憶:彌留之際還告訴兒子不過度醫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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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著名法學家、法學教育家江平 圖據IC photo

12月19日,中國法學家、法學教育家、中國政法大學原校長、終身教授江平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4歲。

江平,1930年12月出生,浙江寧波人,中國著名法學家、法學教育家,被譽為法學界的“良心”、中國政法大學“永遠的校長”。

12月19日,中國政法大學發布訃告。訃告這樣寫道,江平先生的逝世,是中國政法大學的重大損失,是我國法學界和教育界的重大損失!我們沉痛悼念江平先生,深切緬懷江平先生!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羅翔在其個人社交平台,寫下了一首藏頭詩追憶江平,寓意“江平千古 法治天下”。

江平的在讀博士生、中國政法大學2022級博士生嚴駿眼中,自己的恩師江平是一個絕對聽從內心,隻向真理低頭而不向權貴低頭的人。嚴駿此前考了江平三年的博士,他說,就像登山一樣,要登就登最頂級的山。

中國政法大學“永遠的校長”:

曾是《民法典》編纂負責人

曾為呼格吉勒圖撰寫墓誌銘

江平原名江偉璉,祖籍浙江省寧波市。1930年12月28日,江平出生在大連一個銀行職員家庭,1937年全家遷往上海,一年後轉往北平。江平初中就讀於北平藝文中學,高中就讀崇德中學(今北京三十一中)。1948年到1949年間在燕京大學新聞係學習。1951年到1956年作為首批至蘇聯的留學生,先後就讀於喀山大學和莫斯科大學法律係。1956年進入北京政法學院(中國政法大學前身)任教。

1983年至1990年,江平曆任中國政法大學副校長、校長,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副主任。他題寫的“法治天下”流暢大字矗立於薊門橋校園內,這是江平一生的理想,更成為中國法學人的追求。



▲圖據北京日報

1988年至1992年,江平任中國法學會副會長。2001年10月12日,他被授予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稱號,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待遇。

江平參與了《民法通則》的製訂,擔任《信托法》《合同法》起草小組組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民法典》編纂負責人,《物權法》專家起草小組負責人,在《公司法》《合夥企業法》等法律的製訂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江平一生都在為“私權神聖”而呼喊。他曾說,“改革開放40年最核心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市場,二是法治,兩者相輔相成。”在江平看來,就法治而言有兩個任務,一是完善市場經濟的法律製度,二是製約政府權力。中國改革需要製約公權力,否則就無法建立市場經濟,也無法保障私權。

2014年9月,江平接受國家行政學院學報專訪時指出,公權力侵犯私權利的現象還是相當普遍的。如何把公權力關在製度的籠子裏麵,這是當前一個最迫切的問題。而且把權力關在製度的籠子裏麵,不僅是法治政府的迫切需要,也是廉潔政府的前提。隻有把權力關在製度的籠子裏麵,權力受到製約,才能夠解決腐敗的問題。

呼格吉勒圖案件平反後,江平曾為呼格吉勒圖撰寫墓誌銘,其中寫道:“優良的司法,乃國民之福。呼格其生也短,其命也悲。惜無此福。然以生命警示手持司法權柄者,應重證據,不臆斷。重人權,不擅權,不為一時政治之權益而棄法治與公正。”

在2015年12月,江平在南開大學法學院的一次講座中指出:“依法治國的前提就是扭轉公法太重、私法太輕的局麵,不扭轉這種觀念,不樹立私權神聖的觀念,就會和依法治國的宗旨背道而馳。”

在得知江平逝世後,和江平相交多年的中國民主法製出版社《法治時代》雜誌編委會副主任、執行總編輯劉桂明用“傳道的人生”來形容江平的一生。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無論是當教授還是當校長,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人大,無論是課堂上還是在論壇上,他永遠是呼籲和建言。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永遠在呐喊。

“是的,呐喊也好,演講也好,建言也好,獻策也好,都是在為依法治國而傳道。所以,江老師所主張就是為了傳道,就是為了傳授法律常識,就是為了傳播法學理論,就是為了傳達法律思想,就是為了傳遞法治理念,就是為了傳承法律文化。”

這位一生都在“傳道”的江平在90歲接受財新網專訪時曾做出這樣的自我評價。自己做到了不說違心話,隻向真理低頭。他自認為,自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法學家,而是一名培育現代法治觀念的法學教育家。

帶了30多年博士的法學大家:

招博士完全按照學術標準錄取

任何人打招呼都沒用

江平曾在2010年撰文回顧他1991年獲得博導資格20年間帶博士生的經曆。他說,自己於1991年獲得博士生導師的資格。到2010年再招完一屆博士生之後,我的博士生就滿20屆了。擔任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之後,自己的主要工作,實際上就是帶博士生。回過頭來看,帶的博士生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他們裏麵沒有高層官員。

江平多年前的撰文還提到,自己帶的這20屆的博士生中,真正在裏麵混文憑的,或者在博士生階段不努力學習的,不敢說絕對沒有,但確實非常非常少。每每念及這一點,自己覺得良心上還是很坦然的。“至少從我所在的民商法專業來說,博士生入學考試,無論是當初考試命題也好,改卷子也好,錄取也好,都是完全按照學術標準來錄取的。從這點來說,我也是問心無愧的。”

江平的在讀博士生、中國政法大學2022級博士生嚴駿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江平老師招博士生任何人打招呼都不管用。他的人格和風骨絕對值得稱讚。“江平老師招博士生,看重的是你有沒有法治精神和獨立思考能力。我考他的博士完全是被他的人格魅力召喚,我考了三年,像登山一樣,要登就登最頂級的山。”

