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減肥訓練營:隻要不死在裏麵,都不是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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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訓練營的性質該如何界定

到底由產業協會還是衛健部門監管

如何評判其安全性

仍需業內關注和討論

一次動感單車課後,顧西一瞬間渾身難受,她蹲下又起身,想趕緊回宿舍休息,剛走到教室窗戶邊,就暈倒了。再醒來,她發現自己還躺在地上,教室裏空無一人。這發生在2022年夏天,她第二次參加山東臨沂的一家封閉減肥訓練營期間。顧西今年33歲,身高1米7,入營前體重約230斤。她起初沒想追究機構責任,隻是提醒教練要重視。“這事說嚴重也很嚴重,如果一個人有突發疾病,人都沒了。” 顧西說。

但隨後一位教練推卸責任,和顧西在宿舍吵了起來。顧西報了警。警察調取的現場監控顯示,她暈倒了大約15分鍾,教練沒有發現,身邊甚至走過三四個人,都無人主動上前幫忙或者找人急救。

“28天包吃包住,還能讓你擁有好身材,到底是什麽好地方?”“入營前360斤,瘦了170斤怎麽樣”,各類短視頻平台上,減肥訓練營充滿誘惑的宣傳口號,配合反差強烈的減重前後體重對比圖,正爭奪肥胖人群的注意力。與此同時,近年來,減肥訓練營導致學員猝死的悲劇,不時出現在大眾視野。今年5月底,22歲的抖音網紅博主“翠花”在陝西華陰一家減肥訓練營內猝死,再次使減肥訓練營陷入輿論漩渦。

“現在全國將近1000家減肥訓練營品牌,幾乎就在近五年爆發式增長起來。”馮磊說,他是上海巔峰健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巔峰減重)聯合創始人。這家機構成立於2005年,目前已發展為國內規模最大的減肥訓練營品牌。他坦言,目前行業魚龍混雜,一些健身教練不給學員體檢、進行風險評估,就簡單粗暴帶著學員訓練,造成行業過去幾年出現過一些嚴重事故,需要有關部門重視,製定準入規範。

一家減肥訓練營武漢基地,教練帶學員上動感單車課。圖/受訪者提供

“造夢空間”

封閉式減肥訓練營,一般是將有減肥需求的人集中封閉管理,通過高強度的運動訓練,並在飲食上限製熱量攝入,在一定周期內實現減重目的。一個訓練周期通常為28天或30天,費用從1000元到兩三萬元不等。減肥營不僅麵向成人,未成年人也是重要客戶,一些連鎖機構會專門麵向中學生,開設減肥夏令營、冬令營。

今年以來,隨著消費者對於高端消費趨於保守,越來越多的減肥訓練營在短視頻平台低價引流。阿磊畢業於南京體育學院,2018年,他在無錫開辦減脂訓練營,如今在全國已開設四家分店。今年年初,他明顯感覺到,各地冒出大大小小的減肥訓練營,市場競爭變得異常激烈。新冠疫情前,國內減肥訓練營市場以中高端機構為主,價格至少每人每月七八千元,營地環境好,教練專業資質相對有保障。

減肥訓練營並非新事物。2001年,央視體育頻道推出《早安中國》節目,“減肥紀實追蹤”是欄目版塊之一,邀請一些超級肥胖者集中訓練,真實記錄減肥全過程,引發熱議。2002年,一家名為北京寶迪沃健身俱樂部的公司成立,成為《早安中國》欄目的減肥訓練合作方,同時推出國內最早的減肥訓練營機構“早安中國減肥訓練營”。2005年,馮磊和同學從上海體育學院運動康複專業畢業,看好國內運動減肥市場,聯合創立巔峰減重。

2016年後,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台興起,馮磊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當時平台有許多免費流量,之後幾年,不少頭部健身房生意不好做,一些健身教練和相關從業者轉向減肥訓練營,自己招學員 、拍短視頻,市場突然熱起來。與此同時,近年來,國內肥胖人群數量也在不斷攀升。2016年,中國的肥胖人數首次超過其他國家,居世界首位。截至2020年,超過一半的中國成年人超重或肥胖。

減肥訓練營這一模式,天然具有奪人眼球的戲劇張力。一些減重真人秀節目中,在減肥路上無數次跌倒的人們,通過日複一日的挑戰,突破自我,最終完成華麗蛻變。勵誌故事如今經短視頻再一次放大,為眾多肥胖者編織了一個美夢。

放大身材焦慮,是不少減肥訓練營的最大流量密碼。記者在多個機構的短視頻中看到相似劇情:一位20多歲的女性下定決心裸辭,推著行李箱,坐高鐵去減肥訓練營,挑戰兩個月減40斤,“這次一定要讓劈腿的男朋友後悔”。此外,“要麽瘦、要麽死”“狂甩百斤,老公直言換了個老婆”“為了麵子送女友進訓練營,100天減149斤”等醒目的字眼,吸引不少網友在評論區留言。

人們的傳統印象中,隻有二三百斤以上的肥胖者才會參加減肥訓練營,近年來,中小體重的女性正成為一些機構的目標客戶。短視頻裏,不乏120斤以下的女生對著鏡頭大喊,“好女不過百”“想減十斤,變瘦變美變好看”。

《中國新聞周刊》谘詢的一些減肥訓練營中,隻有一家機構會提醒記者,如果學員的腰椎、膝蓋半月板、腳踝等有運動損傷或者習慣性崴腳,或有高血壓、哮喘、癲癇等疾病,不會簽約減重。對方補充,體重很輕的學員,比如小於100斤也不承諾減重多少斤,“簡單講,因為沒有瘦那麽多的空間”。而《中國新聞周刊》以給家人谘詢為由,探訪北京順義區一家減肥訓練營時,在告知家人高度近視的情況下,對方仍推薦簽約減重,甚至極力推薦體重100斤的記者參加減肥營,並承諾30天可以瘦8~10斤。

馮磊提到,的確有一些客戶,他們對減肥顯得更急功近利,常常上來就問,“你不要跟我講那麽多,就說我能減多少斤”。這也會導致一些機構會投其所好,拿出對比明顯的效果圖吸引公眾注意。

馮磊稱,巔峰減重2018年起試水短視頻營銷,此前,該機構九成的新客源來自搜索引擎,近兩三年,約一半的新客源都通過短視頻引流。巔峰減重的短視頻劇情同樣經過精心設計。“隻要切中那個點,他(她)就會有突然湧上來的衝動,然後及時回複,銷售及時跟進,很快就能成交。”巔峰減重旗下MCN公司相關負責人曾在接受采訪時這樣描述。該公司曾設計一個劇情,一位又瘦又漂亮的女性生完孩子長胖了,有家人幫帶孩子,於是,來到減肥訓練營。這很容易“撩撥”有相似經曆的女性。據介紹,該視頻抖音播放量超過三千萬。

巔峰減重市場與傳媒部主管劉子健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公司采訪過許多肥胖的人群,對於三四百斤以上的人群,肥胖的確給他們的生活乃至生命健康帶來很大的困擾。比如,不少人因此生不了孩子、找不到工作、找不到伴侶,或者遭遇霸淩等。團隊將這些故事加工後呈現出來,更容易引起肥胖人群的共鳴。劉子健稱,短視頻營銷很常見。此外,他注意到,市場上一些同行,通過虛假宣傳,博人眼球。但此後,相關服務跟不上,甚至出現受傷、猝死等悲劇事故。

出生於2002年的章濛,從小到大都是“胖女孩”,減肥前,她的體質指數(BMI)超過28,按標準屬於肥胖。她管不住嘴,愛吃高糖高熱量食物,嚐試過跑步減肥,卻總是不了了之。今年暑假,她的父母給她報名了廣東佛山一家減肥訓練營。減肥訓練營可以提供一個他律的環境,這一特點也在營銷中被放大。一些機構的短視頻中,會顯示教練跑到寢室喊學員起床,也有的教練“接到舉報”,深夜到寢室突擊檢查,發現學員在偷偷吃小龍蝦和披薩。