弟子憶恩師:

他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

彌留之際還提出不過度醫療

嚴駿是江平生前帶的最後一批博士之一。嚴駿的記憶中,江平一直那樣的平易近人。他還記得,今年4月19日晚9時,在中國政法大學昌平校區禮堂參加完“江平民商法獎學金頒獎典禮”,自己和師兄一起送老師回家。當時是晚上10點左右,他們走到江平老師樓下,江平卻硬是不讓他們師兄弟送他上樓,說如果再送,他就不走了。“當時我跟師兄站在原地,目送保姆推著老師坐輪椅進樓,到了大門口,老師還向我們揮手告別。”

還有一次,嚴駿整理了老師的一份名為《江平:民法翻譯中的兩個問題》的演講稿。嚴駿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江平拿到稿子後,坐在藤椅上吃力地往沙發邊移動,嚴駿趕緊推著椅子往沙發邊移,以便老師修改稿子,但江平示意地擺擺手,意思他自己能移動過去。

“江老師是一個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的人。”嚴駿說,這次住院江平也是秉承了這個思想,彌留之際告訴兒子不過度醫療。“學校的領導都說要全力搶救。但他的意思就是不過度醫療。”



▲嚴駿與導師江平先生2023年7月27日合影

和老師的告別顯得那樣的突如其來。今年暑假,嚴駿還和江平探討了自己的博士論文“私權神聖”相關的話題。隨後,他去到了江西某法院掛職,今年12月3日,嚴駿回到北京探望醫院中的江平,當時江平精神狀態還很好,病房裏,兩人還探討了掛職的收獲和一些學術問題。當時的嚴駿想不到,這次短暫的相見和交流竟已是最後一麵。

律師憶江平:

聽過講座後被江平“請客”坐出租車

讓他下決心考了老師的六次博士

北京平商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波曾用了6年時間考博,終於成為江平的博士。

陳波曾有10年基層派出所、巡警隊、縣公安局、縣委、市委政法委的工作經曆,期間獲得了貴州大學民商法碩士學位。並在2004年“競爭上崗”成為市委政法委維穩處副處長。但是一次在中國政法大學聽講座的經曆,改變了陳波的人生軌跡。

陳波回憶,他之前看過很多江平老師的作品以及他的談話,許多話說到了自己心坎裏,對江平老師充滿向往。2004年,一次到北京出差,陳波看到中國政法大學網站公告,江平要到一個學術新人大賽頒獎儀式講話。他就去了中國政法大學大禮堂。“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演講,會場裏人山人海,大家對江平老師有發自內心的敬重和尊重,讓我非常感動。”而江平當時發言中提到的法治問題,也讓陳波刻在心上。

回憶19年前,對於陳波來說依然宛如昨日。他還記得,會議結束後,江平老師一個人拎著公文包去洗手間,左顧右盼沒有找到,就問同學洗手間在哪裏。自己迎上去幫江平老師拎公文包。等到江平從洗手間出來,陳波迎上前和江平熟絡地聊起來。陳波告訴江平,他不是這裏的學生,就是特地來聽他講課的。一聊就聊到學校門口快分別的時候,讓陳波大吃一驚的是,江平居然打了一輛出租車要捎自己這個陌生人回去。就這樣,他們又同乘一輛出租車,一個在前排,一個在後排,繼續聊著有關法治和民生的相關問題。

就這樣,19年前因為被江平“請客”坐了一次出租車,陳波結識了江平,也留下了江平的電話號碼。而這個小插曲卻改變了陳波之後的人生之路。這次和江平的見麵相識,讓他決定報考江平的研究生。“對江平老師的第一印象對我影響太大了,我內心樹立起了這個目標。這是個不切實際,高不可攀的目標,但我覺得這是我人生的一個目標,如果成為江先生博士,我覺得此生無憾。”

2005年,陳波購買了大量江平的書籍,下載江平的文章開始研讀。為了有時間考博,他甚至申請了去鄉下工作。臨近報名,陳波“心虛”還是報了其他分數低一些的導師。但他最終還是決心考江平的博士生。2006年,陳波為了考博辭去了工作,來到北京進入了律所。從2006年一直到2011年,陳波一直都在持續報考江平的博士。

2008年陳波再次辭職,全脫產考博,期間他也多次打電話與江平溝通,交流法律問題。每一次,江平總是熱情接待。



▲陳波與江平老師合影

2011年,陳波考博進入了麵試階段。麵試時,江平曾問陳波,這次沒考上還考不考。陳波說不考了,要養家糊口。麵試結束,陳波感覺發揮不好,萬念俱灰,以為再也沒有希望。但是隨後的一天,他收到了博士錄取通知書,通知書上赫然寫著的導師名字正是江平。

“在我考博的時候,江平老師沒有因為我無權無勢,沒有成就,沒有任何熟人就嫌棄我。我每次預約和江先生見麵,他基本上都同意。”陳波對自己的恩師有著濃濃的感恩之心,在他看來,老師江平非常關心自己,有時候會讓自己在家裏吃飯。自己基本沒有給老師帶過禮物,偶爾帶的都是特產。

自述“為了考博不要命”的陳波說,他當年一度生活非常窮苦,當時自己脫產,妻子也沒有工作,還帶著孩子。可是卻得到了老師江平和師母無微不至的關心。在江平的一次生日壽宴上,陳波和其他學生最真心的期望就是“如果有來生,我們還做您的學生。”

而江平,顯然是大家永遠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