“簽約減重,無效退款”, 多家訓練營都承諾學員在28天或30天內減掉體重的8%~10%,給學員卸下了心理壓力,這也成為另一種常見的營銷套路。阿磊分析說,他不建議大家迷信這類合同。這類合同有一個先決條件:不能違反減肥訓練營的任何規定,比如不能請假、遲到、曠課、偷吃等,幾乎很少人能做到。減肥訓練營在與學員簽了合同後,幾乎都不會像前期承諾那樣,真正做到無效退款。

多位業內人士提醒學員注意低價引流。顧西報名山東臨沂的減肥訓練營,便是被價格打動,“一個月隻要2000多元,省錢,還能減肥,我就去了”。阿磊指出,從運營成本來看,這類機構想要掙錢,大多會以犧牲學員訓練、住宿、餐食的質量為代價。比如,一些機構隻是簡單改造租來的房間,可能都沒有獨立衛浴,餐食上給學員吃更便宜的水煮菜。阿磊在社交平台直言低價競爭亂象,一位同行留言,“價格戰、過度虛假宣傳,把行業做得烏煙瘴氣”。

北京順義一家減肥訓練營,一些學員在有氧訓練廳訓練。攝影/本刊記者 楊智傑

科學性存疑

第二次參加減肥訓練營時,顧西所在營地大概有四五十位學員,年紀最小的隻有8歲,年紀大的有40多歲。大家胖瘦不一,最胖的學員390多斤,最瘦的隻有120多斤。他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上一節1小時的燃脂有氧操,晚上還有一節動感單車課。她注意到,所有人都是一起上團課,教練隻是提醒390斤的學員和8歲的孩子降低運動強度。

阿磊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說,大小體重的學員一起訓練,如果團操的強度是體重100斤的學員能接受的程度,200斤的學員就容易跟不上,或受傷。反之,團操節奏適合體重200斤左右的學員,100斤的人就會訓練不到位。但劃分大小體重學員,意味著每節團課都要針對不同學員分兩個班,占兩個教室,配兩組教練,“從成本看是不劃算的,一些不規範的機構幹脆就不做區分”。《中國新聞周刊》谘詢國內多家減肥訓練營,隻有一兩家機構劃分課表,其餘都是所有人上大課。

減肥訓練營到底能不能幫助減重?多位參加過訓練營的學員和機構教練的答案是,可以。顧西第一次參加訓練營,50天瘦了40斤。

“大家去之前都不運動,突然進行高強度的運動,吃得又少,至少在前一兩周,體重都會明顯下降。”顧西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訓練營,早飯隻有一瓶牛奶、一個雞蛋,還有被切成6小瓣的蘋果,“你隻能拿一瓣,如果你減得比較好,就能拿兩瓣”。中午一葷兩素,一份湯,其中一個素菜是拍黃瓜這類涼菜,還有一份分量不大的主食。顧西吃不飽。“也沒有人不讓我們吃太多,但每天早上大家都要稱體重,必須保證比前一天瘦,所以我也不會吃太多”。顧西說。

一位不願具名的減肥訓練營教練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國內大部分機構的課程都以有氧運動為主。因為不少機構和學員簽約減重,保證一個月瘦二三十斤,一些人生活節奏比較快,平時沒有那麽多時間減肥,想立馬見到效果。“每天高強度有氧運動,比如跑步、跳操,再加上限製飲食,是可以實現這些承諾的。”

不過,快速掉秤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訓練一個多月後,顧西明顯感到情緒不穩定,她問周圍的人,大家都一樣。一些女生出現嚴重脫發,不少人月經紊亂,“要麽不來例假,還有的來了不走”。對顧西影響最大的是焦慮的心態,大體重的人在訓練營大約10天後,會進入減肥平台期,怎麽少吃、加練都不會瘦,一些小體重的人更難掉秤,“我舍友有段時間睡前都會哭”。

馮磊分析說,雖然減肥需要在飲食上控製總能量的攝入,但他也注意到,一些減重訓練營采取的減肥方式是,“不注重餐食的搭配,少吃或者不吃主食,總之,總能量攝入越少越好,訓練出汗越多越好,這太粗放了,學員會低血糖,也更容易出現運動風險”。飲食上,他認為合理的方式是,機構提前檢測不同學員的基礎代謝率,滿足其用餐需求,“比如學員一天的基礎代謝量是2000千卡,該學員的餐食熱量標準就可以在1800千卡~2200千卡” 。一個訓練營不可能為每個學員精準化定製配餐,但可以大致劃分為低熱量組、中熱量組、高熱量組,盡可能滿足不同人的攝入需求。

一些減肥訓練營能幫助人瘦身,但訓練方式的科學性存疑。“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高強度運動加節食的減肥方式。”母義明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第一醫學中心內分泌科主任,也曾在一檔真人秀《重量級改變》中擔任醫學專家,幫助選手科學減重。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強調,對於重度肥胖的人,高強度運動對關節、心髒的傷害很大。他在臨床遇到此類患者,往往建議對方先調整飲食,將體重降低到一定程度,再根據其心髒功能的狀態,做適合的運動。“減重不是隻能跑步,可以根據運動醫學科醫生指導,某些動作看上去運動量不大,但同樣對減重有效。”

今年5月底,抖音網紅博主“翠花”在華陰市一家減肥訓練營突然休克後離世,機構與其家屬達成和解並賠償。“翠花”的死亡是否與減肥訓練營有直接關係,尚不清楚,但公開報道顯示,從2022年起,“翠花”連續與4家減肥訓練營簽約,運動減肥,並配合直播、拍攝短視頻宣傳引流。據媒體采訪“翠花”家人得知,她體重312斤,身高1米6,BMI高達60.9。根據國內標準,一個人的BMI ≥ 37.5,屬於重度肥胖者,這類人群可能存在多種合並症,如高血壓、高脂血症、糖尿病等,應製訂個體化減重和治療計劃。

有業內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稱,遇到此類學員,應優先推薦去醫院治療。其推測,相關減肥訓練營可能都沒有提前給“翠花”做心電圖測試,也沒有讓她體檢,去檢查肝功能、腎功能等。此外,麵對這類高風險人群,在訓練和配餐過程中,應關注其是否出現低血糖狀態,不能每天盲目進行高強度的訓練。

左圖:北京一家中高端減肥訓練營一天的飲食安排。攝影/本刊記者 楊智傑 右圖:濟南一家減肥訓練營學員正在吃午餐。圖/受訪者提供

“複胖是必然的”

學員們看似在訓練營完成“蛻變”,但回到現實中,多數人會很快複胖。第一次參加減肥訓練營後,出營一年內,顧西減掉的40斤體重又漲了回來,她向《中國新聞周刊》說,“肯定大部分是我自己(不自律)的問題”。但她提到,減肥訓練營的飲食和日常飲食差別太大,“在訓練營每天吃少油少鹽的炒菜,拌黃瓜,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天天吃這些,一回家一定會反彈”。

在阿磊看來,一些減肥訓練營為了保證學員瘦多少斤,每天刷有氧課,這些人當時可能會瘦,但“回家後會反彈,可能反而超過之前的體重”。他解釋說,有氧運動會大量排汗、脫水,同時減掉了脂肪和肌肉,皮膚越來越鬆垮,基礎代謝會越來越差。他認為,減肥需要有氧無氧結合,但這也要看教練是否專業,能否根據個人情況製定計劃。

在北京協和醫院臨床營養科主任醫師陳偉看來,對於非疾病所致的超重和肥胖,減重的關鍵在於培養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大多數商業化減肥訓練營,往往存在一個悖論:機構一旦收費,消費者就會對結果產生預期,“瘦多少斤”成為了商品和一錘子買賣。減肥機構更關注減重的有效性,很難重視生活方式的培養。

在臨床上,陳偉從不建議有減重需求的人,在短期內嚴格控製能量攝入,並進行高強度運動,比如一個假期瘦10斤,這不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養成。因此,有些學員隻要回歸自己的生活,體重很快便會反彈回來,“甚至減得越快,反彈得越快”。

2004年,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推出名為《超級減肥王》的真人秀節目。數名超重肥胖參賽者在30周內比賽減肥,所用方式,便是飲食上嚴格的熱量限製,加上每天長達六小時的高強度運動,減重效果最佳的選手將獲得豐厚獎金。該節目持續播出14年,高峰期有超過1000萬美國人收看,同時風靡全球。

2009年,NBC第八季《超級減肥王》落幕後,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凱文·霍爾團隊對14名選手展開為期6年的持續追蹤研究。研究結果顯示,比賽後,有13人體重反彈,4人的體重甚至超過了比賽前。

凱文·霍爾團隊研究發現,體重反彈跟新陳代謝和激素等生理因素有關。相關研究顯示,參賽者在2009年比賽前,新陳代謝都是正常的,但受節食等影響,賽後選手的新陳代謝急劇減慢,燃燒的熱量比正常人更少,更難維持苗頭身材。此外,賽後參賽者體內的瘦素隻有參賽前的一半左右。瘦素是由脂肪細胞分泌的一種激素,一般來說,脂肪少,瘦素就少,反饋給身體的指令就要多吃來囤積脂肪。這意味著,減重後的這些選手,更容易感到饑餓。正因如此,團隊發現,不少選手始終困在與饑餓、暴飲暴食、自責糾纏的惡性循環中。

馮磊甚至直言“如果不改變過去生活方式,複胖是必然的”。他提到,巔峰減重曾邀請一些心理專家探討,認為“肥胖不隻是生理學問題,是眾多社會問題和家庭問題的投射,不隻是簡單地多吃少動”。他們在學員入營時做過問卷調研,未成年人父母離異、隔代撫養、成年人婚姻失敗等情況占比很大。未成年人出營後,如果家長還是忙著賺錢,不關心孩子飲食和健康問題,他們又會回到原有生活模式,體重肯定還會反彈。也存在有一些人瘦了以後,家庭更加和睦,有助於持續保持更好的身材。

但問題在於,許多營銷前期給了學員幻覺——好像進了減肥訓練營,就能一勞永逸,改變人生。

北京一家青少年減肥訓練營內的訓練現場。圖/視覺中國

行業裸泳,缺乏入行門檻

馮磊提到,2016年前, 中國的減肥訓練營市場規模並不大,因為這是一個服務占比很重的行業,要考慮住宿條件、餐飲的安全和健康、訓練強度和規範等。而且,客戶也是高危人群,運動有很大風險,“很多人看不上這個行業,覺得又髒又累,也不賺錢,從商業上不劃算”。近年來,行業入局者增多,但該行業幾乎沒有入行門檻。

據不完全統計,截至今年10月,在某頭部短視頻平台,和“減肥訓練營”相關的話題,視頻播放量大約200億次,相關機構注冊的用戶有三四百家。

2021年,顧西第一次去山東臨沂的減肥訓練營,訓練營位於一個偏遠的縣城,她先坐高鐵到臨沂,再打車到營地。“天色越來越黑,人越來越少”,這讓她擔心自己被騙到傳銷組織。住宿雙人間沒有照片上那麽幹淨,房間潮濕,衛生間臭味也很大。前期谘詢時,銷售人員還承諾給每個人單獨做體測,但入營後,承諾沒有兌現,“原因是機器壞了,一直在修”,直到她離開營地,都沒有修好。這意味著,教練根本不知道她身體的具體情況,更不可能為她量身定製計劃。

她第二次參加訓練營報警後,該機構承諾退還兩個月的費用,並免費贈送一個月的訓練時間,但次日便改口,“錢是不可能退的,看你還有什麽辦法”。顧西才注意到,這家機構有諸多不規範的地方。比如,她第一次訓練時,機構的營業執照還沒有辦下來。院內消防栓不齊全,餐食是教練在家自己做的,裝桶後開車送到營地,學員不知道做飯環境,更不知道做飯的人是否有健康證。顧西收拾行李回了家,同時致電了12315,並向當地市場監管部門投訴了這家機構。

有從業者發現,目前,國內價格最低的減肥訓練營收費是每人每月900多元。不少家庭小作坊式的機構,在三四線城市乃至更下沉的地方找場地。受訪從業者給《中國新聞周刊》算了一筆賬:低價訓練營,“每人每天的住宿成本大概5元,餐飲10元,再加上場地租金和設備的費用,成本大概1人一天20元左右,這麽估算,機構一個月還可以賺二三百元”。

在一些中高端的機構,也存在管理不規範的地方。章濛參加減肥訓練營時,每月收費4000元,是最低的價位,住在6人間。和她同住的是5個未成年人,“假如我是一個心懷不軌的成年人,如果她們出了什麽事情,機構怎麽向她們的家人交代?如果我的貴重東西丟了,到底又有誰來承擔?”章濛原本計劃訓練2個月,之後,便提前退營回了家。

《中國新聞周刊》在裁判文書網查到的一份民事判決書顯示,2020年5月,一位40歲的女性參加天津市薊州區美速達健身中心組織的減肥營,學費加住宿費共7500元。訓練第三天,該女士明顯感覺腹部不舒服,但教練卻自認為是普通肌肉拉傷,延誤了治療時機,導致學員小腸壞死。該機構管理人員和教練都未取得相關資格證書,機構也沒有配備專業的醫護人員。

阿磊提到,教練的專業程度非常重要,“一些學員可能不在乎住宿和餐食,或者訓練場地的條件,隻在乎教練是否專業,這與減重有極大的關聯性”。目前,減肥訓練營教練沒有專門的職業技能鑒定,但業內公認,專業的減重教練至少應有國家體育總局頒發的“健身教練國家職業資格證書”,或者有國際四大認證機構頒發的私人教練認證,或者教練畢業於專業體育院校。但阿磊提醒,“有一些減肥訓練營的教練拿的是亂七八糟的證,有的花錢都能買到”。

阿磊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一個機構配備教練的數量也很重要。高端或者專業訓練營,一名專業教練的月工資至少1萬元,一些低價訓練營雇不起。以他管理的一個基地為例,平均每個月大概有四五十名學員,暑期人數會增多。這樣的規模,阿磊認為至少得有5名教練,一兩名教練教課,一兩名在場上巡視,一名機動處理應急情況,比如有學員受傷,肯定得有人進行應急處理。如果看到一些訓練營隻有兩名教練,學員要“避雷”,但凡有一人離職,都會使訓練營癱瘓。

減肥訓練營野蠻發展背後,市場卻處於“裸泳狀態”。雲南大學法學副教授劉婷婷曾總結出行業發展的三點問題:一是侵犯消費者合法權益。不少“減肥訓練營”打著科學訓練的幌子,實際卻相距甚遠。二是訓練方式不科學。長期高消耗低攝入,讓學員們的身體健康堪憂,而對於教練們,“隻要不死在訓練營裏麵,都不是大事兒”。三是行業門檻過低,“隻要想進場掘金,便能為所欲為”。

“燃燒我的卡路裏”既是眾多減肥訓練營的口號,也是學員們的願望。圖/視覺中國

更值得關注的是,減肥訓練營的性質該如何界定。肥胖與眾多疾病掛鉤,在美國等一些國家已被認定為疾病。在臨床,給大基數人群減重也是一個係統工程,醫生的方案都極為慎重,母義明提到,一些醫院開設多學科減重門診,邀請院內多學科聯合會診,給出綜合減重建議。但減重訓練營屬於商業健身,沒有管理部門要求其要有醫療資質。

華中科技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院長潘安指出,減肥訓練營同時承擔了運動健身和一部分醫療功能的作用,處於一個中間地帶。該如何認定減肥訓練營的性質,到底由產業協會還是衛健部門監管,如何評判其安全性,仍需業內關注和探討。

馮磊向《中國新聞周刊》提到,“減肥訓練營離不開醫學,不管是前期的風險篩查,還是運動過程中的健康監督,還有後期的減肥效果評價,血脂、血糖等是否得到改善等,都需醫療服務的介入。”而以巔峰減重為例,其被認定為體育項目培訓單位,由地方體育部門主管。

在他看來,不僅是減肥訓練營,現在市場上有不少體能康複工作室,多少都涉及到醫療層麵的服務,想要規範發展,還是需要衛健部門的關注和參與,比如成立體醫融合部門,對相關機構設定準入標準,並加以規範和監管。

(顧西、章濛為化名)